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五十一~二章 弈棋之道

謝晉元和雷震這兩個男人,當真是在陸戰棋盤上厮拼得殺氣沖天。為了打贏謝晉元,雷震可謂是絞盡腦汁,他很快就發現,無論雷震把自己手中戰斗力最強的司令和軍長放到哪里,都能遭到炸彈的圍追堵截,最後壯士未酬身先死。三天後,當雷震連輸掉第七十七場陸戰棋的時候,雷震再次照例翻開了按順序擺在棋局外邊的棋子,看著雙方在血戰中,被逐漸淘汰出戰場的部隊,雷震的眉頭不由輕輕的皺起。“很奇怪吧?”謝晉元微笑道:“我們已經下了七十七局,其中你的司令被我用炸彈炸死了七十二回,兩個司令對拼同歸于盡了五回,往往你的司令或軍長,還沒有吃到我什麼子,就被我清掃出戰局,你對此感到無法理解對吧?”

雷震點了點頭,雙方都看不到對方的棋子,按照常識來說,謝晉元怎麼也得在他的司令或軍長,吃掉他一個師長,至少是一個旅長後,才能確定這顆棋子夠大,值得動用每個人手中都只有兩顆的炸彈來攻擊,可是往往他的司令只吃掉了對方一個小小的排長,還站在那里耀武揚威,對方的炸彈就惡狠狠的撲過來。“我當然看不到你擺在棋盤上背對我的棋子,但是我能看清楚你。”謝晉元伸手指著只吃了一個連長,就讓他用炸彈清離戰場的司令,道:“如果把棋子的戰斗力,平均擺放到棋盤上,和我打僵持戰,在控制力、思考力、判斷力上,你都不如我,就算可以拼掉我一部分棋子,最後還是會全軍覆沒。如果把精銳力量集中到棋局的一側。對我進行貫穿性突擊,雖然可以讓我在短時間內手忙腳亂,但是只要我頂住你的前三波進攻,你的攻勢就會減弱,為了取得最強攻擊力,而造成的大量傷亡,這一弱點就會暴露出來,成為讓你全軍覆沒的致命傷。你已經清楚的知道。無論是鋼鐵防禦,還是單鈍的奇襲,對我都沒有作用,所以你現在已經慢慢擁有了自己在平衡中隱藏奇襲的風格。現在面對你擺出來的陣勢,就連我都無法判斷,你將真正的實力,究竟擺放到了哪里。但是只要你挪動棋子,就會原形畢露。”

“挪動那些無足輕重的小卒,你臉上的表情,就很輕松;如果調用的是團長以上,軍長以下,擁有一定戰斗力到了戰爭後期,往往會成為主宰整個戰局走勢的棋子,你臉上的表情,就會有了幾分凝重;而當你調動司令或軍長,並指揮它們和我擺在陣地上的棋子對拼時,你也許不知道,面對不可預知的結局,你會不由自主的伸出舌頭,輕輕舔一下自己的嘴唇。”謝晉元微笑道:“為大將者,要能臨泰山倒而不變色,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所有人心中的精神與實質雙重領袖,必須要以身作則,能讓每一個信任他跟隨他的人。從他的身上汲取到安全的感覺,更因為一位指揮官,絕對不能隨便把情緒暴露在自己的臉上!因為對優秀的情報官來說,一個人的身體也可以說話,我們完全可以通過你的肢體語言,判斷出最寶貴的情報,最終在棋局或戰場上,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指令!”雷震眼睛亮了,道:“我們再戰!”謝晉元微笑著回應:“好!”當戰局再次拉開。謝晉元真的驚訝了,因為他發現,他已經無法在雷震的臉上,再找到任何表情的波動。他真的無法想象,坐在他面前這個連二十歲都不到的大男孩,究竟有過什麼樣的經曆,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就能學會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要知道,只有他這樣擁有豐富人生經曆,經曆過大起大落,慢慢學會淡漠生死的人,或者是那些受過嚴格特殊訓練的職業特工,才能做到這一點。突然間,謝晉元敏銳的捕捉到雷震在推出一枚棋子發起進攻後,他的舌頭輕輕探出,在落到嘴唇上前,又迅速縮回這樣一個小動作。看到雷震死死閉緊了嘴巴的樣子,謝晉元笑了,無論如何雷震也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大男孩罷了,身體多少年養成的習慣性小動作,又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他完全抑制?!看到自己的棋子被對方吃掉,謝晉元毫不猶豫的將一顆寶貴地炸彈投了上去,兩枚棋子一起被凌維誠拿出了棋盤。

