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域傳奇

落魄博望侯

一大早,張騫就悄悄爬起來,無聲無息溜至門口,推門就走。

他已經溜出了門,可是一只手突然掐住他的脖頸:“張騫,你還是爺們兒不是?大早晨的你就想逃走?”

“別別別,”張騫慌了神,“夫人是我不好,你放手,放手!”

“不能放手,一放手你又逃了。”揪住他的女人說道,“張騫,你我夫妻,已經二十多年了,在漠北時,你說逃就逃,像扔掉一只破鞋一樣扔掉這個家,一逃就是一年,我怪過你沒有?現在你又故伎重施,又想逃走?”

張騫委屈地道:“夫人,我沒有想逃啊,我這是去早朝,陛下他正在金殿上等著我呢!”

“胡說!”女人斥道,“你的爵位官職,六年前就被削了。你和街口擺攤賣芋頭的蘇老二有什麼區別?都是無職無祿的小民百姓。你卻天天騙我說去上朝,誰見過布衣百姓,自己花錢雇車上朝的?”

張騫用力想掰開女人的手,吼道:“國家大事,你懂得什麼?朝中衣冠袞袞,俱皆酒囊飯袋。只有我張騫好歹有過海外經曆,多少知道點西域的情形。漠北之戰後我漢國又錯失良機,未能抓住機會一擊致效,于今匈奴人的勢力已經恢複,正虎視眈眈躍躍欲試,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殺至。陛下的心理,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每天都要問起漠北之事,我是這方面唯一有經驗的人,當然要為陛下分憂。你為何如此貶損我,將我與街頭賣芋頭的相提並論?”

女人委屈地道:“既然陛下還在用你,就應該恢複你的爵位,或是給個官職。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沒有俸祿卻不停地使喚你,陛下是想讓我們全家喝西北風嗎?”

“說反了,不是食君之祿,才忠君之事,是不要問陛下給沒給你俸祿,要問你為陛下做了什麼,”張騫推開女人,撣了撣衣袖,“不要再胡攪蠻纏了,誤了上朝,倘陛下責怪,你擔罪不起。”

女人道:“那你也應該想辦法借點錢,家里已經三天沒有吃的了。”

“行,行,我去借錢行了吧?”張騫早已是不耐煩。

可是女人還不肯罷休:“我是在問你,今天怎麼辦?你走了,看我們娘幾個餓肚子嗎?”

“唉,”張騫無奈地道,“看你這腦子里,裝的都是自己的小算盤。陛下已經實行了平准均輸,最多幾年,糧食不足的問題就能解決。到時候我大漢帝國的小民百姓,每天可以吃五頓飯,為什麼呢?因為你糧食多到吃不完。”

女人撇撇嘴:“你說你有多傻?等幾年,你全家都餓得只剩骨頭了。”

張騫大怒:“骨頭就骨頭,我張騫生來就是硬骨頭,你奈我何?”

女人眼圈紅了,後退兩步:“低聲說,好了好了,說你兩句你就吼。也不知你餓著肚子,哪來的這麼大力氣。呶,拿著,這是我以前偷偷積攢的錢,你上朝的路上,買幾個芋頭吃。”

“錢?”張騫錯愕,看著女人那干枯的手掌里,捧著幾枚銅錢。正要伸手去接,突然大叫一聲,“蠢娘們兒,你怎麼還藏著這個?這是犯法的!”

“什麼?”女人滿臉驚恐地看著他,“我自己的錢也犯法?”

張騫:“當然犯法,你這是好幾年前的兩銖半錢了,早就不允許使用了。應該交付有司,讓上林苑三官回爐重新鑄成五銖錢。”

女人:“把這些錢上繳,那新鑄的銅錢,還是咱的吧?”

張騫冷笑:“發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朝廷不追究你鑄私錢的大罪,已經是法外開恩,你還想再把錢拿回來?”

女人大怒:“張騫,你看清楚了,我手里的這些錢,就是你出使西域回來之後,朝廷給你的賞賜。難道我要花掉朝廷賞賜的錢,也是犯法?”

“當然是犯法!”張騫回答道。

“憑什麼?”女人急了。

“這事跟你跟說不清!”張騫一把抓過女人手里的錢,推門就走。女人追出來,在後面喊道,“張騫,你可別太缺心眼,真的把錢繳上去,這些錢還能花,我前些日子就是用這些錢買的椿米。”

張騫已經大步遠去了。

釣魚執法

走到街頭,冷風襲來,張騫聽到肚子里的咕嚕聲,忍不住裹了裹衣衫。

長街的對面,是一家米鋪,是張騫以前經常買米的地方。此時這家米鋪,已經是門可羅雀,店門被砸開一個大洞,牆上立著一塊衙司的警戒牌。多半是這家老板干了什麼壞事,店鋪被官府給抄了。張騫的腦子里,浮現出軍士持刀沖入店鋪,老板及伙計們一張張驚恐的臉。唉,戰爭不能結束,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

賣芋頭的蘇老二還在,空氣中傳來芋頭的香氣。蘇老二正在招呼幾個客人,張騫匆匆走過,肚子里又發出了轟鳴聲。

好餓!

但是張騫打定主意,決不能花女人給他的錢。這些錢雖然是陛下給他的賞賜,可已經作廢了。對于陛下的厚賞,因為幣制改革作廢這事,張騫也曾聽到過一些議論。但他不想聽得太清楚,他知道漢武帝是什麼樣的人。

他也不會把這些廢錢花掉,他曾是博望侯,永遠是。他是有骨氣的!

只是,肚子真的好餓。

又走過一個街口,空空如也的腹中轟鳴,已經震動到了耳畔。現在的張騫,已經是餓得耳鳴眼花了。怎麼會這麼餓?昨天上朝時,陛下不是賜了點吃的嗎?對了,陛下賜食是有,然後陛下就詢問西域情形,身為臣子,豈能不顧體面地大嚼大吃,不回答陛下的問題?結果只顧回話沒顧上吃,等回答完了,低頭一看,食盤已經被宮侍撤下去了。忽然之間,張騫止住了腳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個人身上。

那是一個年輕人,正在一家賣芋餅的攤前排隊,他手中有幾枚銅板,不時地高拋並拿手接住。

張騫看得清楚,那枚鋼板,跟女人給他的一樣,也是兩銖半錢。

這錢真的能花嗎?張騫半信半疑。兩銖半錢早就宣布作廢,此事眾所周知。就連改鑄的三銖錢,都已經作廢。現在合法的銅幣,是上林苑三官鑄造的五銖錢,市面上竟然還有人拿著兩銖半錢花,這怎麼可能呢?

張騫站在路邊,留神觀看著。他看得清楚,終于排到了那年輕人,他把手中的兩銖半錢遞給攤販。攤販苦著一張悲慘的臉,端詳了一眼那兩枚銅錢,叉了塊芋餅,遞給年輕人。年輕人把芋餅拿在手上,一邊吹氣,一邊吃著走了。

這錢真的能花!

張騫的腹中,又是一聲炸裂般的轟鳴,好像腸子都已經餓斷了。

看看那芋餅攤,再看看手中的銅錢。張騫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痛苦!

這錢能花!但如果他甯肯餓死也不花,未免傻過氣了。可如果他真的花了,卻是陛下最憎恨的犯法之舉。不過話再說回來,這些錢,就是他漢武帝賜給張騫的,賞賜之後再宣布花他的賞賜是犯罪,這豈不是太他娘扯了嗎?

明明是陛下給我的錢,為什麼不能花呢?張騫的心里,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悲憤!

老子就是要花!

