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除巨閹魏忠賢 第五章 阜城挽歌2



下官乃阜城小吏,為魏公公接風洗塵,實乃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魏公公雖遭不測,在下官心中永遠是九千歲!啊,永遠是九千歲!

魏忠賢的府第,座落在宮外東城,深宅廣院,蒼松翠伯,花紅柳綠,假山奇石,歌台舞榭,比起崇禎過去所住的信王府,不要說布局設拖的精巧,就光是規模也要遠此它大上三倍四倍。氣勢宏偉的的三層院落,曲徑回廊,再加之數百成千盞的細紗宮燈,將偌大一座庭院照得如同白晝,更顯得富麗堂皇、氣勢非凡。

過去,每當他下朝歸來,面對這幢次于皇宮的豪宅,一步上那高高的台階,便宛如平步青云,這豪宅便是宮外的朝堂,主宰大明命運的不在乾清宮,而實是這所魏府豪宅;這已足不爭之事實,大明官吏無人不曉、無人不知。每次歸來,他那在乾清宮中不得不躬腰跪拜的軀身,便一步步地挺真起來,待到步上家門台階時,則變得揚首看天、挺胸腆肚了。而此刻,魏府上下的丫鬂侍女、管家仆人們則早早地排列兩行,待魏忠賢一跨上丹墀,便一齊跪拜在地,三呼“千歲安康”,魏忠賢在這一次次地歡呼聲中步入自己的府第。

當夜,魏忠賢的馬車將他載回府第時,因其神情沮喪,他不僅沒有注意到府內的燈沒亮,甚至也沒有注意到站在府門前的不是他府中的丫鬟仆人。他慢慢地走下車來,今天沒有挺胸昂首,而是低垂著頭,一步步地向府門口走去,直到兩把長槍十字交叉地橫住他的去路,他方抬起頭來:只見蓋有官印的兩張封條貼在朱漆大門上,四名禁兵威武地分立兩旁。

魏忠賢見大門被封,正想發作……

命官一聲長呼:“魏忠賢接旨!”魏忠賢一看,王承恩、曹化淳手拿誥命已立在眼前。正所謂虎落平陽,威風不減,魏忠賢也是。他眼望著這兩名過去的屬下,不無嘲諷道:“王公公、曹公公,來得好快啊!競走在老夫前面來了!”王承恩沒有理睬他,而是聲色俱厲地喝道:“魏忠賢接旨!”事已至此,魏忠賢只好無可奈何地跪伏在地:“臣接旨。”王承恩朗聲念道:“朝臣屢奏逆惡魏忠賢罪狀,朕俱已洞悉。忠賢身受二爵,位至極尊,忠賢不報國恩,竟串通客氏,表里為奸,盜弄國柄,擅作威福,陷害忠良,草菅人命,狠如虎狼,……幸賴祖宗在天之靈,天厭巨惡,忠賢原形畢露,本應凌遲處死。朕念服侍先帝左右之微勞,從輕發落,削職鳳陽,看守皇陵,中官押送,即刻起程。二犯家產,籍沒及官……”聖旨一出,魏忠賢知道大勢已去,無法挽回。幾天來,一直強挺硬撐的神經頓時崩潰,雙腿一軟,人如同沒了骨頭似的,泥癱在地。後來是那四位禁兵平抬著把他送上馬車的。

又過了許久,直待魏忠賢稍稍蘇醒過後,馬車方徐徐起動。

魏忠賢坐在車上,昔日威風已不複存在,頃刻之間,他仿佛蒼老了許多。衣冠不整,頭發也散落開來,時間還不到一日,這個曾一言九鼎、威震朝野的權奸便判若兩人。他頹喪地坐在車內,用那雙蒼哀的目光,留戀地回首看著被封的官邸。慢慢地官邸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一切都留在了身後。

出乎意科的是,一出城門,卻是另一番景象!這裏車水馬籠,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待魏忠賢的馬車駛過廣安門,駛過護城河,來到這城邊橋頭時,只見橋頭長案上已經擺好了美灑,魏良卿、魏希孔等人率領錦衣衛和東廠的武士持槍配刀,排成長長的兩列在夾道迎候。

待魏忠賢的馬車剛一跨上橋頭,眾人便一片歡呼:“恭送魏公公出行鳳陽!”剛剛在朝廷受到貶斥、封家、逐出京城、遭冷遇的魏忠賢,見此情景,大為感動,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滾落了下來。他連忙抬起袖口擦拭掉,鎮定了一下情緒,然後重振往日的雄風,緩緩走下馬車,魏良卿等跪拜迎接,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魏忠賢伸手攙起魏良卿等人,與他們一一執手寒喧後,舉目四顧,似乎有些倀然若失。其實眾人順著他的日光,都知道他在批誰,可卻沒有一個人捅破。

歡送的人群中沒有客氏,也沒行崔呈秀,這兩個人曾是魏忠賢的左膀右臂。他們兩個是先魏忠賢而遭到彈劾的,崇禎的目的是先除枝杈,後動樹根。待借賜宴之機一舉扳倒魏忠賢的同時,本已被逐出宮門的客氏重又被召回宮內,但這次回來,並不是像她自己所朗盼的那樣用八抬大轎抬回來,而是由一群衛士強扭押解回宮的。這位靠兩只乳房而一生養尊處優的女人,過去對下人宮女一向頤指氣使、飛揚跋扈。她原本是農家婦女,在宮中卻一日也未從事過勞作,這次將她押來,放到最苦最累的浣衣房,並派過去一直受地欺壓打駡的下女看管。

