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誰知薩爾滸竟成殺爾虎



本書正在菲律賓《世界日報?小說林》欄目上與梁羽生的《龍虎斗中華》、古龍的《歡樂英雄》、朱秀海的《喬家大院》一起連載。

顯佑宮秘笈載:天命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明楊鎬率二十萬大軍,號稱四十七萬犯我。汗王用李永芳計: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率八旗與明西路軍大戰于撫順薩爾滸,先殲杜松于界藩城下,再破北路軍于尚間崖。八阿哥以杜松號矢誘東路軍劉 于阿布達里崗,聚殲之。

萬曆皇帝六歲登基,繼承的是其父穆宗“減賦息民,邊陲甯謐”的升平之世,加之外有首輔大臣張居正輔佐,內有精明過人的李太後掌舵,短短十年,朝綱大振,國家大治。可就是一件事頗不順人願,即國儲。萬曆皇帝大婚已四個年頭,王皇後的肚子卻始終不見起色,李太後一是抱孫心切,二是事關祖宗江山的香火傳承,直急得她火燒眉毛,天天盯著皇後的肚子不放。王皇後何嘗不著急,但無奈自己的田,種沒少播,就是不出苗,急也白急。這一天,李太後用過了早膳,去了太廟,求先祖保佑,早賜皇孫,以求繼承大統。

萬曆下了朝,直奔慈甯宮給太後請安。太後不在,宮女王氏當值。平時,萬曆很少注意這個宮女,可今天只有他們二人面對面地站著時,萬曆才發現,王氏竟然是個美人坯子。王氏是太後身邊最親近的一個宮女,二八剛過,正值妙齡,恰如一朵盛開的牡丹,含羞帶露,楚楚動人,渾身洋溢著誘人的青春氣息。萬曆看時,呆在了那里。王氏見皇帝駕到,急忙跪迎,萬曆上去一把將其攬在懷里,羞得王氏滿臉通紅:“陛下。”她用眼睛掃了一下四周。萬曆明白了,他松開左手,龍袖一擺,太監們最是知趣,一個個笑著退了出去。王氏含羞上床,脫下衣裳,把臉一遮,任憑皇帝輕薄。萬曆年方二十,正是人生最旺盛時期,酣戰一場,汗珠涔涔,卻是暢快之極。

有道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萬曆與皇後四載耕耘,顆粒無收,今偶一臨幸,居然一箭中的。事情一晃過去了四個多月,萬曆宮中美女如云,他早已將臨幸王氏的事拋到了腦後。王氏的肚子卻一天天地突了出來,太後尋問起來,王氏只好以實相告。太後傳來禦醫,為王氏把脈。禦醫斷言是個龍子,太後大喜:“哀家終于要抱皇孫了。”

一天晚上,太後派人請萬曆來慈甯宮陪宴,萬曆一進來就什麼都明白了。王氏的肚子已經腆得老大:“這是讓我來認子來了。”他故作鎮靜,給太後請了安,坐在太後身旁。

太後道:“皇兒,恭喜你了。”

他已打定主意不能認賬,自己皇後、貴妃、嬪妃數十人,都是正式冊封,如今偷食兒偷出個野種,豈不叫天下人恥笑:“母後,孩兒喜從何來?”

“你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太後生氣了,“王氏已經有了你的骨血,你就要為人父了。”

“王氏?孩兒的骨血?母後取笑了。”

王氏在旁一聽皇帝不認賬,當時身子一軟,癱在地上。太後大驚,連呼:“快傳太醫,快傳太醫。”她指著萬曆的腦門兒訓斥,“你也算是個男人,連自己的骨血都不認。我知道你嫌她是個都人,哀家也是都人,你連我這個親娘也不認了最好。”(1)

她轉身命道:“傳文書房鍾愚。”

太監鍾愚是專門負責記錄皇帝起居的太監,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工作是記載皇帝性生活。皇帝某天臨幸某人,均要詳細記檔備查,皇家血脈必須來路清楚。

“鍾愚,你可將《內起居注》帶來?”

