第二卷 第四章 兩人走在[食鬼人]之路上

魯迪,做了個夢。

這是個,夢的故事。

以及,參照那深深印刻下的記憶的,過去的再現。

正因為如此,少年才感到痛苦。

對眼前的光景,既是夢境也是現實這件事。

還有,對因為是夢境而無法去違抗這件事。

[我的名字叫迪奧德西烏斯•M•巴修泰因……叫我迪奧的話我會很開心哦]

夢中。少年眼前的吸血鬼,用溫和的笑容這樣說道。

以這個光景為開端,魯迪的眼前過去的情形再次被重複。

時而快進,時而慢放,時而又像是特意強調似的重複著……

不過,當時真的很開心。

那時的情形,是相當愉快的時候。

——與其說是因為交到了相當要好的朋友——不如說,那或許是對世界產生的優越感而獲得的愉悅。現在,冷靜思考的話就是這麼覺得的。

與吸血鬼相遇的自己,越過世間常識的框架的自己,自認為是個非常特別的存在。

迪奧德西烏斯……見到迪奧變化成蝙蝠的瞬間,他便成為了故事的主人公。從自己內心所誕生的故事的,只屬于自己的主人公。而女主角就是,常常與自己一起的青梅竹馬的特蕾吉雅吧。

想過這樣的事情。

不,其實當初並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也說不定。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的話只能那麼認為。

——否則,怎可能會那麼做……把那種家伙——帶進城里什麼的……嘖!

少年,覺得還不夠。

好容易自己與不同世界的住民成為了朋友,卻沒有一個觀眾。

當這種不滿足開始積聚起來時,少年孕育出了渺小的欲望。

把這個吸血鬼介紹給大家吧。

和吸血鬼成為朋友什麼的,一定很厲害吧。

我,要成為吸血鬼和人類之間的橋梁。

少年的心中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故事的主角。故事會以美好的結局收場,少年則會被眾人所奉揚。這種任性的故事——

少年的失敗——並不是因為相信了吸血鬼。

只是運氣不夠好罷了。

碰巧遇見的這個吸血鬼——叫做迪奧德西烏斯•M•巴修泰因的,是屬于性質最為惡劣的異端這個事實。那就是,全部的不幸的開端。

慘叫。慘叫。慘叫。

血液。斷面。死。

死去。所有人,都死去了。

夢中,快鏡頭中的家人,朋友都死去了。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大家都殺死啊……嘖!]

[告訴我啊!我,大家,到底做了什麼啊……!]

不知重複了幾遍的語言。現實中的那個時候,和那之後不斷顯現的噩夢中。

于是——今天終于久違的,看到了夢境的後續。

[我呢,對你們的可是相當的相當的中意哦]

夢中的吸血鬼,用和那天同樣的,異常扭曲的微笑注視著自己。

[所以我,無法原諒呢。你們的意識,轉向我之外的某個人什麼的。嫉妒,沒錯,我可是在嫉妒呢!]

咯咯笑著的吸血鬼。

那手臂中抱著的,是對少年來說最重要的家人。

[姐姐……]

[哦哦,對啦。忘了問你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哦!]

面對發出絕望囈語的少年,吸血鬼的眼中閃耀著希望,詢問道。

[你————對姐姐是喜歡……討厭?還是完全沒感覺?]

[誒……?]

明明是在夢境中,心髒卻突然怦怦直跳。

這是對方的陰謀這點,在一瞬間就明白了。

萬一,現在回答說『喜歡』的話——眼前的吸血鬼,立刻就會在自己面前殺了姐姐吧。利用名為嫉妒的這種方便的借口。

于是少年,決定用不喜歡來作答。本來這種話就算是撕爛自己的嘴也不會說的,但是為了姐姐的性命別無他法。

正准備開口回答之時——吸血鬼,扭曲的臉上露出了令人作嘔的笑容低語道。

[如果你說『討厭』的話,我就會為了你,把這個小姑娘殺掉哦!]

[——————嘖!]

[討厭的東西,在這個世上應該是越少存在越好不是麼。我啊,為了你的話做什麼都可以哦。只不過,讓我自殺什麼的或者讓剛才被我殺掉的人複活之類的,除外哦。]

對眼前這個淡然的說著連預防措施都包含進去的話語的卑鄙小人,盡管如此,少年依然無法去反抗。

因為害怕。

姐姐的危機也是,對他而言恐懼超越了憤怒。

[那麼……你接下來的回答,將決定你姐姐的生死哦。說喜歡會被殺,說討厭也會被殺。那麼,怎麼回答才好呢?啊啊,用你的話來試著阻止我吧!試著來拯救你的姐姐吧!哈哈,全都是你的責任哦。怎麼樣?背負起你最重要的家人的性命的感覺如何。你現在,即使說正支配著這個女孩也不為過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私的歪理,滲入少年的內心。侵入鼓膜的耳語,在少年的腦中激烈的回蕩著。

吸血鬼的笑聲終于嘎然而止,溫和地……無論何時都那麼溫和的微笑著,朝著少年緩緩地開口道。

[來吧,說給我聽聽吧……你的,回答]

這是個,夢的故事。

以及,參照那深深印刻下的記憶的,過去的再現。

但是,魯迪卻品嘗到了和過去幾乎相同的絕望。

明明不知已看過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所感覺到的絕望的深度都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變化。

于是,夢毫不留情的持續再現著魯迪的記憶。

夢中的自己,瑟瑟發抖著開了口——

[——————]



接著,魯迪冷不防睜開了眼睛。

不,正確的說是被喚醒,才對吧。

——是吸血鬼的氣息。

慌忙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身處的是個狹窄的地方。

盡管對自己被禁閉在昏暗的密室這個狀況產生了一瞬的焦慮,卻立刻想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來這座島的時候,自己會被作為貨物送入港,是給特蕾吉雅和吉格蒙特裝進箱子里面的。

其實把鎧甲脫掉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聽聞島上吸血鬼異常的多。這種情況的話,脫掉就可能會造成稍許的不便,因此他決定就這樣身著鎧甲進入港口。

由于習慣了被當作貨物所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直至方才所見的夢境也已經拋諸腦後。

但是——吸血鬼的氣息。沒有連這個都放過的理由吧。

魯迪和閑音不同,並不是恨著全部的吸血鬼。

仇恨的只有,把人類作為食物的存在和……叫做迪奧的吸血鬼。僅此而已。

魯迪跳出箱子之前,為了確認散發出氣息的吸血鬼的樣子,從周圍鑿開的觀察洞口望去。

從震動著的情況來判斷,自己似乎正在被搬運著。還有,吸血鬼的氣息正在漸漸的靠近著。

——有了。

一目了然。

那個少女身穿黑裙,在四周相當惹眼。

年齡的話,可能比自己稍小一點吧。不過,外貌之類的也沒有什麼意義吧。

再仔細看,少女的眼前還有一名少年,後者的右手正被緊緊的鉗制住。

原以為是被攻擊了的樣子,少年的臉上卻滿溢著笑容。

正迷惑著到底是怎麼回事的魯迪的耳畔,傳來了吸血鬼和少年的對話。

[總之,卡爾納爾祭的時候形影不離的陪同菲蕾特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反而會讓人不安不過也沒辦法了]

[呼呼,如果沒辦法相信我的話,吸了我的血然後讓我成為你的奴隸也可以哦!]

