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歸(3)

余丘搖了搖手:“前有重賞後有重罰是法家之論的基石,這統禦之術是要兩管齊下的。秦行暴烈之法使百姓不存非分之想,行連坐之刑使人人自危。但秦人以戰功封爵位,斬首級而報攻,即使奴隸也可以通過戰功脫離奴籍,無戰功者雖貴為公子王孫卻不得封君。”余丘指了指廳堂之外,滿臉嘲諷地說:“這山東六國又怎麼樣?趙國,外姓者即如廉頗之勇武,樂毅之名望仍不得信任,楚國屈、昭、景三氏族把持朝綱,公族盤根錯節,無人可動;魏國呢,區區五百里之國卻封侯數十,四百萬人口中卻有一百萬奴隸,此等隸臣只知君侯不知國王,私邑中所有物產由君侯管理,國何以養兵!百萬隸臣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天天盼著主人暴亡,能指望他們報效國家嗎?而那些王孫公子只知搞什麼連縱之術,卻不知富國之道,早晚必亡國。”

王敖苦笑道:“知道又怎麼樣?誰也不願意從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文錢來,商鞅不就是被他們車裂的嗎?”

“商鞅雖死,但秦國全盤繼承了他的法度,百年來成效顯著啊。哎!其實尊師不出山也罷,何必與這些人為伍呢?生為堯舜,死亦腐骨啊!老朽已經厭倦了,沒准過幾日就要告老還鄉了。”余丘長長歎息了一聲:“今天上朝,奏報說秦將楊端和整兵欲犯境,我說要大王送兩城賄賂強秦,然後發兵攻韓,取韓之地補魏之失,等把韓國占領了再與秦人交鋒不遲。結果與魏豹吵了一頓,他說我是強敵之策,難道與秦國開戰不成?這些王孫公子全是豬腦袋。”說著余丘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話說魏公子元吉也回到了大梁,他不顧辛勞直接來到了王城。

魏元吉是魏景湣王同母同父的親弟弟,被封為山陽君,年紀也就是二十六、七的樣子,他生得玉樹臨風,英俊瀟灑,自幼得母親寵愛。但他與兄長關系不睦,其原因是魏元吉頤指氣使,野心勃勃,從小他就夢想著象叔叔信陵君魏無忌那樣,率五國兵馬,縱橫天下。魏王擔心他權大造反,所以只給了他一個萬戶大邑,卻不授予任何實權。無奈魏元吉便把滿腔抱負發泄到練武上,十年來連換了七八個老師,前幾年在齊國做質子時還結交了世外高人,得到了真傳。如今其武功日盛,自覺天下鮮有敵手。

魏元吉面見了魏王,將出使秦國的經過講了一邊,魏王興奮道:“秦國內亂,元氣大傷,寡人無憂矣!”

“秦國虎狼之心,嫪毐叛亂雖死者數千,秦王卻一舉將軍國大權攬于己手,不可不防啊!”元吉憂心沖沖地說。

“難道寡人能去攻擊秦國嗎?”魏王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合縱他國,趁秦王羽翼未豐,兵指函谷關。”元吉慷慨激昂。

“你倒和魏豹差不多,六國合縱?六國,各懷鬼胎而已。幾次合縱都是損兵折將,自取其辱罷了。”魏王嘿嘿冷笑了幾聲:“王弟出使秦國辛苦了,回去休息休息吧。”說完他轉身走了。

魏元吉狠狠拍了大腿一把,無奈只得退出。

回到自己的府邸,魏元吉是越想越生氣,天還沒黑他就跑到魏豹府上去了。由于他是常客,所以徑直而入。門官笑道:“山陽君,我家公孫在裸游館。”魏元吉翻了下眼珠,這小子倒真會享受,天還亮著就跑裸游館里玩去了。

魏豹是信陵君魏無忌的長子,年紀比元吉大些,儀表堂堂,頗有雄辯之才。此時他正摟著兩個光溜溜的女奴,在裸游館里借酒消愁呢。今天在朝堂上他提倡三晉合縱,聯絡燕、楚。結果被魏王奚落了一頓,說到趙國時魏王道:你父親竊符救趙,死了多少魏國兒朗,卻見趙國寸土之禮;說到韓國時,魏王更是滿臉鄙夷之色:他們連秦國一個郡都比不上,有沒有韓國又有什麼關系?說到燕國時,魏王羨慕道:燕喜這個老小子,躲在東北一隅休練房中術,聽說六十歲的人了就如三十歲一般,寡人沒這個福氣啊!最後魏王指著南方大罵楚國:怎麼能相信楚國人呢?幾次合縱都是葬送在這群野人手里,這些南蠻子根本不可信。