“奴才帶在身上。”宮中太監一個個都非常精明,這邊太後一傳,他立刻意識到,八成是為了王氏腹中子一事,他將《內起居注》揣在懷中,一路小跑,顛了過來,所以太後一問,他立刻呈了上去。

太後沒接:“皇上臨幸王氏,你這里可有記載?”

“如此天大之事,奴才安敢不記。”

“念給皇上聽。”

鍾愚翻開《內起居注》念道:“萬曆九年十二月九日,聖上于慈甯宮臨幸都人王氏”

太後這才接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將其摔在了萬曆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萬曆萬萬沒想到,偶然的一次偷食兒被記得如此詳細。他滿臉通紅,一時語塞,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噢,是有這麼回事,孩兒一時糊塗給忘了,既然是孩兒的骨血,孩兒認就是了,母後不要生氣。”

按照祖宗家法立太子的規矩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都人王氏之子出生不久, 大臣們和太後便里應外合,上書要求萬曆早立儲君,以安天下。萬曆卻想:“朕的後宮一個個出身高貴,溫文爾雅,且都正值青春妙齡,日後定能為朕生得龍子,怎能讓一個都人之子繼承大統。”對臣子們態度他來了個“拖”, 以拖待變。

在眾妃子中,萬曆最寵愛的是鄭妃。鄭妃也真爭氣,在王氏之後的第四年,也給萬曆生了個胖小子。萬曆盼了許久許久了:“諸妃中終于有不負朕望者。”萬曆見愛妃生子,欣喜萬狀。他當即下旨:“封鄭妃為貴妃,著令戶部撥銀十五萬兩,朕要與天下同慶。”

皇帝此舉立刻引起了首輔大臣申時進等人的警覺。王氏生皇長子有年,勉強封了個恭妃,鄭氏剛一得子,便封為貴妃,且要舉國同慶,足見聖上已萌廢長立幼之意,此禍亂之源也。輕者天家骨肉相殘,嚴重的話,會暴發戰亂。身為首輔,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含糊。他率群臣進表,懇請皇上封恭妃為貴妃,立皇長子為皇太子。

萬曆看到奏章,勃然大怒:“朕想立誰為太子就立誰,這是朕的事,與爾等何干。”他將奏章留中不發。群臣更加著急,接連上表,要求速立太子。萬曆知道:群臣這是拿祖制壓他:“憑爾等千條妙計,朕有一定之規。”他以不變應萬變——不理不睬。于是君臣之間打起了曠日持久的“太子戰”。萬曆心想:你們不讓朕順心如意,你們也別想舒服,他開始不理朝政,時常借口有病輟朝。臣子們想見天子一面十分困難。萬曆的怠工,引起了嚴重後果。中央、州、府的許多官員缺而不補,朝政混亂不堪。自古道:武死戰,文死諫,朝臣們豈能容皇上如此胡來, 他們真有冒死上諫者。萬曆一怒之下,當庭處以杖刑,活活將進諫的臣子們打死在午門外。從此,他從心底里更厭煩這些喋喋不休的朝臣,干脆徹底罷朝,而且一罷便是三十余年。三十年中,他與鄭貴妃的誓言,在太後及朝臣的巨大壓力下未能實現,不得已立了皇長子為太子。三十年中,饑民暴亂,災疫屢現,朝政日非,及至撫順城陷落的敗訊抵京,局面已不可收拾。

內閣接到撫順方面的敗訊是四月十九日深夜,當值官員不敢怠慢,立即送進了首輔大臣的府上。這時的首輔已是方從哲,他剛剛睡下,見報後大吃一驚:“國運唯艱,又有奴酋作亂,難道真的不可收拾了嗎?”