少年的話語,微微撼動了魯迪的內心。

——這家伙……知道對方是吸血鬼麼?而且……看起來不像是被操縱著的樣子。……關于這座島的事情只聽過傳聞……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人類和吸血鬼,在大白天的街道上光明正大的交談……

——不,不是……第一次吧。

回想起了過去的自己,魯迪在鎧甲中攥緊了拳頭。

——真是讓人生厭的工作啊。

詳細的指示等到達島上之後,由【綠】之吉格蒙特來傳達……傳聞中,這個島上吸血鬼非常多,據說有一部分吸血鬼還與人類共存什麼的。不過,除此之外的信息就沒有更好的掌握,調查也無從著手。

想到這些情報,魯迪感覺到一股極為陰暗的情感在自己體內翻滾湧來——于是慌忙將其壓制下去。

剛才的,若是憎恨和憤怒的話,就會任其爆發出來吧。但是,不願承認。——自己,是在嫉妒著那些和吸血鬼共存的人類。

想來,這或許就是為何沒有主動去調查這座島的情況的原因吧。知道這次的工作

地點是這樣的一個地方,是在被塞進用來裝行李的木箱子里之後的事了。如果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話,也許就不會接下這份差事了。

——可惡,快點讓我辦完正事,離開這個島。

魯迪小聲嘟囔著,思量著先看看眼前的吸血鬼的樣子再說。

然後,下一刻——那個吸血鬼,用毫無顧忌的口吻揚聲道。

[真是的,原本我,作為巴修泰因家族的長女行動的自覺還是有的。根本無需讓男人來作陪同。]

巴修泰因。

聽到這個單詞的瞬間,魯迪內心最為陰暗的情感再次沸騰起來。

這次是,憤怒。

所以——否定的必要,和壓抑的必要都不存在了。

[若是按照你陪同的計劃來行動的話,這才是給巴修泰因家族的名譽和地位——]

無法再把話說完——女吸血鬼的胸口,自己投射出去的白色木樁就這樣插了進去。

感覺真好。

相當相當——好的感覺。



[讓她溜了呢……]

在與港口稍遠距離的一處小胡同,特蕾吉雅有些遺憾似的歎了口氣。

她的腳邊,附著著類似黑色斑點狀的物體。從背後的小路開始點點滴滴延伸到這里——恰好在她所在的位置中斷。

最後的黑色斑點的前方,可以看見小路的盡頭和——沖著祭典而來的觀光客,以及聚向剛開始營業的店里的島民們所穿梭交錯著的大馬路。

[這個斑點若是血的話,就能追蹤著她的血的氣味了……]

時間,稍稍回溯。

閑音的腳被牽制,特蕾吉雅的鞭子開始揮動之後的一瞬間————閑音從懷中取出兩把小刀,將自己的腳直接切碎。

原本,應該不是能將腳切斷程度的那種尺寸的道具。但是,她憑著自己的腕力和速度硬是將筋骨切斷。

下一瞬間,她將上半身大幅向後扭轉,靠著重力作用讓上半身倒下,把小刀順勢插進了抓住自己腳踝的手腕里。

[咕……]

臉部扭曲的梅爾希爾姆,閑音持續將力量注入手腕,一個空翻朝前方飛身而去。

風的嘶吼聲,告知了自己給至今所處的位置帶來沖擊的事實。

沒有確認身後情況的空閑。再次以雙手擎住屋頂地面的閑音,將手臂的彈力提升至最大限度,將身體滑向建築的側面。

見到這個情形的特蕾吉雅,正准備展開追擊的時候——

[……為什麼,一直默默的看著?特蕾吉雅]

一邊將自己的雙臂收回複原,梅爾希爾姆冷冷地瞪著『食鬼人』的少女。

[……給她逃走了,要追麼?]

[那還用說!]

把梅爾希爾姆焦躁的吼聲當作耳邊風,特蕾吉雅只是淡然的報告著現在的狀況。

[她已經從屋頂降落至大馬路的那邊。人流太多,這樣追下去的話要『不被人看見』地處理掉是不可能的。……本來,我的這副裝扮就已經很惹眼了……那樣的話,可能會給今後在島內的活動帶來影響?]

[……]

的確,從下面傳來了人群的喧鬧聲。因為從屋頂上有足部被切斷的女人墜落下來了。不引起騷亂的話才比較奇怪吧。

少女的話語,讓梅爾希爾姆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最終,他對『食鬼人』的少女下達了一個指令。

[……不,要是那家伙把你的事情透露給其他的吸血鬼就麻煩了……盡量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行動。還有——要是發現了那家伙的老巢,就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掉]

[說的還真是輕巧呢。我們的本職工作並不是暗殺吧]

面對表情稍微有些陰沉下來的特蕾吉雅,梅爾希爾姆從哼了聲鼻子說到。

[那麼,從現在開始就給我成為暗殺者。……你們兩個,忘了是我們的道具這件事了麼?]

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給,梅爾希爾姆就已經將自己的身體,甚至衣服都變化成了無數的蝙蝠。而詭異的是這些蝙蝠,全部都擁有著人類的眼睛。

眼睛是人類的。僅僅這點,就已讓人感到極大的不協調感。

那些聚集成群的樣子,簡直就是一頭怪物了。特蕾吉雅在心中這麼諷刺的嘀咕著,目送著雇主一人向遠處飛去。

之後,她轉而直接跳上相鄰的建築物屋頂,在落地之後立刻開始追蹤起她留下的血跡。

途中即使血跡中斷,只要她還在流血的話就無法阻擋血的氣味。不,在味道之上,吸血鬼的氣息才是從鮮血里面更多感受到的東西。因此——只要繼續追蹤血的『氣息』的話,遲早定會發現她的所在。

盡可能避人耳目——盡管這麼說,她也意識到以自己的哥特系服裝的話是不可能辦到的。不過,也許是因為今晚的祭典的影響吧,街上能看到許多比自己的打扮更加奇特的服飾,大型人偶和偽裝。

因此,也沒有見到特別向她投來的奇怪的視線。

而且,血的氣息正朝港口邊上的施工現場方向移動。那樣的話,或許能在工地上確認方位之後再追擊。

盡管是如此考慮的——特蕾吉雅,卻在用于鋪路的機械車輛旁停了下來。

因為在這個地方,木島閑音的血的氣息急劇削弱。

——?

在這附近停留的話,應該反而會更加濃烈才對。但是,為什麼反而變得稀薄了?

在露出疑問表情的少女身旁,工地現場的一名工人走了過來,開口詢問道。

[啊—,小姐。進來可不行哦。正在施工中呢……現在這里一團亂的很危險哦]

[發生了什麼事麼?]

[不……只是有點小事,瀝青罐正好壞掉了啦……]

朝工人所指的方向望去,一輛黃色的車正冒著煙。

還有——看起來是從罐里漏出來的焦油狀的瀝青,將施工中的道路的一部分被漸漸染成了黑色。

看著漆黑的水塘,特蕾吉雅意識到了某件事。

在焦油的旁邊,有點點滴滴延綿開來的黑色痕跡。

就像是,血跡一樣————

——莫非。

想到這個可能性,特蕾吉雅慌忙向黑點延伸的地方望去。點跡向小巷的方向伸展著,但從那邊完全感覺不到血的氣息。

——如果草草的止血的話,是無法把腳的切斷面處流出的血止住的……所以……把自己雙腳的斷面……用溶解的瀝青?

身為吸血鬼的話盡管是不會死,不過也一定是用了亂來手法沒錯。別說是治療,不如說是毒藥才對。閑音即使是有再生能力的吸血鬼,不慎重治療的話傷口也可能會無法愈合吧。

[啊啊啊啊,真傷腦筋啊。博德市長他,本來就對卡爾納爾祭開始前還不能結束施工這件事有些不爽了……]


無視特蕾吉雅的驚愕,工人用打心底煩惱著的表情望著現場。

接著,發現依舊留在現場的少女,表情立刻舒緩過來並開口說到。

[小姐,有些面生呢……是觀光客麼?這個島上,有時是會發生呢。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嘛,只是偶爾啦,別在意好好享受祭典哦!]

對島上的人類的笑臉,特蕾吉雅報以溫柔的微笑行了個禮——心中,卻喃喃道。

——對不起。

之後,對工人的方向頭也不回的,追著黑點朝小巷走去。

——對不起。我們是——為了將這個祭典,粉碎而來的。



在特蕾吉雅開始追蹤焦油的痕跡不久之後——港口處,一場慘劇正在蔓延開來。

[菲蕾特?]