他理直氣壯地走過去,排在兩個人身後。幾個正在路邊袖著手的閑人,似乎也突然感覺到了肚子餓,接二連三地走過來,在張騫身後排隊。張騫也沒有理會。只是在心里慶幸,幸虧自己快了一步,否則就要排到後面去了。

輪到他了,張騫漫不經心地把兩枚銅板遞過去。

攤販接過銅板,仔細地看了看:“客官,你這是兩銖半錢。”

“哦,”張騫心里頓時緊張起來,“剛才那個人,不也是用這種錢嗎?”

攤販的眼神,透著一種讓人心悸的陰寒:“客官,官府有告示,私鑄銅錢是犯法的。”

張騫心里一緊,幾只大手突然從後面抓住了他:“又抓住一個,竟然敢私鑄銅錢,你有官司打了。”霎時間,經曆了西域之行而養成的求生本能,讓張騫迅速地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他沒有轉身向後逃,向後是逃不了的,後面那幾個排隊的人,實則都是官府的衙差。他遭遇到的,是釣魚執法——張騫的身體如狸貓突縮,猛地一躥,跳起來從芋餅攤子上躍了過去,留給後面幾聲驚呼。

然後張騫發足狂奔,心里充滿了驚懼。如果他被捉到,朝廷那些權貴們,該是一張張何等幸災樂禍的嘴臉?什麼?博望侯知法犯法?私鑄銅錢?嘖嘖嘖,枉陛下對他的信任和厚愛,竟然如此沒有出息。

前方有個胡同,只要沖進去,就成功地逃脫了。張騫發力疾沖。不提防路邊突然閃出一個衙捕,槍杆橫掃,張騫躲閃不及,腳踝上頓感劇烈的麻痛。他聽到自己痛叫一聲,凌空飛起,重重摔落。

十幾雙手牢牢地按住了他:“哼,逃得了嗎你?自打你藐視王法,私鑄錢幣時,就應該知道有這一天!”

刑室求生

張騫被橫

拖豎拽,拖入到官衙鄰側的一幢宅子里。

入門,是一張高案。起初排隊用兩銖半錢買芋餅的年輕人,正蹺腳坐在案後,用一柄頎長的刀,小心地修著指甲。

看到他,張騫這才明白過來。

難怪這家伙能夠花掉兩銖半錢。只怕就連那個芋餅攤,都是官家惡意設的局,先由官捕假扮客人,用兩銖半錢買芋餅。路人見此,以為有機可趁,也拿家里作廢的兩銖半錢來排隊,于是就會被誘捕。就如張騫所遭遇的一樣。

聽到張騫被拖進來,年輕人並不抬頭,冷聲吩咐道:“先掛起來,等兄弟們吃飽了肚子,有了力氣再用刑。”

幾名衙捕強拖著張騫,往刑柱前走去。張騫奮力掙紮,大吼道:“奴輩住手,你們這些該死的雜碎,先等等,我要見一個人。”

高案前的年輕人笑道:“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既然進來了,你只能見鬼,不能見人。”

幾名衙捕同時大笑,表示年輕人的笑話,極有品位。

張騫等他們笑完,才厲喝道:“大膽,單這一句話,就足以讓你滅族。”

“哎喲,嚇唬我。”年輕人笑了,“你拿什麼來滅我的家族?”

張騫:“我要見陛下。”

年輕人:“你要見哪個?”

張騫:“博望侯張騫,在這里鄭重通知你們,我要見陛下。”

年輕人失神地站起來:“你是博望侯張騫張大人?”

張騫:“然也。”

年輕人霎時面色如土,撲通跪倒:“我擦張大人,你不早說,你看這事弄的,歡迎博望侯張騫張大人,來我衙司檢查指導工作。”

笑星東方朔

張騫來到了朝廷。

武帝踞蹲而坐,他的身側,有幾個侍女撐起紗簾。簾中坐有一名女子。隔著輕紗,看不清晰女子的容貌。

一名衣衫奇特,相貌不凡的方士,侍立于東階之側。當張騫上來時,正見那方士拍了拍手掌,一字一句地說道:“臨兵斗者,皆列于前。”話音落下,就見朝堂兩側的大旗,突兀而起,如被人平持一樣,于空中緩慢前進。

張騫扭頭,這花活,他在西域見得多了,膩到了已經不想再看。

但漢武帝看呆了,他大睜兩眼,嘴巴張開,目睹那兩面戰旗,于空中撞擊格斗。旗杆相碰,發出了清脆的顫音。兩旗相斗甚久,一旗明顯力怯不支,另一旗凌迫更甚,步步緊逼。忽然間怯旗急速盤旋,升上高空,似有逃遁之意。另一旗飆追疾至,有窮追落水亡寇之意,卻不想變局倏生。怯旗突然向下一落,另一旗速度過快,“嗖”地掠過,被怯旗趁勢一挑對方旗尾,只聽“啪”的一聲,另一旗連打幾個旋子,“噗”的一聲,插回了原地。

怯旗用計險勝,得意洋洋地在庭堂盤旋一圈,也“噗”的一聲,插落回原位。

戰旗已落,滿朝皆驚,只能聽到朝臣們驚呆了的大聲喘息,卻無人說話。好半晌,才聽到漢武帝叫了聲:“東方朔?”

聽漢武帝叫慣喜滑稽的東方朔,張騫氣得一跺腳。心說這個傻缺的陛下,這事兒你問東方朔沒用,他不過是個慣喜扯淡的笑星,你應該問我才會弄明白。可是漢武帝沒問他,張騫也只能一聲不吭。

身材矮小的東方朔皮球一樣轱轆出來:“臣在。”

漢武帝:“欒大先生的這個法術,你能破解嗎?”


東方朔笑道:“陛下,我們都曉得,太陽里邊,有只三條腿的烏鴉,這只烏鴉啊,生性愛吃,就是個吃貨,逮什麼都吞進自己肚子里。有一次,三足烏想吃地下的靈芝草,古神羲和氏就急忙用手捂住三足烏的眼睛,不准它飛下來。怕就怕這只三足烏,吃得太安逸,不樂意動彈了。”

漢武帝蒙了:“呃,你這段神神叨叨,從何說起呀?”

東方朔道:“陛下,臣呢,小時候貪玩,有次挖坑,不留神陷入到井底,幾十年也沒能爬上來。”

漢武帝:“你他媽的,幾十年沒能從井里爬出來,那你靠吃屎活著嗎?”

東方朔:“陛下,臣更小的時候,到紫泥海去玩,紫泥弄髒了臣的衣服,臣就去虞泉把衣服洗了洗。洗了衣服後,臣就在冥間的崇台上坐下來休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後來冥間的王公把我拍醒,王公說,‘小朋友,你餓了吧?吃點紅栗霞漿,再來幾杯九天上的仙露。’臣當時回答說,‘我年齡還小,不能飲用刺激性過強的液體。’王公說,‘沒關系,你偷偷喝上半杯,沒人知道。’”

東方朔說完了,漢武帝更加困惑:“誰能告訴朕,東方朔他這說的都是什麼意思?”

“陛下,”台階下斗旗的方士答道:“東方朔的意思是,飲了冥間的紅栗霸漿,喝了九天的仙露,因此他不會感到饑餓。”

漢武帝:“那他干嗎天天纏著朕,沒白沒夜打報告,要求添加俸祿?”

方士笑道:“陛下,這所謂的俸祿,于他而言是沒有意義的。但對陛下有。”

漢武帝:“行了行了,別一唱一和的,朕懂你們的意思。那個誰,東方朔,你繼續說,你陷在井里幾十年,也爬不出來,後來怎麼樣了?”