“按照陸戰棋規則,司令死亡後就必須亮出軍旗的位置,雷震沒有亮出軍旗,那麼剛才被我炸掉的,就應該是一個軍長了。”做出這樣的判斷,當兩個人的司令在戰場上狹路相逢,拼得同歸于盡後,謝晉元指揮一個師長,開始在對方的陣地上任意縱橫,雷震的手中,已經沒有比師長更大的棋子!當兩枚棋子在戰場上對拼到一起,謝晉元的那個師長,卻被凌維誠拿出了戰局,而雷震的那枚棋子,卻安然無恙的繼續在棋盤上傲然挺立時,謝晉元的雙瞳猛然危險的縮緊。到了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應該知道,雷震手中的那枚棋子,就是早就應該被清理出戰局的軍長!“好!好!好!”謝晉元突然連說了三聲好,突然間他放聲大笑。他真的沒有想到,他剛剛說教完,雷震就現學現用的在他身上反將了一軍!他更沒有想到,雷震竟然已經將小動作這種肢體語言,當成了最凌厲的反擊武器!就是因這樣一個失誤的判斷,讓謝晉元雖然還是取得了這一局對戰的勝利,但是卻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苦戰當中。當他終于攻陷了雷震的軍旗時,謝晉元第一次翻開了拿出局外的棋子。吃掉了謝晉元一個連長,又吸引他擲出一枚炸彈,最後直接導致損失一個師長的棋子,赫然是一個即不會大得讓雷震表情凝重,也不會小得讓雷震一臉無所謂輕松的……團長!雷震沉聲道:“再戰!”謝晉元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飛快的收拾自己的棋子,他靜靜地看著一臉認真的雷震。他突然問道:“雷震,想不想當兵?”不等雷震回答,謝晉元就油然道:“你的心理素質相當不錯,上千年前的兵法大家曹劌論戰時,就曾經說過,軍人在戰場上,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樣的道理。一般人連輸七十多局,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對手,早已經棄子不下,或者在調兵譴將時,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束手束腳起來。但是,你卻絕不相同!”說到這里,謝晉元的眼睛里,揚起了一絲由衷的激賞,“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慘敗。你都會迅速重整旗鼓。明明知道大勢已去。你卻從來沒有主動舉手投降,直到在棋局上和我拼到最後一兵一卒。雷震你知道嗎,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位德國教官講課時,他對最優秀軍人的定義……熱情、正直、堅毅,又擁有對勝利的極度渴望,和笑看生死的飄逸!”“雷震,”

謝晉元沉聲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成為最優秀軍人的潛質!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出身與經曆,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恨日本人。你現在應該清楚的知道,僅憑一個人有限的力量,去和一個國家對抗。就好像你棋盤上只剩下一枚小卒,卻要去強行攻擊對方滿員地陣一樣,絕對不可能成功!只有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聯手,利用群體的力量,才可能戰勝敵人!”“只要你點頭答應,我會盡可能的幫助你。雖然我現在陷在英國租界,沒有辦法走出這里,但是只要我給你寫上一封推薦信,把你在四行倉庫中的表現原原本本的寫出來。以我們這支孤軍,在上海甚至全中國的影響力,你在補習了適當的文化課後,一定會有進入黃埔軍校進修的機會!在那里你能學到系統的軍事知識,你會找到一大群興趣相投熱血激昂的伙伴,你更會在那里學會如何組建和運用團隊力量的方法!憑你的天賦和對勝利極度渴望永不言敗的意志力,我相信不出五年,你就會在這場很可能會曠日持久的保國戰爭中,嶄霹頭角!”雷震目光不停的閃動,迎著謝晉元充滿鼓勵的雙眼,雷震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真的想幫自己。聽謝晉元說的話,雷震更知道,只要他一點頭,他未來的人生,將會一帆風順,再也不用一個人孤單的作戰,更不需要在受傷的時候,像一匹狼似的,找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去慢慢的療傷。過了好半晌,雷震才輕聲道:“不!”望著臉上帶著不解的謝晉元,雷震道:“你想讓我當兵,先讓自己話下來再說吧!”謝晉元的雙手輕輕一顫,坐在他們中間,擔任裁判的凌維誠更是全身劇震。他們都明白雷震想要說些什麼,他就是要先看看謝晉元的結局。跟著一個為了政治目的,連英雄都可以拋棄的政府,就算是像謝晉元一樣,成為一名抗戰英雄,那又有什麼用?如果謝晉元真的注定要成為棄卒,只能在這里用所謂的意志,來進行抗爭的話,雷震還不如一個人無拘無束的走東闖西!“民心!”