方從哲入閣五年來,可謂獨撐危局。萬曆怠政,缺官不補,嚴重缺員,有的衙門已根本無法正常辦公。臣子們完全絕望了,紛紛辭官,先是內閣首輔大臣葉向高告老還鄉,然後是次輔吳道南丁憂,左禦史趙世卿請還不准,干脆乘著柴車徑直歸去,掌翰林院事王圖、吏部尚書孫不揚、兵部尚書掌都察院事孫緯、吏部尚書趙煥、禮部尚書孫慎行等等等等,都是求歸不得自行離任。

方從哲手捧來報,內閣原本六人,現就剩他自己了,想找個商籌的人都沒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女真人可曾入主過中原啊,紫微星一說莫非真的能應驗?……他胡思亂想著,總算捱到了天明。

他本應先作個票擬呈上去,即先將自己的意見寫在一張紙上,同來文一起呈上。然後由司禮監根據聖上的旨意用朱砂批複,這叫批紅。

“要等到聖上批紅下來,可就沒年月了。”他決定越過這些程序,直接將遼東急報遞上去。但到了乾清宮時得知,禦醫們正在給皇上診病。他只好在宮門前等待。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禦醫們總算出來了。他急忙問道:“聖躬到底怎樣?”

禦醫道:“皇上正要召見大人,你自己進去看吧。”

當值太監引領著他直接來到禦榻前。作為首輔,他也是好幾個月沒見到皇上了,他跪下給皇上請了安。萬曆指指床邊的軟凳:“先生,坐吧。”

方從哲仔細觀察聖上容顏,不禁萬分驚愕:皇上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嚴重。只見聖上臉色潮紅,眼泡腫著,背倚靠墊仰坐,呼吸短而弱。他寬慰道:“聖上偶感風寒,不久就會康複。”

萬曆無力的一聲苦笑:“朕自昨歲三月以來,時常動火,頭目眩暈。五月以後,又中暑濕,肚腹不調,嘔吐幾次,脾胃受傷,至今不時瀉痢,身體軟弱。因瀉多,下部腫痛難坐,又濕痰流注,右足痛,動履不便。每日文書,朕俱親覽,但神思恍惚,眼目昏花,難以細閱。”

“聖上,”他心疼地輕輕喊了一聲,眼圈一熱,眼淚便淌了下來,他真不想在這個時候將遼東的惡訊告訴皇上,可不報不行啊。

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當然瞞不過萬曆的眼睛:“先生,說吧,朕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有事盡管奏,朕挺得住。”

“遼東奴酋已建國稱汗,並頒布什麼告天七大恨,矛頭直指我大明。四月十四日,奴酋率兵攻陷撫順、東洲、馬爾根等三城,撫順所游擊李永芳投降,廣甯總兵張承胤陣亡,所率兩萬人馬全軍覆沒。”

萬曆聽罷,嘴張得老大,半天未合上,那表情不知是震驚還是憤怒。


“萬歲,”方從哲輕輕叫道。萬曆終于從驚愕中醒來,他有氣無力地說:“奴酋奸詐,著實可惡。朕封他為正二品龍虎大將軍,他不給朕好生守邊,反為叛逆,朕一定要殄滅之。”也許是因為激動,萬曆僅說了這麼幾句話,就已是氣喘籲籲,他只好歇了一會兒,“李維翰昏庸無能,誤了遼東大業,著革職查辦,交吏部議處。”說到這又停下了,他仰望著天花板,在思考著用誰去遼東。別看萬曆怠政,可用人大權從不旁落,缺官之所以不補,是因為他對內閣所提人選不了解,只有他了解的,才肯任命。

“楊鳳筠曾經略朝鮮,熟知遼東事,朕意還是啟用他。”

方從哲道:“楊大人年邁,恐難勝此任。”

“朕只有將遼東事交給他,才放心。”

方從哲思忖:“遼東休矣!楊鎬其人唯唯喏喏,從不逆龍顏,自然深得聖意。可這是赴遼東,不是在朝中扯皮,派這麼個平庸之人去平定奸詐無比的奴酋,能有幾成勝算?”五年的內閣生涯,他對皇上已十分了解,一旦定下來的事,很難推翻,他只好緘口。

“其他將帥,先生與兵部擬出個名單,朕立即批。朕的身子實在不支,國事紛繁,只好有勞先生了。”

