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五

收到哈爾蒙迪亞皇國內正在進行著總動員這條通知的一瞬間,聖·沃爾特作戰司令本部雀躍歡騰大叫快哉。正在他們竭盡思慮想著究竟該怎麼樣刺激對手才能挑起戰爭,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對手卻突然這樣主動挑起了事端。聖·沃爾特參謀總長拉斐爾·多瑙爾上將意氣洋洋地整好行裝,帶著兩名信賴的參謀將校,一躍而上去往克克亞納線的運輸機。

事實上,身為聖·沃爾特軍首腦的拉斐爾對在運輸機內任命為自己左膀右臂的兩名參謀說道,

“與其帶百名秀才,都不如帶兩名天才隨行那般有意義。”

在大約一年前立案鋼鐵之雷作戰,將海德拉巴戰役引向勝利的維克多·卡恩少將,與跟維克多本人進行兵棋演習並取得完勝的巴爾塔紮爾·格林少校,誠惶誠恐地回應著拉斐爾上將過分的贊詞。

——這里,就是聖·沃爾特軍的中樞。

——目前這兩位首腦,正是實質上調動全軍的人……

拉斐爾上將和維克多少將。

讓所有士官、所有兵員都高山仰止的這兩顆耀眼的明星,不問階級,承認巴爾塔紮爾的能力,准許其直接進言。按捺著內心的興奮,巴爾塔紮爾收住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只要對方不問,他就不會自以為是地說話。這正是出發前,從少尉候補生時代以來的上司安迪·波特准將給他的忠告。

“你的內心太容易通過表情和語言展現出來了,而可怕的是你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依然要苦口婆心地忠告你,絕對不要出頭,只有在參謀總長問你的意見時,才盡可能簡潔地就事論事。”

那種說教癖則是你的缺點,他內心稍稍有些不耐煩,對上司的說教聽半句扔半句。雖說他的也不可能從外表泄露出來,但假使一旦讓對方察覺的話,大概會立馬當場被排除吧。不管怎麼說,巴爾塔紮爾所懷抱的野心的目標,正是現在拉斐爾所坐的“參謀總長”的交椅。

——要得意就趁現在吧,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從那把椅子上踢下來……

盡管懷抱著那樣怎麼也不能說好的想法,但巴爾塔紮爾依舊不改那充滿理智而無表情的面孔,傾聽著參謀總長的話語。

“我希望在作戰本部能將與哈爾蒙迪亞的戰斗稱為‘密特朗戰線’,而稱在秋津大陸的戰線為‘多島海戰線’。雖說戰爭分為東西兩方面,但一方面秋津聯邦軍業已崩潰,而密特朗地區則有克克亞納線防守。我們只要盡可能地想著讓皇國花血本去做戰斗准備,然後轉為反攻就可以了。時間越久,形式就會越傾向于我們這邊。”

一邊聽著拉斐爾的重大方針,巴爾塔紮爾一邊眺望著運輸機窗戶的外面。

帝紀一三五零年,十月,聖·沃爾特帝國東北部,克克亞納線——

無論到哪里都延伸著平坦的紅土地。在視野的盡頭隱約可見散落著混凝土建築。那大概就是克克亞納線的那些鱗型碉堡群吧。那個陣地帶根本不存在死角,可以從正面和左右各處用機關槍去掃射向里滲透的敵兵。屬于半地下構造,混凝土也十分厚,憑借半吊子的炮擊根本不可能破壞。僅僅是那樣這防禦力就十分充足了,還有好幾重塹壕和鐵絲網,以及收入了重戰車的掩體壕以及妨礙敵方戰車進擊的戰車壕,這些組合在一起,可以說從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

對著此等防禦力去發動戰爭,皇國還真是豁出去了啊,巴爾塔紮爾有些狐疑地那樣想道。如果自己是皇國軍的參謀總長,不管帝國在多島海地區多麼投入,都絕對不會去尋事。

“皇國能豁出去的理由,估計就是傳說中的‘龐然大物’(譯者注:原文「ウルトラ」,英文ultra,就是“極……”之意。結合後文,處理為“龐然大物”)吧。”

對拉斐爾的話語,巴爾塔紮爾與維克多表示贊同。龐然大物,那是只有軍方高層才允許閱覽的超一級秘密情報。情報部成功破解了皇國暗號發現,皇國已經造出了進攻克克亞納線的“秘密武器”,據說已經在國境附近配備好了。

超大列車炮“亞當”。

重量一千三百噸,全長八十米,口徑大得無與倫比,大概有超弩級戰艦主炮的二倍——近八十厘米。那兵器是一小時能將三到四發全長五米重量五噸炮彈射至五十公里遠方的怪物兵器。鋪設兩重線路使其在上面移動,需要四千人員去操作它。據說可以貫穿厚度達七米的裝甲,即使是克克亞納線的碉堡如果受到直擊的話也會消失得形跡無存吧。

“他們將國家的命運賭在這相當落後于時代的兵器上了。”

伴隨著拉斐爾吃驚的聲音,運輸機已經在克克亞納線後方戰斗機隊的專用飛機場上著陸了。舷梯放下以後,在現場的高級將校們都排著隊前來迎接參謀總長一行。

匆匆忙忙地坐進了裝甲車,向要塞司令本部移動。他窺視到沿途的士兵們充滿生氣的樣子,仿佛就像等著盼著皇國前來展開攻擊一樣。

迄今一直做著無聊的後勤,馬上這里就要成為最前線,終于可以發揮平日訓練的成果了。那樣子,正是一副對靠近的哈爾蒙迪亞軍進行機槍掃射趕盡殺絕或者進行追擊用戰車的履帶進行碾壓無比期待的架勢。至于列車炮亞當的威脅,沒有一個人感覺得到。

“不與機動力相伴的火力,根本沒有意義。進行制空,並加以航空攻擊,不消二十分鍾,亞當就會變成鐵屑。”

維克多一邊透過車窗眺望著要塞,一邊那樣闡述著。在戰端挑起的同時,帝國戰斗機隊便在亞當周圍制空,而後續的轟炸機隊便一定會將那笨重的列車炮破壞個形跡全無。與大艦巨炮主義一樣,陸上巨炮主義已早就是上個時代的遺物了。

一行人抵達了要塞司令本部,跟克克亞納線司令長官寒暄完畢,便在作戰會議室聽他做了關于現狀的詳細報告。皇國開始進行總動員已經過了將近兩周,看來敵方兵力終于集合、移動完畢了。那地面部隊大概由共二百萬人合計五十四個師團組成。

“還真是從容不迫啊。”

“皇國調動此等規模的軍隊還是第一次。只是單純地感到不習慣吧。”

從拉斐爾和維克多的話語中,可以看出他們相當游刃有余。一直在多島海地區不斷進行戰斗的帝國軍,與在北方安安穩穩的皇國軍在經驗方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只懂得上個時代戰爭的皇國軍什麼的根本不足為懼。那樣的心情,無論從將官們還是士兵們身上都能看到。