謝晉元嘴里喃喃的念著這個詞,在這個時候,謝晉元突然想到了幾句話……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日本這個狹小的島國,自明治維新後,國力、科技和軍事都是一日千里,他們早已經占據了天時。面對這樣一個奉行軍國主義的瘋狂作戰機器,國民政府采取了以土地換取時間的戰略方針,試圖慢慢挽回天時的劣勢,但是相對應的,他們也在同時失去了地利。而一次次不停的退讓,一次次把希望放在了歐美諸國的調停,甚至是政治立場不同的蘇聯紅軍軍事干涉上,為了保持所謂的“友誼”,為了拉住這些無利不起早的“友邦”,國民政府更已經失去了抗戰中,最珍貴的……民心!沉默了很久,很久,謝晉元才終于又揚起一個微笑,“好,那你睜大眼晴仔細看我謝晉元的結局吧!來,現在我們都是傷員,保持一個好心情,盡快讓自己身上的傷恢複,才是最重要的任務。我們繼續下棋!”當戰斗再次在棋盤上拉起的時候,雷震很快就發現,謝晉元的攻擊比起平時,何止狂野了十倍?!眼看著自己左翼戰場,雖然用炸彈炸掉了謝晉元的司令,但是在瞬間就被謝晉元打出來一個近乎完美的鑿穿,雷震手忙腳亂的調派援軍,就在他不斷將自己手中的棋子集結的時候,司令和軍長都被謝晉元早已經預設好的炸彈炸掉,躲在後面的師長還沒有躲進行營,就被謝晉元反戈一擊的軍長吃掉。這是謝晉元和雷震兩個結束得最快,雙方損失也最大的一場戰斗!

“這一招叫圍點打援,等同于你趴在河邊,用步槍不停的攻擊那個受傷的日本士兵,吸引他們不斷沖出船艙!”謝晉元盯著雷震,道:“我一開始下棋的手法,就是模仿了你的性格與風格。不同的是,任何一個人,知道我是謝晉元,都會猜到在我凌厲攻擊的後面,很可能隱藏著更可怕的殺手锏。可是你不同,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重的野性與危險,你用這種方法,在進攻、進攻再進攻當中,把手邊可以動用的力量發揮到極限,大家只覺得是理所當然,反而不會懷疑你還留有後招。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再擁有鋼鐵防禦的人,為了不讓自己的戰線被鑿穿,在匆忙調兵遣將中,也會暴露出自己的弱點!”雷震用力點頭。謝晉元一樣手,沉聲道:“再來!”

雷震還是輸,他不停的輸,明明對陸戰棋的心得越來越多,而且他也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身體,不把內心的想法暴露給謝晉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輸得越來越慘,更輸得越來越快。在經過兩天焦頭爛額的慘敗,大敗,就連雷震都覺得吃不消的時候,謝晉元又停手了。“知道你為什麼輸嗎?”雷震用力搖頭,他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棋力在不停的提升,但是謝晉元就仿佛開了天眼似的,幾子他走的每一步棋,都無法逃出謝晉元的算計。“因為她!”謝晉元伸手指著負責當裁判的妻子凌維誠,沉聲道:“你是已經無懈可擊,再也無法讓我從你的身上,去得到什麼有效的情報,可是你不要忘了,除了你可以看到棋子之外,還有我們的裁判!她雖然稟執著公正的立場,不會悄悄向我透露什麼,但是她不會控制自己的表情,也不會控制自己的肢體語言。