皇上一句安慰的話,說得方從哲心里熱乎乎的,多天來的勞累全被皇上的這句話化解了。

他含淚出宮,回到內閣一看,屋中已坐滿了人。撫順城陷落如同一場地震,在京師引起極大的反響。人們正議論紛紛:國事已經不堪,女真今又作亂,聖上務必要早下決心,不可任其坐大呀。

眾人見首輔回閣,一齊站了起來,方從哲顧不上招呼,直奔自己的座位,揮揮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語調低沉:“聖上已決定起用楊鳳筠經略遼東。”

眾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啊”了一聲:楊鎬曾兵敗朝鮮,後慌報軍情,將敗仗報成了勝仗,舉朝皆知,皇上也是知道的呀……

有的人想說些什麼,方從哲右手往下一壓,大家明白了,說也沒用。

“至于其他人選,待我等議後上奏。諸位大人,聖躬違和,確是實情。而京師左臂遼東多難,當此重要關頭,吾等務必要精誠辦差,克服各種困難,不可使政務稍有荒廢。”

內閣當天就把赴遼東的其他人選定了下來。三天後批紅到了內閣,且又上了邸報:楊鎬為遼東經略兼遼東巡撫,調甯夏總兵李如松為遼東總兵官,命大將馬林為開原總兵官,大將杜松為山海關總兵官,大將劉■為遼陽總兵官。一個剿滅奴酋的遼東班子搭了起來,舉朝上下無不對其寄以厚望。

至十月末,明二十萬大軍齊聚遼東,又征朝鮮軍兩萬。對首輔方從哲來說,這二十萬大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希望楊鎬立刻就發兵圍剿,早奏凱歌。他多次致書楊鎬,令其發兵,楊鎬本想整訓到春暖花開,可方從哲竟又發來紅旗催戰。按明律,發紅旗催戰,乃最後一道命令,看來是拖不下去了。無奈,他于二月十五日下達了進剿命令。二月二十六日,他親赴沈陽, 參加杜松在沈陽城外演武場上祭旗誓師。

杜松,山西榆林人氏。少年從戎,身經百戰,幾無敗績。胡人畏之如虎,稱之為杜太師。他常年守邊,大都與胡人打交道,此番征討女真,他根本沒將努爾哈赤放在眼里。三聲炮響,他登上了點將台。壇下一面繡有“杜”字的牙旗迎風飄揚,眾將官分列牙旗兩側。杜松焚香敬拜上蒼,將三柱香插于香案之上,率眾將跪拜。拜過,開始祭旗。四個壯士將一頭牛摁倒,一位壯士持刀殺牛,不知是因為刀鈍,還是因為牛皮太厚,割了幾下連牛皮都未割破。那牛見死到臨頭,作垂死掙紮,拼命一掙,將繩索掙斷,蹦起來,一犄角將殺它的士兵腸子豁了出來,接著在場上橫沖直撞,又一頭將牙旗撞倒。那牙旗三丈多高,旗杆足有碗口粗,轟然倒地,摔成三截,將士們為之失色。

杜松大怒,他從近兩人多高的壇上跳下,大喝一聲:“畜生竟敢撒野?”那牛已經發瘋,牛眼一瞪,頭一低,挺著兩個大角,直奔杜松而來。杜松一側身,將牛角抓住,雙膀一叫力,竟將牛按住,那牛豈能坐以待斃,頭動彈不了,蹄子使勁刨土,哞哞直叫,幾下便將地刨出兩個大坑。杜松未容它緩勁,騰出右手,拔出腰刀,揮刀砍了下去。只聽“咔嚓”一聲,牛頭、牛身齊刷刷地分了家,血噴出老遠。軍士們看呆了,他們為杜松的勇猛所折服,高聲歡呼:杜太師神勇!