崔呈秀作惡太多,即使同黨對他也頗為記恨。崔呈秀一見風向不對,便早早停止了與同黨的勾心斗角,斂跡韜晦,以減少崇禎及大臣的注意。但誰知後院起火,最先遭到同是閹黨彈劾的,便是他崔呈秀自己。而待韓壙等人在崇禎的縱容下發動圍攻,崔呈秀自然又成了眾矢之的。此後,他接連三次遞交辭呈,崇禎均未予理睬,而在魏忠賢被貶的當天,崇禎卻立即提筆在已經“留中”的辭呈上批覆:“呈秀棟梁之臣,舍之可惜,而父子情深,守制心切,准乘驛傳歸,期滿回朝,勿勞朕念。”這紙批覆,使崔呈秀啼笑皆非。崔呈秀的父親去世已是很早的事,因為他沒有回家守制,曾遭到大臣攻擊,抨擊他不孝。而此刻風潮已過,皇上卻從此為理由將他罷官,批文上又寫道“父了情深,守制心切。”誰都別道,崔呈秀認魏忠賢為義父,這父子情深,是不是在譏諷他追隨魏忠賢呢?如今,魏忠賢破逐出京,這“守制”,當然也是譏諷自己去為魏忠賢“守制”去吧。

就這樣,崔呈秀當晚便帶著愛妾蕭云犀,悄無聲息地溜出了京城。

魏忠賢對客氏和崔呈秀的遭遇,雖都已了然,但在此情景場面下,沒能見到他們身影,仍是有些悵惘。

魏良卿看出了叔叔的心思,為掩蓋不快,他率先舉懷上前:“叔叔遭貶,侄兒心中痛苦萬分,特在橋頭設宴,為叔叔送行!”說著端起灑懷一飲而盡。

眾人連忙大聲附和:“為魏公公送行!祝魏公公一路順風!”魏希孔“啪”地一摔酒懷,抽出佩劍:“今日送行,來日再聚!朝中只要有我等,定有出頭之日,再現神威!”魏忠賢隨著酒力的發作,昔日威風重又顯露:“老夫倒要看看,缺了我……朝中將如何運作!”說著端起酒懷,灑酒在地,大喝一聲:“啟程!”眾人簇擁著魏忠賢登車。馬車徐徐啟動,眾人前擁後護地隨車送行,威風凜凜,儼如天子出巡。

魏忠賢出行的情景,第二天便有塘報送達天廷。

崇禎接過王承恩呈上的塘報,看著看著,一股怒氣便爬上了臉:“魏逆忠賢竟敢在光大化日之下,私聚亡命之徒,身佩刀槍凶器,前呼後擁,勢如叛賊。”“陛下!”韓壙目視皇帝,跪拜進諫:“臣以為:除惡務盡,斬單除根,忠賢余黨,應該一網打盡,免留後患。”“除惡務盡!”崇禎點點頭,毅然轉向站在一旁的孫承宗:“朕拜請孫先生親自督察校尉,逮捕魏忠賢,所有跟隨群奸,一並拿獲!”“陛下!”孫承宗躬身致禮,回覆:“恕臣不能領命。”崇禎驚詫地望著孫承宗:“孫先生,你這是……?”崇禎的未盡之意是,孫承宗你是不是也怕魏閹,不敢前往緝拿?

孫承宗搖頭一笑:“老臣受閹黨排擠打擊,罷官撤職,至今乃一介布衣!”“噢!”崇禎聽後恍然大悟,立即手諭授命:“孫先生官複原職,拜兵部尚書!”說著將手諭遞給孫承宗。

孫承宗按過手諭後,大聲回稟:“臣領旨受命!逮捕魏忠賢!”當晚,夜深人靜。

一個黑影提著小包袱悄悄地潛進魏良卿的甯國公府。

在密室,魏良卿聽完來人的稟報,直嚇得驚出一身冷汗:“這麼說,要把我們一網打盡?”只見來人點點頭:“甯國公也早作打算吧!務請轉告魏公公,奴才至死不忘魏公公的栽培!”說著遞出一只小包袱,“這是百兩黃金,請交魏公公備用。”魏良卿接過小包袱,一陣感動:“謝謝你,真是患難知人心啊!”來人站起身來:“我得回去了。事不宜遲,甯國公一路小心,恕下相送。”與此同時,在距離魏忠賢家鄉肅甯縣不遠的阜城縣城的如意樓內,正一派燈紅酒綠,歡語笑聲,熱鬧非凡。

魏忠賢被捧為上賓,正坐主席,歌妓左右相陪。

阜城縣令是個利祿小人,過去一直想巴結魏忠賢,均因官卑職微而未能如願,今見魏忠賢突然降臨,宛如天神下凡一樣。他迷離著醉眼,手端酒杯極盡諂媚地為魏忠賢接風:“下官乃阜城小吏,為魏公公接風洗塵,實乃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魏公公雖遭不測,在下官心中永遠是九千歲!啊,永遠是九千歲!魏公公此去鳳陽,乃明主發祥飛龍之地,魏公公不久也必將重操國柄,振羽騰飛!”在座的酒囊飯袋及賣笑的妓妾,見縣令如此,自是一片奉迎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