魏豹的心情煩悶到了極點,回到府中老早便躲進了裸游館。戰國時期王公貴族的府邸里大多有裸游館,實際上就是觀看年輕女奴表演裸體舞,裸游館的風氣很盛,連齊國那些道貌岸然的儒生們也不能免俗。魏豹的心情糟透了,望著面前檀木幾案上的猩唇熊掌,一點食欲都沒有,而身邊兩個嬌柔的女奴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韻。這時金石絲竹之聲響起,八名舞女應著《大垂手小垂手》的古曲,垂手而舞。她們都是花樣年華,薄如羽翼的綢衣映出玲瓏剔透的曲線,拖地的花裙如池塘里的菏葉般飄逸著。


往日里舞曲會奏上半個時辰,魏豹大都會跟著樂曲哼哼一會兒,今天他卻沒那個耐心了。看到舞女們依然陶醉在自己的舞姿里,魏豹竟有些憤怒了,他“啪”地拍下了幾案:“少裝蒜,脫!”

舞女們一呆,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于是不管好看不好看了,趕緊把衣群甩掉,光者身子舞蹈起來。魏豹眯著眼,滿屋春色卻激不起他一點兒情欲來。對了,這些奴隸不是人,是肉!是雪白的肉,是只會吃飯拉屎的肉!她們怎麼長了個人形?這渾圓的大腿,飽滿的臀部,還有那鴿子般振翅欲飛的雙乳是怎麼長出來的?奴隸怎麼擁有這些美妙的東西?眼看就要亡國滅種了,可這些奴隸還在高興地跳舞,看她們跳得多瘋狂啊!腰枝如蛇,雙手在乳峰與腹股間游走,簡直是飄飄欲仙了。淫蕩的奴隸,淫蕩的女人!他越想越氣,抬腿就那身邊的兩個女奴踢了出去。

此時魏元吉走了進來,正好看到了魏豹氣急敗壞的舉動:“怎麼?兄長不痛快?”說完他坐到了魏豹身邊。

魏豹見是他便悠然地歎了口氣,痛心疾首地說:“這些奴隸不是人,國家衰微,強敵日近,可這些奴隸有什麼用?只知道作樂、淫蕩。”

“我等痛苦,她們怎麼會知道?這是群奴隸。”說著魏元吉掏出兩支金釵,甩手扔到了場子里。口中叫道:“爾等給我搶,誰搶到手,金釵就賞給他,搶不到的,打十鞭,快搶!”

女奴們大約猶豫了半秒鍾,便象出籠野獸一樣暴跳起來,頓時你撕我咬,你哭我叫,舞場里亂做一團,伴隨著尖銳淒厲的慘叫,舞女們雪白嬌嫩的肉體翻滾成一幅難以想象的畫圖。

“看見了吧。”魏元吉笑道。

剛才還愁眉不展的魏豹,現在終于露出了笑模樣:“還是你有辦法。”

此時有兩個舞女累得虛脫了,而另外的舞女還在拼搶。魏元吉煩躁地沖門口的家丁揮揮手道:“全拉下去,叫她們搶,每人打十鞭。”家丁們沖進來把已經半瘋的舞女弄走了。魏元吉這才轉向魏豹道:“聽說兄長在朝堂上挨罵了?”

“我算老幾?不過是個公孫,當年我父親不是一樣被大王排擠嗎?”魏豹瞪了元吉一眼。

元吉“哼”了一聲:“但信陵君百代揚名,而先王不過是個笑柄罷了。”由于父親將王位傳給了哥哥,元吉心里一直不滿,不尊重先王的話經常出口,而現在他與當年信陵君的地位相仿,便常以信陵君自居了。

“據報秦將楊端和正在調動兵馬,朝野鎮驚,而上大夫余丘竟要求大王割兩城賂秦,而我軍南下韓國,這不是養敵之策嗎?為兄爭辯了幾句便被大王奚落了一頓,哎!河里的不急岸上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