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歸(5)

夜行人直起腰來,有些無奈地說:“奴才本來就沒想殺人,只是想歇一會兒就回去交差。”

“真是個好心的刺客,說,你要跟誰交差?”王敖本來以為只是個小偷,原來是個刺客,余丘是個文人,誰稀罕他的腦袋?

“主人。”

“你主人是誰?”王敖覺得這家伙有點缺心眼,怎麼不打自招了呢?

“奴才不敢說。”夜行人道。

此時王敖終于在月光下看清了這個人,他身高體壯,上身披了件豹皮背心,後背上還有兩柄鋼叉,打扮得象個獵戶。“不敢說也得說,深夜殺人,你就不怕王法嗎?”

夜行人咯咯笑了起來:“主人說,他就是王法,沒事的。而且奴才真不想殺人,先生就放我一馬吧。”

王敖從沒聽說過這麼軟弱的刺客,還沒動手就求饒了。但他依然不想放他,于是道:“今天要麼你跟我回去,招認出元凶,要麼打敗我。”說著他提劍而上。

夜行人本來做好了再次逃跑的准備,但王敖已經揮劍沖過來,只得應戰。只見他雙手向背後一抄,兩把三尺長,明晃晃的鋼叉便向王敖的腦袋砸了下來。王敖身體側滑,揮劍向外一撥。只聽“鐺”的一聲,鋼叉被撥出了兩尺,而王敖虎口發麻,寶劍竟撒手飛了出去,好在他反應奇快,人隨著寶劍飛出的方向倒躍了出去,身體平著飛出兩三丈,竟追上了飛落的寶劍,一抄手抓住了劍柄。腰眼一使勁,人竟平平穩穩地落下了。

“好!”夜行人由衷的贊歎起來。

而王敖卻羞愧得險些哭起來,他二話不說,揮劍再上。其實王敖的武功是師兄弟里最高的,力氣也最大,在臨淄時他曾舉起過三百斤的巨石。今天他是從骨子沒把夜行人放在眼里,所以吃了虧。二次交手情況就不同了,王敖知他力大,常常劍走偏鋒,想以精妙的招式擊敗他,而夜行人卻不理他那套。雙手舞動鋼叉,象一只巨大的螳螂,王敖只覺得面前是一面鋼叉織成的大網,亮光閃閃地撲面而來,寶劍竟有無從下手的感覺。

王敖知道碰上了勁敵,這小子先前示弱純粹是耍花槍!于是身形游走,沉著應戰,寶劍舞成了光團。說來也怪,夜行人里里外外就是那十幾招,翻來覆去地使。而王敖竟變換了七、八套劍法,卻依然無法奈何他不得。漸漸王敖頭上白霧升騰,汗下如雨了。

斗了半個時辰,夜行人突然跳出圈外,他手拄鋼叉,大喘著粗氣道:“算了算了,算奴才打不過你,天快亮了,奴才得回去交差了。”說著轉身就要走。

其實王敖也是真不想跟他再斗下去了,但好勝之心還在。他高叫道:“想做縮頭烏龜嗎,你主人到底是誰。”口里這樣說著,他卻不敢再追上去。

“奴才真不能說。”夜行人作了個揖:“其實奴才是打不過先生的,你的招法太多,但先生一樣捉不住奴才,奴才還有絕招呢。”

“吹牛。”王敖嘴里說著,身體卻後退了兩步,這家伙活象只大螳螂,兩把鋼叉就那十幾招自己都勝不了,實在可怕。此時,他的身體正好靠在一顆樹,王敖心里稍微安穩了一些,看你有什麼魔法,背後進攻本人也不怕。


“先生還是放了奴才吧,要不……”夜行人又作了個揖。

“要不怎樣?”