“預計攻擊在小一周的時間就會開始。我們這邊只需要摩拳擦掌嚴陣以待,這麼說應該可以吧。”

要塞司令官心滿意足地說道,仿佛在對關于如何將針對一點突破攻過來的皇國軍在某種程度上吸引至線內、然後在秘密地迅速將預備兵力通過地鐵移動過來、最後將突入的帝軍從左右包圍的計劃做著熱烈演講一樣。其麾下的參謀將校們也無比愉快地紛紛提出這樣或那樣將皇國軍殺個措手不及的方案,想要向拉斐爾賣弄自己的頭腦。聽過了一連串的虐殺計劃以後,拉斐爾將臉轉向了巴爾塔紮爾。

“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格林少校。”

早就等你這句話了。

心中一邊吧嗒著舌頭,巴爾塔紮爾公開了一直盤踞在心中的意見。

“我個人覺得,比起克克亞納線那邊,還是云龍山脈方向更讓人擔心。”

“Hmm”

拉斐爾揚起了一只眉毛。盡管從在場的參謀將校們中紛紛傳來“你個多嘴的年輕人”這一類無言的侮蔑,他也不管這些,繼續敘述著自己的意見。

“根據情報部進行通訊偵察的結果,尊金朝地區的通信量在持續增大,這應該表示有某種動向。”

再一次從那幫人身上傳來了“那種事我們早就知道了”那樣的空氣。他們也早就知道了那個事實,可還是認為沒有問題。為什麼?

“大部隊是不可能穿過云龍山脈的。雖說輕裝的山岳部隊可以穿過來,但我們這邊可是有著重戰車,在平地上作戰根本不成問題。那三千米的高峰山脈,正是比克克亞納線還有利的天然要塞,根本沒有必要加以警戒。”

維克多少將預先想到了巴爾塔紮爾的意見,如此反駁。巴爾塔紮爾也明白那一點,然而。

“通信樣式(譯者注:原文「パターン」,英文pattern,意為圖案、形式、樣式。這個詞英文中經常說,我不知道翻譯成什麼好,有點數學中常說的“形如……”那個意思)讓人擔心啊。能感覺到跟尤迪加作戰之際類似的傾向。”

從巴爾塔紮爾嘴里一出來尤迪加作戰這個詞,參謀們便愈發顯露出不滿意的表情。尤迪加作戰正是大約兩年前,Air Hunt島的新型艦隊被烏拉諾斯飛空要塞全滅,軍港設施也受到毀滅性破壞的那次作戰。察覺到混進台風靠近過來的飛空要塞存在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當時還是少尉候補生的巴爾塔紮爾。

“關于通信諜報,你的能力是可以信賴的。那種工作沒有職業技術和天才那發散的想法根本做不來。繼續吧。”

正如拉斐爾所言,通信諜報並不是所謂“解讀敵方暗號,盜取解讀文書”這一類的事情,而是所

謂“俯瞰一切通信量的變化、周邊狀況、過去收集的數據等等這類信息,讀取敵方傾向”這樣的工作。它需要紮實的積累以及一瞬間的靈光一閃。即便給兩個情報將校相同的通信數據,也可能得到完全不同的解析結果。

——也就是說正如拉斐爾所言,那工作如果不是像我這樣的天才根本就做不了。

——靠這幫人的頭腦,是無法解讀的。

雖然那些參謀的敵意在不斷上漲,拉斐爾能帶著善意還算是幫了大忙。巴爾塔紮爾自我鼓舞著,繼續陳述意見。

“有烏拉諾斯飛空要塞駛過尊金朝上空的可能性。”

這麼一句話,讓作戰會議室鴉雀無聲。

“派遣到多島海地區的飛空要塞有四個。巴塞諾斯與卡奇諾斯已經被俘獲,但剩下兩個——萊昂和吉格斯至今杳無音信。可以想到,這兩個飛空要塞可能會在哈爾蒙迪亞皇國領內屯積物資,然後從尊金朝一側迂回過來。”

尊金朝從古代以來,就被兩座險峻的山脈與他國隔離,有著像是大陸內孤島一樣的地勢。其空軍實力比較弱,到現在主力還是雙翼機。如果對手是皇國地面軍隊的話,還可以通過游擊戰威脅其補給線,但對于從空中駛過的飛空要塞,就只能咬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了。

“飛空要塞,就相當于移動著的策源地(作者注:補給基地)。如果越過了山脈,再向我國領土內投下裝在里面的陸軍部隊的話,克克亞納線的側背就曝露在危險之中了。”

在鴉雀無聲的會議室內,只有巴爾塔紮爾的聲音響起。

關于飛空要塞的運用,帝國並沒有掌握其技術。在這里的參謀們只看到了飛空要塞作為“不沉空母”的這一個側面。然而最應該恐懼的並不是“制空能力”,難道不是由它那巨大的地表面應運而生的“運輸能力”嗎?

“非常遺憾的是,在云龍山脈那邊並沒有警戒雷達網。由于機械化部隊無法穿過,以及尊金朝不怎麼有領土擴張的野心這雙重原因,雷達的設置就集中在了克克亞納線那邊。飛空要塞要是從那邊靠近就只有通過肉眼辨析的這種狀況,如果烏拉諾斯能看漏這一點倒是萬幸了。”

回答巴爾塔紮爾的是維克多。

“我聽聞飛空要塞的高度是恒定的兩千米。要想越過云龍山脈,必須飛到高度三千米以上。”

這個問題是巴爾塔紮爾想過的,他即刻回答道,

“關于飛空要塞的運用方法,吾等仍然在研究。比方說烏拉諾斯將飛空戰艦的升力裝置在要塞下部大量安置,也不能否定能飛到三千米以上的可能性。”

參謀們不滿神情的明顯程度,即使旁觀者也能看出來。他們不高興地面面相覷,然後其中一個人開了口。

“聽了你的意見,那口氣簡直像是阿喀琉斯(譯者注:拉丁語:Achilles。這里並不是特洛伊戰爭的那個希臘第一勇士阿喀琉斯,從後一句就可以看出是說烏拉諾斯的參謀總長)的作戰參謀啊。”

烏拉諾斯參謀總長,阿喀琉斯·卡拉瑪奇翁。

那是烏拉諾斯全軍的首腦、拉斐爾上將對手的名字。

“我正是從他的角度出發,研究了我軍的盲點。”

“可是皇國動員了二百萬人,花了兩周時間開進到了克克亞納線附近,還將列車炮亞當的炮口對准了我們這邊。皇國究竟將重點放在了哪邊不是顯而易見的嘛。”

“我想,烏拉諾斯……阿喀琉斯所瞄准的正是讓我們這麼想。將這總動員以及亞當作為誘餌去讓我們的目光緊盯在克克亞納線地區,然後在從我們沒有防備的後背將飛空要塞之槍突刺過來……我擔憂的正是這一點。”

巴爾塔紮爾以冷靜的口吻這樣說道,參謀的鬢角浮出了血管,迸發出怒號。

“烏拉諾斯沒有那樣的腦子!!那些東西只不過是住在空中的蠻族!!”

