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方驚變

帝國青春往事

“司馬相如,已經死了六年了。”

漢武帝說。

又說,“倘相如在,朕定然不會如此憂心。”

沒人敢說話,張騫和東方朔,兩人匍匐于地,偷用眼神交流;陛下今日,緣何突發神經?但兩人在對方眼神里窺視到的,只有疑問。張騫努力回想他上朝來的路上,長街寂寥,空無一人,只有寒風襲掠著枯葉,間或有神色慌張的軍士疾奔而過,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只有滿心茫然。

武帝的聲音更加肅冷:“起來吧,鳥之將死,其鳴也哀,總不能就這樣僵持到地老天荒。”

話意不善,張騫和東方朔提心吊膽地站起來,就聽武帝說道:“早年間,朝廷遣使往夜郎國,其國主問使者,夜郎與中國孰大?此事傳回,成為笑談,從此人們稱坐井觀天、缺識少見的人為夜郎自大。後來朕遣唐蒙為中郎將,率軍士一萬,後勤系統輸運衣食糧草者萬人,再征數萬役夫,打通夜郎之路。豈料唐蒙有負朕之期望,修路者逃死無數,主帥唐蒙按軍令被誅殺,巴蜀百姓夜夜驚恐。幸有司馬相如單騎入蜀,傳朕旨意,昭告天下,由是西夷咸服,去國設郡,從此無患。是誰說書生無治國之能?朕看司馬相如,其胸中智蘊,朝中沒有幾個人比得了?”

仰頭長歎,漢武帝繼續說道:“可惜相如智長命短,朕尚未大用,卻已于六年前辭世。空留下書賦百卷,又有誰能夠承其衣缽?”

漢武帝不停地誇死去的司馬相如,不過是責臣屬們無能。但張騫仍是不明白,此事跟他和東方朔有什麼關系?他負責西域,東方朔負責瞎掰搞笑,武帝偏挑他們兩個說這事,這不是扯淡嗎?

平靜了片刻,漢武帝說:“東方朔,朕心疲憊,給朕講講司馬相如少年時代的事兒吧。”

司馬相如少年往事?東方朔抓耳搔腮:“陛下,相如與臣一向交好,他是文帝年間生人,自幼聰明穎悟,聞一知十,他的賦恢宏大氣,讀來蕩氣回腸。他喜歡……呃,美貌的女子,嗯,臣常嘲笑他,見到美貌女子,他就渾身綿軟。呃,還請陛下明示,不知陛下想聽相如的哪段經曆呀?”

漢武帝:“說說他琴挑卓文君的故事,也不妨。”

東方朔:“陛下,相如少年時,就是這樣子的。聽說誰家的妻子女兒美貌,就備薄禮登門做客,卓文君的父親是個大富翁,因為宴請司馬相如,被司馬相如席間彈奏一曲鳳求凰,躲在屏風後面偷聽的卓文君為之心動,是夜私奔。呃,但卓王孫以此事為恥,拒絕給司馬相如陪嫁,于是司馬相如就命卓文君布衣荊釵,當壚賣酒。呃,卓王孫羞愧無地,只好送了一大筆錢給司馬相如,呃。”

漢武帝聽了,半晌才問:“少年多情,浮浪子弟,原本是人生難得的樂趣呀。嗯,想朕少年歲月,人生的夢想就是為害鄉里,騷擾四鄰,咳,朕的事就不提了。司馬相如拜訪卓王孫家的時候,是他一個人去的,還是另有同伴?”

“同伴?”東方朔茫然地看著張騫,“陛下,這事太久了,已經成為傳奇,誰也不清楚當時的具體情形了。”

漢武帝聲音冰冷:“再給朕講一個。”

“還要聽?”東方朔大窘,用眼神向張騫求助。這時候張騫終于醒過神來,漢武帝知道一切。

就像對待江湖騙子欒大一樣,武帝也在他的身邊布置了特工眼線,對他組織副使出使西域的過程,了如指掌。知道他認為最適合于副使的人,是誰!

那就只能說了。

于是張騫上前,笑道:“陛下,司馬相如的浪漫情事,是我大漢當時的風俗。琴挑文君,美女夜奔,類似的美好事情,非此一件。”

漢宮離奇情案

張騫說:“大致和文君當壚賣酒同一時間,長安城中,發生了一起極為轟動的事件。

“有一對老夫婦,從邯鄲而來,在長安城中落了腳。這戶人家姓樛(jiū),有一手磨漿的好手藝。他們家賣的漿,細膩柔和,味道甘甜,就連許多朝官,每天上朝之前,必要飲盞樛家甜漿。所以樛老頭家的生意,堪稱紅紅火火,門庭若市。

“樛老頭家,有個女兒,年方十二三,不怕人,膚如凝脂,香柔誘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秋水般的澄澈。生意繁忙時,樛女也會出來幫父母招呼客人,每次她一出來,門口就會聚一群浮浪子弟。

“附近人家看到了樛家女兒的姿色,紛紛托人上門求親,可是都被樛老頭委婉地拒絕了。他說,‘我們老兩口年紀大了,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將來還指著著她養老,小門小戶的,不敢高攀呀’。

“有個在宮中當值的軍官,名叫嬰齊,每天來到樛老頭的店鋪,買一盞漿汁。每次他來的時候,樛女都會找理由出來接待,兩人眉目往來,早生情愫。

“既然有心,必生孽緣。于是有一天,嬰齊又來買漿汁時,趁樛老頭夫婦不注意,悄聲問道,‘姑娘,你家的店鋪,每天都這樣忙碌嗎?有沒有歇業的時候?’