呼喚出名字的同時——她的眼中已經,完全失去了光芒。

[……菲蕾特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抱著癱倒下來的菲蕾特,米歇爾高喊出她的名字。

突然。

實在有些太過于突然。

港口的工人,瞥見了正在搬運中的某個大型木箱。

而後,當這個木箱正好和菲蕾特並排的時候——伴隨著如樹枝折斷般清脆的破裂音——菲蕾特的胸口,有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

[吶……啊……啊……咯……K……k……]

發出連不成語句的聲音,菲蕾特驚詫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如雪般白皙的手上,鮮紅的血液仿佛番茄醬那樣滑稽的擴散開來。

[————]

肺部和支氣管也受到創傷了吧,發出無力的喘息,她只是靜靜的癱倒在地上。

[菲蕾特!……振作點啊!……誰……誰快叫來醫生!快叫急救!快叫救護車啊!]

呼喊聲響徹港口的米歇爾,連自己懷里有手機的事,和把吸血鬼的她交給人類的醫生來診斷也是沒用的事全都拋諸腦後。

隨後,忽然意識到她背後有白木樁穿刺而出。

[不,不,不要,不要!菲蕾特,菲蕾特化成灰燼什麼的不要啊!]

盡管菲蕾特的弱點並不是白木樁,並且也不會變成灰燼——似乎是連這種事情都忘的一干二淨了。慌忙的試圖把木樁拔出來,但削得異常光滑的

木樁因為血的緣故變得更加滑手,一時無法輕易的拔掉。

慌亂中拼命想救菲蕾特的米歇爾。

從他的頭上——響起了一個平靜的聲音。

[誒……這個城市和日本的城市是姐妹都市啊?]

讀著港口懸掛的招牌,這個巨大的身影吐出了和現狀完全無關的話語。

對處于混亂中的米歇爾來說,原本或許是根本無法聽到的聲音。但是——隱藏在聲音中的『某種東西』,將米歇爾的意識急速地冷卻下來。

但是,沒有把視線從菲蕾特身上移開,米歇爾就這樣保持背對姿勢繼續聽著從頭頂上傳來的聲音。

[聽說在日本叫救護車是免費的——不過這座島上又是什麼情況呢?是和德國本土一樣收費,之後寄來賬單麼?]

——煩死了笨蛋!怎樣都好快給我叫救護車來!錢的話一輩子做牛做馬都會還給你的,快給我叫有能救菲蕾特的醫生的救護車來!

在德國,救護車里面一開始就有醫生同乘。根據情況連出動直升機也不會猶豫。不過——吸血鬼專用的救護車,即使是這座格羅瓦斯島也是沒有的吧。

——就算人類的醫生也行快點給我叫來!快點!誰來,誰快幫我叫來能給菲蕾特止血的人啊!

盡管這樣喊著,巨大的身影的聲音中所隱含的『某種東西』,正壓抑著米歇爾的身體。盡管有種惡心的感覺,臂彎中的菲蕾特明明正在遭受著痛苦,自己絕對不可以就這麼倒下。

不知是否仰仗這個決心,米歇爾終于向背後回過頭,看清了巨大影子的真面目。

——鎧甲?

那是,包覆著龐大盔甲的存在。

盡管是基于西洋的盔甲,看到裝飾和部分形狀的話也能讓人產生東洋風的護具的印象。

背後,板車上散亂著被搗碎的木箱,兩名搬運工人嚇得癱軟在地努力想逃離此地似的爬行著。

在完全把臉遮住的鎧甲中,傳來了聽上去還很年輕的男子的聲音。

[我啊,以前乘過救護車哦,在本土……但是……除我之外的家人,坐上了更加貴重的東西呢。用警車……把尸體……裝上……運輸車……]

逐漸變輕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恐懼的壓迫感強烈襲來。

自己仿佛要被碾碎的感覺不斷震動著神經——米歇爾,終于捕捉到了隱藏在鎧甲聲音中的『某種東西』的真面目。

殺意。

無法再冷靜地沸騰翻滾著的殺意,正朝著自己懷中的吸血鬼少女傾注而來。

與此同時,米歇爾終于意識到了誰才是向菲蕾特發射木樁的犯人。

[你……是……是你,把菲蕾特……嘖!]

——是這個家伙

——是這個家伙

——是這個家伙是這個家伙是這個家伙把菲蕾特把菲蕾特把菲蕾特把菲蕾特……!

腦中一片空白。

默默的把菲蕾特的身體安放在地上,米歇爾用全力向鎧甲揮出了一拳。

真的,什麼都沒有考慮。

鎧甲表面發出了雞蛋被擊碎的聲音,米歇爾的手指上不斷浮現出好幾處關節。新生折斷面的部分鮮紅的肌肉被撕開,而他的拳頭就像是吸收了紅墨水的海面般簌的被染紅。

針刺般的劇痛,還有,那遲到而來的,更深的痛苦。

盡管疼痛不停襲來,然而米歇爾已經停止思考。在他腦中只有,對傷害了自己最重要的存在的對象的憤怒和仇恨。

以及——對盡管懷著憤怒和仇恨,卻無法給對方造成丁點傷害的自己的弱小的憤恨。

骨頭折斷,肌肉綻開的手。盡管已是幾乎連拳頭都無法握緊的狀態,依舊向鎧甲的腹部揮去。

[這個……這個混蛋……可惡……可惡……!]

鎧甲表面不斷印刻上鮮紅的印記,正當手指都即將快被碾碎的時候——冷不防鎧甲伸出的雙手——突然分別抓住了米歇爾的雙臂。

[……放棄吧。跟你沒有關系。]

輕描淡寫地說著,鎧甲邊將意識投向了米歇爾的身後。

或許是注意到了這個情況,米歇爾緩緩的回頭向背後望去——于是,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表情,這次被欣喜的笑容所取代。

[沒錯……需要你出場的劇目……已經沒有了]

[菲蕾特!]

那里所站的是——從衣服上滴落大量鮮血,右手握著看起來像是自己拔出來的木樁的少女。

盡管胸口的上已經愈合,或許是因為大量失血的緣故,看起來本來就十分白皙的肌膚顯得越發蒼白。

[菲蕾特!你沒事吧!?]

甩開鎧甲雙手的米歇爾正准備慌忙抱住菲蕾特,反而被一把抓住,拽到了她的身後。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聽好了,快點逃走]

[什……說什麼呢!?菲蕾特!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自己逃跑啊!?]

由于菲蕾特已經沒事了,直到剛才的憎恨也幾乎消失殆盡。但是,憤怒卻沒有因此消除,米歇爾和菲蕾特同時向巨型鎧甲怒目而視。

[你在的話會礙手礙腳。原本……就是個沒有確切把握能戰勝的對手……]

邊說著,菲蕾特邊抬頭向大鎧甲瞪去。

[……還真是粗野的男人呢。居然將初次見面的人的衣服弄破]

邊說著譏諷挖苦的話,菲蕾特邊試圖探清對手的真面目。聲音完全沒有任何印象。認識的人里面也沒有喜歡在大街上穿著鎧甲這種特殊癖好的男人。

不過,不知為何對這幅鎧甲本身似乎有著些許模糊的印象。盡管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到過,這種獨特設計的大鎧甲,切切實實地牽動著她記憶的某個地方。

面對恢複冷靜仰視著的菲蕾特,大鎧甲由衷地發出了佩服聲。

[真厲害吶……以為剛剛刺穿了心髒的呢……木樁似乎沒用呢。而且,僅憑這種再生能力……也算得上是至今為止解決掉的那些吸血鬼里面最高級別的呢]

從這句話中,菲蕾特意識到了對方是以狩獵吸血鬼為生的存在這個事實。盡管去年也有幾個『獵人』來島上,不過從對方那句『那些吸血鬼』中,可以看出這個可能性較低。

——但是,那樣的話又是為什麼,要大白天攻擊外出的我呢?為什麼會知道我是吸血鬼?