東方朔:“後來……後來,井里出現一個人,帶我去采靈芝草。行至途中,遇到條紅河阻路,無法通過。那人脫下他的一只鞋,送給了我。我把那只鞋放在河水中,當成一只鞋船,因而渡過浩瀚的紅河,抵達了一個奇異的國度,那里的人用珍玩串成席子,用云霞織成紗帳,用墨玉做枕頭。我到達後,當地人鋪了褥子讓我睡,我仔細一看,我擦,那褥子是用光線編織成的。我往上面一躺,就聽‘嗖’的一聲,掉下去了。”

漢武帝的臉上,充滿了絕望:“媽蛋你個東方朔,每次問你點事,你就跟朕玩離題萬里。這次你玩得太遠了,就問問你這旗子飛起來是怎麼回事兒,你給朕扯了個上天入地的蛋,退下!”

東方朔退下,正退到張騫身邊,就向張騫擠了擠眼:“反正我都說明白了,陛下自己不理解,我也沒辦法。”

張騫低聲罵:“你說明白了個屁,你是善于把人說糊塗的忽悠大師。”

東方朔怒道:“你胖你先吃,你行你去說!”

張騫摸摸頸子:“唉,沉睡之人,最恨把他叫醒的人。我還是多活幾天吧,活著比什麼都強。”

帝子推心

張騫等候在台階下,聽武帝與那名方士聊天。

漢武帝說:“欒大先生,你可曾見過仙人?”

那方士笑道:“陛下,這個問題太難回答,怎麼答,都是錯的。”

漢武帝:“怎麼說?”

方士道:“設若有人問上長安城中的一個布衣,問他見過陛下嗎,他就會陷入巨大的謊言中。說沒見過吧,陛下時不時出宮巡幸,他可是多次在遠方遙遙目睹。可他如果要是回答見過吧,遠遠地瞥上一眼,也算見過嗎?所以這個問題,實際上是個偽問題,無論怎麼答,都是錯的。”

漢武帝:“朕明白了,你是在繞著彎子,批評朕對你們方士不信任。朕在這里明確地告訴你,朕這輩子,什麼也不信,就信方士之語。朕之言,絕對是發自肺腑的,朕之心,絕頂是真誠的。”

方士道:“陛下真誠之語,化外之民,感懷于心。”

忽然間漢武帝動了感情,說道:“欒大先生啊,你是神仙之屬,應該知道這塵世之間,那叫一個髒啊,肮髒、汙穢、齷齪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這塵世間,最暗惡的,是人心,最不可信的,是人類的語言。欒大先生,朕對你說句憋在心里快四十年的話吧,朕自打7歲那年,被立為太子。此後朕習文修武,一心一意想等登基之後,做個體恤蒼生的好皇帝。可是到了朕9歲那年,朝野之間,忽然間謠言紛紛,烏云滾滾,人們到處奔走傳告,俱言朕為太子兩年,還未生育,足證朕根本不能人道,是個性功能有障礙的殘疾人士,是陽萎太子,性無能大帝。可是欒大先生,朕當年不過是個9歲的孩子,生殖系統還在發育之中,揀這時候誹謗朕是陽萎天子,這豈不是太操蛋了嗎?”

漢武帝突然爆料出獨家隱私,朝臣們驚呆了,方士欒大,大張嘴巴望著漢武帝,更是不知所措。

漢武帝心里也是驚訝又懊悔,又說漏嘴了,讓這些奸詐的屬臣們,茶余飯後,憑空多了無限的樂趣。捏了捏自己的嘴巴,漢武帝目視欒大:“先生明白朕的意思了嗎?”

值此欒大恍然大悟:“莫非,陛下是在告訴我,有關我那個可憐的同業人士少翁,被陛下誅殺的消息不確切?”

“豈止是不確切!”漢武帝聲如雷吼,“想當初少翁先生入宮,從冥府喚回了李夫人的幽魂,朕是親眼目睹的,而且朕當時還作了一首詩: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有這首詩在,足證少翁先生的法術,是貨真價實的,是受到朕的親自認證的。”

欒大

:“化外之民,替靈異界同仁謝過陛下。陛下對我們的肯定,才是我們進行人類與天界社會交往的最大動力。”

漢武帝:“但朕也有句話,要告訴你們。”

欒大:“化外之民,恭聆陛下教誨。”

漢武帝:“你們這些經常與神仙來往的散仙之屬,也要加強業務學習,別像東方朔一樣天天吊兒郎當,躺在經驗簿上吃老本。一說神仙之事,就拿自己小時候的經曆充數。你問他現在干什麼呢?天天和個房陵縣的女神膩在一起,沒個正形!人不讀書不如豬,人不學習沒臉皮。雖然你們或是吃過天果,或是飲過冥漿,但如果不強加自身業務能力的建設,那你們跟凡人也沒什麼區別。就拿少翁先生來說,他可是習諳長生之術,駐顏得法,活幾千歲了,仍然保持著童子的容貌。可是他在塵世間久了,尤其是受到西域價值觀的不良影響,結果業務能力退步了,神仙之術也失靈了。有天朕帶他出門巡游,路上我們停下來野餐燒烤,朕烤全馬款待他,他吃了馬肝,竟然中毒死了。活幾千年,到朕跟前偏偏中毒死了,你說讓朕跟誰說理去?”

欒大伏首:“聽君一席話,顛覆人生觀。陛下對化外之民推心置腹,化外民無以為報。化外民幼年得獲仙緣,被神仙收為徒弟,師父曾經告訴我,點石成金,不過是雕蟲小技,長生不老,實乃天界常事。而陛下誠心求仙,卻多年未見結果,不過是這人世間的紛囂謠塵,遮迷了天地,惶惑了人心。現在陛下把話說開挑明,事情相對來說就容易了。”

“哦。”漢武帝滿臉期待地望著欒大。就聽欒大繼續說道,“陛下若想成仙,易爾,只要把化外民的師父請來,羽化升天不過轉瞬之間。但有一樁麻煩,化外民的師父,架子不是一般的大,除非自己的親眷相求,才會答應。倘陛下願意視我師父為親屬,則事半功倍矣。”

“哈哈哈,”漢武帝仰天長笑,“欒大先生,你說這事多有趣?朕和你,想到一塊去了。”

欒大也隨之哈哈大笑,突然間漢武帝神色一斂,欒大臉上的笑,卻一時間收不回來,僵在那里成了個尷尬模樣。

漢武帝的聲音,冰冷威嚴:

“傳旨!”

公主嫁給騙子

黃門官出列,以清朗的嗓音高唱道:

“聖旨下,封欒大先生為五利將軍,賜印。”

五利將軍?哪五利?這算個什麼稱呼?群臣面面相覷。

“封欒大先生為天士將軍,賜印。”

群臣愕然:“陛下大手筆,一下子就封這個江湖騙子兩個將軍,媽的老子替陛下你干了多年,屁也沒封到。”

“封欒大先生為地士將軍,賜印。”

什麼?連封三個將軍?不過也對,天士將軍都封,地士將軍也得給他。群臣釋然。

“封欒大先生為大通將軍。賜印。”

什麼?連封他四個將軍,陛下可是豁出血本了。群臣驚得腦子都麻木了。

“封欒大先生為天道將軍,賜印。”

好,五個將軍,此時群臣已經死心了。都在心里說,陛下,你他媽的陪欒大玩吧,老子不跟了。

“封欒大先生為樂通侯,賜印,食邑五千戶。賜府邸,僮仆一千。”

欒大先生捧著六枚印信,滿臉幸福地站在朝堂。群臣的心里,直把漢武帝的八輩子女性族人,蹂躪了個痛快。無數軍士喋血沙場,封功論賞苛薄吝嗇,稍有差失馬上就剝奪功爵沒收財產,原來陛下弄這麼多錢,只是為養欒大這麼個騙子。

“傳旨,朝中臣屬、列侯,悉親往欒大先生府中,為欒大先生與長公主的新婚祝賀。”

值此,張騫第一個醒過神來,原來如此!