“樛女低聲答道,‘寒食節的那天,我父母都要去神祠上香,只有我一個人看家’。

“嬰齊心里興奮起來,知道樛女的意思,是暗示到了那一天,讓他悄悄來家里私會。到了日子,嬰齊匆匆趕去,不想樛女卻不肯為他開門,只是隔門相對,喁喁情話。或許嬰齊本意,只為偷歡獵豔而去,但見樛女如此端莊,發乎于情,止之于禮,反倒心生欽服,對樛女敬愛有加。

“此後每隔十天半月,樛女就會與嬰齊秘密幽會,情景一如之初,樛女雖然對嬰齊脈脈柔情,但始終不肯越雷池半步。兩人秘密幽會兩年,樛女才在嬰齊的百般懇求之下,于窗欞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與嬰齊十指相扣。

“樛女承諾說,‘天在上,地在下,縱地老,雖天荒。我與嬰齊,不舍須臾。永結同心,不離不棄’。

“嬰齊很是亢奮,就准備了聘禮,請了街坊三老並媒人,以及禁宮侍衛中,與自己交情最好的一位兄弟,五人前往樛家求婚。

“一如嬰齊所願,事情非常順利。樛氏老夫婦了解到求婚的嬰齊,是禁宮中的侍衛,滿意非常,當場收下聘禮,並當場約定了大婚之日。

“次日,樛氏夫妻像往常一樣早起磨漿,沒聽到樛女房間的動靜,也沒有在意。等到日頭上來,客人越來越多,漸漸招呼不過來時,老夫妻就招呼樛女出來幫忙。可是樛女毫無響動,樛氏夫妻十分詫異,進女兒房間一看,才發現房中空無一人。

“樛氏夫妻當日向衙司首告,並派人通知宮禁嬰齊。衙司不敢怠慢,立即進行偵捕。幾日後,人們才發現,宮禁中與嬰齊私交最好、替嬰齊去樛女家里說情的那位兄弟,也在樛女失蹤的當夜,下落不明了。

“接下來,侍衛嬰齊也突然失蹤了。此案上達天聽,據說後宮有懿旨,務須找回此三人。兩個月後,從邯鄲方向的快馬報來消息:有兩名年輕男子,持刀激斗于邯鄲城外的一家客棧中,兩人俱各受了重傷,現場還有一名年輕的女子,臉色慘白,佇立觀看斗劍。到了官捕來到,女子始終不發一言。

“京師使者快馬趕到邯鄲,辨認出現場的女子,正是失蹤的樛女。而兩名斗劍的男子,正是京城挖地三尺尋找的禁宮侍衛:嬰齊和他最要好的朋友。此時兩人已經傷愈,卻從朋友成為了生死仇家,只要看到對方,就會沖過去不死不休地砍殺。使者嚴詰三人何以如此,三人卻不肯回答。

“此案幾成懸疑,無人可解。于是天子入後宮,詢及太後。太後說:這種案子,你們男人是無法破解的,而我們女子,只須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事情的經過,應該是樛女與嬰齊相戀兩年,只有過一次十指環扣的刻骨銘記。但千不該、萬不該,嬰齊不該請了自己要好的朋友去樛家說親。結果是樛女與嬰齊的朋友一見傾心。兩人當時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四目相對,彼此已有默契。所以是夜嬰齊的朋友私離禁崗,來到樛女家門外,樛女卻早已准備好,見他來到就悄悄開門出來,兩人一道私奔了。

“誰也未想到嬰齊好友,竟與樛女失蹤有關,只有嬰齊想到了。他心中悲憤已極,他傾心樛女兩年,樛女只答應了他一次十指相扣。而樛女與嬰齊的朋友只一見面,就立即以身相許遠走高飛了。這讓嬰齊感受到了無法忍受的羞辱。于是嬰齊私離禁崗,追蹤兩人到了邯鄲城外,終于在客棧里相遇,當場大打出手。

“朝廷議論此案的處理結果,朝臣們的意見是,樛女不貞不潔,毀棄信言,當斬。兩名宮禁不以國事為重,私離禁宮,按律當斬。但後宮不允,卻提出來個奇怪的法子,讓樛女于他的兩個追求者挑選一個,選中者就是她的夫婿,未選中者處斬。但樛女卻舉棋不定,一味哭泣。而兩名擅離職守的宮禁都聲稱,死尚不懼,難舍樛女,結果又形成了僵局。

“後來不知是誰,想出來個奇怪的法子,命人送兩柄劍與樛女,讓她自殺。而實際上,這兩

柄劍,分屬嬰齊和他的情敵,無論樛女選擇哪柄劍自刎,被選中者,就是她的丈夫。未被選中者處斬。

“結果,樛女自刎時順手抓起一柄劍,而那柄劍,是嬰齊的。

“于是這場古來罕逢的奇案,就這樣了結了。樛女下嫁嬰齊,另一名宮衛斬首。”

妙手天子

故事講完了,張騫停了下來,等待著漢武帝的反應。好半晌,才聽到武帝說道:“張騫,你講的故事很好。”

張騫:“哦。”

漢武帝:“你當然也知道,當時送到樛女面前,讓她自刎的兩柄劍,其實都是嬰齊的。無論她挑選哪一柄,她的丈夫都是嬰齊。”

張騫:“臣也聽過傳言,今天才得到陛下親口證實。”

漢武帝:“樛女必須下嫁嬰齊,因為嬰齊姓趙,名趙嬰齊。他是南越國王趙昧的太子,送來我漢國為人質,以宮中侍衛的身份質長安,所以才有機會結識樛女。”

張騫:“這個臣也有所耳聞。”

漢武帝:“當然,不允許被樛女選為丈夫的那名宮衛,也並沒有殺掉。你二出西域,選擇副使人選,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張騫嘀咕了一句:“安國少季。”

漢武帝:“如果朕派他出使南越,你們認為可行嗎?”