是因為我穿著黑裙子麼,這種根本不是理由。就算無視現在正是祭典的時期這個情況,僅根據穿著到處殺人的話,應該早就被警察盯上了吧。

那麼,為何這尊大鎧甲能斷定菲蕾特是吸血鬼呢?

可能性有兩個。

其一,某人為了把菲蕾特干掉,連同臉部照片一起委托了這個人。這種情況下能想到的雇主,菲蕾特腦中浮現出了自己居住的這座城市的市長的臉來。

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的這個鎧甲,是身為人類卻能感知吸血鬼氣息的存在……『食鬼人』的這個可能性了。

面對戒備著的同時推測著對手來曆的菲蕾特,大鎧甲用從容的聲音淡淡的說道。

[話說回來……還真是,把那個人類馴服的服服帖帖呢。看起來並不像是『支配』著樣子,到底是用什麼話把他騙的團團轉的?還是說用這樣的美貌加上甜言蜜語的話,大多數男人都會乖乖拜倒在你的腳下呢?]

[不准你說這麼失禮的話!我是憑自己的意志單方面的纏著她的!盡管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菲蕾特對我可從來沒說過一句甜言蜜語哦!]

喊出了的確是沒什麼可以驕傲的事情,米歇爾正准備為了掩護菲蕾特而上前之時——卻被菲蕾特用力扔向了身後。

[夠了,你就快給我去看醫生去吧!]

這麼喊道,視線卻沒有從大鎧甲的方向移開。看樣子是明白那是個危險到如此地步的對手吧。

然而,大鎧甲那邊,突然意外的將視線從菲蕾特身上移開了。

[……有人來了呢]

是聽到喧鬧聲了麼,港口開始逐漸聚集起一些人。看來別的地方也發生什麼騷亂了吧,之前朝著那邊移動的人們似乎正朝這里過來。

[今天,就先到這里吧]

聽到大鎧甲的話語,菲蕾特略微朝港口入口的方向確認了一下——

下一秒,腳上傳來了激烈的沖擊和劇痛。

[——嘖!]

穿過裙子而刺入的,是細長條的白木樁。與之前,刺穿菲蕾特胸口的並不是同一種類型。

——從……哪里?

沒有任何手和腳動作的跡象。但是,以子彈般的勢頭向腳下

[原來如此,打架或者厮殺的經驗幾乎沒有,麼]

[菲……菲蕾特—嘖!]

被扔飛出去的米歇爾,因為慘劇的再開而發出慘叫的同時跳了起來,正准備抱起跪倒在地的菲蕾特逃走之時——

他那纖細的身體,被大鎧甲用手輕而易舉的舉了起來,米歇爾的身軀就這樣以迅猛的勢頭從地面飛離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菲蕾特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緊接著,米

歇爾的身體就降落並站在了橫靠在港口的渡船甲板上。

盡管米歇爾自己,對于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完全沒有意識到——拔出了刺入大腿的木樁的菲蕾特,卻看得一清二楚。

看起來遠不止100公斤的的大鎧甲,抱起米歇爾的身體隨即向船的甲板方向跳去。

這絕非人類能有的實力。

不,別說是人類了,從也許遠勝于大多數吸血鬼的這種力量來看,菲蕾特確信了。過去她,所認識的有著相似力量的女子。

這個女子的名字就是,木島閑音。

——『食鬼人』!

她如是確信著,忍耐著大腿處不停傳來的疼痛,緊追其後用力蹬離了地面。

盡管跟鎧甲中的『敵人』相比,她的腳力根本不值一提——但若僅是輕盈的跳到渡船旁放置的求生艇這樣的程度還是能辦到的。然後,把這里當作下一個落腳點總算跳到了甲板之上。

正值出航准備前的渡船上沒有絲毫人的氣息,甲板上所站的只有菲蕾特和米歇爾,以及作為敵方的大鎧甲而已。

大鎧甲確認了那是即刻追來的菲蕾特,帶著稍稍有些意外的聲音說道。

[誒……毫不猶豫的追來了呢。有能贏過我的自信麼?還是——這個人類,是那麼重要的存在麼?]

與外貌完全不匹配的,朝氣蓬勃的遣詞。但是,菲蕾特絕不會放松警惕。雖然不明白到底是怎樣射出木樁的,但即使集中那樣的速度和威力也沒有能躲開的自信。

那麼,自己到底為何來到這里的?

如果回到城堡里求助的話,明明就有能夠對抗這個『食鬼人』的存在吧。為什麼自己會追到這里來呢?

答案很簡單。

但是,若要自己承認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要是現在是能夠更加從容應對的情況的話,說不定還會臉紅——不過遺憾的是,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比想象中還要緊迫。

菲蕾特心理不斷冒著冷汗,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喊道。

[快點……給我把那個人類放了。我們吸血鬼和『食鬼人』的斗爭,跟人類根本沒關系吧]

[聽上去還真是有些年代感的說話方式呢……這點,也許跟那家伙有點像也不一定呢……]

那些話中,明顯有著相當深刻的感情色彩。但是,對不知道來龍去脈的菲蕾特,大鎧甲只是繼續淡淡的說道。

[嘛……稍微有點感激你的再生能力呢。如果因為剛才那一擊而化成灰燼了的話,或許差點就錯失了難得的線索呢……]

[……線索?]

菲蕾特納悶的問道,大鎧甲用冰冷的聲調編織起語言。

[迪奧……叫迪奧德西烏斯的吸血鬼,現在在哪里?]

[……?]

沒有聽過的名字。

菲蕾特正准備這麼回答——

——?

心里的某個地方被牽動了。

迪奧德西烏斯。記憶中並沒有這種節奏和音節。但是,總覺得有什麼不能釋懷。

經過短暫的迷茫,她恍惚回想了起來。

這個名字的確是沒有聽過。不過,卻見到過。

小時候,曾與哥哥一起在城堡的食堂——在養父的吉爾哈特•馮•巴修泰因所拼寫出的閑聊的話語中,的確有這個名字出現過的印象。

面對僵直的菲蕾特,大鎧甲接著提出了問題。

[迪奧德西烏斯•M•巴修泰因……巴修泰因這種誇張的名字的吸血鬼,想來應該不常見吧。……你的一族里面,有叫這個名字的家伙麼?]

聽到這句話,菲蕾特的記憶逐漸被喚醒了。

——記得那應該,是義父大人談起巴修泰因一族的事情的時候——

[有什麼……是你知道的麼?]

對菲蕾特片刻的沉默,大鎧甲並沒有就此放過。

不過,菲蕾特沒有被輕易嚇退。既然自己手里握有情報,就有了交涉的余地。

[……有個條件。將米歇爾……那個男孩子立刻放了!]

強而有力的話語。但是,大鎧甲卻出乎意料的爽快的點了點頭————隨手將米歇爾,扔向了甲板的一頭。

雖說是隨手,被『食鬼人』的力量扔出去的米歇爾,飛出了將近10米之後伴隨著一聲不太動聽的聲音摔落在了甲板上。

[米歇……]

呼喊到一半的菲蕾特。視線自然而然的轉向了米歇爾的方向——

她再次,犯了同樣的錯誤。

面對絕對不可疏忽大意的大鎧甲,又將意識岔開了。

[……歇……爾……]

正准備喊出青梅竹馬的名字的聲音,由于貫穿身體的沖擊而就此粉碎。

不知何時發射出來的——七支白木樁,洞穿了菲蕾特身體的前後兩側。

同時還有四支打穿了手腳的肌腱,順勢仰面倒下的少女的身體,簡直就像是成為了標本的昆蟲一般。

[咯……哈……]

疼痛肆虐全身。伴隨著無法忍受的熾熱,刺激著被貫穿的部分以外的痛感,以至于到懷疑腦子是否已經正在沸騰著的這種恐慌侵襲著。

面對這樣,連聽覺是否還在正常工作的事情都無法得知的菲蕾特——大鎧甲,用感覺不到一絲感情的聲音說道。

[因為知道這樣做不會有關系啦……就稍微讓我把排場搞的大一點吧。差不多港口事務所的那些人就會接到聯絡,估計就快到這艘船上來了呢……]