夜行人突然小臂一抬,一柄鋼叉竟呼地飛了過來,其勢之快無以倫比。王敖無論閃避還是舉劍播打都不可能了,其實憑鋼叉的力道,王敖根本播不出去。此刻王敖心境明朗,目不視物,他心道:完了,死都不知道死在誰手里,完了,這輩子真冤!“砰“的一聲過後,王敖竟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只是覺得耳瀕有些發涼,他側頭一看,只見鋼叉釘在樹干上,叉尖沒進去三寸多深,而叉把就挨在自己耳朵上。

此時夜行人攤開雙手:“看,先生這回相信了吧,奴才真不想殺人。十丈之內,一只老虎也跑不掉的。”說著,他毫無戒備地走過來,從樹干上取下鋼叉,而王敖只得愣磕磕地望著他。

夜行人走了,臨走又作了個揖。而王敖一句話都不敢說,說什麼,謝謝人家的不殺之恩。他越想越郁悶,真想大哭一場。

回到余丘家,人家一家人根本不知道晚上來了刺客。王敖也不說明,只是辭行要走,余丘還想挽留他住幾天。而王敖的心象長了草一樣,第三天便呆不下去了,趕緊離開大梁吧!別在家門口丟人了。

王敖一路東行,心里就別提多別扭了,本想去抓個賊,卻讓賊戲弄了一番。哎!遠行總是好的,寬闊的大道邊,茂密的原始森林向天邊延伸著。陽光燦爛,云如雪團,王敖的心境也豁達了不少,走了一程,夜行人的事就忘了。

出大梁七十里便是山陽邑,是魏元吉的私邑,人口多達萬戶。由于在函谷關得罪了魏元吉,王敖行對這座城邑便多留了幾分心。車到山陽邑時已是下午,他在路邊找了家飯館,准備隨便吃點兒東西。飯館掌櫃的正坐在門口的涼棚里,愜意地哼著小曲,看到客人忙起身打招呼。王敖找了張靠窗戶的桌子,仰面問道:“有肉食嗎?”

“有,有,有,有野味!”掌櫃的興奮得鼻尖冒汗。原來戰國時民生疾苦,普通平民連麥馕都吃不飽,奴隸的境遇就更淒慘了。肉食只有貴族官員和商人才吃得起,所以民間管和貴族和當官的叫“食肉者”。由于一般人吃不起肉,所以街頭小飯館里也難得准備。此時掌櫃自櫃台後拿出一只山雞來:“客官,這是昨天才打來的,上等野味啊!”

“燉一只雞,打半斤酒。”王敖道。其實去秦國時,王敖一路上節衣縮食,惟恐多花了一文錢,現在不同了,自己身價百萬,在咸陽城外還有十頃良田,此一時彼一時啊!

沒過多久,一只香噴噴的燉雞便端上來了,王敖邊吃邊喝,好不愜意。吃得差不多了,忽然聽見掌櫃的笑了起來,他起身向門外迎了出去。王敖向窗外一看,頓時覺得一股涼氣順著脊背爬了上來,大路上走來一個人,身披豹皮,肩上掛了兩只狐狸,手里提著三只野雞,背背兩柄鋼叉,那身形明明就是夜行人。王敖叫了聲苦,冤家路窄!怎麼又碰上他了?對,來人的確是夜行人,這回他的面目露出來了,只見他頭發又黑有密,而且卷曲得非常厲害,活象個大菜花,而這家伙的眼睛是深陷進去的,鼻子也一般高出不少,那模樣竟是個匈奴人。只聽掌櫃的笑道:“且過,今天收獲又不下哇!”

且過鬼鬼祟祟地四望了一眼,然後低頭向飯館里走來。王敖趕緊戴上大斗笠,連頭都不敢抬,但他一直在琢磨這個名字,且過?似乎聽說過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了。只聽且過一進門就小聲問掌櫃的:“大叔,昨天的山雞賣了嗎?”

掌櫃的笑道:“賣了兩只,給你娘的藥已經抓好了,還剩五文錢。”說著他從櫃台後拿出一包草藥,又掏出幾枚銅錢遞到且過手里。“你娘的病好些嗎?”

“咳,一直是這樣。”且過把兩只山雞交給掌櫃,拎著手里的一只道:“這只送給花老伯。”

“真是個好孩子,你要是娶了花姑娘他家得多高興啊。”掌櫃把兩只雞藏到櫃台里。且過道了聲謝,縮頭縮腦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