張騫搖頭:“陛下,這的確是一步好棋,樛女下嫁趙嬰齊,後與趙嬰齊返回南越。趙嬰齊在父親趙昧死後,繼任南越國王,樛女就成了王後。現在南越王趙嬰齊死了,樛女已經成為太後。她當然有心回歸,改南越為郡。安國少季與樛太後曾有一段纏綿情緣,也確是完成這個任務的不二人選,只是……”

漢武帝:“只是什麼?”

張騫:“陛下,有句話叫老成謀國。何以謀國者非要老成?因為國之一事,紛繁亂雜,千頭萬緒,非老成者不足以安撫人心。安國少季他雖然與南越國的樛太後早年有私情,但論及老成,卻火候不足,臣恐誤了大事,悔之晚矣。”

漢武帝:“張騫,你初出西域,多大年齡?”


張騫:“那一年,臣正值年少,二十有六。”

漢武帝:“你老了。”

張騫:“臣明白了。”

漢武帝:“你們下去吧,讓安國少季進殿。”

血性方剛

張騫回到家沒多久,門人稟報:“老爺,有個叫安國少季的客人,正在門外。”

張騫:“快請。”

安國少季大步而入:“侯爺請了。”

張騫:“少季啊,你可來了,若不是陛下有旨,恐怕我這小門檻,還真的請不動你。”

安國少季哈哈大笑:“侯爺,你可真是老成精啊,還真是陛下讓我來的。讓我臨行之前,聽你叮囑幾句。說到底陛下還是不放心我。”

張騫道:“少季,你這話就說錯了,陛下對你的賞識,那是毫無保留的。之所以讓你來我這兒,絕非什麼叮囑。而是我到底多吃了幾年閑飯,你要想為出使之事找個人商議,我還是有可能幫點忙的。”

安國少季搖頭:“侯爺差矣,西域和南越,情況完全不同。拿西域的經驗來談南越,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刻舟求劍。”

張騫:“少季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說到底還是我老了,這個腦子呢,明白的時候少,糊塗的時候,就多了點。”

安國少季笑道:“雖然如此,還要煩勞侯爺替我推薦一下副使的人選,說到挑選人,侯爺的眼光可是最犀利的。想當初侯爺二出西域,挑選副使,那叫一挑一個准。侯爺師出一無所獲,但副使卻個個滿載而歸,這叫什麼?這叫過人的眼光!當今天下,也就陛下和侯爺,能有這份本事。”

“不敢不敢,”張騫拿出份名單來,“少季呀,你看這幾個人怎麼樣?他們都曾跟我二出西域,俱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把事情交給他們時,我是最放心的,所以才會向你推薦的。”

安國少季接過名單,掃了一眼:“侯爺,你給我的這幾個人選,最年輕的,孫子都已經娶媳婦了。除了這些老掉牙,侯爺你就不能給我推薦幾個年輕點的嗎?”

張騫變了臉色:“少季呀,我推薦這幾個人,是有用意的。你年紀雖然老成,但性子不改少年時的沖動,易于為情緒所左右。我也知道說這話你不愛聽,可找個年紀老成些的,彌補你氣血過盛的情形。畢竟你這是出使,所謀者大呀。”

安國少季無奈把名單收起來:“侯爺也是一片好心,那我再考慮考慮吧。”

說罷,他站起來,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停下,笑著說道:“在侯爺眼里,我安國少季始終是那個為了女人,和知交好友斗劍于客棧的多情少年,哈哈哈,侯爺呀,人會老,心會變,我安國少季,已經不複當年了。”

聽著安國少季遠去的笑聲,張騫看了看眼前碰也未碰過的茶盞:“唉,說什麼不複當年,連端起茶盞的禮貌都沒有,就這樣子出使番國,不捅出大婁子來,才是怪事!”

說完,張騫頭靠在椅子上,嘀咕了一句:“老了,說這麼幾句話,就感覺到乏累噬骨,就讓我倚在這兒,歇上一歇。”話音低弱,他昏昏睡了過去。

稍頃,一個老家人躡手躡腳走近過來,輕喚道:“侯爺,侯爺,到席榻上睡去吧,睡在這里容易著涼。侯爺?”拿手一推,張騫栽倒。老家人頓時發出一聲哀號:

“不好了,侯爺死了!”

“侯爺歸天了!”

滿朝碌碌

聽說了張騫身死的消息,漢武帝傷感地說:“張騫,他是位罕有的中正之士,自26歲出西域以來,矢志報答朕對他的恩典。朕和張騫,既是君臣,也是難得的人生諍友。可惜天不假年,老天無情,奪走了朕最信得過的臣子。于今在這朝常之上,衣冠袞袞,道貌岸然,可又有幾個比得了張騫?哼,一個個鉤心斗角,私欲泛濫。朕可要告訴你們,再這樣下去,你們就沒幾天舒服日子了!

“朝廷,不是讓你們混日子的地方!

“于今新一代的年輕人成長起來了,他們遠比你們更忠心于朕,更聰明,更有頭腦,也更有能力和勇氣。如果你們終日昏昏,抱殘守缺,你們會看到自己是如何被優秀的子侄輩,無情淘汰的!

“難道你們,真的就沒有一點危機感嗎?