只要我看著她的眼睛,我就可以大略猜出你手中的棋子,究竟是什麼!”“記住,棋局就是爭雄于方寸之間的戰場!”謝晉元盯著雷震,他微微眯起的眼晴里,閃著一種深隧而幽冷的光芒,這樣的一雙眼晴,讓雷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眼鏡蛇!謝晉元一字一頓的道:“一個出色的指揮官,必須要記住兩句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知道自己很容易,只要不盲目自大,不被原來勝利的光環和人們的奉迎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就算是嘴上不承認,在內心深處也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優劣所在。但是想看清楚對方,就需要做好充足的情報准備工作。想從對方核心人物的身上,找到足夠的情報和信息,顯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在這個時候,你身為一個指揮官,就要精通各種方法,通過迂回的、側面的方法,慢慢收集各種信息。直到這些信息充足的,能夠在你的心里,形成一個完全透明的戰略對比地形圖!你要清楚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幸運與奇跡,只會青睞那些有准備的人!在戰場上長勝不敗的名將,他們曆來是八分絕對努力,一分天分,一分幸運,揉合出來的產物!”

“我們兩個人擺下棋子的時候。是勢均力敵。誰也不可能在還沒有正式交戰的時候,就占據了上風。但是只要我們挪動棋子,勝利的天平,就會向我傾倒,因為你只是在低頭盯著自己的棋子,努力進攻或者防守,但是我卻在不停的從裁判的身上,收集著各種信息,並加以分析和利用。三十步之後,我就基本可以確定你的戰略安排,和每一個子的擺設位置。換句括說,你我兩個人的對弈,到了三十步以後。也許棋子上的戰斗力還大略相同,但是在我的眼里就是大局已定!雷震在默默聽著,在這個時候,雷震真的痛恨自己不認識字,否則的話,他就可以把謝晉元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紙上,然後再慢慢的把它們一點點的反複咀嚼,反複消化,直到融入到自己的靈魂當中。但是雷震真的不知道,就是因為他不識字,不能把這些話記錄在紙上,反而逼得他全神灌注的去仔細傾聽,逼得他全部的思維,全部的智慧,都被高度調動起來。說完這些話後,謝晉元就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雷震臉上慢慢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直到雷震緩緩籲出一口長氣,謝晉元才一拍手掌,在吸引了雷震的注意力後,他微笑道:“我們再來一局?”雷震又輸了,就算他一直盯著凌維誠的臉,試圖收集情報,但是還是慘敗,大敗!“你到底是在下棋,還是在偷偷打量美女?再這樣下去,我這個當丈夫的可真是要吃醋了!”謝晉元微笑道:“情報收集工作,是一種非常專業,更講究不動聲色的學科。上一局下完後,我說出了取勝的秘訣,你在聽著,我的妻子也在聽著。所以在這一局開始,我根本就沒有去看她的臉,更沒有去分析她的表情與眼神。因為只要她發現我們在打量她,哪怕是偷偷打量,她都會想起我剛才說的話,而不由自主的變得不自然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肢體語言就會變得紊亂,根本無法有效提取出真正的情報,甚至會把情報分析者,卷入到不應該出現的混亂當中。”