[你——是燃料哦。用來讓那家伙感到絕望的……]

蘊含在話語中的是,仇恨。無法壓抑的仇恨。

但是,這個聲音不知為何——包含著某種自虐的色彩。



看著眼前倒在地上的少女,魯迪在心中悄然燃起了火焰。

——不能殺死。還,不行。

壓抑著正在體內竄動的情感,大鎧甲內部的『食鬼人』朝著倒下的吸血鬼所在方向緩緩地逼近。

——首先是,問出迪奧的住處——然後,在迪奧的面前吧這家伙的頭捏碎……。所以,不可以。還,不可以,要忍耐……。

盡管想要將無法動彈的少女的頭,用鎧甲的重量踩碎,他卻拼命壓抑著這股沖動。

面對普通的吸血鬼,魯迪雖然毫不留情卻並未曾抱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但是,只有這次情況不同。

追尋了將近10年的家人的仇。這個線索,終于出現在自己眼前。

而且——還是冠以仇敵之姓的吸血鬼。或許是近親,又或者可能就是直系血親。

——那個家伙,有家人麼?

想到這里,魯迪的心中再次燃氣仇恨的火焰。

——把我的家人全部都奪走的家伙!把我最重要的人都殺死的家伙!自己卻逍遙自在的建立家庭……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享受著幸福的生活麼!?

覺察到之時,少女的腹部又被刺入了新的木樁。

[……啊……咯……]

發出痛苦呻吟的吸血鬼少女。而,從魯迪身上感不到一絲同情。

——對啊……這家伙……和那個家伙一樣,蒙騙著人類——可惡!和那個家伙一樣!到最後,這家伙也會……背叛。

腦中翻騰著這些想法,魯迪朝菲蕾特處又邁近了一步。

[……來吧,告訴我吧……那家伙,在哪兒?]

處于連發出聲音都相當困難的狀態中的少女,與只是用冰冷的聲音冷酷提問的魯迪。看到對方不願開口的樣子,首先想到的是把她的腳舉起來然後折斷。

但是,在把腳抬到某個程度之後,鎧甲忽然停下了動作。

決定進行拷問的時候,他曾有一瞬猶豫是否合適在這個地方做這些事情。那是因為意識到了和過去的自己一樣,被吸血鬼欺騙了的少年的事。

——是否會讓那個孩子看到一些痛苦的東西——對這點並不是很確定。但遠比起那個時候的自己,要好太多了。……絕對是的。

于是——向把少年扔出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不見了?

本以為被扔出去之後會立馬昏厥過去的少年,不知何時已全然不見蹤跡。以那種沖擊,就算能動彈的話走路也一定很勉強,以那種狀態到底跑到那里去了。

——逃了,麼。

估計是感覺到此刻攸關性命,從船的甲板溜走了吧。若是這樣的話,現在開始就算凌虐吸血鬼的話也不會招人耳目。不過,要是跑去找人過來的話,就有必要快點解決掉了。

總之先把腳給弄斷再說,收回視線正准備把舉起來的腳撂下的瞬間——

魯迪睜大了雙眼,慌忙避開了從正面襲來的當頭一腳在落在一旁。在失去平衡即將摔倒的關頭,總算拼命站穩住腳跟。

——……這家伙。

菲蕾特所在的地方,一個新的身影覆于其上。

之前分明扔出去了的,被稱作米歇爾的少年。

[菲蕾特……]

少年的眼里,已經沒有大鎧甲的存在。

只是,為了救眼前的少女,試圖將刺入她身體離得木樁拔出。對吸血鬼來說,連續刺入白木樁本身,要比拔掉之後的失血所造成的傷害更深。不管是不是知道這點,米歇爾抱起少女的身體握住了木樁。

[……住手吧]

略微焦躁起來,魯迪抓住了米歇爾的手臂硬是將他從少女的身邊拉了開來。

仿佛是因為和過去的自己重合的少年,采取了意料之外的行為而讓自己受到沖擊似地。

即使被大鎧甲舉到半空中,米歇爾臉上也不見半點畏懼的神色,用已經傷痕累累的右手再次揮拳砸來。

[別妨礙我……別妨礙我!我要救菲蕾特!別妨礙我!]

看來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偏離了理性的思考的樣子。明明仇敵就在眼前,但必須優先救那個女吸血鬼而把憤怒和仇恨強壓在心中一樣。

把朝自己揮來的拳頭,魯迪用空余的那只手輕松地抓住。只是,在那只手上徐徐的開始加力。

[……礙事的,是你哦]

力量,持續的注入。

對吸血鬼或者『食鬼人』來說,可能就是僅此而已動作罷了——不過對普通人類的米歇爾而言,他們的『力量』就已經達到凶器的領域了。

下一瞬。發出了討厭的聲音。

接著——正准備重新握緊拳頭的米歇爾的右手,突然被奪走了所有的力量。每根手指都向詭異的方向扭曲著,像是斷了線的吊線人偶似的,手腕頹然的耷拉下來。

確認了這點的魯迪,決定重新開始對女吸血鬼的拷問。因為他判斷米歇爾會由于剛才的壓縮骨折所帶來的疼痛,在那邊滿地打滾吧。

然而————

米歇爾他,卻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自己無法動彈的手腕——

[別妨礙礙礙礙礙礙礙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掄起折斷的手腕,再次向鎧甲襲來。

——這家伙。

因為人類的少年所產生的焦躁,有了微小的增強。

為什麼會如此的煩躁,自己也無法理解。不,是不可以去理解。被這種想法支配著的魯迪,放棄了更加深入的思考。

緊接著,米歇爾的肩膀上,被刺入了白木樁。

雖然避開了要害,拔出時的大量出血是不可避免的。激烈的疼痛壓迫著周圍的神經,連呼吸和視覺都可能會出現障礙。

對普通的人類做了這些事以後——魯迪稍稍恢複了冷靜,

[挑明了說吧,沒用的哦。就算你再怎麼有斗志,也沒有辦法扭轉這個局面的]

對無力的人類這麼宣告著,他意識到了。

——這種說話方式。不是跟,迪奧那個家伙一樣麼……!

察覺到自己最憎恨的男人和現在自己重合了起來,魯迪慌忙的否認了這種情感。意識到自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否定著這種感情,事實證明現在的他已經大幅偏離了通常的精神狀態。

原本,平時的話是絕對不會做出這麼顯眼的舉動的。全都是因為巴修泰因這個音節的影響才讓自己發狂的。

——但是,被這個名字牽著鼻子走的事情也——即將終結。

只要知道迪奧德西烏斯•M•巴修泰因的所在,之後的事情怎樣都無所謂了。聽從『綠』之吉格蒙特,『紫』之梅爾希爾姆和『青』之卡魯基米爾理由也都不複存在了。只要知道他的下落——之後,只剩下讓那個家伙受盡一切痛苦折磨,然後再殺死他而已。

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而已。

從重新許下報仇雪恨的決意的魯迪腳邊,傳來了垂死的青蛙似的的呻吟聲。

[啊啊啊……啊……啊……咕……咕……]

那是,為了把肩部的木樁拔出,手臂痙攣著癱倒在地的米歇爾。

大腦終于開始被疼痛支配了麼,此前的感情色彩全部消失不見。

他,用那只尚算完好的左臂摟住了大鎧甲的腳部,和之前強硬的態度截然相反,現在是帶著哭腔擠出的話語。

[……救……。……救……命……]

聽到這種不堪的哀求,之前的焦躁仿佛從未存在過似的消散不見。

看著這種比起重要的人,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優先的位置的姿態——魯迪,將其和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重疊在了一起。

——沒錯。這就夠了。你是人類。忘了吸血鬼什麼的生存下去就夠了。

肯定了米歇爾的祈求,無異于對過去自己的行為的肯定。只是繞了圈子對『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作為一個人類的無奈之舉』的認可罷了。