“與朕宣安國少季上殿!”

安國少季健步而入,至台階前拜倒:“陛下,臣恭祝陛下萬年萬年萬萬年。”

漢武帝:“少季呀,你屢次三番上書,非要見朕,有何事呀?”

安國少季:“啟奏陛下,臣以前有個情交莫逆的朋友,叫趙嬰齊。他是南越國趙眜(mò)之子,質于天朝,當時于宮中為侍衛。臣曾與嬰齊聯劍邯鄲,還曾替嬰齊出面,赴樛家說親求婚。不久樛女為嬰齊生了個兒子,起名叫趙興。後嬰齊一家返國,嬰齊繼位是為南越王,妻子樛女為後。近日臣聞,好友嬰齊已然身死,子趙興繼位。王太後樛氏思念故國,仰懷天子聖恩,于是盡收朝中印信,上書朝廷,唯願陛下開恩,讓樛氏率南越舉國回歸,去國設郡,從此天下一統,海內安靖,豈不美歟?但臣想來,王太後樛氏歸國之心,固然可憫,然歸國事大,南越人不歸王化久矣,人心滋擾,變在肘腋。所以臣想效博望侯張騫,提三尺劍,入番禺城,助王太後樛氏率國來歸,以分陛下南疆之憂,此誠臣之心願也。”

漢武帝大喜,環顧左右:“聽見了沒有?你們聽見了沒有?當年的張騫,也和他一樣的豪壯,一樣的勇氣!朕就是喜歡這種這種視一切艱難險阻為無物的凜然之氣。張騫雖去,精神猶存,朕之心,不勝欣悅呀。”

朝臣隊伍里,頓時爆發出一片嗡嗡聲,全都在附和武帝,對安國少季發出贊揚之聲。只是聲音微弱無力,且人人都在藏頭縮尾,生恐贊揚的聲音太大,被漢武帝點了將,那可就劃不來了。

漢武帝這輩子,心里最恨的就是臣屬們的縮頭縮尾。他哈哈一笑:“少季呀,出使南越,與你少年游劍是不同的。那時節你只需要一腔豪氣。而現在,你可是肩負著朕的無限期望的。”

“陛下休要擔心,”安國少季道,“臣近來結識一位朋友,名叫魏臣,其人乃聶政、荊軻一類的劍俠人物,最是仰慕古有俠風,豪氣干云,力大無窮。臣以魏臣為副使,此行必然成功。”

漢武帝沉下臉來:“少季,話不要說得那麼滿!朕已經說過了,你此行,不是少年人的任俠使性,隱忍不可缺,老成不可少。畢竟謀國之事,不是力氣大的莽夫能夠勝任得了的!”

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安國少季不敢回應,廊下群臣,開始拼命縮小自己的身形,心里說:來了來了,陛下要點將了,老天開眼,讓我現在消失吧,可別點到我頭上。

果然,漢武帝凌厲的眼神掃過,怒吼道:“司馬相如死了,張騫也死了,難道朝中就沒人可以與朕分憂

了嗎?”

回應是一片死寂,墳墓般的死寂。

漢武帝盛怒之下,一只手抬起來,正要點出幾個有資格出使的大臣姓名,這時候廊下突然響起一個清稚的聲音:“陛下,臣願往。”

漢武帝定睛一看,頓時大喜:“是你嗎?我大漢時代的甘羅,有你在,朕高臥無虞矣!”

少年請纓

死寂的朝臣中,走出一個少年,說:“陛下,臣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

有分教,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正因為此人在這個節骨眼上站出來,並創造性地在人類曆史上首次使用了“願請長纓”四字,從此,請纓報國,成為了中國文化中的常用詞,用來形容主動請戰的情況。

那麼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君不見,弱冠系虜請長纓,自古少年出英雄。漢宮風云說終軍,萬古千秋是豪情。于武帝朝堂之上,主動站出來請纓南越的,是一位少年臣子,名叫終軍。

終軍,少好學,博聞強志,能言善辯,文賦冠絕一時,18歲被舉薦為博士弟子,出函谷關。

過關時,守關的官吏遞給他一件帛繻。終軍詫異地問:“此何物?”

官吏回答:“此物,護照也,你出了國,沒個護照咋個回來涅?這東西就是個憑證,證明你是漢國之人。等你回來後,驗明護照,才會允許你入關。”

終軍大怒,“啪”的一聲把護照摔在地上,曰:“男子漢大丈夫,西出此關,終不複還!”

言訖,腳踏護照而去,讓守關官吏瞠目結舌。

理論上來說,終軍這一去,就應該回不來了,但古人的記載也不知哪出了岔子,總之他是到了長安,成為武帝身邊的近臣。

一次,終軍隨武帝到雍地祭祀,隨從捕捉到一只異形獸,五蹄獨角。同時又見到一株奇異的合抱樹。武帝問:“諸位愛卿,見此異物,是何征兆啊?”終軍越眾而出,答曰:“陛下,小臣自幼打書上看來的,見此二異物,人主安康,天下大治。”漢武帝大喜:“從哪本書上看來的呀?”終軍回答:“臣,記性不好,忘了。”

總之終軍是個少年逗逼,有著鮮明的東方朔風格,此次對答讓武帝龍顏大悅,于是改年號元狩。

另一件事是,漢武帝實行中央集權壟斷,行鹽鐵令,不許民眾私自煮鹽冶鐵。齊地百姓求生無路,遂有博士徐偃巡視當地,假武帝之令,仍允當地人煮鹽冶鐵,于是人皆稱天子聖明。

而徐偃因此遭受到酷吏張湯的控告,指其假傳天子詔令,按律當斬。徐偃據理力爭,引《春秋》之語,解釋自己的行為是合法的。張湯聽不懂,不敢擅專,于是請示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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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就說:“誰去一下,噎死這個徐老頭,他都快要把朕氣死了!難道老百姓的生存吃飯,真的那麼要緊嗎?值得破壞朕的法令。”

最擅辯術的終軍挺身而出:“臣願往。”

于是終軍去和徐偃辯論:“我來問你,《春秋》是什麼時候的書?”

