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西方(3)

酒保看他不說話,以為客人生氣,于是趕緊解釋道:“王法大如天,客官您就入鄉隨俗吧。咱大秦國就是這樣,要麼上陣殺敵立功,要麼就一輩子粗茶淡飯,還讓人看不起。”

王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下去了,酒保這才下樓了。王敖望著酒保矮小的身軀突然明白了些東西,這酒保肯定無法在戰場上立功,才淪落成人人瞧不起的商人,看來他也是一肚子委屈啊。

此時已是午後,街上的人群已經逐漸散去,雍城又恢複了往日的安靜。兔肉有股土氣,骨頭還特別多,吃起來很不順口,王敖無奈,只得就著遠處連綿而壯觀的宮殿吃麥馕。雍城是秦國故都,當年秦穆公在此稱霸西方,並與晉文公重耳演出了一段人間最有戲劇色彩的曆史恩怨。先後有十五個君王在雍城臨政,所以這里的宮殿特別多。王敖知道從自己所在的位置能望見的王宮是大鄭宮,太後八年前遷居到此。據說是想守侯祖宗靈堂,而民間卻傳言,太後來雍城是為了與面首(男寵)嫪毐過日子。

酒館位于兩條大街的把角處,自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兩條街上發生的事。王敖剛啃了兩口麥馕,便聽見隆隆的車輪聲。他抬眼望去,竟看到兩條街上各駛來一輛馬車,而且都是全速前進,看這樣子車到街角肯定要撞上。王敖微微笑了笑,要是兩輛普通的車沒准他就會大聲吆喝幾句,但這兩輛馬車都是車身華麗的貴族之物,王敖便想貪個熱鬧。

結果兩車快到路口時才相互發現,其中一輛蓬車的馭者站起身來大聲叫喊,另一輛便車的馭者則拼命地拽缰繩。兩馭者拼盡全力,馬車才沒有撞上。但便車的一只車輪卻遠遠滾了出去,車身塌了半截。車里的人象木墩子一樣,被墩在地上,臉上的肉震得呼呼之顫。

只聽篷車的馭者尖聲罵道:“你瞎了眼?沒看見這是誰的車嗎?”

便車馭者本來就很沮喪,這一來更加惱怒了。他咬著後槽牙怒道:“你沒瞎眼,知道這是誰的車嗎?大黃門顏余的座駕。”

王敖照地上望去,果見一個大腹便的官員坐地上瞪眼著喘氣,似乎摔的不輕。

只聽篷車馭者還聲罵道:“呸,什麼大黃門小黃門的,還大黃魚呢。把你的眼睛擦亮些,這是長信侯的坐車。還不趕緊閃開。”

便車馭者嚇得脖子縮了回去,他回眼看看張在往起爬的官員,官員自鼻子里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滿口怨恨地說:“這個閹人!咱們走。”

還沒等棚車馭者答話,篷車前的車簾掀開了,一張慘白而英俊的面孔露了出來。他嘿嘿冷笑道:“顏余,能不能大點聲說啊?”


王敖異常仔細地看了看他,難道這人就是呵呵有名的長信侯嫪毐?長信侯嫪毐是列國知名的人物,大家都說秦國是呂不韋專權,嫪毐專寵。嫪毐本來只是個宦人,但頗受太後寵信,如今官拜長信侯,食邑太原郡,掌管後宮事宜。民間傳聞道,嫪毐是個假宦,實際上就是太後的面首,是呂不韋獻給太後的,目的是為了擺脫前妻的糾纏。據說他與太後還有兩個兒子,于是人們挖苦道:“秦王政有三個父親,生父異人,仲父呂不韋,假父嫪毐。”

大黃門顏余顯然沒想到長信侯就在車上,更沒想到他能聽見自己在罵他。顏余背上見了冷汗,他陪著笑臉卻說不出話來。

嫪毐看樣子剛喝過酒,王敖在樓上就能聞到空氣中的酒氣。只見長信侯晃悠悠地站在馭者身邊,手指顏泄罵了起來:“有膽量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顏余忙作揖道:“君侯這哪里話,我什麼也沒說,正要為君侯讓道呢。”

“豎子!”嫪毐瞪著通紅的眼睛,破口叫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伙人背後在說什麼嗎?本爵爺是不是閹人與你等有什麼關系?瞪大你的狗卵眼看看老子是誰?當今秦王之假父,長信侯爺!嘿嘿!過了明日這大秦的天下就要姓嫪了,到時看我怎樣砍下你的狗頭。”

顏余繼續笑著:“長信侯真能講笑話。”

“胡說,你以為我喝多了?告訴你本爵爺心里清楚得很,過了明日,看我不把你的狗頭當尿壺。等著吧!”說著,他伸手照馭者後背拍了一巴掌:“還不快走?我不想再見這個死人了。”

篷車“唿”地饒過踏了半邊的便車,順著大道向大鄭宮後門的方向去了。顏余坐回車里擦汗,而樓上的王敖也在擦汗,這嫪毐真是跋扈得可以,當街說自己是秦王的假父,膽子也太大了。突然王敖腦子里轟的響了一下,嫪毐剛才說,過了明日,這天下就要姓嫪,難道他要謀反不成?其實這事想來也並不奇怪,其前提是民間傳聞是真的。如果嫪毐真是個假宦,秦王加冕後他肯定是最驚懼的人。國王加冕後就要親政了,到時呂不韋、嫪毐都要靠邊站,呂不韋總算是有功于社稷,大不了還能回家養老。而嫪毐可就慘了,他與太後的奸情秦王早晚會知曉,屆時非把他凌遲不可。王敖如此一想,便發現長信侯的造反可能真是迫在眉睫了。

王敖為人機敏,處事果斷。他覺得事情不對,便趕緊跑回自己住的館驛,換了身夜行衣專等天黑。他想進宮去打聽一下,要是真能掌握長信侯模范的證據,豈不是給秦王最好的見面禮嗎?王敖出身平民,與他的夫子一樣,看不起貴族卻一心想往貴族群里鑽。對當時的知識分子來說,建功立業,傳萬世之名是最高的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