難怪漢武帝,對欒大突然說起他做太子時,遭受政敵攻訐,謠傳武帝陽萎,沒有生育能力的舊事。原來漢武帝一輩子,都在為這事耿耿于懷。當時武帝與皇後阿嬌成親,武帝還是個童子,阿嬌卻已經成熟,婚後兩年未有子嗣,導致了武帝對謠言信以為真,真的相信自己是個廢人。武帝做太子九年,登基兩年,皇後阿嬌仍然未孕,這讓漢武帝更加相信自己有問題,他悲觀絕望,破罐子破摔,連個皇帝都不想好好做了。直到在姐姐平陽公主家里邂逅衛子夫,衛子夫次年懷上身孕,才讓武帝恍然大悟,從此恢複了自信。

這個長公主,就是衛子夫替漢武帝生的第一個孩子,這個孩子證明了他的能力和清白,讓他恢複了人生的信心,所以武帝對這個女兒寵愛至極。破例封為長公主。地位待遇,在所有的皇子與公主之上。

衛長公主最先是嫁給皇朝開國功臣曹參的玄孫曹襄,後來曹襄死了,長公主孤獨守寡。大家都知道依長公主的性子,斷無可能守寡守貞,但她會再嫁給誰,這卻是讓所有人津津有味的話題。

可萬萬沒想到,英明神武的漢武大帝,竟然把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嫁給了一個江湖騙子。

但這也不能怪漢武帝,他擊敗匈奴,人生已經走到最高點。他的下一個人生目標,就是長生不老,成神化仙。這個目標,正經人是插不上手幫忙的,也只有騙子,才敢大包大攬,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子先把你家公主睡了再說,不服你去死!

看明白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張騫臉上堆出燦爛的笑容,擠在群臣之中,向欒大和衛長公主拱手:“恭喜二位,賀喜兩位,正所謂九天仙子臨凡塵,鳳舞鸞鳴一家親。瑤台馭車是虎豹,羽化飛升拜仙人。哈哈哈,我們等這杯喜酒,已經太久太久了,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輕拍了張騫肩膀一下。

張騫回頭,就聽身後的黃衣侍從說:“博望侯,陛下正等你。”

張騫最後看了一眼欒大,心說:尊敬的騙子,真希望咱們倆,能換一換。

轉身跟在侍者身後,大步而去。

蠻族愛情傳說

張騫來到,見武帝青衣小帽,倚坐在榻案上。旁邊恭立個年輕人,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看張騫過來,漢武帝斂住笑容,擺了擺手:“敬聲啊,你先下去吧。”

張騫看著年輕人退下,心說,原來這孩子是公孫賀的兒子。想那衛媼,生了三個女兒,三女兒衛子夫,是現在的皇後,太子和嫁給欒大的衛長公主,都是衛子夫生的。衛子夫二姐叫衛少兒,和家奴霍仲襦通奸,生下少年英雄霍去病和弟弟霍光。衛子夫的大姐叫衛君襦,嫁給了衛青的朋友公孫賀,生子公孫敬聲。

現在的朝廷,雖然衛青已經邊緣化了,霍去病又不明而死,公孫氏仍然是一支強大的力量。但,象征著李夫人勢力的李延年與李廣利,正在獲得越來越大的話語權。

張騫心里想著,在漢武帝面前跪下:“陛下。”

武帝:“張騫呀,朕這段時間,心里總是猶疑不定,像是有什麼事情,讓朕掛念。但朕左思右想,卻想不明白。朕心不快,張騫你給朕講點域外故事吧。”

“講故事?”張騫道,“好,我給陛下講個獵驕靡臥薪嘗膽,殺仇敵為父報仇的故事。”

“話說在蔥嶺以東,敦煌以西,有一支驍勇善戰的游獵部落,名叫烏孫。烏孫國主,名叫難兜靡,他身高體壯,英俊非凡,但已經年紀很大,仍未娶妻。部落人勸他說:‘我們的王呀,你年紀偌大而不婚娶,等到你年邁高壽,體力衰弱,我們烏孫部落,指望誰呢?’

“難兜靡回答說:‘不是我不想娶妻,在我的心中,有個願望。若不是國色天香妙絕天下的女子,是入不了我的眼。如果你們告訴我哪里有這樣的女子,我一定娶回來。’

“就有位年邁的老者,告訴難兜靡:‘我們的王呀,莫非你沒有聽說過嗎?越來越強大的匈奴部落,首領的名字叫冒頓。冒頓有個女兒,因為出生在胡水畔,因此就叫胡水女。聽人說那胡水女,不唯是生得美如天仙,香軟如玉,更奇異的是她力大無窮,騎射無雙。她在湖灣里洗澡之時,就連天上的云彩都來偷看。于是各部落的酋長,都向冒頓提出請求,請求娶胡水女為闕氏。于是冒頓就把女兒叫過來,問:”胡水女呀,你看這麼多的部落酋長喜歡你,他們個個都是大英雄,你想嫁給哪一個呢?“’

“‘胡水女回答:”我尊貴的父親呀,我要嫁的男人,他必須能夠征服我,打敗我,我才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他。請父王替我主持一場比武大賽,讓所有的求婚者都來與我比武。他若是贏了我,我就是他的。他若是輸了,我就殺死他!”

“‘于是匈奴王冒頓,就為女兒舉辦了選婿比武大會。所有遠道而來的男子,無論你是什麼身份,只要你有不凡的身手,都可以下場與胡水女比武。卻不料,前前後後有十幾名部落勇士,信心滿滿地下場,卻全被美貌的胡水女用長刀劈死了。那些想娶她的人,知道自己萬萬不是她的對手,因而不敢下場。再也無人來與她比武,胡水女寂寞又憂傷。每逢月圓之夜,她孤零零地獨立蘆花蓼草之中,眺望空無一人的比

武場,唱著悲傷的歌子。’

“難兜靡聽了,興奮不已,說:‘我等待的女子,大概就是她吧?’

“于是難兜靡收拾行裝,前往匈奴部落求婚。匈奴王冒頓對他說:‘難兜靡,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死于我女兒之手,不能因此而部落尋仇。’難兜靡答應了,于是他手提長刀,上了比武場。

“那比武場,是胡水畔邊的無垠草原。東側是蓼花飛揚,西側築有高台,冒頓等人于台上觀看比武。胡水女手持長刀,立于比武場上。果然是人間罕逢的絕世美女。難兜靡一見傾心,正要說話,那美絕人寰的女子,已經手持長刀,凶神惡煞般撲了過來。一刀劈下,難兜靡用刀一格,只聽‘當’的一聲,他手中的長刀,已然被格飛。

“難兜靡驚呆了:這看似弱不禁風的美女,卻有著比蠻牛還大的力氣。還沒等他多想,胡水女又是狠狠一刀劈來,他就地一滾,躲了過去。胡水女發出可怕的叱聲,疾追而來。難兜靡跳起來,向著水畔發足狂奔。胡水女窮追不舍。兩人一追一逃,頃刻間來到了沼澤地。就見難兜靡望著水中,一頭跳了進去。

“胡水女持刀追至水邊,正持刀向水中觀看,尋找難兜靡的蹤跡。不提防她腳後的淤泥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腳踝,用力一扭。胡水女驚叫一聲,被扭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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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難兜靡發現,比拼勇力,是無法贏胡水女的。除非把她誘到水邊,利用自己水性驚人的優勢,以智取勝。果然,兩人在爛泥里好一翻厮打,壓倒了無數的蓼草蘆花,最終,胡水女在水中悶氣的功夫上敗下陣來,不由自主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難兜靡粗大的脖頸。