徐偃:“乃春秋年間,聖人所著。”

終軍:“我現問你,現在是什麼年月?”

徐偃:“現在是……聖明天子在位的大漢時代。”

終軍:“哈哈哈,讀過《韓非子》吧?聽說過刻舟求劍嗎?楚人有欲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徐老頭,你拿上古的書,來說現在的事兒,能行得通嗎?”

徐偃正色道:“少年,你不能這樣無恥。縱萬古千秋,也改不了百姓衣食性命最大這個事實。豈有事易時移,百姓性命不重要的情形存在?”

但終軍理也不理他,已經回去稟報自己贏了辯論。徐偃因此被治罪。

漢匈漠北戰役後,匈奴主力被殲,無力再戰。漢國這邊也是拼至絕地,沒有余力滅亡匈奴。由是兩廂里展開了心照不宣的外交戰役,使者頻繁往來,都在等待恢複實力。但外交戰也極是凶險,一言不慎,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于是終軍主動請纓,對漢武帝說:“陛下,臣不過是一介刀筆吏,不習征戰之事,不能為陛下被堅執銳,擒殺大單于以分陛下之憂,臣常為此羞愧無地。現在臣願盡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于單于之前。”

武帝大喜,真的把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派了出去。他抵達函谷關,手執大旗,問守關官吏:“認得我嗎?”

守關官吏細看,頓時大驚:“你不是那個撕碎了護照,毅然出關不返的逗逼少年嗎?你你你怎麼從後面繞回來了?果然是做人神出鬼沒,英雄不在年高。”

終軍抵達匈奴處,展開舌辯之才,可憐那匈奴人漢語都不會講,如何扯得過他?于是終軍于外交場上揚大漢之威,得勝凱旋。

值此南方有警,朝臣畏縮,只有少年英雄終軍,主動請纓。漢武帝對他寄予了無限厚望,希望他能夠成為外交場上的霍去病。

史上最長壽帝王

安國少季、終軍及勇士魏臣一行,舟車勞頓,晝夜奔行,不一日抵達了南越國。

南越,又稱南粵。秦始皇並吞天下時,南越是秦帝國的南海郡。到了秦滅亡時,南海郡尉趙佗起兵,兼並桂林郡和象郡,建立南越國。這個國家建都于廣州近旁的番禺,疆域包括了現在的廣東、廣西大部、福建小部及海南、香港、澳門以及越南的北部。所以南越在越南的曆史課本中,又稱為趙朝。

劉邦擊敗項羽,建立大漢帝國,趙佗先向劉邦稱臣,後來發現這個漢帝國不過如此,遂宣布獨立。此後漢國的曆任君主,莫不是為了這個南越操碎了心,一心想吞並而不可得。直到漢景帝時代,南越趙佗仍然在位稱帝。

南越帝趙佗,是人類曆史上最長壽的帝王,他活了足足103歲,到得他死的時候,劉邦的子孫都已經七代了。

趙佗的長壽,是南越太子的噩運。可憐的太子活不過趙佗,活生生地老死了。到得趙佗103歲去世,只能由孫子趙眜繼位。

趙眜繼位沒兩年,閩越國就打上門來了。趙眜招架不住,遂向漢武帝稱臣求援,武帝大喜,立即遣大行令王恢,遠征閩越——卻不料王恢未至,閩越國內亂,臣屬恐戰禍連連,遂暗殺閩越王,向漢國求和。結果王恢不戰而勝,這導致了王恢從此腦子不夠用,長途奔馳去北部邊關,接受豪民聶壹建議,意圖在馬邑道設伏誘殲匈奴大隊人馬,不想被匈奴軍臣單于看破,從此掀開了漢匈大戰的宏大帷幕。而王恢,被漢武帝究責,下獄自殺。這是前面已經說過的事兒。

當時的漢武帝,一邊挑釁匈奴,一邊想誘南越王趙眜入覲,趁機拿下,則南疆之患,永久平息。但趙眜也非心眼不夠之人,他接受了臣屬的勸告,若去漢國,必然不返。于是趙眜以退為進,一邊宣示和平之意,派了二兒子趙嬰齊入長安。

結果趙嬰齊到了漢國,權充侍衛,愛上了樛女,而樛女卻對安國少季情有獨鍾,兩人更曾有過床榻之上抵死纏綿的戀戀濃情。三角大戀的結局,是以趙嬰齊抱得樛女歸,返國後在漢武帝的支持下,廢了趙眜的長子趙建德,繼趙眜而後成為南越第三任帝。

但趙嬰齊命短,他死後,樛女所生的兒子趙興,成為了第三任南越王。趙興年齡還小,王太後樛女主政,孤身異域,風土大異。她渴望回到故鄉,于是收南越諸臣之印,向漢武帝發出請求。

漢武帝大喜,策劃了這麼一次扯淡大行動,以和王太後樛女有過肌膚之親,至今情愫不斷的安國少季,為漢國秘密武器,以能言善辯的少年英雄終軍,為宣撫使,赴南越宣讀武帝的旨意,傳南越太後樛氏並少主趙興赴長安覲見,武帝將比照漢國諸侯的待遇,安置此二人。但如果此行不順,那就讓勇士魏臣露兩手,讓他們見識一下北地豪俠的身手,以督促他們啟程。