杜松索性將盔甲脫掉,露出渾身如疹一樣密密麻麻的幾百處傷疤,繞場閱兵。邊走邊大聲喊道:“老夫自幼從軍,身經百戰,身上創傷無數,從不知什麼是敗績。大丈夫生天地間,當馳騁疆場,報效君王,立千秋業,封萬戶侯,自古王侯將相甯有種乎?爾等隨吾奮勇殺敵,立下軍功,將來也要登台拜將,榮宗耀祖。”士兵們看著他渾身的傷疤,無不肅然起敬。

他回到壇下,揮舞著大刀:“老夫這把大刀不知喝了多少韃子的血,今天就要讓奴酋試試鋒芒。”接著由監軍宣布軍令,一連宣布了十二條該殺的條款,然後是賞,其中一條:割女真發辮一根賞銀五十兩。這一條吊起了眾將士的胃口,大家議論紛紛,一個個摩拳擦掌。杜松命令備馬,衛兵將馬牽到他身旁,他輕輕一縱,連刀帶人,躍上了馬背。他左手擎刀,右手一揮,天崩地裂般一聲呐喊:“出征!

皇太極從葉赫方面得到了消息:開原明軍已經開始行動,估計一兩天內將大舉進犯赫圖阿拉。皇太極立即親報給父汗,于是,一場重要的軍事會議在汗王大衙門召開了。

汗王道:“楊鎬派人來下戰書,聲稱要發四十七萬大軍于三月十五日進犯,勸我等投降或免死,爾等意下如何?”

莽古爾泰立時哇哇亂叫:“放他娘的萬曆老兒的狗臭屁,死到臨頭,還敢口出浪言。父汗,兒願率兵三萬,屠了遼陽,生擒楊鎬。”

“五阿哥不可浮躁,待我們分析敵情後再作決定。”

范文程道:“三月十五日,這是疑惑我們,敵人極有可能現在已經行動了。”

李永芳道:“四十七萬,這是虛張聲勢,我料明軍最多不會超過十五萬。”

會議正在進行中,皇太極清晨派出去的各路細探紛紛回來報告:“報四貝勒,清河一帶發現敵軍,旌旗蔽日,塵土飛揚,敵軍將領為李如柏。至少有兩萬人馬,正向我方開來。”

“報四貝勒,寬甸已見敵軍,內有朝鮮兵,正在急速奔我而來,其軍無聲無息,不見旗幟,不知何人為統帥。”

“沈陽已有大批明軍向我襲來,不見旗幟,悄聲進軍,速度飛快,明日午後即可抵我老城。”

眾人鴉雀無聲,都在緊張地分析敵情,突然,汗王放聲大笑:“楊鎬老匹夫視朕為娃娃了。朕料定北面兩路均為誘敵之兵,以求分散我之主力。撫、寬這兩路才是明軍主力,他這叫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何和禮卻道:“萬一明軍搞了個虛則虛之,實則實之呢?”

汗王道:“朕斷定不會,鴉鶻關一帶地勢險惡,不適于大規模作戰,故敵軍主力不可能在此,楊鎬不是阿斗,他不可能將幾萬大軍放到無法施展的狹長地帶。至于開原一帶是否是敵軍主力,朕以為,斷然不是。明之重兵均聚于遼陽,其主力只能由沈陽出發,若從遼陽繞到開原再來襲我,是以勞待逸,兵之大忌。其主力定在撫順一路無疑。”眾人點頭稱是。

李永芳初入建州,急于建功,他奏道:“臣有一策,可退敵兵。”

汗王道:“講。”

“十個字。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我方可集中全部兵力先消滅掉他的主力,主力一破,其他各路必土崩瓦解。”

“好一個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此計正合朕意。”

皇太極卻道:“其余兩路也不能不防,兒臣以為西、北兩路應各派三千人馬,廣布疑兵,使之望而怯步,另外,我書信一封致葉赫表弟尼雅興哈,命其想盡一切辦法,延緩發兵,使開原明軍不敢孤軍深入。”

汗王點頭稱是:“八阿哥此計可保萬全。”他頒令道,“眾將聽令。”

“安費揚古,朕命你率兵三千,埋伏于鴉鶻關一帶,要于林中多放煙霧,多插旗幟,沿途可設路障,阻其速度,疑惑敵軍;費英東、何和禮,命你二人率兵五千,抵禦開原之敵,如何退敵,你二人可自行決斷,但絕不允許敵人踏進我赫圖阿拉城的禁地;四大貝勒隨朕立即出發,直奔界藩城,我軍可憑此堅城據守,適時決戰,以兩倍于敵的兵力全殲敵軍主力于此。”

大軍開拔出城,邢道長在城外送別。他上前一步為汗王敬上一杯酒:

“楊鎬羊羔,其名不祥,


虎口一羊,安能不亡,

大金將興,大明將喪。

此酒乃得勝之酒,汗王此行,必獲全勝,“

汗王大喜,他滿飲了得勝酒,拔劍西指:“出發!”