“匈奴王的女兒比武求婚,終于有了個結果,冒頓喜形于色,款待難兜靡最好的酒,連喝了幾天幾夜,難兜靡這才踉蹌上馬,回自己的部落准備婚事。經過一番長途跋涉,他終于回到了自己部落。此時部落里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沒有出來擠羊奶的婦人,也不見奔跑玩耍的孩子。但難兜靡處于極度亢奮之中,沒有發現異常,只顧高喊道:‘我回來了,你們勇敢的王難兜靡,他回來了,他帶來了特大喜訊給你們。’

“‘什麼喜訊呀?’隨著這一聲冰冷的發問,部落的帳子里,突然湧出來無數大月氏騎士,各個手持刀槍,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獰笑,看著難兜靡。

“原來,大月氏王也垂涎胡水女的姿色,一心想奪占已有。只是知道自己不是胡水女的對手,才咬牙隱忍。不料想烏孫部落的難兜靡以智取勝,贏得胡水女的芳心。這激起了大月氏王的妒意,于是趁難兜靡不在部落時,突然率精騎發難,殺光了烏孫部落的人,然後將尸體藏起,再埋伏起來,等難兜靡自投羅網。

“見月氏人如此卑劣,竟將自己部落人殺光,難兜靡氣炸心肺,當場與月氏人厮殺起來。他獨自一人,與月氏人殺了整整一天,殺死殺傷月氏騎士近百人,終于力竭戰死。”

講到這里,張騫停下來,發出粗重地喘息聲,好像只是講述這個故事,就花費了他極大的力氣一樣。

靜寂中,武帝輕聲問道:“這個故事,你是從何聽來的?”

張騫:“臣上次出使西域,途經烏孫時,聽當地人講的,這個故事,在當地無人不知。”

漢武帝:“可這不合邏輯呀,照你剛才的講述,烏孫部落不是已經被月氏人殺光了嗎?連烏孫王難兜靡都戰死了,烏孫國又怎麼會死灰複燃呢?”

張騫道:“陛下,這是有原因的。”

漢武帝:“什麼原因?”

張騫:“烏孫王難兜靡戰死,部落族人盡歿。但十個月後,匈奴部落有位未嫁人的公主,生下了個孩子。公主告訴人們,孩子的父親,就是烏孫國王難兜靡,所以這孩子,名字就叫獵驕靡。

“這孩子長大後,也是一條勇力過人的好漢,而且他足智多謀,說服了匈奴王冒頓,自為前驅,向月氏人宣戰,一戰而敗月氏,摘下了月氏王的首級,制成了酒器。從此月氏西走,烏孫複國。但此後,烏孫國與匈奴人因為水草之爭,齟齬橫生,雙方多次沖突後,獵驕靡也率烏孫西走,游獵于祁連山下。”

漢武帝道:“真是個好故事,聽得人心情震蕩。想那懷有烏孫族裔的公主,定然是美貌驚人武藝絕倫的胡水女了。”

張騫道:“還真不是,據說複國的烏孫王獵驕靡,其母是胡水女的妹妹。”

漢武帝尖叫起來:“怎麼回事?不是說和難兜靡要娶胡水女嗎?怎麼反倒把胡水女妹妹的肚皮搞大了?”

張騫道:“臣也納悶這事,所以一直狐疑于心,想弄個明白。”

漢武帝:“什麼意思張騫?莫非你想重返大漠?”

張騫:“正是。”

靜靜地看你裝逼

張騫道:“陛下,自打臣從西域歸來,那烏孫國的傳說與風情,就讓臣念念不忘,難以釋懷。這些日子以來,臣反複擺弄西域諸國的地理位置,終于發現,我大漢帝國欲滅匈奴,就必須要和烏孫國結盟。”

漢武帝的興致高了起來:“說來聽聽。”

看了看漢武帝那張真誠的臉,張騫在心里暗罵:“你大爺的陛下,老子出使西域,一十三年,險死生還,可給老子的俸祿獎賞,還抵不上江湖騙子欒大的一個零頭。這還不算,你還故意給老子設套,讓老子帶著老弱病殘上戰場,給李廣打後衛,然後又以老子行軍遲緩,貽誤軍機之罪,把老子的家底一下子抄空。你抄光老子的家,目的不就是再逼老子回西域嗎?你把老子害的,花兩銖半錢險被官府弄死,聲名掃地呀攤上你這個焉兒壞缺德的皇帝。跟臣屬玩心眼玩到這程度,你還裝出副純真善良的嘴臉,真是無恥無極限。唉,算了,老子就靜靜地坐在這里,看著你裝逼!”

于是張騫繼續說道:“陛下,臣研究漠南地理,發現自打匈奴渾邪王部落投降以來,陛下將他們全部換地方安置,以防死灰複燃。但漠南大面積的地區,已經無人居住,成為匈奴人重新崛起的演馬場。所以臣想,倘如果能夠把烏孫國招回,讓他們舉國搬到昔日渾邪王的地盤,成為我大漢的藩屬國,替我們帝國守護北疆,臣以為這樣的話,陛下就能夠多睡幾個安生覺。”

“嗯,”漢武帝假裝沉思,“這樣好嗎?”

“當然好。”張騫道,“倘烏孫國歸來,倚為屏藩,則西域諸國,也必將受到影響,甘願投奔,這就等于我們一錘子打斷了匈奴的右臂,就算是匈奴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一個缺胳膊少腿的對手,對我大漢無疑是有利的。”

漢武帝:“然則,此舉可行性又如何呢?”

張騫:“陛下,事在人為。”

漢武帝:“張騫呀,你的考慮是對的,但朕只是擔心,事與願違呀。”

張騫心里差點大罵起來:日你親娘漢武帝,你想引誘老子立軍令狀嗎?老子又不是三歲的孩子,才不上你的怪當。于是微笑道:“陛下,戰略結盟這種事,最大的特點就是變數太多,已經超出了人力的控制。就拿烏孫國來說,國王獵驕靡的生母是匈奴人,他自己又在匈奴王庭長大,可最終,烏孫與匈奴走到了勢同水火的敵對狀態,難道他們自己願意這樣做嗎?時也,勢也,運也,他們身在局中,也是不由自主。”

漢武帝:“嗯,張騫,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張騫:“陛下聖明,就如同上一次,臣出使西域的目的,只是為了招回大月氏,但這個目的並沒有達到,但卻意外地搜集到了有關漠南的詳細軍事情況,所以我漢軍才會一擊奏效。這一次,同樣也會有意外的收獲,臣對此信心滿滿。”

“好!就依卿所奏。”漢武帝終于拿定了主意。

老成謀國

武帝傳旨,以張騫為中郎將,精選報國之士,再走西域,出使烏孫。

第一步是人選的問題,張騫首先挑選副使,副使的人選在皇室邊緣階層選拔,必須有曾在朝中做過高官的背景,但始終未有機會進入高層。無論是從軍或是治政,充其量是個替人頂黑鍋的冤大頭。

誰也不清楚張騫為何制訂出這樣的標准,張騫也不解釋,他自顧去拜訪霸陵人安國少季。

安國少季,是在當時很有名氣的一個人。做過官,不大,理過財,不多,但他為人豪爽氣派,精明心細。盡管如此,也沒聽說他有什麼過人之處,但奇怪的是,就連漢武帝都知道這個人。大概算是個社會名流,或者是漢武帝時代的大V吧?

張騫拜訪安國少季,說:“少季呀,你不是沒有本事之人,為何要這樣委屈自己呢?跟我去西域吧,這恐怕是你人生唯一的機會。”

安國少季搖頭:“侯爺請了,少季志不在此。”

張騫納悶地問:“少季,你數十年不鳴,必然是一鳴驚人。難道這西域之行,真的不是你的機會嗎?”

安國少季道:“侯爺有所不知,少季的機會,在南方。”

“南方?”張騫茫然,“沒聽說陛下要對南方用兵啊?”