巴爾塔紮爾竭力讓自己那對他無可奈何的表情不露出來。

其他參謀,也明顯帶著怒氣對他說。

“去警戒根本不可能來的飛空要塞,將珍貴的戰斗力派到云龍山脈地區,結果卻並沒有來,你能負得了那責任嗎?!這里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樂場,而是決定國家千年命脈的地方!!這不是你說‘我很抱歉人家並沒有來’就能完的!!”

負責任那是最終做決定的最高司令官的工作,我有什麼為此煩惱的必要,笨蛋。巴爾塔紮爾拼命吞下了那樣的話語,保持著面無表情回答道。

“我要重申一下,我是在列舉我們這邊的盲點。”

“這可不是舞台劇或者繪卷之類的東西,而是現實中的戰爭。你真的認為人家會在現實中實行這麼孩子氣的作戰嗎!!”

你究竟笨到什麼程度才會滿意啊。你的話究竟哪里有邏輯。巴爾塔紮爾拼命吞入就要從口腔中迸發出來的話,帶著十足的謹慎慎重地組織著話語。

“尤迪加作戰之際,我也是被這麼告知的。”

他剛說出這句話,便領悟到糟糕了。就這麼一句話,在作戰室內敵意就迸發了出來。那個時候,如果在座的參謀們能夠認真討論巴爾塔紮爾的報告書的話,說不定就可以避免新型艦隊全滅的事態。

但即使是正確的言論,也有“說法”一說。由于剛剛措辭欠考慮,現在連維克多少將也對巴爾塔紮爾送來了帶私人感情的視線。

“雖說這想法很有趣,但總感覺離現實有一段距離啊。飛空要塞的極限高度是兩千米,而云龍山脈的山勢均在三千米以上。如果要讓在表面滿載了軍事設施的飛空要塞飛過去的話,是需要相應的升力的。僅僅是開發不足的那一千米所必須的升力,應該就需要可與國家預算匹敵的資金吧。不管怎麼說,航空部隊越過云龍山脈進行奇襲的前例根本沒有。”

正是因為做了沒有前例的事,才叫奇襲攻擊。

“從現實來看,有兩百萬人之多的地上部隊在吾等面前展開,還有可稱為陸上超弩級戰艦的亞當正在開進。我很難認為這些全都是誘餌。”

正是看起來像主力,所以才叫誘餌。

巴爾塔紮爾將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想法再次吞下,回答道。

“的確,這樣的構想聽起來很像夢話。然而這並不能打消我的憂慮。我想去云龍山脈地區進行視察。請批准。”

至少拉斐爾,你給我帶上正常的頭腦吧。他祈禱的同時等待回應幾秒以後,聖·沃爾特帝國的首腦開了口。

“今天就出發吧,必要的人員你也自己看著帶,空余的提奧多拉我會讓他們准備,有什麼顯眼的地方迅速聯絡。”

太好了。看樣子這家伙腦細胞還沒有壞死。

“太感謝您了,我馬上就出發。”

並起腳跟挺起胸膛,巴爾塔紮爾應答道。接下來就是,盡早從這笨蛋聚集的地方拔腿就跑吧……

拉斐爾的准備果然是快,巴爾塔紮爾很快就獲得了批准去云龍山脈視察的委托書,便挑選了會計兵和通信員各一名,胸中不斷破口大罵著那些參謀們,踏在了機場的跑道上。一架視察所用的大型轟炸機提奧多拉正在機場,咆哮著四發排氣渦輪,進入了離陸准備。

在舷梯前,有一名軍人佇立著等待著他們一行。巴爾塔紮爾一靠近,發現一個大塊頭的男子滿臉堆著笑容,舉起一只手的同時,毫不拘泥地對他打招呼道,

“好久不見了啊,巴爾塔紮爾。看到我在這里,你感到吃驚了嗎?”

盡管那滿身肌肉的男人用著一副熟人的態度說著這些,巴爾塔紮爾卻完全沒有印象。他的肩章顯示他是個少尉。不管怎麼說,對著少校用那種口氣說話的少尉可不一般。

對著將眉根高高揚起的巴爾塔紮爾,男人依舊落落大方地浮現著笑容,


“我擔任機長。很靠譜吧?雖然還沒有去過云龍山脈地區,沒關系,交給我沒有問題的。對于我的駕駛技術,你也痛切地了解吧。”

完全不了解。話說,你是誰啊。啊不,比起這些,你是誰都無所謂,趕快出發啊。吞下了就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巴爾塔紮爾緊盯著那個沒印象的大塊頭男子的面孔。搜索了一下記憶的架子,完全不記得自己遇到過這種像猩猩一樣的人啊。然而肌肉男卻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毫不拘泥地啪啪拍了兩下巴爾塔紮爾的後背,將臉轉向等在後面的一行人。

“我是擔任機長的奧班德·艾斯莫少尉。與巴爾塔紮爾是從Air Hunt士官學校時代的摯友,雖然等級不一樣,但卻是知心伙伴啊。雖然途中要說的過去的話就像盛開的花一樣多,但不必擔心,我會盡善盡美完成任務的。請多關照啦。”

奧班德·艾斯莫……?

那名字根本沒聽說過。看樣子他是Air Hunt士官學校的同學,但記憶中沒有這樣的人。而且不知什麼時候還被這只猩猩當成了摯友。依然帶著吃驚的心情,可詢問身份又實在麻煩,他現在只希望能考慮視察的事,巴爾塔紮爾便也沒有反駁走進了飛機內,坐在導航員專用的窗邊的座位。

奧班德理所應當地坐在了前方的機長席上,轉過身來,肚子都貼到了椅背上,繼續跟巴爾塔紮

爾套著近乎。

“你像這樣子坐飛機還是第一次吧,學生時代是單座嘛。還記得嗎,那次模擬空戰決勝的狂熱。我到現在還能回憶出那種興奮呢。和坂上他們好好干了一架呢。”

模擬空戰決勝……和坂上干了一架?莫不是四年級時的那次吧?當時好像是我和伊莉雅組成一個編隊,坂上、神樂和萊納組隊進行決戰。由于報紙對坂上和伊莉雅的對決大事煽動,島內聚集了大量的觀眾。那件事他還是清晰記得的。

啊不,很奇怪啊。坂上他們是三機編隊,而我和伊莉雅是兩機編隊,人數對不上啊。我們編隊應該還有一個人……卻想不起來了。看樣子那人對我來說,是從心底里覺得無所謂有沒有的人吧。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提奧多拉進入了離陸滑行,高高地飛上了天空。這帝國引以為豪的最新型轟炸機將機首對著云龍山脈一路飛翔過去。在飛起來以後,奧班德依然沒有停止自說自話。

“雖然我最先被坂上擊落了,可我的駕駛技術比起你們幾個都要冒頭一些這點卻是無法否認的。正是因為我吸引了坂上的火力,使得我們最終勝利了。”

奧班德心滿意足地在自己面前隨意羅列著他的歪理。然而聽著他的話,便不知不覺想起在那次模擬空戰的時候,己方編隊好像確實有這麼一位。渾身汗臭味還愛自我陶醉,連腦內的神經元都是用肌肉纖維填充的,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

“我像這樣走在發跡的道路上,也是拜出戰了那次模擬空戰所賜啊。”

你,不是少尉嗎?不要說是走在發跡的道路上了,簡直是出了象牙塔之後一步未動吧?雖然他想做這樣的指摘,可太麻煩,便作罷了。

“太讓人懷念了啊,只要一想起來心里都熱乎乎的啊。想來,紫和我發誓要結婚也是那次空戰時的事吧。雖然紫好像已經回到秋津聯邦去了,但她還在等我,一定沒差。戰爭早日結束就好了啊。”(譯者吐槽:雖然本人對奧班德沒什麼反感,但還是不禁想吐槽一句了——聽了這句話,就想起舊三國諸葛亮罵死王朗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說什麼?”