杜松率四萬大軍無聲無息,向撫順方向悄悄襲來。第二天黃昏造飯時分,隊伍行進至薩爾滸一帶。偵卒報:前方六十多里處發現敵人。

“有多少?”杜松一愣。

“遮天蔽日,是一支大隊人馬。”

杜松大驚:“看來軍情已被泄露,敵人已經有備。”他翻身下馬,打開地圖,叫過來向導:“這是何處?”向導道:“此處叫薩爾滸。”

杜松心里“咯噔”一下:“什麼?殺爾滸?”他聽著這地名怎麼這麼別扭。昨天祭旗時,旗杆摔成三截,就已是不祥:“老夫乃虎將也,偏偏遇上這麼個鳥山。”《三國志演義》中的落鳳坡的故事,下意思地在腦海里一閃,但他未動聲色,指著地圖道:“這便是界藩城?”

“正是。”

杜松環視一周,立即下令:“火速在薩爾滸山上山下紮營,即刻造飯。”杜松的部隊訓練有素,不到兩刻功夫,已紮營完畢。杜松的大營紮在了薩爾滸山上。

杜松每飯必酒,他喝著從山西帶來的“杏花村”,一碗酒喝干,一只雞下肚,赤著上身,走出中軍大帳,率一萬人馬欲攻打界藩城。

監軍張銓勸道:“塞外風寒,雖天氣轉暖,還應多多注意,以披甲為益。”

杜松大笑:“入陣披甲,非大丈夫所為也,老夫少年從戎,從不知盔甲輕重幾許。”

界藩城上,伊爾登率軍士四百人,漢人民夫一萬五千人,正在築城。伊爾登與其父額亦都長得非常相像,身高七尺,膀大腰圓,力大無比。今見明軍兵臨城下,他招集民夫二百余名頭頭:“明大軍攻城,爾等怕不怕?”

“不怕!怕有何用。”

另一位頭頭說:“界藩城之險,別說他明軍,就是天兵天將也休想攻上山來。”

伊爾登接著說:“汗王對爾等如何?”

“汗王以衣衣我,以食飽我,乃再生之父母也。”

“爾等還留戀大明嗎?”

“若汗王不給我們衣穿,不給我們飯吃,我們當然要念及大明。可大明逼得我等豐年吃不上一頓飽飯,饑年常有家人餓死,虎狼差役相逼,動輒抓進官府,這樣的朝廷我們戀他何用?”

有位漢人說得更是實在:“將軍,有奶便是娘,誰給我們飯吃我們就給誰賣命。”

伊爾登不愧是將門之後,他懂得“即戰,激其氣”的道理。他最後的一句話非常有份量:“爾等既已剃發,在明軍眼里,便是我大金子民,若明軍攻上山來,我等便是城破人亡,為今之計只有與之一戰!汗王大軍即刻就到,大家操家伙,隨我守城。”

杜松這招十分精明,這是在爭奪地利。界藩城險要無比,里面無軍隊把守,拿下它便可居高臨下,與薩爾滸大營互成掎角,對進入此地的建州兵就形成了兩面夾擊之勢。他命火器營朝著山上先是一頓炮轟,接著便從兩側攻城。明軍知道城中只是民夫,便放心來攻。割一條女真的辮子就可得賞銀五十兩,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個個自然是奮勇爭先。但這界藩城的正面是陡峻的吉林崖,兩面也都是峭壁如劍,上山之路在兩側懸崖之間,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門之勢。杜松發起的第一次進攻被山上的滾木擂石砸了下來,死傷二百余人。杜松氣得亂叫,親自率人從南面較緩處往上沖。明軍見主帥如此,便一齊不顧一切隨之其後。伊爾登率民夫是修城而不是守城,哪里有許多的滾木擂石,不一會兒便全用光了,眼瞅著明軍就要攻上山。