少季道:“侯爺何必裝糊塗?昆明池畔的牽牛織女,就連瞎子都看得到。”

張騫:“明白了,不過少季,不是我倚老賣老,你雖然能干,但終究是缺乏曆練,機智有余,沉穩不足。我送給你一句忠告,倘你時機來臨,你一定要跟隨老成持重的人,不可獨當一面。”

安國少季拜倒:“少季恭聆侯爺指教。”

抬起頭來,看著張騫登車遠去,他才牙縫里擠出一句:“老糊塗,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的弱智嗎?”

張騫沒聽到這句過低的評價,他繼續按自己擬定的名單去拜訪,最後湊足了三十個人,才上金殿來見武帝:“陛下,臣遠行,副使的人選已經備齊,這是名單,請陛下過目。”

漢武帝拿眼睛一掃,頓時大詫:“張騫,你搞什麼鬼?怎麼副使這麼多人?”

張騫:“陛下,這些副使,臣還怕數目不夠,多一個副使,就多一種可能,多一個機會。”

“怎麼說?”漢武帝問道。

“是這樣。”張騫解釋道,“陛下,此赴烏孫,千里迢迢,烏孫國對我大漢到底是什麼態度,實乃未知之數。但沿途所經,道路無數,每條路各通往一個國家。有的去大夏(大致相當于現在的阿富汗),有的去往安息(大致相當于現在的伊朗),還有的去往身毒(大致相當于現在的印度)。如此之多的道路,如此之多的國家,正所謂歧路亡羊,誰也不清楚,我們究竟能在何處覓得機會。”

漢武帝:“這樣啊,朕有點明白了。”

張騫媚笑道:“陛下聖明,其實早就明白了。臣的打算是,每行經一條岔道,就派遣一名副使,手持陛下所賜的節杖,沿路去諸國訪問,揚我國威,勾連縱橫。所以臣精選了身體健壯、知書達理的世家子弟三十人,他們對陛下忠心耿耿,都是最適合的副使人選。”

漢武帝大喜:“太好了,張騫你果然是老成持重之人,如此四面開花,遍地結果,此行必有獲益。”

傳旨,再由張騫精選敢死亡命少年三百人,每人各帶兩匹馬,共牛羊萬頭,黃金幾千萬,貨幣、綢緞無計其數。不管到哪個國家,先狠命地砸錢,不信砸不死那些雞毛小國。

坐井觀天說烏孫

公元前115年,漢武帝41歲。

這一年,張騫率使臣團隊三百人,再出西域。

一路行來,張騫每到一個路口必要仔細地詢問,打算放下一批副使。可這事就奇怪了,途中的道路千回百轉,竟然都是通往烏孫。

張騫心里有點醒過神來,敢情這個小小的烏孫國,恰好堵在了漢國出使的大門口,不管你想去哪兒,都要經過烏孫不可。

河西已經沒有了匈奴的蹤跡,張騫的使臣隊伍,浩浩蕩蕩抵達烏孫,向守關的士兵報告,請求遞交國書,面見烏孫王。

烏孫王,號稱昆莫。在位的,正是張騫所講的故事中,那個由匈奴公主所生的獵驕靡。

遞交了請求之後,等了幾天,不見動靜。張騫就前往烏孫貴族家里拜訪,當然是黃金開路,輕易地砸開了對方的家門。

張騫請求道:“煩請閣下在昆莫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讓昆莫接見我們。”

對方大大咧咧地回答:“不要急,短日長日,十天半月,昆莫總是要找個時間見你們的嘛。”

張騫說:“希望能夠快一點,我可是帶了厚禮,給昆莫的呀。”

對方答:“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的禮物雖然厚重,但你們國家太小了,見到昆莫時,萬不可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我們國家小?”張騫詫異地望著對方,“漢國可是中國呀,怎麼可以說小?”

對方答:“好了好了,知道你們國家很大,行了吧?”說完爆發出刺耳的大笑。

張騫滿心狐疑出來,隔幾天不見動靜,再去催促。就這樣催來催去,過了十幾天,昆莫獵驕靡,終于開恩接見漢國使者。

張騫率一隊副使,列隊來到,烏孫方派了十幾個光膀子壯漢,嗚嗚嗚地吹起牛角,算是迎賓曲。走入大名鼎鼎的獵驕靡的王庭,張騫心里叫一聲娘,娘喲,這烏孫國王的日子,過得忒淒慘了。他的王庭,還比不了我的狗窩大。

雖然在見過世面的張騫眼里,烏孫人的居住條件,實在是太可憐了。但看在場烏孫諸部貴族們的表情,儼然以他們的成就而自豪。當張騫入帳,看到居中而坐的獵驕靡時,他的心里說不出的失望。

獵驕靡不失為一條威猛的大漢,只不過,大概國王的舒服日子過久了,耽于酒色,身體顯得肥胖臃腫,估計騎馬對他來說,無異于酷刑折磨。令張騫奇怪的是,獵驕靡看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古怪非常。

張騫心里納悶,又不好問,硬著頭皮,操著生硬的當地語言開口:“尊敬的昆莫,我是天朝漢國來使張騫,我朝天子威行天下,仁澤四方。久聞烏孫昆莫之名,特遣我來,希望能夠迎請貴國重返南漠,與我大漢國結為兄弟。為表誠意,我漢國願意以公主嫁與昆莫,從此烏漢兩國,永結盟好。”

“哦,”獵驕靡的臉上,掛著古怪的笑容,“我聽說你們的漢國,也不小?”

張騫:“回昆莫的話,我天朝漢國,不是大小的問題,而是遼遠無垠,居于天下之中,所以古來稱中國。”

“哈哈哈,”王帳之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張騫茫然環顧,發現領頭大笑的,正是昆莫獵驕靡,或立或坐于兩側的酋長和貴族們,也都在前仰後合地捧腹大笑。這笑聲讓張騫驚疑不定,出什麼事兒了?我說錯什麼話了嗎?他們怎麼會笑成這個怪模樣。

好長時間過去,才見獵驕靡擺了擺手:“好了,遠來是客,不要同使者開玩笑了。”然後他很嚴肅地轉過身來:“使者,你們漢國部落,有10萬人嗎?”

這句話可把張騫問住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烏孫國,從國王到貴族,竟然如此無知,對天朝上國竟然全無了解。因為事出意外,張騫腦子僵住了,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昆莫,不要開玩笑了,前者我大漢對匈奴的漠北之戰,僅出動的士兵,就超過了20萬。”

獵驕靡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如此說來,你們被匈奴凌壓,整個部落的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還有女人,全都上了戰場嗎?”

“我們沒那麼慘。”張騫都快要氣瘋了,“昆莫,你對我們天朝漢國,不是太了解。讓我來告訴你吧,我漢國從南到北,不少于百萬里。北方冰天雪地,南方卻是烈日炎炎。我漢國從東到西,也不少于百萬里,天子出巡,行經數月而不見其邊。我漢國有郡一百零三,郡下有縣一千五百八十七,其中侯國一百八十八。這其中,大郡人口逾百萬,小郡人口也不少于十數萬。我漢國每天出生的嬰兒,就不少于二十萬。前者漠北之戰,我漢國只是調遣了北部邊疆的幾個郡縣,就足以盡掃狼煙,打得大單于伊稚斜聞風而走,從此不敢犯我邊關。”

當張騫說話時,獵驕靡詫異地看著他:“使者,我們烏孫有句話,嘴巴太大的人,不可以讓他接待客人。”

張騫氣得一跺腳:“尊敬的昆莫,你不信也罷。我請求昆莫派幾個使者,等我回去時,與我同返天朝。屆時昆莫就知道,我的話絕無絲毫誇張。”


“好,好,你不要動氣,我信你還不行嗎?”獵驕靡嘴上說著信你,但任誰都能聽得出來,他實際上是說:行,行,論吹牛咱吹不過你,那你自己找個地方吹去吧!