巴爾塔紮爾第一次對奧班德的話起了反應。他帶著銳利的視線瞪著他,

“紫和你怎麼了,再給我說一遍。”

對于那突如其來的詰問,奧班德帶著最燦爛的笑臉回答道,

“你不知道嗎?訂婚了呀,我們兩個。你也會祝福的吧。”

他這麼說的瞬間,一道閃光閃過巴爾塔紮爾的頭腦。

僅僅那麼一瞬間,關于紫神樂的所有記憶都准確地迸發出來,甚至精確到日期、時刻,緊接著,眼前這個大塊頭男人的行為也浮現了出來。

話說他有著這樣的記憶:在學生時代,有一個完全不聽別人說話的肌肉大猩猩在纏著神樂,而激動的神樂則在手里拿著劍對他怒吼道“給我聽人說話!!”,要把他給斬了,可在那樣的她面前那大塊頭似乎還是露出爽朗的大笑。

想起來了。

那個東西,就是這家伙。

在他想起來的瞬間,他猛烈地感到火大起來。

這個無腦肌肉混蛋那時執拗地纏著早就煩他透透的神樂,至今還一直念念不忘那豈有此理的婚約,現在竟然不知深淺地稱我為摯友。

“喂奧冬巴,我先清清楚楚地聲明一點。紫她才沒跟你訂下什麼婚約。”

“沒跟我訂下婚約……?你在說什麼呀?訂下了呀,肯定訂下了。為了紫,我連透亮透亮的結婚禮裙都准備好了。”

那下流的物體究竟是什麼呀,你讓紫穿上那種東西究竟想做什麼。他拼命地壓住了那樣怒號的欲望,竭力擠出理性來對他曉以道理。

“……求你了,這一點給我理解就夠了。紫啊,她打從骨髓里討厭你小子。明白了嗎?把我剛剛說的重複一遍!”

他這麼命令,奧班德一板一眼地,嘴角帶著傲慢的笑重複道,

“紫打從骨髓里討厭你小子!”

“說什麼呢你丫(譯者注:原文「貴様」)!!”

“叫我重複的不是你嗎!”

“我才不想讓你丫那麼說我!!”

“冷靜點巴爾塔紮爾,你說的話已經亂七八糟了。”

偏偏是受到奧班德那樣的指摘,巴爾塔紮爾終于察覺到自身正在激烈地動搖著。雖然他還不知道是為什麼,可只要從奧班德的嘴里出現神樂的名字,他就毫無辦法地火大。他總算盡力冷靜下來,讓頭腦清醒了,調整了呼吸對他說道,

“拜托了,不要提到紫的名字。在這次視察旅行中,就把這個名字當成禁句吧。在重要任務的最關鍵時刻,我沒工夫進行這種莫名其妙的爭論。”

“Hmm,是嗎?我完全沒問題啊……嘸?莫非,是那樣?巴爾塔紮爾,你這麼提案,莫非是那麼回事?”

突然間奧班德一邊嗤笑著,一邊窺視著巴爾塔紮爾那有些泛紅的面頰。雖然他根本不想知道那沒有正常思考能力的猩猩究竟想說什麼,可從他那又讓人火大又自我陶醉的表情編織出來的話語,卻讓巴爾塔紮爾的鬢角都浮現出了血管,破壞力十足。

“你,喜歡她吧,我是說紫。喜歡她吧~你這小子~”

那巨大軀體壓向了座椅,他一邊嗤笑著一邊將鼻尖伸過來還用手肘撞著巴爾塔紮爾的胸。

“原來如此啊~我們原來是~三角關系啊。吶~與紫相遇以後綻放出戀愛的火花了吧~?”

咔嚓。

他聽到鬢角發出了那樣的聲音。

巴爾塔紮爾自身都未曾經曆過的、一種絲毫沒有掩飾的如同火焰一般的東西灼燒著他那被拉斐爾上將成為“天才”的腦細胞。明明是個與人交談都有障礙的類人猿,竟說什麼和本大爺有三角關系,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巴爾塔紮爾單手抓住奧班德的前胸,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命令在附近坐著的導航員。

“打開登機口。”

“……哈?”

“我想讓機體輕一點,要扔掉多余的重荷。”

“機內沒有什麼多、多余的貨物。全都是需要的……”

“你的估算太天真了。在這里裝進了最為多余的東西,算什麼帝國軍人。好了我自己開,你給我閉嘴坐在那兒。”

巴爾塔紮爾一邊拖著奧班德一邊走向了登機口。然而即使生命垂危,奧班德仍然帶著滿面笑容神魂顛倒地,

“這樣啊~?是說見到紫以後干一架嗎?贏的人就跟紫結婚~?”

“少、少校,不要,不行啊,請冷靜!!”

偵察員制止著已經將手放在登機口開關手柄的巴爾塔紮爾。巴爾塔紮爾是真的想要轉動手柄了。偵察員抓住傳聲筒叫道。

“副機長!!拜托了,幫我制止下這兩位吧……!!”

在機體前方隔間的門打開了,副機長慌忙沖了進來。他表情猙獰地阻止著巴爾塔紮爾,一邊對著嗤笑著的奧班德灌輸著“某某街酒鋪的女孩說她喜歡少尉大人”或是“在某某村的修道院有一個少尉大人的俱樂部”之類不靠譜的話去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此機會偵察員讓巴爾塔紮爾坐在座位上,老老實實地道歉道,

“非常抱歉,少校。少尉大人他沒有什麼惡意的,只是很多時候太欠考慮了……”

眼看著副機長一邊逗著奧班德,一邊打開了隔間的門將他帶到了駕駛席,巴爾塔紮爾終于恢複了清醒。

“……啊不……我也沖動了……本來很少有這種事的。”

“跟您悄悄說,機長他根本不聽別人說話。您要是能理解這點,交流就會順利了。”

“……原來如此。雖然我對這能不能稱為交流還有疑問,就先記下來吧。”

巴爾塔紮爾心里慰勞著那滿臉悲傷的偵察員,終于緩過氣來,眺望著窗外。到云龍山脈還有好幾個小時。他祈禱著在那以前奧班德不要從駕駛間出來,贏得片刻休息。

延綿不絕的高峰,雪已經覆蓋到半山腰了。那閃耀著銀光的三千米高的山脈,仿佛士兵們頂著巨浪刺出的劍一樣。

從四千米高空,巴爾塔紮爾俯視著窗外的山容。

那白銀的掛毯,仿佛洶湧的海洋一瞬間被斬斷靜止下來了一樣。深深的溪谷和峭立的山脊如同葉脈一樣混合在一起,山上裸露的表面泛出的銀光貫穿了視網膜。如果是平時可能會對這莊嚴的景觀樂此不疲,而在正為戰時的此刻則必須要看破飛空要塞究竟能不能突破這片山脈這一點。

——機械化部隊是根本不可能通行的。

俯瞰著這樣險峻的山容,以及山峰密度之高,就明白戰車部隊涉足此處就是自殺行為。到頭來不僅僅是消耗大量燃料的問題,而是機油凍結無法行動,部隊將未戰斗一次就在山中全滅。

——但如果是飛空要塞,就能穿過這里嗎?