“在這一局中,你分心二用,被維誠臉上根本不能提取任何情報的表情弄得根本無法集中精神。而我卻專心專意的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棋盤上,在這一局當中,從一開始,我們兩個就注定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因為戰斗還沒有打響,你就被我用錯誤的假情報,拉入了誤區。你分析不出凌誠臉上各種表情的含意,就算你心志堅毅,但是郁悶與輕微的混亂還是有的,而且你就是那種遇強則強,絕不輕易認輸,更不會輕易退縮的人。你只會更加努力的盯著維誠,讓她的表情現加混亂,對局棋的把握也更加的失控。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麼可能不失敗?!”謝晉元沉聲道:“記住,在和敵人的指揮官對峙時,一旦用有效的流言,成功干擾住對方的情報系統和判斷力,逼得對方顧此失彼,你就已經握住了勝利女神的右手!而最有效的流言,絕對不是隨意造謠,而是把正確的情報,在不合時宜的時間,不合時宜的地點,投放到不合時宜的人耳朵里。當然了,你也可以就像是一位和面的師傅一樣,把正確的情報,和虛假的謠言,按比例按成份的任意組合,成階段、分梯次的向外投放。形成一個以點、線、面組成的干擾信息網,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的指揮官,就算是再聰明、再睿智。也會陷入到你精心設計的迷魂陣當中!”輕拍著雷震的肩膀,謝晉元淡然道:“不過現在就要求你,能夠通過別人的肢體語言,分析出有用和正確的情報,的確是太困難了一點。想做到這一點,其實就是通過日常生活經驗積累,最後有引導的一種釋放罷了。這種經驗,你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想讓自己快速擁有這種難能可貴的能力,你只有在平時多看,多思考,多分析,多學習。以你的年齡和生活經驗來說,在保證能夠堅持學習,不斷進步的情況下,我覺得……”迎著雷震的雙眼,謝晉元伸手比劃出一個數字,道:“你至少還需要五到七年的時間來慢慢磨練自己的心志。補充自己的知識斷層!”五到七年?!還得是平時堅持學習,不斷進步的情況下?!雷震不由瞪大了雙眼,謝晉元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似乎每天不讓雷震驚詫一下,瞪圓一次眼睛,他心里就不爽似的。“你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吧?”謝晉元微笑道:“五到七年之後,你不過也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大男孩,想想看吧,在這麼小的年齡,又有幾個人能僅僅通過別人的一個眼神,或者是一個本能的輕微動作,就能近乎准確地猜測出他的意圖?

如果你真掌握了這一點,那麼你就已經是開天眼觀凡塵。再加上你對勝利極度的渴望,和遇強則強絕不拼到山窮水盡,絕不認輸的堅毅心志,你就是一個成功的……過河小卒了!”雷震真的呆住了,他不是一個笨蛋,他已經清楚的知道,現在謝晉元就是在教導他,在一步步的引導他,去認識真正的戰爭之道!過了好半晌。雷震凝望著面前這個臉上帶著鼓勵笑容的長者,一股暖流,緩緩從雷震的胸膛里湧起,要知道,謝晉元告訴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謝晉元在戰場上,用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過,慢慢積累起來的最寶貴財富!可是他已經拒絕了謝晉元邀請他加入國軍部隊的要求,謝晉元卻仍然在繼續教導著他。過了好半晌,雷震才輕聲問道:“為什麼?”“天下的劍,可以分為三種。一為天子之劍,一為諸侯之劍,一為匹夫之劍。”“天子之劍,就是我們棋盤上遙遙對峙的‘將’與‘帥’,天子之劍揮動,則鬼哭神泣。雷震無論你還是我,都有著太多的顧忌,有著太多的原則,更有著太強烈的個性,在這片大地上,我們都不夠資格揮動天子之劍!”“諸侯之劍,威力雖然不足天之劍,但是揮動之下,依然可及方圓百里,有斬萬人之威。”“匹夫之劍,可及方圓十步之內,揮動可讓仇敵血濺五步!斬百人,已可稱為雄中之雄!”謝晉元盯著雷震,一字一頓的問道:“雷震,你告訴我,你想成為諸侯之劍,還是這一輩子,都只能成為一個匹夫之劍,只能覆蓋你周圍十步之地?!”“我一開始只是把你看成了一柄匹夫之劍,你的勇敢與機詐,頂多讓我欣賞而已。我可以坦率的告訴你,像你這樣身懷匹夫之劍的人,頂多是在局部戰場上,綻放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水花,面對投入上百萬軍隊的大戰役,你再英勇,再善戰,槍法再精准,也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罷了!”謝晉元放聲喝道:“別忘了你自己對棋局的追求,你拼盡全力,讓一只小卒踩著同伴的尸體,沖過了那條楚河漢界,不就是為了一句‘過河小卒當車使’的話嗎?讓你遇強則強百折不撓的意志力來源,不就是你想讓自己像那個過河的小卒一樣,可以變得更強嗎?!”“你暫時不想加入國軍,這不要緊,哪怕是你這一輩子,對國軍失望了,再也不會考慮我們的部隊,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個中國人,將來當你成熟了,將來你終于可以像那個過河的小卒一樣,蛻變成一只可以縱橫沙場,覆蓋百里之威的諸侯之劍時,你面前的敵人,只會是也許幾年之後仍然在我們大地上橫行的日本人!就算是為了這一點,我謝晉元也會傾盡自己的所學、所知,來幫助你!”