武帝情迷天馬

張騫回到了漢國,面見漢武帝。

漢武帝悠閑地倚坐著,聚精會神地聽張騫講述。

張騫:“陛下,我好說歹說,終于說服了烏孫昆莫,派了幾個使者,跟我們一道回來。我們帶著烏孫使者,一路行來。過了邊關之後,使者的眼睛就不夠看了。前方到得一個驛站,使者急忙湊過來,問,‘這里就是你們漢國的王庭吧?’我告訴那兩個烏孫白癡,這只是家普普通通的驛站,我漢國像這樣的驛站,有幾十萬個。陛下,臣說出來你都不會信的,那兩個家伙臉上的表情,根本就不相信!再往前,看到一座小縣城,那兩個使者就震驚了,說,‘張騫呀,你們的漢國確實不小,人口也蠻多嘛。’我告訴他們,這只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縣城。等到了長安城,你們才算見世面。陛下,等到了長安城,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呆瓜,整張臉都變形了,嘴巴這樣大張,眼睛這樣突凸,哈哈哈。”

漢武帝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不停地重拍案幾。張騫也陪著大笑,笑著笑著,漢武帝的笑容突然一斂:“然則張騫,事情你沒辦成,是不是?”

“呃,”張騫好不窘迫,“陛下,你聽臣慢慢說嘛。”

漢武帝橫了他一眼:“你說!”

張騫滿臉晦氣道地:“陛下,那個

啥,這個烏孫昆模獵驕靡呢,雖然身世傳奇得很,但他的人又蠢又愚,更沒什麼志向。他被匈奴打怕了,對咱們大漢一無所知,以為咱們大漢,不過是個十幾萬人的小部落。聽臣勸他遷國遠走,他哼哼唧唧根本不表態。不過陛下你放心,等他們的使者回去,那烏孫就知道好歹了。”

漢武帝:“烏孫使者歸國,總不能讓他們空著手吧?張騫,朕告訴你,爾等出國,不唯是了解諸國風物,更緊要的是弘宣我大漢威嚴。現在朕封你為大行,你馬上准備去江都,為江都公主劉細君,主持和親的准備事宜。”

劉細君?張騫心里“咯噔”一聲。他還記得,劉細君的爺爺,是早年與漢武帝爭奪過皇位的江都易王劉非。好長時間以來,漢武帝以劉非為心腹之患,提防日緊。甚至到劉非死後,漢武帝仍是放心不下,那時候張騫就曾聽漢武帝說起劉細君之名,打譜要把這個可憐的姑娘,送到塞外蠻荒之地。

但是這些事兒,涉及到皇族內部極為複雜的矛盾,遠不是張騫能夠插嘴的。他俯身道:“陛下,臣領旨。還有件事要向陛下稟報。”

漢武帝:“說!”

張騫:“陛下,臣在烏孫國時,多方了解到了域外諸國情形,派了副使們手持節杖,分道而行,前往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闐及周邊諸國。剛才臣問過了,那些副使們,多數還沒回來,臣想,這些人遲遲不歸,必會有好消息回來。”

漢武帝無可無不可地說了句:“但願如此吧。”

過了一年多,真的有好消息傳回來。這一天,張騫正在朝中與人商議江都公主劉細君和親烏孫的瑣碎細節,忽然圓球一樣的東方朔轱轆進來:“張騫,去大宛的副使回來了。還帶回來幾匹大宛的汗血寶馬,聽人說陛下見了那馬,喜形于色,你時來運轉了!”

張騫匆匆趕到馬廊,遠遠地就聽到漢武帝興奮的叫聲:“小心,給朕小心著點,這可不是人世間的凡馬,這是天馬,對,沒錯,是天馬,朕現在就賜名為天馬。”

張騫走過去,正見早年匈奴休屠王的王子金日磾,正牽著一匹汗血寶馬,讓漢武帝欣賞。見張騫來到,漢武帝高聲叫道:“張騫,你還真不是說嘴,這次終于給朕立了大功了。現在你接旨,朕要你再選派幾支使節團,前往大宛,替朕再要些天馬來。”

從此,西域道上,絡繹不絕,一支又一支的漢國使節團,晝夜不停地向大宛進發,替漢武帝討要汗血寶馬。昔日荒涼的大漠,從此熱鬧了起來。

與仙女上床

又過去了一年,公元前112年,漢武帝44歲。

匈奴大單于伊稚斜死了,其子烏維繼單于之位。

漢國河東郡守也死了。他沒有料到漢武帝靜極思動,突然來到他地盤里巡視。事出意外,什麼准備也沒有,龍顏大怒是必然之事。所以河東郡守急忙自殺,避免了牽罪于家人。

接下來死的是隴西郡守。和河東郡守一樣,他好端端地在自家衙門里,沖老百姓逞威風,忽見道路上飛塵遮天,漢武帝招呼也不打一個,就突然來了。一下車,漢武帝的大隊人馬就要吃要喝。慌了手腳的隴西郡守,把能找到食物全給漢武帝送去了。但武帝的隨從沒得吃,就怒氣沖沖在武帝面前告禦狀,指隴西太守久懷謀逆之心。太守無奈,只好選擇了自殺。

下一個輪到誰了?朝臣神色緊張,充滿期待。

張騫拿定主意,做好自己的事情,除了對西域諸國的外交事務,其他一概不聽不問不討論。世道不靖,人命如草,能多活幾天,就努力爭取吧。

這天上朝,東方朔又湊了過來:“好消息,欒大先生回來了。”

“欒大先生?”張騫問,“他去哪兒回來了?”

東方朔:“去東海找他師父去了,聽說他師父已經答應來朝廷,度化陛下羽化成仙。”

“有這事?”張騫郁悶,“我還以為他和衛長公主成親之後,就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真舍得拋下美貌溫柔的公主,遠赴東海?”

東方朔嬉笑道:“哪有這種美事?陛下可是明確說過的,倘有成仙機會,拋棄妻子兒女,就如同扔掉一只破爛的鞋子。若非有這番誠心,怎麼可能把衛長公主嫁給他?”

張騫道:“欒大先生去東海求仙,你應該陪同呀。你不是說,東海的仙島,你去過不知多少次了嗎?”

“呃,這個嘛,”東方朔的臉不紅不白,“我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更何況東海的仙島極眾,仙人無數,他認識的仙人我未必認識。這就好比侯爺你去西域,我也去西域,但我們遇到的人,多半不是同一個。”

好像有點道理。兩人進了金殿,按序排好。張騫理過衣冠,抬頭一看,就見漢武帝仍如往常,高踞禦座。衛長公主又出來了,這次撤掉了紗簾,張騫仔細地端詳,發現她的美貌果不虛傳。而且她的氣色非常好,不時地跟身邊的婢女說說笑笑。欒大先生華服高冠,立于公主身畔,不時用脈脈含情的眼睛,看著妻子。

太溫馨了。張騫心里想,溫馨的朝堂,和諧的氛圍,滿滿都是正能量,真希望這種情形,能夠多一些。

稍頃,朝臣寂靜下來,就聽漢武帝柔和的聲音響起:“欒大先生,你遠行辛苦,朕一直期待著你的好消息。”