為防萬一,漢武帝另行命衛尉路博德統兵馬一支,屯桂陽。路博德曾隨霍去病遠征匈奴,稱得上沙場老將。有他在後方坐鎮,漢武帝信心滿滿。

安國少季抵達南越王庭,太後樛氏、少主趙興及老丞相呂嘉相見。

安國少季宣旨,漢國天子全面接受南越太後的要求,此後南越國比照諸侯待遇,南越王可三年朝拜一次,取消邊境關隘,從此兩國相通。另外賜南越王丞相呂嘉銀質印信,賜內史、中尉、太傅印信。聖旨上還承諾,此後南越國的官吏,自己決定設置,天子不過問。但,必須要取消南越國現有的臉上刺字及割鼻子的刑罰,此後南越國的法令,改為漢國律條。漢廷的使者,此後就留在南越,盡到對吏民的安撫責任。

安國少季宣讀完畢,抬起頭來,目視樛太後。

分手日久,樛氏于宮中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居養體,移養氣,變得比她少女時代更白更胖,但華服鳳簪,比之于她在長安城時,平添了奪人的高貴之氣。

始終不變的,是樛太後的眼睛,熾熱,濃烈,那壓抑日久,一旦開閘猶如天潮般狂湧而出的欲望,霎時間將安國少季湮沒。

諸人退下。樛太後威嚴地喝道:“容哀家與天朝上使,說幾句家鄉話。”

更無一個是男兒

隔日,安國少季從王宮中回來,和終軍、魏臣開會,交流信息。

安國少季說:“才明白樛太後為何要回歸故國,原來這南越的王庭,竟如虛設,無異傀儡。南越國人都把太後和少主,視為中國人,對他們心存疑慮,縱有號令,也推三阻四不予執行。而朝中阻礙王命執行的大反派,就是老不死的丞相呂嘉。呂嘉其人,早在南越開國趙佗時,就擔任丞相,後來輔佐二任主趙眜,現在又是少主趙興的丞相。他樹大根深,曆任三朝,家族中人于朝中為官者,有七十多人。這個王庭,與其說是南越王的,莫如說是他呂嘉的。而且,呂嘉族中的男子,娶的都是王族之女,呂嘉家族中的女子,全都嫁給了王族,敢情這趙氏王族與呂家,兩姓相互嫁來娶去,肉全爛在鍋里,全都是一家人。實際上呂嘉的勢力,遠比南越王更大,他還和蒼梧的秦王趙光,有親族關系。簡單說來就是,于這南越王庭之上,少主趙興和太後樛氏,發出的號令,還不如呂嘉一個屁重要。”

終軍聽得頭大:“好複雜,樛太後還說什麼了?”

安國少季回答:“太後說,她和少主,名為國主,實際上等同于被困于宮中。身邊沒有可信之人,所舉沒有可行之事。此前太後與少主,多次上書漢廷,急欲思歸,卻總是被呂嘉所阻。所以要想完成任務,救樛太後與少主出宮,帶他們重返漢國,就必須要解決呂嘉這個分裂分子!”

終軍:“解決呂嘉,可有腹案?”

安國少季:“腹案這東西嘛,我來之前,並沒料到情報如此複雜。還以為這天下王庭俱如我們漢廷,陛下專斷獨裁,令出法隨。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說話沒人聽的王侯。這,這這這太出人意料了。”

終軍:“真的好奇怪,南越果然是化外蠻地。你看咱們漢國,丞相不過是條狗,陛下高興了賞根骨頭,不高興了拖出去斬之,這里丞相的權力,怎麼會比國王還大呢?真是豈有此理!”

安國少季:“你這不廢話呢?若非如此,人家太後少主好端端地享受榮華富貴,缺心眼呀非要去你漢國只做個小諸侯?”

終軍:“那眼下這局面,怎麼解決呢?”

安國少季:“你怎麼來問我?你主動請纓,不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嗎?”

終軍急了:“我是主動請纓,但請纓時也不知道樛太後和少主,形如囚徒呀?還以為樛太後和少主舉棋不定,猶豫不決,本欲逞三寸不爛之舌,說得他們消除疑慮,率國來投。怎麼會料到事情如此複雜離奇?”

安國少季:“現在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你這三寸不爛之舌,不需要說給樛太後和少主,而是要說給呂嘉聽,能把呂嘉說服,也是奇功一件。”

終軍:“那好,請你發出天使符節,宣呂嘉來見。”

安國少季:“也只能這麼著了,死馬就當活馬醫吧。”

于是派了隨從,手持使者符節,往召呂嘉。不久使者回來,說:“小人適才到了南越相爺的府上,呈報使令,可是那守門人說,‘哎呀,你這個北方蠻子說話好難懂啊,是不是要請我家相爺赴宴呀?如果是這樣,那你來的真不巧,現在相爺患病,吩咐過門人不見外客的,改日吧’。”

改日?安國少季和終軍面面相覷。這呂嘉,好大的盤口,竟然連漢廷天使的邀請,都不當回事。

沒辦法,等了幾天,安國少季和終軍,再派人去請呂嘉,可是呂嘉仍是稱病不出。終軍急了,想徑往呂嘉相府,面見呂嘉展開舌辯。卻被安國少季所阻。

安國少季說:“不可,此舉萬萬不可,我們可是天朝上使,呂嘉不肯來見,已經讓我們沒面子,嚴重削弱了漢廷在南越人心目中的威信。如果你一意孤行,徑闖相府,被呂嘉阻于門外,見都不見你,那咱們就把人丟光了,徹底淪為笑柄。”

“那這事怎麼辦?”終軍急了,“總不能讓魏臣,打進相府吧?”