看著雷震跳下了病床,走到自己面前,似乎想要跪下來,謝晉元厲聲喝道:“少來這一套!我謝晉元沒有收徒弟的閑情,也不需要靠收徒弟,來給自己的仕途增加砝碼!正所謂學無前後,達者為先,誰能保證。在未來的五年或十年之後,你在這片大地上,闖出來的名聲與地位,不會比我謝晉元更強上十倍甚至是百倍?!如果你真的感謝我謝晉元,願意把我當成一個朋友,又不願意加入我們國軍部隊,那麼雷震你給我聽好了,我要你牢牢記住幾句話!”迎著雷震那雙微微發紅的雙眼,謝晉元一字一頓的道:“對民族忠,對朋友義,對敵人狠!”這十二個字謝晉元當真是說得坦坦蕩蕩。雷震咬著嘴唇,將謝晉元教導他的這十二個字,牢牢攜刻進自己的靈魂最深處。直到他這一生一世,也不可能再忘記,才沉聲道:“好!”謝晉元不再廢話,用力一拍雷震的病床,道:“那就別在廢話,來我們繼續下棋!”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扣門聲。雷震、謝晉元和凌維誠三個人霍然轉頭,那個坐在輪椅上,通過沒有關嚴的房門,正在對他們微笑的女人。不正是剛剛獲得了醫生的許可,能夠出病房透氣的馬蘭嗎?兩個月時間過去了,馬蘭看起來明顯瘦了,病號服套在她的衣上,都顯得有了幾分松散。而她那雙被手榴彈炸起的水流,生生撞斷更不知道曾經嵌入過多少塊彈片的大腿,現在上面還打著厚重的石膏,只能老老實實地放在輪椅地正前方。但是馬蘭的雙眼,卻依然如鷹隼般銳利。就算是受了這樣的重傷,只幾次差點死在手術台上,她仍然是那個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中央教導大隊特務營的連長!看著那副謝晉元親手制成的陸戰棋,馬蘭淡然道:“不好意思,剛才我聽到了一點你們的對話。不過我個人認為,用游戲消遣用的棋,來教導別人軍事戰術,並不是一個好辦法。要知道,棋是死的,它的規則更是死的,憑什麼進了行營,其他的部隊就不能攻擊?而且我們中國現在無論是科技、經濟、政治、軍事實力,遠遠達不到歐美諸國及日本的水准,和他們在戰場上對決,又怎麼可能各據一端,擁有相同的軍力?再說了,就算部隊的數量相等,考慮到武器裝備,人員訓練,心理狀態及素質問題,我們就算是不承認,也不能拿我們的部隊,和日本同等級的部隊相對比吧?”謝晉元望著馬蘭,這兩個都上過黃埔軍校,都聽過德國教官講課的職業軍人,眼睛里突然都閃起了一絲精芒。

