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客令(1)

第三天,繚子讓羌廆、彭昌他們回家辭行去了。王敖沒有家,則跟著繚子踏上了西去之路。上路前,繚子將一只包裹交給王敖,讓他仔細保管。王敖嘻嘻哈哈地笑道:“沒聽說夫子有積蓄啊,即便是些金銀也不必放在心上,祖母床下有百萬賞錢呢,足夠咱們師徒受用了。”

“你倒挺會找地方。”繚子對這個精靈古怪的徒弟實在沒辦法,他竟把百萬錢藏到了祖母床下,膽子大到了極點。不過想想也是,誰能相信一個窮老太太家里竟有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啊。他手里掂著包裹道:“金銀為師倒不擔心,這是祖師留下來的兵書,先師曾言:天下一日未定,一日不可傳之于世,謹防龐涓之類的小人禍害天下。你一定要保護好。”

王敖這才知道包裹里是羊皮書,這本書他自小就看過,雖然深妙卻也沒什麼神秘之處。于是問道:“夫子,我在外聽得傳言,先師遺書是曠世奇書,有百戰百勝之功,可我也沒看出如此精妙啊。”

繚子歎息道:“世人愚魯,以訛傳訛,兵書的精妙在于理解原則,舉一反三,靈活應用,哪有百戰百勝之書,說這話的人都是門外漢,即使把兵書給他想比也沒什麼大用。”說著,他揮手道:“上車吧,十日後我們就到大梁,這次我們順便去看看你師伯,他已經快八十多歲了。”

王敖駕車,師徒兩個說說笑笑地出了臨淄。

話說且過,他擺脫了王敖的糾纏後,悶著頭跑進了君侯府,他真不明白這天上掉下來的書生,為何鬼魅般纏上了自己?一進君侯府大門,正好看見魏元吉與門客東門田自廳堂里走出來。魏元吉看見且過,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在這一點上他和魏豹的觀點一樣,奴隸就是兩條腿的畜生,他們生下來的目的就是供自己驅使的。他厲聲道:“且過,抓多少只狐狸啦?”

“七十一只。”且過必恭必敬地回答。

“一個多月了才抓七十一只,燕國公子的百狐腋裘何時完成?”魏元吉喝道,他妹妹嫁給了燕國公子成,魏元吉想拉攏他為合縱之計出力,所以這件價值連城的百狐腋裘便極有政治意義了。

且過苦著臉道:“奴才日夜抓捕,如今山陽邑附近的狐狸全跑光了,奴才今天跑出四十里才抓到兩只。”

“明天跑六十里,我就不信抓不回來。”魏元吉道。

且過只得點頭。

東門田忽然看了魏元吉一眼,以探詢的口吻說道:“後日出發去齊國,且過是不是——?”東門田已經五十多歲了,令人難堪的是老大歲數竟不長胡子,下巴上總是光溜溜的,唇上倒是生了幾根毛,但也絕對不會超過十根。他早年是儒生,求官不成就當了魏元吉的門客,實際上就是他的首席智囊。

“對了。”魏元吉叫住正往後院溜的且過:“後日你跟我去齊國,如果事情辦好了算你一功。”


“狐狸呢?”且過喃喃地問。

魏元吉一時不知怎麼答複他,東門田笑著說:“白天趕路,晚上抓嗎,這一路的狐狸多得很。”魏元吉點頭道:“對,東門先生說得對,狐狸這東西晝伏夜出,晚上去抓。你不是山陽邑最好的獵手嗎,還能讓幾只狐狸難住?“

且過低著頭道:“是。”

魏元吉與東門田走出去了,且過獨自轉到府後的一個土院中,看望老娘。沒錯,且過就是送母馬給李樶、王敖的匈奴孩子。後來邊境平安了,匈奴人與趙國做生意,為了交換食鹽,且過和母親以及一大群匈奴奴隸成了交換品。就這樣他們母子到了中原,幾經轉賣,最後被販賣到臨淄。此時且母已經年過三十了,而且過則剛剛十三歲。在奴隸市場上,有人看中了且過,但並不准備買下他的母親。于是母子相抱而哭,號啕不已,任憑奴隸販子的皮鞭雨點般打在他們身上,娘倆個誓死都不願意分開。而魏元吉正好在市場上溜達,看到這情景不知動了哪根筋,于是出高價將且過母子一起買了回來。自此且過成了魏元吉府上的奴隸,心里一直將元吉老爺視做恩人。後來他們隨主人回到山陽邑,魏元吉見且過體格強壯,便讓他去做獵奴。且過做事非常認真,為了報答主人的相救之德,整日里滿山遍野地追逐獵物,幾年下來練就了飛毛腿和擲鋼叉的功夫,後來還從螳螂捕蟲中悟出了一套叉法。漸漸的,且過在山陽邑的名聲越來越大,元吉門客中的游俠不服氣,不少人去找這個奴隸挑戰,往往出不了數招便成了且過的手下敗將。于是魏元吉不禁對這個匈奴奴隸另眼相看了,甚至連暗殺這種事都交給他去做。但且過心地善良,從不忍心下毒手,常常敷衍了事,所以一直沒立什麼功勞,至今仍個是奴隸。

且過來到母親住的土院,且母正在搓麻繩呢。看到兒子進來,皺紋堆壘的臉上極其費勁地擠出些高興的表情來。其實她才四十來歲,但那模樣跟六十歲的人差不多。且母道:“過兒,今日的收獲怎麼樣?”

且過把身上的家伙全卸了下來:“只抓了兩只,主人不滿意。”

“咳,一個山陽邑哪有那麼多狐狸。”且母歎息道。

“過兩日,主人要帶我去齊國,路上總會有狐狸的。”

“要是主人再讓你去殺人,你怎麼辦?”且母擔心地說。且過已經把大梁的事告訴她了,做母親的自然擔憂。

“見機行事吧,反正兒子不想殺人。”

且母無奈地搖搖頭,這個兒子武功高強,為人磊落,為何要生在奴隸之家?而且還是個匈奴奴隸,換個人家早就出人頭地了。咳!自己這一生也太淒苦了,從河南地被抓到漠北,從漠北被販賣到趙國,然後再賣到齊國,最後好不容易在魏國過了幾年安穩日子。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匈奴女人,要不是為了這個兒子,又何必活下去呢。她心情難過,一口氣堵在胸口竟劇烈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