[請……別……殺……我]

——人類,是絕對不能陷入童話故事中的。只能,站在遠處,從別的世界眺望而已。那就是,人類所背負的本分。

[啊啊,我不會殺了你哦……不會殺向我乞命求饒的家伙,況且也沒有殺你的理由]

略微有些高興樣子說著,魯迪輕輕地向米歇爾伸出了手。

盡管可以說是重傷,但致命傷還不至于。把這種傷當做教訓的話,今後這個少年應該再也不會有跟吸血鬼扯上關系的念頭產生了吧。這麼做的話——就不會造成那種慘劇了吧。

但是,面對腦中不斷反複著一廂情願的理由的魯迪,米歇爾艱難吐出了接下來的話。

[我……我的事情想怎樣……即使殺了我……也無所謂……!菲蕾特她……請不要殺死菲蕾特……。求……你了……啊]

刹那,魯迪的世界被徹底冰封。

伸出的右手被用力攥緊,隨後全身的肌肉和神經都僵硬起來。

——為……什麼。

米歇爾剛才的話語,是將過去的魯迪全盤否定的發言。

實際上根本不是這回事,但對此刻的魯迪來說,與否定的言語無二致。

——為什麼,這家伙……會選擇……吸血鬼的性命什麼的……?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聽錯了。仿佛像是要嘲笑試圖這麼想的魯迪,米歇爾蹣跚的站起身來,依舊想要保護菲蕾特那樣,擋在了她的前面。

[不會……讓你……殺了……菲蕾特的……]

不論是這種行為還是話語,魯迪都難以置信。雖說沒有受到致命傷,米歇爾的傷勢應該已經重到足以讓他體會到瀕死滋味的程度了,而且他讓人感覺也不是那種無法理解死亡為何物的人類。

——我在那個時候……無視姐姐的性命……明明是那樣不堪地向那個家伙,向那種家伙乞命求饒……為什麼這家伙!會為了吸血鬼什麼的!為了那個家伙的族人什麼的!

混亂。

混亂。

魯迪的眼前,過去的情景開始複蘇。

夢中的光景開始複蘇。

明明醒著卻看到了夢境,那個時候乞命求饒的自己正站在自己眼前。但是——已經,和那個叫做米歇爾的孩子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

甚至,開始覺得幾次三番都試圖保護吸血鬼的這個姿態是那樣的崇高,而在一旁哭泣著的自己的『過去』,看上去又是如此不堪的存在。

——是因為這家伙,比那時的我更加年長一些麼?所以才能為了別人而豁出自己的性命麼!?

邊這樣思考著,同時想象著『如果那次事件的發生,是在更後面時間的話呢?』這種情況。

但是,若是擁有了『食鬼人』的力量的現在的自己也就算了——僅僅是作為人類過活的話,終究不論是幾歲會作出的不都將是同樣的反應麼?

——那麼,那麼,現在自己又會怎樣做呢!?和現在的這小子一樣的狀況……和那天同樣的情況……我……為什麼我會和那個家伙做同樣的事情啊?

明明前一刻已經被否定掉的想法,再次在心中冒頭。

而且,眼前的男子,沒有輸給自己。甚至,還挺身保護自己重要的人不是麼。

那就是說——

——我是……那個迪奧的,劣化的複制品……麼?現在的我是……我是……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沒錯。不是這樣的。

——還不夠。還不夠啊。

——給這個名叫米歇爾的孩子所施加的恐懼,還不夠。

——沒錯,我所遭受到的心靈的創傷並不是那種程度的東西。

——得再現。

——給予更多的痛苦。給予更多的痛苦——

魯迪的心在這個瞬間,完全被淹沒在了混亂中。

米歇爾的肩頭,插入了另一根新的木樁。

抓住甚至連悲鳴都無法發出的少年的雙臂——

就這樣再次,朝甲板的另一頭扔了出去。

接著,連結果都不願意去看,就回過頭轉向倒在地上的女吸血鬼。

——沒錯……沒錯!那小子,因為那小子還沒有被背叛過!

——因為還,沒有被吸血鬼背叛過……所以和我是不一樣的!

[為了讓我不殺你,需要增加一個條件哦]

[……]

氣息逐漸微弱,微微將眼睜開的菲蕾特。

之前米歇爾和大鎧甲的談話究竟有沒有聽到,她已經虛弱到連這點都無法判明的程度了。

但是,她怎麼說都是『不死之身』。

不懼流動的水,木樁還有陽光,按照住在城堡地下的『博士』的話來說,恐怕就是被燒成灰燼,也許用不了多久也相當可能會複活的樣子。盡管博士很想實驗一下,卻被菲蕾特嚴詞拒絕了。

大鎧甲恐怕是因為不了解這點,才會用性命相要挾的吧。

不過——即使是不死之身也會產生損傷,況且精神上也並非是無敵的。

然而,現在不是說這個事情的時候。刺入體內的木樁,讓肌肉和內髒的再生變得相當困難,長此以往下去的話也許真的會被碎尸萬段。

菲蕾特,盡管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想到了一個點子。萬一自己在這里被切碎,這尊大鎧甲一定會為以為自己已經死掉的吧。這樣的話,就一定能想辦法逃離此地。拔掉木樁,完全再生之時,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她在心中下著決心。

但是,大鎧甲接下來說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把那個,叫做米歇爾的家伙的——右臂砍下來。你來——把那只右臂哦]

[你……說什麼……?]

終于恢複到可以發出聲音的程度的肺部,吐出了驚詫的話語。

[做這種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不是很奇怪麼?]

對于突然的宣告,菲蕾特發出了至深的疑問。

只不過,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沒有接受這個條件的必要。隨他想把我剁碎還是搗爛都無所謂。

[沒有什麼意義啦。總覺得——有些不爽呢。你們兩個。本來是想把你們都殺死的——不過我不喜歡殺人,而且還有想要問你的事情。那麼——這種焦躁怎麼辦才好呢?你這種,被你這樣的家伙挑起的焦躁感,我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對菲蕾特而言,從頭到底就不明白對方到底在焦躁些什麼。若僅僅是作為吸血鬼的自己也就算了,為什麼非要連米歇爾也牽扯進來呢。

本來她是想竭力指出這點的——從鎧甲內部傳來的他的聲音里,感到了比之前更加強烈的狂暴氣氛,于是判斷現在說什麼都已無濟于事。

[……想說點什麼卻因為我這邊正不爽著所以連道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麼怪物]

不知是否是看不慣菲蕾特緘默不語,鎧甲把刺入她腳部的木樁狠狠地踩了下去。

[咕嗚……]

盡管想要壓抑著不願發出悲鳴,被神經的嘶吼所壓迫的肺部還是無法克制地漏出了空氣。在痛苦的菲蕾特面前,鎧甲一邊用體重向木樁徐徐加力,一邊用焦躁的語氣滔滔不絕道。

[所以說叫你去證明啦像吸血鬼這樣的怪物是那種和人類是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友好相處的存在什麼的跟自己的性命相比的話人類的手臂什麼的一條兩條都會毫不猶豫地切斷的啊所以叫你去證明自己是個怪物啊快點給我去啊喂!]

一口氣喊叫出來的話語,已經看不見一丁點倫理性思考的殘片。

不斷地不斷地被蹂躪踩踏著的木樁,將沖擊直接傳導至菲蕾特的全身。

至今從未體驗過的痛苦。曾經——直到今天為止都沒有被施過如此直接的殺意和痛苦。

終于,大腦開始無法傳遞痛感。也許是脊髓出現障礙,不僅是疼痛,連其他的感覺也出現了麻痹。

但是,還能開口。

還能說話。

菲蕾特驅使著明顯變得遲鈍的肺部,用冰冷的雙瞳盯著大鎧甲,說道。

[……可悲的……男人呢。我看起來是那麼不入流的女人麼?像是那種為了保住自己區區性命為條件……就會順從你的要求的女人麼?]