“不過……”謝晉元沉吟著道:“先不說院方不許可我們這麼做,就算他們不加以干涉,我們手里也沒有必要的材料啊。”“這個簡單。”馬蘭道:“我住的病房隔壁的床位一直空著,我們想辦法把那個床板抬到這個房間,翻轉過來,就是一個兩米長,七十五公分寬的大木盤。至于必須要用到地土,那就更簡單了,在醫院的花園里,到處都是土嘛,從里面挖他幾麻袋,讓雷震這頭肋骨斷了三根,仍然可以背著兩個人,冒著沖鋒槍幾百發子彈飛跑的變態蠻牛,扛回來不就行了。對了,醫院的花園里,好像還栽著二十多顆青竹,雷震你再順手從里面拔它幾根,我有用。”歡迎訪問***文學雷震莫明其妙的瞪著眼睛,謝晉元卻興奮得連連點頭,他望著馬蘭,道:“我聽說你們中央軍校教導大隊的人,尤其是特務營的成員,都是德國頂級教官,用幾年時間悉心訓練出來的職業軍人。你們不但精通各種特種作戰,更接受過系統的戰場指揮學習?你們可謂是名師出高徒,提起中央教導大隊,哪一個黃埔軍校畢業的學生,不是滿臉的羨慕?”“哪里,哪里。”馬蘭客氣的回應道:“我們只是一群紙上談兵,又被保護得太過嚴密的新兵罷了。哪里比得上您這種身經百戰,實戰經驗豐富的前輩?能向您這樣的真正高手請教,我別提心里有多開心呢!”兩個人嘴里說著客氣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雷震就是覺得,在他們臉上的微笑後面,一種沒有敵意卻殺氣騰騰的劍拔弩張,正在越演越烈。“我一直對特種作戰這個領域,有著相當的好奇,這樣吧,由我指揮日軍兩個中隊,外加可以兩次請求空中支援,在山地戰場上,來對付你們的一個特務連,怎麼樣?”“日軍兩個中隊的正規軍,共計有兩個中隊長,兩個執行官,六個軍士,八個衛生員,十六個通信員,六個五十四人編制的小隊。共計有十八挺輕機槍,七十二支自衛手槍,一百四十四支步槍,外加十八只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隨口說出了這些仔細到不能再詳細的日軍基本火力配置,馬蘭輕描淡寫的道:“單純以火力壓制力和正面戰場消耗上來說,這樣兩個中隊已經和我們人手一支沖鋒槍,全部配備了自衛手槍,還有M34重機槍和槍榴彈的一個特務連相等。但是我必須要提醒您,我們是特務連,是一支擅長滲透、綁架、突襲、破壞的特種部隊,不到最後關頭,我們絕不會在正面和大股敵人打沒有意義的消耗戰。如果在山地中作戰的話,僅憑兩個中隊的兵力,就想把我們逼得只能投入消耗戰,似乎……還差那麼一點點吧?”

“嗯,這種游擊戰術,的確非常難纏。在孫子兵法中,也有過‘十則圍之,倍則分之’的戰術論點,如果把兩個中隊集中到一起,想要尋找你們,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是一旦我把兵力分散,很可能反而會被你們逐個擊破。想要在山地中,追剿你們這樣一支精通運動突襲戰的精銳部隊,兩個中隊的確是不夠。”謝晉元略略沉思後道:“這樣吧,我帶領兩個加強中隊,這樣的話,我兩個中隊十八班中,還會再多出三十六人和十八門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而且像你們中央軍校教導大隊特務連這樣的精銳部隊,派到戰場上絕對不是為了揪著兩個中隊的敵軍玩捉迷藏,你們一定會有自己的軍事任務。那麼我們就在這個戰場上,再設定一個你們必須要攤毀的軍事目標,我們就圍繞這樣一個軍事目標,打一場突襲與追剿戰如何?”馬蘭笑了,“好!”謝晉元和馬蘭突然一起轉頭,望著一臉莫明其妙的雷震,齊聲喝道:“還不快點去把床板搬過來!”把另外一個病房一直空著的床板背到了他們的這個房間里,在雷震出去挖土的時候,謝晉元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可能會面對的問題,“假如醫院在你的病房里又安排進去一個病人,他們追查起床板的下落,要我們立刻把床板還回去怎麼辦?”馬蘭輕哼著道:“我倒想看看,誰敢和我住一個房間!”謝晉元立刻閉上了嘴巴,別看馬蘭斷了兩條大腿,但是只要她不願意,估計還真沒有幾個人,敢去和她睡在同一間病房里。當一袋一袋的泥土,藏在馬蘭坐的輪椅下面,被他們小心翼翼的偷運進病房後,馬蘭和謝晉元把泥土全部傾倒在翻轉過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長方形盒子般的床板里面。然後兩個人,就像小孩子似的,開始玩起了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