山脈又寬廣又濃密,如同劍尖一般的山頂到中腹的坡度都極其嚴峻,在高度兩千米左右山麓相互綴連,都可以說是形成了岩石的城壁。飛空要塞能鑽的空隙根本就沒有,如果不在高度兩千五百米以上飛的話,根本就無法突破。

再仔細想想



他也不是不明白參謀們將飛空要塞穿越山脈一腳踢到“小孩子的夢想”這一類的心情。這一直延綿到視野盡頭宛若有著神之造型的成群山脈,正是遠遠凌駕于克克亞納線之上的天然要害。想要挑戰這里本身可能就宛如挑戰神明一樣。

然而。

——如果以現代兵器的技術水平為考量的話,所謂無法穿越,這不已是明日黃花了嗎?

他無法消除那樣的疑慮。航空機械的進步可謂日新月異,有很多時候直到去年還適用的常識到了今年便不再適用。如果烏拉諾斯成功進行了升力裝置的革新,得以將飛空要塞的飛行高度上揚五百米的話,大部隊穿越云龍山脈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了。

巴爾塔紮爾將目光從山脈移向了空中。

在澄澈的天空中,飛行機械形影全無。由于尊金朝的空軍實力比較脆弱,明明大型轟炸機飛到了國境附近,卻連警戒都不進行。這安穩和平至極的情景,讓人覺得仿佛都在嘲笑巴爾塔紮爾的憂慮一樣。

然而不安的荊棘仍然不斷紮著他思考的各個角落。

——如我我是烏拉諾斯的參謀總長的話,就會將技術開發預算的大半投入新型升力裝置上。

——因為如果穿越了這里的話,就是皇國的勝利了。

正是因為覺得對方根本無法穿過那里,帝國軍才完全沒有在云龍山脈分配任何兵力。既沒有雷達基地,也沒有配備航空隊。只要從要塞到地面“登陸”足夠迅速,之後就像是突入無人之境一般只要前去襲擊克克亞納線的側腹就行了。然後飛空要塞就停留在那里作兵站(作者注:補給燃料、彈藥、食材之類的系統),只要皇國地面軍隊在敵方區域就可以繼續行動。

——帝國,就會滅亡。

只要有稍稍的疏忽,或者是輕視敵人的傲慢,就會招致無法挽回的未來。我們現在正在打著這樣的戰爭……

結束視察以後,巴爾塔紮爾降落在了離云龍山脈最近的阿貝爾機場。說是飛機場,其實跑道就是弄得比較平整的地面,在安置了兩個導航燈,然後簡陋的木質小屋則是航空管制塔。在列線上排列的是雙翼機,也沒怎麼修理,看起來也不像是在緊急時刻能夠好好工作的樣子。

管制官一臉無精打采地出來迎接他們,並向為他們提供住宿的本地名士介紹了巴爾塔紮爾。之前會計兵安排妥當的地主,不無稀奇地大事款待著從作戰本部來的參謀將校。

“我好幾次在報刊中目睹了您活躍的英姿!鼎鼎大名的格林少校來到我們這窮鄉僻壤,村里的人實在是大喜過望,便立馬准備了宴席!今晚請盡情享用!”

坐著車跑了大約二十分鍾便到了阿貝爾村,收到了極為豐富的鄉間料理款待。雖然並不是到這里來玩的,但名人來訪問大家實在是喜悅,便有五十個村民集在一起,就是不放他們走。

視察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目的就是守在這里瞪大眼睛看著有沒有什麼動靜。如果克克亞納方面順利挑起戰端,而云龍山脈地區沒有動靜,就可以回到作戰本部了,但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則就要在此長期滯留。為了能安心視察,和當地的人們建立起良好的關系是必要的。所以雖然有些麻煩,他還必須要應付這樣的場面。

“啊哈哈哈!誒哈哈哈!好開心啊巴爾塔紮爾,這村子真是太棒了!我就這麼住在阿貝爾村也不成問題啊!!”

身體兩側一手抱著一個村姑、連牙齦都露出來的奧班德喝得爛醉如泥。他真想將這樣的應酬全扔給那家伙然後自己睡覺。雖然疲憊不堪,卻還是很有耐力地跟村民們相處,等他躺在民家的床上時已經近乎深夜了。

——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可就真的成笑柄了啊,我這人……

一邊想著這一陣子怕是戰意最為沸騰的最前線,一邊在遠離那份狂熱的偏僻小村莊里一個人寂寞地等待著睡意,巴爾塔紮爾一邊那樣想道。

在那之後的一周,巴爾塔紮爾每一天都不斷在云龍山脈上空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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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副平靜的樣子。而與之相對的是從克克亞納線地區的報告來看,皇國軍卻日漸增強。據說接下來就等著攻擊開始了,帝國軍的士兵們都摩拳擦掌地等待著皇國的突擊。

每過一天,他都沁入心脾地感覺到同行者們以及轟炸機乘組人員的不滿情緒愈發強烈。

那等著盼著的與皇國的決戰就近在眼前了,他們明顯對在這不毛之地每天張望著百無一物的天空心存疑問。即便是他們,也希望能將日益鍛煉而成的戰斗技術對著宿敵發揮出來。迄今積累起來的努力是為了打倒敵兵的,而不是為了在這樣的鄉村之空毫無作為地飛來飛去。那樣無言的聲音,通過他們的表情以及不形于色的舉動中傳達了過來。

在那里面尤其有一人特別直言不諱。

“好無聊啊巴爾塔紮爾,我想回去了呀。太閑了,想回去呀。”

“啰嗦,給我閉嘴,我沒有問你的意見。”

“那些姑娘也玩膩了啊,食物也總是一成不變。果然鄉下就是無聊啊,像我這樣的城市男孩如果不在城市里是會爛掉的呀!”