向采取輕蔑態度的菲蕾特的腹部,再次刺入一根木樁。

[……嘖……啊……]

[……看來你還是,沒有切實的體會到死亡的滋味啊]

鎧甲中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幡然醒悟了。

接著——冰冷徹骨的話語,又即刻竄升到了沸點。

不停地不停地踩踏著菲蕾特纖細的身體,大鎧甲變得像是在打架中的小孩那樣喘著氣吼叫著。

[自己區區性命?隨隨便便生命看得那麼輕賤……就算這麼聲稱的你們,對自己的死亡這種事情還不是一點都沒有考慮過麼!這就是你們吸血鬼最令人火大的地方!自己身處安全地帶,也不會受到某人的懲罰……你們!你們……踩死螞蟻那樣把人類的生命碾碎!對我們人類就如同是兒戲般的蹂躪螻蟻和雜草那樣的感覺,你們就是那樣一直愚弄著人類的生命的!]


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踐踏著。

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踐踏著。

不斷地不斷地……

不僅下半身,連上半身都開始麻痹的菲蕾特,在意識逐漸變得模糊的情況下,依舊想著要確認米歇爾的安危——但處于現在這種連支起上身都無法做到的狀態,那也終究無法辦到。

但是,她卻聽到了。

那還沒有被麻痹侵蝕的聽覺,切實的聽到了這個聲音。

[別用……無聊的理由……去踢菲蕾特]

氣息微弱,無力的好似瀕死的聲音。

接著,她看見了。

還能感知光線的雙眼,切實的目睹了那個光景。

——快逃……

[那麼……如果從螻蟻的角度看……人類也是……超酷的家伙……呢……]

——會被殺的,快點逃啊!我的事情什麼的別再插手了,快點逃走啊!

菲蕾特,張開嘴竭力的想這麼喊道。

但是,動不了。

眼睛和耳朵也是拼盡全力才能勉強運作,嘴和喉嚨比想象中更難說出想要說的話。那個,並不僅僅是身體受損傷的緣故,而是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動搖所產生的影響。

[……還,能動麼。不單是受傷。對你做了那麼多還想反抗,這種韌性和毅力我真的覺得很厲害哦]

降低了聲調,大鎧甲向米歇爾淡漠的宣告著。

[不過,要是你不亂動就好了。現在這樣下去的話,你可會比這個吸血鬼先死掉哦]

[……被你,這種人,菲蕾特,才不會,被殺呢……]

[我能殺了她哦]

將這斷斷續續的話語,大鎧甲正准備將其理解為是逞強——

[菲蕾特是,很厲害的,吸血鬼,哦……弱點,什麼的,才沒有,呢。不論水,還是火,還是木樁,還是十字架,都不會輸的,特別的,吸血鬼,哦……所以,就算被粉碎……就算變得四分五裂……也絕對不會死掉的……!]

——笨蛋!把這點暴露了接下去要怎麼辦啊!先別說我,說了這些的話會對你做些什麼啊……!

詛咒著不能動彈也不能叫喊的自己,即使菲蕾特拼命的扭動著想要把身上的木樁拔掉,也已經是連這點都無法實現的狀態了。

[但是呢,那個……所以說,怎麼可能,會,允許,你傷害,菲蕾特,呢……但是,我,的話,做不了任何事哦……但是……搞錯了吧……不是菲蕾特吧……這種事情!]

[到底想說什麼啊,你?]

面對語氣漸漸加強的米歇爾,大鎧甲靜靜的把注意力轉向他。

——不是菲蕾特?是打算說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麼?呼嗯,吸血鬼作為對手的話才沒什麼公平不公平呢。原本這就是不是什麼體育比賽或者決斗。而是狩獵和……複仇。

盡管大鎧甲這麼認為,眼前的少年,卻以完全無視這種想法的方式叫喊道。

深吸一口氣,不顧全身的骨頭和肌肉的劇痛,叫喊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殺了我啊!你……真正的不爽,不是沖著我來的麼!]

[——嘖!]

[我盡管是個笨蛋,但那種程度的事情還是明白的!別把我當傻瓜!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那樣還要殺菲蕾特啊!有種就殺了我啊!說什麼是『食鬼人』!吸血鬼獵人什麼的!別以為憎恨吸血鬼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可惡……可惡!所以說要動手就沖我來啊!]

——被看穿了。

——被眼前的少年,看穿了自己的內心。

那仿佛就像是,最重要的東西被踐踏被玷汙的感覺一樣。

有些微的——和噩夢中一樣的滋味在心中渲染開來。

如同過去,那個吸血鬼毫無顧忌的踐踏自己的『軟弱』那樣,現在,眼前的少年即將揭穿自己的『軟弱』。

——被看穿了。

——比我更——被比我更幸福的家伙給!

——這家伙怎

麼回事?為什麼,會明白我的內心!

——吸血鬼

——別給我說的好像什麼都明白似的,盡管想這麼說……啊啊,被你說對了哦,人類。

——我嫉妒你。

[什麼都明白似的……]

——但是,但是讓我說吧。讓我叫喊吧——

[……明明什麼都不了解……別說的好像什麼都明白似的!]

[如果知道你的事情的話,還會說這些話嗎!]

——裝作……聽不見。

——啊啊,聽不見,我現在,什麼都聽不見。

[……。不,已經夠了。別再說了。……你是,那個吧?被吸血鬼迷住,自己也想變成吸血鬼對吧?是這樣沒錯呢。如果是為了永生的話……這種程度的傷什麼的根本不算什麼吧]

[我——]

[閉嘴!]

——啊啊,我明白的。是嫉妒。自己都能理解。明白這點,就行了吧?

——我,從現在開始要殺了你。

——雖然感覺不到氣息……你是吸血鬼吧。就是這麼回事。

——所以,就算殺了的話也心也不會痛。因為是殺了嫉妒的對象呢。

——什麼嘛。肯定會變得心情舒暢的。

——沒關系,我要——我要——

——給自己找借口這種事情,過去就很拿手。

于是魯迪,把『木樁』瞄准了眼前少年的頭部——

[晞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在,在干什麼啊,你們這些人!]

甲板上突然傳來了,第三者的聲音。

魯迪猛然掃視周圍,從舷梯下方有工作人員模樣的男人,帶著小孩的一家子,白領氣質的男子等一些像是聽到了喧鬧聲的人們開始陸續登上甲板。

而且,隊伍前列的老婦人,正顫顫巍巍地佝僂的著腰向這邊走來。

[啊呀!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喲!這些孩子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事情才搞成這樣的啊……]

——糟了。時間拖太久了麼。

這樣下去警察找到這里也只是時間問題了。而且在那之前,自己的模樣被那麼多的人類看到的話也有問題。

但是,對此刻的他來說已經沒有那種從容和理由去顧及梅爾西爾姆他們的臉色行事了。總之現在,抓住眼前的『線索』後撤離此地才是當務之急。

魯迪這麼判斷到。盡管驅散一般人並不難,但現在沒有這個閑工夫浪費太多時間。

——在這之前,先把這個男人殺了吧。

[啊啦啦,這下得趕快找個醫生啊!]

對膨脹著殺氣的魯迪,老婦人絮絮叨叨的話語不斷妨礙著他。擺動著寬大的衣服,正准備站到他和菲蕾特之間。

——可惡,有完沒完……

——……?

