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已經夜深人靜了,我還在想信的開頭該如何寫。天氣又如往常一樣,刮著大風。在我的房間里,燈光下,弗洛拉正靜靜地坐在我身旁,我對著這張白紙已思索良久,傾聽著雨打窗、風肆虐的聲音。最後我拿著根蠟燭出去了,穿過走廊,停在邁爾斯的門前,我側耳傾聽。在無休止的困擾驅使下,我想聽到點兒邁爾斯未就寢的聲音,我的確聽到了,但卻有點兒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聲音傳來:"你別在那兒站著了--進來吧。"這聲音像黑暗中跳躍的快樂音符。
我端著蠟燭站到了他面前:"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
"哎呀,當然是聽到了。你以為你沒弄出一點兒響聲嗎?你就像一隊騎兵!"他可愛地笑著。
"那麼你沒睡?"
"睡意不濃!我躺在床上想事兒。"
我特意將蠟燭放得離他遠點兒,當他友好地向我伸出手時,我便坐在他的床沿兒上。"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問。
"親愛的,除了你還有誰?"
"能得到你的贊賞,我感到很自豪,但到目前為止,我更願意看到你睡。"
"好吧,你知道,我也想了我們倆的怪事。"
我感到他那結實的小手冰涼:"什麼怪事,邁爾斯?"
"哎呀,你培育我的方式,還有其他的一切!"
這一刻,我幾乎無法呼吸,燭光昏暗,但我依然能看清他頭枕枕頭向我微笑。"你所說的其他一切又指什麼?"
"噢,你知道,你知道!"
我抓住他的手,我們看著彼此,雖然我能感覺到我的沉默好像接受了他這種控訴。此刻,現實世界中沒有任何事物能像我們之間的真正關系這麼荒謬,但我卻無法開口。"你當然應該回學校,"我說,"如果是這讓你煩心。但不回原來的那所學校--我們必須找一所更好的學校。你從未對我提起過這件事,我怎麼知道是它讓你不開心?"他認真傾聽著,明亮的小臉更顯蒼白,這讓他有一刻像兒童醫院里一位滿懷希望的病人一樣讓人憐憫。想到這些,我真想成為一位護士或慈善會員,我會放棄擁有的一切來挽救他的生命。如果真要如此做,我會做的!"你從沒對我說過你的學校--我指的是以前那所,你沒有以任何一種方式提起過。你知道嗎?"
他好像有點兒好奇,仍那樣可愛地微笑著。但他明顯在爭取時間,他等待著,尋求指導:"是嗎?我沒提過?"
由他的語調、他的面部表情帶出來的無法言傳的東西讓我痛心不已。他身上背負的咒語讓他的小腦袋一片迷茫,只知玩耍,清白與理智並存。"是的,從未提起過--從你回家那一刻起。即使是一位老師、一個同伴、你在學校里發生的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沒對我說過。沒有,邁爾斯--從未--包括向我暗示學校發生的事情。因此,你可以想像我是怎樣地一無所知。從我認識你起,直到今天早上你才暴露出點兒什麼,但這也好像與你以前的生活沒多大關系。你好像很樂意接受現在的生活。"我嚴厲揭露了他早熟(我稱之為毒害)的秘密,盡管他內心的矛盾還一息尚存,但這讓他像個老人一樣容易讓人親近--智力也相當。"我還以為你想繼續這樣下去。"
聽到這兒他臉色有點兒變,這讓我吃驚。無論如何,他很疲憊地搖搖頭:"我不想--我不想。我想離開。"
"你厭倦了布萊?"
"哦,不是。我喜歡布萊。"
"好吧,那麼--"
"哦,你知道一個男孩子需要什麼!"
我感到自己對邁爾斯了解得不夠,我暫時回避了這個話題。"你想去你叔叔那兒?"
聽到這兒,他又在枕頭上動了一下,面帶甜美和諷刺:"啊,你不能那樣做!"
我沉默了一會兒,現在是我變了臉色:"親愛的,我不想那樣!"
"你不會,即使你能。你不會,你不會!"他躺在那兒盯著我看,"我叔叔必須來,你必須安排一切。"
"如果我們這樣做了,"我的精神又恢複了,"你知道你會馬上被帶走。"
"好了,難道你不明白我在盡力做什麼?必須告訴我叔叔--解決一切的方法--你要告訴他很多很多!"
他說這些時表現出來的狂喜讓我不禁對他提高警惕:"邁爾斯,你又必須告訴他多少呢?他會問你一些事!"
他沉思了一會兒:"極有可能。但會是什麼事呢?"
"你從未告訴過我的事。讓他決定怎麼來安排你。他不會送你回去--"
"哦,我不想回去!"他插話道,"我想有個新天地。"
他如此平靜、如此歡樂地說著,這種語調將他痛苦的、不自然的、孩子氣的悲劇喚回我的面前,還有他三個月來的虛張聲勢。我再也承受不住,我情不自禁俯下身愛憐地將他輕輕擁在懷里。
"可憐的小邁爾斯, 可憐的小邁爾斯!"
我們的臉龐挨得很近,他很開心地讓我吻了他。"好了,老女人。""有沒有什麼--你想告訴我點兒什麼?"
他把頭轉開了一點兒,面朝牆壁,舉起自己的一只手看,好像一個生病的孩子一樣。"我已經告訴你了--今天早上我告訴你了。"
噢,我有點兒可憐他!"就是你不想讓我擔心你?"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好像要確定我已理解他的意思。然後他輕聲說:"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的語氣中好像還帶著點兒尊嚴,這讓我決定放過他。我慢慢起身,在他旁邊走動。上帝知道,我根本不想讓他煩惱,但我感到現在背對他就是拋棄他、丟棄他。
"我給你叔叔寫了一封信,剛寫了個開頭。"我說。
"那麼,寫完它!"我停了一會兒:"之前發生了什麼?"
他又凝視著我:"什麼之前?"
"你從學校回來之前--你離開之前。"
他沉默了一會兒,但繼續問道:"發生什麼了?"這些話好像讓我第一次抓到了一絲認同的顫音--這讓我跪在他的床前,想盡力抓住再次支配他的機會:"親愛的小邁爾斯,親愛的小邁爾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幫你?!只是想幫你!我甯願選擇死亡也不想讓你痛苦、冤枉你。親愛的小邁爾斯,"--噢,我說出來了,即使我會走得太遠--"我想讓你幫助我來拯救你!"但話一出口,我馬上意識到我走得太遠了。對我這種請求的回答是瞬間的,但卻是以寒意乍起、狂風大作、房屋劇烈搖動的形式作答,狂風中好像窗扉都要被吹進來。邁爾斯發出一聲尖叫,尖叫聲很快被其他聲響淹沒。雖然我離他很近,但確定不了他的尖叫是慶祝還是恐懼。我又站起來,意識到房間里一片黑暗。我們停了一會兒。我環顧四周,發現窗戶緊閉,拉上的窗簾也沒異樣。"哎呀,蠟燭滅了!"我叫道。
"我吹滅了蠟燭,親愛的!"邁爾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