雖然來到這里第一天宣稱自己“一生都想住在這里”,但經過一周時間,想法好像是變了。可是怎麼說呢,比起什麼都不說的人,還是明明白白說出來的人,要說更容易對付一些,也算是這樣吧。而且他也掌握應付奧班德的方法了。

“要是無聊的話就去給我握住駕駛杆吧。機長由我來做,你就按我說的去飛。”

“哦嚯,真的可以嗎?我也是真想作駕駛員啊。你一定不明白吧,當個機長,怎麼都想去駕駛一下啊。”

巴爾塔紮爾讓奧班德坐在主駕駛席上,而拜托一臉哀怨的駕駛員負責後部槍座,而自己坐在副駕駛座上專心監視著。偶爾改變一下乘組人員的配置轉換一下心情的話,心中的不滿也能稍稍緩和一下吧。而且奧班德雖然人做得漏洞百出,但他經過這幾天還是明白他掌駕駛杆的話卻並不賴。大概是靠著直覺彌補了知性的欠缺吧,駕馭機體實為纖細,也能充分地讀取風向。

他明白部下們的不滿。即便一開始滿懷自信如巴爾塔紮爾,每過一天,心里的確信程度就愈發動搖。也許正如那群參謀們所言,自己是太過馳騁于夢想中了吧。雖說進言獲得了拉斐爾的承認,這樣意氣揚揚地來到了邊境,可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被當成笨蛋也是咎由自取。如果那些討厭的參謀們就在克克亞納線擊退了皇國軍的話,巴爾塔紮爾那積累至今的名聲也就只有掃地的份兒了……

即便感到不安,巴爾塔紮爾還是靜靜眺望著早已看厭了的云龍山脈的湛藍而氤氳的景觀。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辦法了。只有做好覺悟,貫徹自己的信念了。如果飛空要塞沒有來,那說明敵方參謀總長阿喀琉斯就是思考能力還不如自己的平凡將領……他這麼鼓舞著自己。

今天窗戶外面也只是寒冷的一片湛藍啊。

只有透明無垢的天空,以及閃耀著光芒的云彩,以及延綿不絕直到世界盡頭的白銀的片片山脊。

讓人覺得山巒、天空和太陽都在嘲笑著地面上愚蠢的紛爭一樣。與這可說是神妙的景觀相比,人類的那些手筆實在是太過渺小了……

正在他的感傷這麼毫無辦法地爆發出來的時候。

通信員的聲音從傳聲管中響起。

“地上基地來電!一三零零,帝國和皇國進入戰斗狀態!克克亞納線准備進攻列車炮亞當,全機進發!”

機內的空氣凍結了。

看樣子戰端已經在克克亞納線地區挑起了。帝國軍士兵們現在一定正在忘我地將靠上前來的可憐的皇國軍士兵個個打得跟蜂窩一般吧。容易想到,那群參謀們也大喜過望地傾聽著戰況。

然而自己卻在這鄉下的天空中優哉游哉地飛著……

正在那不知是焦急還是後悔的複雜感情盤旋在心底的時候,在旁邊的奧班德一邊遠遠望著東北方向,一邊用不慌不忙的聲音說道,

“什麼呀那東西,戰艦?”

“……?!”

巴爾塔紮爾也凝視著同樣的方向,什麼也看不見。

“你看見什麼了,飛空艦嗎?”

“不知道啊,說不定是那東西啊,那就什麼來著,就是,那個……”

“飛空要塞?”

“哦,對啊就是那個。雖然太遠了還看不清。”

要找的東西的名字給我好好記住,他吞下了那樣的話語,命令道,

“靠近,一直到我能看見為止。偵察員,只發一次雷達探測一下。通信員,能聽到什麼嗎?應該能捕捉到目標……”

“有兩個戰艦或是要塞什麼的呢。”

奧班德不無愉快地沉吟著。巴爾塔紮爾依舊什麼也看不到。

——這家伙,真的看到了嗎?

正當他的疑問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注釋著機內雷達的偵察員叫道,

“反射波,出現了!!那是巨大的飛行物,恐怕是島影……!!”

雞皮疙瘩在巴爾塔紮爾的上臂上游走著。

“干得漂亮,可以了。准備照相。”

“是!”

沒有錯,巨大的某種東西正准備穿越云龍山脈……!!

奧班德指著空域中的一點,

“還看不見嗎?喏,就在那邊。”

在拼命集中的視線前方——

正如奧班德所言,隱約可見在空中浮現出來的影子!

啾地,喉嚨深處勒緊了,心跳也變得迅速起來。

“兩個……啊。通信員,能捕捉到什麼嗎?”

“雖然周波數對上了,可只是噪聲,應該是設置了電波通信管制。”

“應該是正在作戰行動吧。確認目標以後,就給阿貝爾機場發緊急電報。被敵人發現了也無所謂,以報告優先。”

“是!”

如果從機內向地面發射無線電的話,就會被敵方旁聽,己方的存在就會暴露。但即便冒著那樣的風險,也必須迅速取得聯絡。現在這種情況,哪怕報告晚一分一秒,都可能大幅度左右戰局。

“喂巴爾塔紮爾,還要靠近嗎?對面就要看到咱們了。”

“拜托了,我想確認一下一節,做好被發現的覺悟吧。”

“哦。”

奧班德不吐一句怨言,心甘情願地注視著前方。

巴爾塔紮爾做好了覺悟。

說不定就會在這里死去。但現在是關鍵時刻,有著即使賭上性命也要做好的工作。他抓住傳聲管,告知各個人員。

“全員聽著,這里就是帝國命運的分歧點。確認飛行物的全貌後,全速撤離。恐怕會遭到敵方戰斗機的追逐吧。給我做好隨時逃脫的准備。”

一邊下達著命令,巴爾塔紮爾一邊也背上了降落傘。雖然他不知道在這接下來的十分鍾會發生什麼,可不能就在這里死掉。

“我要混入後方的云中抬升高度。情況變得很有趣啊。如果那是烏拉諾斯的大部隊的話,我們不就大功一件嗎……”

在奧班德的聲音中,也總算是混入了些亢奮的成分,平時那渙散的態度早已無影無蹤。

奧班德慎重地原路返回,突破了曾一度經過的云。利用云作屏障迅速提升了機速,開始上升。他判斷從更高的地方俯瞰更難以被發現。

“靠近的方法就拜托你了,只要偵察員能照出要塞地表面的構造就行,照完以後就全速脫離。”

“交給我吧。提奧多拉很結實,這種程度不會墜落的。”

上升到了高度六千五百米,嘗試再度接近。雖然眼下有幾片云,但他還是有些擔心能不能遮住這邊的機體。雖然一旦被發現了多半會被追逐,但此時此刻有冒這個風險的必要。

藏身于水蒸氣中,巴爾塔紮爾一行悄悄地靠近了目標。

飛行物的輪廓漸漸露了出來。

“沒有問題,飛空要塞……!”

喜悅與恐怖一同爆發出來。

保持著水平兩萬米的距離,可以看到“飛空島”那扁平的地表面反射著日光。

恐怕就是萊昂和吉格斯。

他從副駕駛席探出身來,確認著細節。

在不斷變大飛入視網膜的飛空要塞地面上,可以看見炮台、飛機場、軍港以及干線道路這一切的一切。而且,還有環繞全周的像是銀色金屬板一樣的有些看不慣的結構突顯在眼前。一開始以為是從軍港伸出來的碼頭,但仔細一觀察便可以看出是升力裝置一類的東西。

“……新型升力裝置!”