武人魏臣,是個一點就著的暴脾氣,怒道:“開什麼玩笑?憑我一人之力,豈能殺入戒備森嚴的相府?如果能殺進去,那還叫相府嗎?叫狗窩還差不多!”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南越之行,使者團竟爾陷入僵局之中。就這樣僵持了好多日子,終于把宮中的樛太後激怒了。

樛太後說:“你們還是爺們兒吧?一群大男人,坐困愁城,苦思無計,真丟盡了我漢國的臉!”

四萬萬人齊傻眼,更無一個是男兒!

讓我們女人來吧!

朝宴殺機,太後操矛


唯恐丞相呂嘉搶先發難,殺入王庭,樛太後主動出擊,以宴請漢廷來使的名義,宮中設宴,百官須得到場。

也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夠把呂嘉引出來。

到了日子,王宮門外車馬絡繹,百官紛紛到會,差不多人都到齊了,唯獨只缺丞相呂嘉。樛太後的臉色,變得說不出的難看。

宴會時間到了,丞相呂嘉仍然是悄無聲息,正當眾人心里疑惑之時,忽報說王庭門外,有一隊森嚴的兵甲,由大將軍統領,迅速地將王宮包圍。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門官傳報:“丞相呂嘉大人到。”

就見一個衰朽的老翁,被幾個下人攙扶著,一步一咳步入宮來。就見宮中所有人轟然肅立,恭身叫道:“相爺大人好。”

“咳,咳咳,大家好,好久不見了,孩子們都還好吧?”隨著呂嘉這有氣無力的聲音,朝中百官,“呼啦”一聲,潮水般湧過去,將呂嘉圍在當中,紛紛出語問候。漢使安國少季、終軍並魏臣,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老天爺,原來這南越朝堂,全都是呂嘉的家人,只有他們三個,再加上樛太後,在這個龐大家族面前,盡顯微乎其微,形同于無。

怪不得樛太後想要歸國,這麼個怪地方,哪個正常人待得下去?

百官們依次上前問候呂嘉,紛紛攘攘,折騰了好久,這才慢慢落座。樛太後臉色鐵青,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就聽呂嘉笑道:“唉,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每次入宮而來,都像是要了老夫的命。少主還好嗎?身體可安康?太後的臉色,比以前強些了,喝得慣我們南方人煲的湯吧?”

樛氏不吭聲,少主趙興是個眉目清秀的孩子,舉起杯來:“謝丞相過問,丞相須以國事為重,無論如何也要保重身體。”

呂嘉咳嗽道:“咳,咳,老臣老矣,衰朽殘年,蒙少主掛念,老臣感激不盡,銘記于心。”

接下來有朝臣詢問呂嘉家人近況,呂嘉回答,這些人全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一個問完了另一個問,問過了阿公問阿婆。威嚴的王宮國宴,瞬間變成了呂家人的家事討論大會。沒人理會三名漢廷來使,也無人再搭理樛太後。安國少季和終軍如坐針氈,拿眼偷看樛太後,只見她正襟危坐,眼瞼低垂,仿佛于游離出這陌生的國度。

武人魏臣,把他自己的座位,稍微向後拉了拉,與安國少季並終軍隔開距離。這意思是說:你們的事兒,咱不摻和了,你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吧。

安國少季臉色鐵青,卻又不好當面責難魏臣。

宴會持續了好長時間,終于,呂嘉捧盞,轉向了被冷落太久的漢使:“咳咳,咳咳咳,這幾位遠道上朝的來使,英氣內斂,蘊智含珠,老朽生平,竟有機緣得見上國衣冠人物,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呀。”

安國少季終于等到了說話的機會,當即大聲道:“老丞相請了,我等奉天子之命,宣撫寶地,傳天子意旨,南越王及太後可三年進覲一次,不知丞相之意如何呀?”

“太好了!”呂嘉滿臉激動的表情,“老朽生平,侍奉過三任君王,說到這個進覲大漢天子,早在我家開國之君時,就久有此意。到了二任君在位,日日夜夜,想的都是這件事。于今聖主在位,此事終于提上議事日程,老朽我,咳咳,咳咳咳,老朽喜不自勝呀。”

終軍插進來一句:“幸蒙丞相深明大義,我等感激,但不知啟行日程,丞相是怎麼考慮的?”

“這個,”呂嘉正色道:“這要聽取少主與太後的意見,老朽身為臣子,一切以少主為馬首是瞻。”

“不對吧?”樛太後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哀家記得,丞相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呃,”呂嘉滿臉茫然,眼神充滿了孩子般的委屈無辜,“太後這話,讓老臣羞愧,不知此言從何說起呀?”

樛太後怫然變色:“呂嘉,你這只老狐狸,少玩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鬼把戲。我來問你,我和少主屢次三番,讓你安排赴漢國覲見天子事宜,你為何推三阻四,阻撓不辦?”