欒大走到台階下,奏報道:“陛下,臣這次出海,不敢表功,但確是耗盡了心智。臣的師父原本是行蹤不定,有時乘坐六龍駕馭的天車,去東王公那里做客。去的時候泰山還是一片汪洋大海,回來時泰山已是登之可小天下。有時候,師父會去蓬萊島與仙子董雙成下棋,有次仙子悔棋,把棋子藏到了衣袖里,不小心掉落凡塵,砸出一個深坑,後來形成了洞庭湖。仙子董雙成也為此受到天帝的貶斥,罰入九淵之地牧龍。陛下呀,就是這麼個複雜情形,可想而知我的師父是多麼難找。單說這次出海,正逢驚濤駭浪,無數條比泰山還大的鯨魚,包圍了臣的座船。有條鯨魚的尾巴輕掃,臣的座船立即被掃為碎片,臣跌落于水中,遇到一個人,身穿麻衫,頭束高冠。他帶臣去了九淵之下的地心,那里有片牧場,無數生了雙翼的獨角獸,在那里吃草。”

欒大講述時,朝堂鴉雀無聲,只有東方朔踮起腳尖,貼在張騫耳邊說了句:“私貨太多,穿幫了。”

“什麼?”張騫沒聽清,急見漢武帝森冷的眼神掃來,忙收斂精神,全神貫注聽欒大講述。

“……臣在牧場上遇到一個女子,說:‘妾身,董雙成,天界的仙子也。因為和你師父下棋,偷藏棋子一枚,不慎跌落,形成了洞庭湖。天帝罰我于此牧龍。欒大你能來此,是因為我們有姻緣,請你馬上脫掉服冠,與我顛鸞倒鳳。’臣斷然拒絕,曰:‘家人嬌妻,當今聖明天子的長女衛長公主是也,雖然仙子有命,不敢相從。’董雙成就說:‘若如此,則你為陛下的求仙之路,橫生坎坷。’說罷,她喚來一匹雙翼獨角獸,送臣去了昆侖山巔,于天池中見到了師父。師父歎息說:‘欒大,你為人世間情欲所困,險些錯失了為陛下求仙的良機。董雙成之所謂與你顛鸞倒鳳之意,並非是人間欲情,而是要授你化羽天術。你錯過這個機會,還需要再等十年。十年後,我將與你共赴朝廷,帶你和陛下馭龍升天。’”

欒大一口氣講完了,喘息了一會兒,聽漢武帝回應。就聽漢武帝歎息道:“欒大先生,果然有情有義,雖然為了守護人間真情,卻錯失了朕馭龍升天的良機,朕也不應該責怪你是不是?”

欒大先生哭著拜倒:“雖然如此,但臣耽誤了陛下大事,還請陛下責罰。”

武帝點頭:“欒大先生,你之所言,朕全都相信。只是想和你核對一個小小的細節。”

欒大:“臣,恭聆陛下之教。”

漢武帝:“你最終,到底有沒有和仙子董雙成上床?”

欒大:“臣對天發誓,絕對沒有。”

漢武帝:“真的沒有?

欒大:“倘若欺瞞陛下,臣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懸,”漢武帝怒聲道,“與朕宣仙子董雙成上殿。”

啥玩意兒?漢武帝這句話,不唯是把欒大驚呆了,朝堂諸臣,也俱面面相覷,相對錯愕,那天界的仙子董雙成,她真的下凡來了?

金殿質詢

只見幾個黃衣宮監,挾持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年輕女子轉入殿來。那女子頭發蓬亂,滿目驚惶,只有一只腳上套著鞋子,另一只腳上,滿是泥垢和汙血。轉出來,看到在場如此之多的人,女子嚇得臉形扭曲,失聲尖叫起來:“各位達官大老爺,饒了小女子吧,小女子給你們磕頭,放我回家吧,小女子知罪了。”聽她的口音,是齊國地方的人氏。

黃衣宮監叱道:“大膽,見了陛下還不跪下!”

“陛下?”女孩嚇慘,跌跪于地,“你的臉好長,真的是陛下嗎?”

漢武帝頭向前探:“你不要怕,朕問你話,

你只須照實回答。明白嗎?”

女孩:“明……明白。”

漢武帝:“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回大老爺,小女子姓董,叫董雙成。”

黃衣宮監怒道:“告訴你這是陛下的嘛,什麼大老爺?”漢武帝抬手,制止宮監,繼續溫和地問道:“你是做什麼的?”

董雙成:“小女子不做什麼,家父開了家客棧,生意勉強湊合。小女子日常就在店里,幫助客人端盞遞水。”

漢武帝:“你家客棧,在什麼地方?”

董雙成:“就在泰山十八彎下的拐角處,大老爺你要是來,我爹肯定會給你打折,冷清時季,正是登山觀景的絕佳時候。”

漢武帝:“最近,你家客棧有客人嗎?”

董雙成:“有啊大老爺,還是京城里來的侯爺。對了,這里就是京城皇宮,對了,你是陛下,陛下饒命啊,民女無罪呀,求陛下開恩,饒過小女子吧。”

漢武帝哈哈大笑起來:“董雙成,朕像那麼凶惡的人嗎?”

董雙成定睛,仔細地瞧著漢武帝:“陛下,還真不像,你慈眉善目,是小女子無知,缺見少識。對了小女子該死,還沒有回答陛下的問話。沒錯陛下,半年前客棧來了好多客人,簇擁著一個衣衫華貴,氣宇不凡的人。他們先聲稱自己是路過的客商,可我們開店的,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一看他們就是微服出游的達官貴人。果然不錯,小女子給那貴人斟酒時,貴人撫摸著小女子的手,說,‘想不到這山野之間,鮮花居然可以開到如此之美。’小女子有心推開他,可是貴人的力氣好大,他還拿出六枚黃金鑄造的印信,給小女子看,說,‘丫頭,看清楚了,這可是皇帝親賜的印信。’小女子無知好奇,只顧擺弄那幾枚印信,誰知道那貴人就從人家的後面,把人家給……嗚嗚,人家不好意思說,丑死了。”

漢武帝點點頭:“是這樣啊,那董雙成,如果再見到那男子,你能認得出來嗎?”

董雙成咬牙切齒:“他答應帶小女子走,說是要讓小女子享受榮華富貴的,可誰料他是個騙子,在客棧居住了大半年,突然之間就悄無聲息地逃走了,連店錢都沒有付,要是再見到他,哪怕他被燒成了灰,我也能認得出!”

漢武帝:“那你看看這個人,在不在朕的朝堂之上?”

“就是他!”董雙成站起來,手指欒大,“你這個大騙子,你溜走前還騙我替你遮掩,說什麼回來後就娶我為正妻,那你也應該告訴我你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付呀,把住店錢還給我!”

出乎所有人意料,欒大不驚不慌,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陛下派人追查到我在泰山上居住的客棧了,這又讓臣師父說中了。臣離開客棧,就赴東海,入九淵,登昆侖,其間十數萬里之遙,豈是這鄉野柴禾妞能明白的?陛下,直到現在,臣才明白過來,當臣離開昆侖山時,師父對臣說,‘此去有野棧,殿上野丫環。人主休驚疑,天地有神算。’臣當時,還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原來是說的這件事。”

漢武帝眨眨眼:“如此說來,朕命你赴東海求仙,你確曾先去了泰山,居住了大半年的光景,這才啟程前往東海?”

欒大:“陛下明察,正是如此。”

漢武帝:“你難道不是離開泰山,就直接回來了?”

欒大:“臣豈敢?欺瞞陛下,豈是如臣這等忠心之人,干得出來的?”

漢武帝:“那好,咱們就核對一下你離開客棧後,每天的行程吧。”

黃衣宮監立即高聲唱道:“宣,欒大回京沿途各家店棧相關人等入殿。”

我擦!欒大一屁股坐在地上:“陛下你狠,連這些你都給掏出來了。這下咋整?沒咒念了。”

公元前112年,江湖術士欒大欺騙漢武帝事發,以欺君之罪,腰斬。

同時腰斬的,還有推薦欒大入朝的樂成侯。

欒大的妻子、漢武帝最寵愛的大女兒,從此消失于曆史,不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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