快哉的心情不禁讓他叫出聲來。

——我的預測簡直准到了完美的程度。

能准確地看破敵將的想法以及實施手段,不愧是我啊……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盡管看破了,也無法調動作戰本部,這樣就沒有任何意義。現在如果不盡早將這個事實公之于眾的話,帝國就會滅亡。

“通信員,給基地緊急致電!一三三五,發現兩個飛空要塞。在云龍山脈地區,作戰坐標二零四——一零七八。前進方向東南,速度十五節,目的地估計是阿貝爾地區。”

他口頭傳達著通信文字,然後繼續要求偵察員,

“開始攝影,拍到一直我說好了為止。”

“是!”

從正在作戰中的飛空要塞上方獲得航空照片的前例很少。為了之後的寶貴研究,他希望趁著現在盡可能進行攝影。

巴爾塔紮爾不斷盯著目標,接近著飛空要塞。

沒有護衛的飛空艦隊。烏拉諾斯並不是那種會像敵方內陸派遣飛空艦隊的愚者。如果在侵略作戰時使用飛空艦隊的話,就會成為急俯沖轟炸以及高射炮群的食餌,只會讓機腹中的國家機密在敵方地面上傾瀉一空。

敵人全部擠在兩個飛空要塞上。

一邊觀察著要塞的形狀,一邊與收錄在帝國軍超級機密資料中的十二個飛空要塞的記憶中的特征作了對比,做出結論。

“萊昂和吉格斯。在克克亞納線的戰斗是佯攻,而這里才是實招。那不就是……搭著升力裝置的登陸艇嗎?”

在望遠鏡中,他看到了心想是萊昂的飛空要塞的地面上排列著多達幾十艘登陸艇。那宛如芥子粒一般的士兵和戰車的隊列正陸陸續續進入登陸艇內部。雖然實在太遠難以辨別,那恐怕是驅逐戰車吧。如果是那麼大的飛艇的話,應該能裝入戰車五~十輛,士兵五百人。如果在阿貝爾地區從飛空要塞投下來的話,就能基本無傷地完成在敵方地域上的登陸。

從飛空要塞登陸敵地之所以前所未聞,憑借飛空艇的登陸作戰太過危險也是原因之一。在飛空要塞上空飛著,降落到敵地有兩千米的高度差,陸地上的炮台和航空機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哪怕中了一發子彈,就會有大量的戰斗人員和戰車一起直接撞在地面上。他明白,這樣的作戰正是因為在阿貝爾地區沒有任何防禦設施才成為可能,而烏拉諾斯正是為了這樣的作戰才開發了新型升力裝置以及登陸飛艇。

——這是何等精心策劃的作戰計劃啊……

這恐怕是以十年為單位精心推敲出來的作戰吧。否則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精心的准備。而且正是因為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人力和金錢,才漂亮地鑽入了聖·沃爾特軍的背面,才能給予對方如此致命的打擊吧。

“沒有工夫連登陸都觀察了。通信員,將敵方的詳情打成電報。即使我們暴露給敵方也沒關系,請盡可能詳細而准確。然後,通知阿貝爾村的非戰斗員們撤離。皇國軍是認可掠奪的,如果碰到的話就會被掠奪一切然後殺掉的。”

侵入敵地的軍隊,一邊掠奪一邊前進是很平常的。由于不知道什麼時候補給線就會斷,如果能自行解決糧食便會毫不猶豫地自行解決,而掠奪行為本身對于兵員來說也是最好的報酬。所到之處的城市和村落,糧食和錢財都會被一點兒不剩地掠奪乾淨,而作為人的尊嚴也會被踐踏。

而那樣的地獄,就要在帝國領土內成為現實。

“剛剛的通信大概已經被察覺了吧。馬上就要來了……”

他看到從飛空要塞萊昂的飛機場升起了好幾個機影。從列線上陸陸續續地有待機的戰斗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

敵方戰斗機。


既不是伊多拉(譯者注:前幾卷中處理成Idola)也不是艾恩也不是梅特奧拉的完全未知的形狀……!

“看樣子是最新型戰斗機。准備撤了,退避方向是克克亞納線地區。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會有前來支援的戰斗機隊。”

雖然他明白那樣的希望極小,但為了鼓舞乘組人員還是那麼說道。現在,克克亞納線的所有戰斗力都被皇國軍誘餌糾纏著,應該沒有回頭管阿貝爾地區的空閑。

“晃眼啊,實在是晃眼啊,什麼呀那是。”

奧班德斜視著追過來的敵方戰斗機隊,不無喜悅地打著舵。巴爾塔紮爾也向旁邊瞅了一眼,發現敵機的速度非常快。

麻煩事來了:看樣子烏拉諾斯也配置了可與貝奧斯托萊克和斑鳩匹敵的最新型戰斗機。

“全速脫離,快點兒,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提奧多拉墜不毀的,別急。”

“據說秋津聯邦軍的斑鳩一擊就將提奧多拉擊落了。如果那東西也有三十七毫米機槍的話就糟了!”

“你還真是愛擔心啊,會禿頭的哦。我們這邊更高,而且沒有裝炸彈,機身輕盈。如果從高高空逃走的話,單引擎是一時間追不上的。”

奧班德提升了高度。四發排氣渦輪嗡嗡作響,僅僅靠馬力就獲得了高度。由于本機也是作為“空之要塞”而被稱道的最新型大型轟炸機,上升性能還是很不錯的,至少以往型號的戰斗機是追不上的。

那一瞬間的安心,在下一瞬間就被在尾部槍座的副機長的慘叫打破了。

“敵機追過來了!!”

“什麼?!”

“請抬升高度。距離看著看著就……”

這聲音中還夾雜著二十毫米機槍的發射音。應該是副機長發射出去的。這就是說與敵機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了應該射擊的范疇。

幾乎就在同時,右側機動槍座也開始了槍擊。那駭人的發射音在機內回響著,微微的震動傳到了腳下。

糟了。

巴爾塔紮爾的直覺嚴重地敲響了警鍾。通過空域,迄今未曾經曆過的巨大威脅迫近了過來……

“真的呀,是怪物嗎?!”

由于連奧班德都發出了吃驚的聲音,便不由得將頭撞向了後方。雖然向後只能看到隔間的牆壁,但那種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右邊!!”

正在副機長的慘叫傳過來的瞬間,奧班德將機體滑向了右邊。

夾雜著螺旋槳巨大的嗡嗡聲,宛若燃燒著的長矛一樣的東西緊緊追著機體的左側。

在那後方,就像投出的長矛一樣,有一個發出了嘶吼聲向提奧多拉追過來的機影。

太快了,快得可怖。

巴爾塔紮爾的目光凝視著敵機的形狀。

機首長長的,機腹宛若飛蝗。帶些圓圓的擋風。從對于戰斗機來說很長的機翼上,不祥地伸出了大大的機槍。

他追溯著情報本部調查過的烏拉諾斯的最新型機種,想起了相關的機體名稱。

“艾力斯阿克托斯……!!”