焦躁的正准備俯視老婦人——此時魯迪,覺察到了微妙的不協調。

——有些奇怪。

——這種不協調感到底是什麼。

遠離常人生活的魯迪,需要花費短暫的間隙來覺察到這種不協調。

于是——這個短暫的間隙,變成了對他而言致命性的空隙。

——沒錯,這個老婦人,還有周圍的家伙——明明看到大鎧甲把那對戀人弄的渾身是血……誰都,沒有露出『恐懼』的情感……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發覺不協調感的真面目的這個瞬間,他的全身被尖銳的沖擊穿透。

最初,還以為是被大炮轟擊了。

就像身體被巨大的『聲響』正面襲擊一樣,全身都被粗暴的劇烈震動著。

因為先于疼痛而感覺到的『麻痹』充斥周身,無法判定攻擊到底自何方而來。魯迪慌忙掃視四周——那里,有著至今為止都未見蹤影的異形。

[說些什麼如何啊,小子]

從喉嚨深處低吼出的,野獸般的聲音。

但是,話語的內容,和直到剛才面前的老婦人並無二致。

只不過——如今站在眼前的是,和無論如何都與老婦人不相像的存在。

就在剛才,魯迪的鎧甲還是在場的所有人中最高的,能夠俯視所有對手的高度差距狀態。

然而——此刻眼前的白色毛狀物塊,最矮的也與鎧甲相差無幾。

原本寬寬大大的服裝,突然被繃緊到正好行動自如的貼合身形——從拉長咧開的嘴里,冒出了與夏天的不相適宜的蒸汽。

衣服的袖口處所見的皮膚長著與人類相異的體毛,指尖閃耀著比鋼刀更鋒利的爪子,那雙眼中,充斥滿溢著的是想要射殺所有與其對上視線的生物的強大執念。

[人狼……嘖!]

認出對手的真面目,魯迪不由得喊出聲來。

——莫非是這個女孩的使魔麼!?還是……還是說是那個混蛋的!?

不論如何,這群觀眾里居然有人變成了人狼,完全沒有預料到。

光是暴露自己一行的姿態這件事,就已經樹敵如此之多。

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這次是鎧甲的後腦勺受到了沖擊。

猛地回頭看過去,發現是剛才那一家子里,看上去在10歲左右的孩童——只讓眼睛變化成狼的樣子,高高的跳起用足刀奮力的使出了這一踢。

——好快。

雖說是小孩子也不能掉以輕心。老實說,是根本沒有可以輕敵的空暇。

即使是慌忙從後面追過來的父親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脖頸向後拉回去——這個動作,也經是遠遠凌駕于人類的動作的速度。

[這混蛋!別欺負菲蕾特姐姐和米歇爾哥哥!]

即使脖子被揪住,還在呼呼地揮舞著手腳高聲喊叫著的小孩。而且——就算看到這個情形,就算看到完全人狼化的老婦人——甲板上的人牆,絲毫都沒有動搖。

只是,在他們眼中所能看到的共通的東西是——針對自己的,深深的沉默的怒色。

——莫非,這些家伙,都是人狼麼!?在這種大白天……!這麼多的數量!?

面對驚愕的魯迪,頭發染成青紅相間的,鼻子和耳朵都帶著耳釘的血氣方剛的男人們開口說道。

[哦咿……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里來的,在對菲蕾特小姐做什麼啊你這混蛋……]

[獵人—……貌似不是吧?為什麼連米歇爾小鬼頭也想干掉啊]

[嘛無所謂啦。不管怎樣把這家伙做掉就行了]

[不……活捉吧。讓他招出幕後主使來]

[佐布婆婆,打架的話我們全員都任您差遣喲]

[先打到他哭著找娘。然後再商量之後的對策]

陸續跳出來的男人們。他們的眼睛已經與人類大相徑庭,現在也充斥著極可能變化成人狼的氣氛。

眼前這些人狼給自己吃的一擊,還有之後所見到的那個孩子的速度。

沒有理由認為使出全力的成年人狼,會比孩子更慢。這麼想的話——這個集團的實力是——

——很強,呢。和之前在廢礦中遇到的那些家伙不是一個等級的。

不過只是單純的,不明白到底是擁有更強勁肉體的原因,還是不同于廢礦中的那些家伙,是不斷鍛煉著自己的原因。但是,有那樣的速度和相應的眼力的話,能擋下必殺的木樁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盡管脫掉鎧甲的話,也未必會輸……。不,如今特蕾吉婭不在,不能這麼單槍匹馬的亂來麼……。

菲蕾特和米歇爾,已經被老婦人所變的銀色毛發的人狼抱了起來。而且,其他的人狼們也慢慢開始變身。

——可惡!不管怎麼做,都會讓那個女吸血鬼溜掉麼……難得的……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線索!

魯迪悔恨的咂了砸嘴,微微屈膝彎下身體——借著這個勢頭蹬離了甲板。

伴隨著大炮發射似地聲音甲板的一部分凹陷了下去,利用這個反作用力,魯迪讓自己的身體飛越到半空中。只不過,飛向的是甲板的旁邊。處于港口的對面,面向廣闊海面的那側。

然後——魯迪將自己身穿的鎧甲像鋼架那樣延伸,順勢朝海面垂直落下。

響起了不同于之前的爆炸所發出的爆破音,激起的水花甚至飛濺到了甲板上。

人狼中的幾個,連忙從甲板的邊緣

朝海里張望,不過想來他們也是無法看到大鎧甲浮起來的樣子了。

[自殺麼?判斷自己沒法兒打過我們……?]

[不,他可有那種程度的跳躍力呢。就算穿著鎧甲游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總之,逃掉了麼?]

[要追麼?佐布婆婆]

人狼們,把視線轉向了他們中最年長的銀色毛發的狼。

但是,叫做佐布的人狼搖了搖頭,用低沉的聲音對人狼們說道。

[當務之急,要把米歇爾小鬼送到醫院去。菲蕾特小姐也是,不趕快把木樁拔掉的話……。追那個家伙的事還是算了吧。就算游過去追上他,一對一的話多半也勝不了的]

看透敵人實力,佐布婆婆靜靜地將菲蕾特的身體平躺下來。

米歇爾估計是

因為放下心來的緣故完全失去了意識,像是說夢話一樣喃喃的不斷喊著菲蕾特的名字。

菲蕾特似乎還僅存一點意識,微微睜開了眼睛迎向婆婆的視線。

[真對不住啊,菲蕾特。因為老身們就在附近不遠處幫忙准備祭典,所以覺得讓你和米歇爾小子兩個人獨處也沒有大礙……一不留神,就把注意力轉開了吶]

眼前的人狼內疚地垂下了眼,菲蕾特,此時注意到了米歇爾正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臉上浮現出安心的笑容,意識緩緩的墜入了黑暗中。



午後格羅瓦斯島南部海岸

將水從鎧甲的周身排出,魯迪登上了杳無人煙的海岸。

是和沙灘較多的海水浴場不同,礁石眾多讓人感覺比較適合海釣的地點。

不過,也許是今天大多數島民都忙于祭典的准備,別說是海岸,連兩旁的道路和住宅街都是一副人煙稀少景象。

——姑且,算是讓身體冷靜下來的好時機。

礁石的影子落到身上,魯迪試著讓自己全身放松。

——還有,精神也是。

回想起方才的自己,對為何會那樣生氣忽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明明是有理由的,也確實是與那個少年有關的事情。

但是,魯迪想到這里便停止了回憶。

當然,並不是已經完全從記憶中超脫出來了——而是因為一想到這些就可以預見到會再次熱血沸騰。而且,讓自己存有如此芥蒂的敵人並不在這里。

——白白浪費精力並非上策。那個女吸血鬼,在配合吉格蒙特交付的工作的同時,和特蕾吉雅一起再想辦法好了。

然後接著,他想起了最後出現的人狼集團。

——什麼嘛,那些家伙……。盡管是這個島上吸血鬼的手下,那種規模也真是少見呢。

……而且,也還不確定這是不是就已經是全部……。

——那麼,要怎麼跟特蕾吉雅他們彙合呢……。

想到這里,掉以輕心的他,想起了就在剛剛發生的事情。

那個,叫米歇爾的少年,將自己的看穿的事情。

對于無法釋懷的自己的過去,那個少年卻輕輕松松的就超越的事情。

回想起這些的同時,他靜靜在原地站起身——

仿佛是要傳遞響徹海的另一邊似的,發出了長長的咆哮。

讓人覺得似乎是要永遠持續下去的這個咆哮戛然而止的瞬間——

少年,在鎧甲中流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