樛太後突然發難,把安國少季和終軍嚇了一跳。

兩人生于漢國,長于漢國,浸淫漢國的權力文化久矣。最講究一個話只說半截,留三分見面余地。哪怕在戰場上殺得血流成河,宴會上仍然是熱情洋溢一團和氣。從未見過如樛太後這般,當面把人戳穿。事發突然,兩人不知所措,都在心里埋怨樛氏終究是出身于民間女子,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果然,樛太後當面發難,呂嘉卻只是哈哈一笑:“太後呀,你誤會老臣了。須知謀國事大,不可與尋常人間搬家相比,所以要深思熟慮,方方面面都要顧及得到的。”

“胡說!”樛太後根本不理會呂嘉的解釋,厲聲喝道,“我南越小國,歸屬于漢國是遲早之事,如今聖主雖然年幼,卻以百姓身家性命為計,不惜委屈枉駕。此事有利于國,有利于民,有利于天下,丞相你為何執意阻攔?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言重了,太後言重了,”呂嘉痛心疾首,“百官在此,你們是知道老臣的,老臣這顆心,為了國家幾欲操碎,太後如此指責,老臣我……百死莫贖呀!”

樛太後叱道:“呂嘉,事已至此,你還敢胡說八道,蠱惑人心?與我拿下!”

說到拿下兩字,樛太後“騰”的一聲站起來,擲盞于地,目視三名漢使,等他們幾個動手。

可三個漢使哪想過這事?還以為在自家漢廷上,只要天子喝一聲“拿下”,就會有黃衣武士現身,當場將人拖走。他們以為太後既然下令,王宮中自然會有人執行命令。可現實是,太後的命令根本沒人理會,所指望的,是他們三人出手。

安國少季手忙腳亂,扭頭去看終軍。終軍回頭,去找據說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勇士魏臣。可魏臣佯裝喝多了,伏案不睬。

只是這愣怔的工夫,百官已經紛亂起來,三名漢使面前,湧上來一群朝官,七嘴八舌地說著當地方言,其意在阻止三人的行動。

樛太後的忍耐已到極限,就聽她尖叫一聲,竟然從身後拿出一柄長矛,持矛在手,大喝一聲:“呂嘉老賊,你欺負我孤兒寡母無助是不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太後持矛疾沖,朝堂還真無人敢阻。就在這時,少主趙興突然沖上前來,一把抱住樛太後的腿:“母後,你清醒清醒,不要沖動,你看武士們入宮來了。”

職為南越大將軍的呂嘉親弟弟,已經率甲士疾沖起來,護住呂嘉,不看樛太後一眼,轉身便走。頃刻之間,宮中百官散盡,只有樛太後手拄長矛,面如死灰,呆然而立。偌大的朝堂,樛太後和三名滿臉茫然的漢使,猶如幾個死人,寂靜無語。

滿朝文武皆吃貨

接到安國少季發來的急報,漢武帝攬後,大怒:“安國少季這個吃貨,這麼點小事都辦不成。此番南越王室已決意回歸,不過是一個快死的丞相阻路,他竟然無計可施,實是讓朕失望。”

于是漢武帝叫來大臣莊參:“朕現在給你旨意,由你率兩千人,突入南越,攜南越王並其國太後,入朝覲見,欽此。”

不想莊參並不接旨:“等等陛下,你讓臣去,是做使者嗎?要是的話,咱們那邊已經有了個精英使者團,會說的有,能打的也有,連陪樛太後上床的也不缺。臣去了也是多余。”

武帝道:“當然不是做使者。”

莊參:“既然不是做使者,那就是與南越接仗了。可是陛下,南越國雖小,但兩千人馬,真的不夠人家打的。臣請陛下多撥兵馬,否則臣難當此任。”

你他媽的!漢武帝怒火攻心:“時機難得,稍縱即逝。這種事要的是乘虛而入,快刀斬亂麻。若待大規模軍團作戰,單只是准備工作,就得持續一段時間,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莊參:“臣無能,但腦子還沒笨到家,不敢胡亂請纓。”

“那你他媽的滾蛋!”

漢武帝當場將莊參革職,逐出朝庭。舉目朝堂之下,武帝心里說不盡的悲哀:“吃貨,吃貨,滿朝都是他媽的吃貨,就沒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替朕分憂嗎?”

這時候朝臣的末尾,走出一人:“陛下,臣願提精兵兩千,赴南越國,攜其國主來朝。”

漢武帝大喜:“你是哪個?朕看你模樣好面生啊。”

那人道:“臣,韓千秋是也,郟縣人氏,曾出任濟北國國相。”

“好,就是你了。”漢武帝精神大振,“韓千秋,滿朝庸臣,朕只見到你這麼一個勇士。值此南越國德政不修,太後與丞相朝堂上矛槍相見,其國的兵治必然無備,這是你立下不世功業的最好時機,朕親自為你壯行,等你得勝歸來。”

韓千秋:“臣,信心滿滿。”

漢武帝:“對了,朕再給派個幫手,南越國樛太後的親弟弟樛樂,望你二人同心協力,為朕立下不朽功勳。”

勇士韓千秋並樛樂率兩千人出發了,時隔不久,南方有快馬報來消息:

“報,勇士韓千秋並樛樂,率兩千人突入南越,破十余城,殺至距番禺不足四十里的石門,遭遇到南越軍瘋狂反撲,韓千秋並兩千人盡皆死國,南越王趙興並太後,以及使者安國少季、終軍並魏臣,悉為丞相呂嘉攻殺。”

“什麼?”漢武帝如受雷擊,“呂嘉大膽,朕不滅你南越,誓不罷休。”

當漢武帝陷入憤怒時,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後,有一個人正在微笑。

金日磾!

休屠王王子。

他等待這個時機,已經太久太久。

他為滅亡了他部落的漢武帝,准備了盛大的厚禮。他在漢國朝堂中的隱秘政治活動,已取得突破性進展,這將讓此後的曆史布滿愁云慘霧,變得晦澀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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