與斑鳩和貝奧斯托萊克一樣,都搭載著渦輪螺旋槳發動機。根據諜報部的調查,好像裝備有兩門三十毫米、兩門十七毫米機槍。

“糟了,里面有三十毫米機槍。”

“剛剛那像是長矛一樣的應該就是那個。如果中了的話我們可真麻煩了。”

“死在這里這種事還是免了,給我拼命地逃!”

奧班德將高度提升到了八千八百米,然後將機體橫了過來。

四發引擎劇烈地響動著逃開。

然而。

“還有追過來的……四架!!”

副機長的叫喊聲中露出了絕望。提奧多拉明明已經四發排氣渦輪都嗡嗡作響在這樣高高空全速逃脫了,而追過來的單引擎戰斗機究竟是何種怪物啊。

“可惡,什麼呀那是,比貝奧斯托萊克還快!!”

“烏拉諾斯也拿出真本事了啊。在多島海地區用舊機型敷衍我們,而在這里卻准備好了新型機。”

“全速逃脫!”

“我已經全速了!!”

奧班德的叫喊聲,讓巴爾塔紮爾產生了死心的念頭。在這空域哪怕有一刻判斷晚了,就會招致致命傷。

“打開登機口,准備棄機。”

“還沒有戰斗吧。”

“不用戰就已經輸了。只消一發,這東西就成火球了,該放棄了。”

“我不要,這可是我的愛機。”

“可是。”

那到嘴邊的話語,被包圍著機體的沖擊吞噬了。

“嗚喔!!”

機體激烈地搖晃著。奧班德慌忙按下了駕駛杆,機體急速地開始下降。

好像中彈了。

“二號引擎中彈!!正在噴火!!”

“尾部發生火災!!滅火來不及了!!”

致命傷倒還不至于,但發生了讓人近乎絕望的損害。

“不會吧。連二十毫米機槍都打不墜呢,這家伙。”

“迄今為止的常識已經不適用了。追著我們的是真正的怪物,放棄吧!”

巴爾塔紮爾抓住了傳聲管,告知乘組人員。

“舍棄本機,打開登機口,沉下心來逃走。”

他越過奧班德直接下達命令,從傳聲管中傳來了乘組人員們松了口氣的聲音。

“我們也逃走吧。”

“……”

“枉死實在是無聊。我也走。”

巴爾塔紮爾從座位上起身,打開隔間的門,回頭看了看奧班德。

“不要逞強。如果你死了的話,有人會哭的吧。”

他這麼曉以道理,奧班德並沒有松開駕駛杆。他看向窗外,發現二號引擎已經被火焰包圍,看起來隨時都可能爆炸。乘組人員們好像已經背上降落傘跳下去了,在機內已經找不見蹤影了。

“比如說,紫。”

嘴里說著不願提及的姓名,巴爾塔紮爾戴上了氧氣罩,從登機口縱身一躍。

一邊沖破云層向下落著,一邊向上看著,盡管提奧多拉拖著長長的著了火的尾巴,但還在一心一意地逃竄著。而追逐過來的四架艾力斯阿克托斯,簡直像是期待著獵兔一樣,沉浸在上下左右地玩弄著獵物中。

“快跑,你個混蛋……”

一邊朝著地面一口氣落下,一邊目送著消失在視野盡頭的提奧多拉,巴爾塔紮爾砸了砸舌頭。盡管那男人連腦細胞都仿佛是肌肉組成的,但如果在眼前死去還是很不舒服,而像這樣體面的死法更是讓他心情難受。

在高度一千米左右張開了降落傘。

他一邊眺望著在眼下延綿不絕的紅土地,一邊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游弋著。他再向云龍山脈地區望去,可卻不見飛空要塞的身影。

作戰本部收到剛剛的緊急致電了吧。

雖然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相信電報的內容,可他們也該察覺到這邊消息不通,應該也會派出偵察機的吧。而且,看到皇國地面軍隊朝著克克亞納線側背群集而進擊的場景,也應該會大吃一驚。

雖說應該會慌忙地派出迎擊戰斗機,可在制空戰中卻贏不了艾力斯阿克托斯。貝奧斯托萊克配備的數量不足,恐怕現在在克克亞納線上空,也讓烏拉諾斯贏得了制空。地面軍隊沒有空中的掩護,應該無法與從旁邊插上一杠子的皇國軍抗衡……

——這場戰爭,會輸的……

不管怎麼說,都在烏拉諾斯那縝密的計劃之內。

說不定就連海德拉巴戰役和第二次多島海戰爭,都是根據烏拉諾斯的消耗戰術而引多島海列強上鉤的結果吧。

在多島海地區用海德拉巴聯合共同體讓秋津聯邦和聖·沃爾特之間發生戰爭,趁著兩大國消耗之際,再利用哈爾蒙迪亞皇國去襲擊背後。那戰略正式耗費二十年以上之久提煉出來的、現在即將完成的為了天地領有的縝密的長期戰略。如果克克亞納線崩壞的話,帝國在兩線作戰中便會腹背受敵,而加速戰敗吧。奄奄一息的秋津聯邦也會緩過氣來,而即將進入其統治下的海德拉巴群島也難免會對帝國舉起反旗……

想象著等待在前方的地獄景象,巴爾塔紮爾不寒而栗。被皇國軍的軍靴踏平而變成焦土的帝國本土的情景在眼前浮現了出來。而經過長期戰斗的最後從多島海地區的各個島嶼那柔腸寸斷的撤退的帝國軍的身影呈現在了面前。

在黯淡的想法下仰視著天空,他看見有一朵白花綻放了出來。那花遠遠地在上空搖搖晃晃地飄著,緩緩地朝著地面降落了下來。

“明智的判斷啊,奧冬巴。”

是最後的一句話起作用了吧,他一邊這麼想著,巴爾塔紮爾僅僅嘴角稍稍笑了笑。盡管沒有比這個男的再讓人郁悶的了,可比起愛機一起死掉,選擇繼續活下去戰斗的判斷也不賴啊。

——不要舍棄希望啊。要活下去,記下戰斗……

巴爾塔紮爾將目光移向了遠方的克克亞納線,激勵著自己。落到地面上以後,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返回司令室。雖說他一想到歸路便再次感到絕望,但即便現在說氣餒的話也無濟于事。

要說還有光明的話,只有一點。

——又一次,那群參謀都沒有看破的東西讓我給看破了。

——帝國作戰本部,現在已經不可能無視我的意見了……

他瞪視著悠遠的一片湛藍,考慮著從此以後的命運。

——我的頭腦,將成為帝國軍的頭腦……!!

自己所期待的未來,馬上就會到來。

雖說帝國馬上就要被打到地獄的深淵,但對于我來說說不定正是萬幸的事。

——由我的意志來調動帝國軍。

他將這樣的決意刻入了自己的中樞,緊緊瞪視著等在前方的絕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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