正在危急關頭,代善、皇太極、扈爾漢等率八旗大軍趕到,形勢立刻發生了變化。山上民夫抵抗更加頑強,杜松見狀,只好暫停攻城,在吉林崖下列陣迎敵。

代善道:“我們分成兩股,分別從兩側悄悄包抄過去,兩面夾擊,定可擊敗之。”

皇太極卻道:“界藩城內有一萬五千民夫,相當于明軍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是不可小覷的力量,我們應堂堂列陣,正面與之決戰。如此,既可震懾敵人,又可壯我山上軍民之膽。山上山下一齊進攻,才是上策。”

時額亦都在側,立即表示贊同,代善也覺得有理。這時,汗王趕到,問及退敵之策,代善如實奏報。汗王道:“堂堂列陣,正面迎敵,就這麼辦。不過,杜松自恃其勇,僅率一萬人攻城,大隊兵馬在薩爾滸。杜松,驍將也,阿敏與扈爾漢率兩旗人馬,在此列陣牽制住他,大貝勒、五阿哥、八阿哥率六旗兵去端他的老窩。大營一破,杜松這邊必亂,然後六旗軍與阿敏、扈爾漢的兩旗及山上的一萬五千人一同合擊,讓薩爾滸成為殺爾虎,斬杜松這頭惡虎于薩爾滸山下。”

眾人一齊贊道:“汗王用兵如神。”

于是六旗將士近五萬騎兵,鋪天蓋地向明軍大營沖去。馬蹄聲,喊殺聲,驚天動地,氣勢磅礴。總兵王宣、趙夢麟急忙從山上大帳趕到寨門前,用僅剩的十幾門大炮向金兵開火,十幾發炮彈在金兵中開了花,幾十人倒了下去。可金兵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往前沖。王、趙二人又命放箭,但這時金兵已到了寨門前,皇太極那匹大白馬騰空而起,跨過一人多高的柵欄,象飛一樣地沖了進來。明軍大驚:這哪是兵,這是神啊。一個個嚇得往後就跑,寨門被輕而易舉地沖開。皇太極直奔王宣而來,只一個照面,便將其劈于馬下。明軍將領們見副帥被殺,立刻紅了眼,六七個人一齊向前,將皇太極團團圍住。皇太極將大刀掄圓,一個將領的槍被他磕飛,大白馬抓住這個空當,縱出圈外,旁邊一個明軍將領在右側張弓搭箭瞄准了皇太極,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鼇拜看見大聲喊道:“主子,小心冷箭。”皇太極不知箭從何處射來,緊急中,一貓腰伏在大白身上,那箭從皇太極身上穿過,正好射在對面的明軍一位將領左下胸,這位將領稀里糊塗作了自己人的箭下之鬼。皇太極返過身,揮刀又將趙夢麟砍于馬下。其余幾位明將一見皇太極如此神勇,料不能敵,拍馬而逃。

皇太極也不追趕,率兵直奔山上杜松的中軍大帳。大帳的兵丁已經跑光,皇太極進入大帳,見帥案上有一筒令箭,他心中一動,抽出幾只,揣在懷中。走出大帳,他命令將杜松的大旗換下,升起了大金國的大旗,點起篝火,六旗將士在薩爾滸山上揮動著紅、鑲紅、白、鑲白、藍、鑲藍等六面旗幟高呼,營中其余明軍見大勢已去,或降或逃,薩爾滸大營不到半個時辰便解決了戰斗。

皇太極命岳 率一千人押解俘虜,自己與代善、莽古爾泰一起向界藩方向殺來。伊爾登見大軍已到,揮臂高呼道:“小的們,汗王大軍到了,跟我沖啊。”

大營被端,明軍立刻亂了陣腳。但杜松卻鎮定若常,像這類情況他一生遇到得多了,總是反敗為勝。他拍馬沖向民夫群中,民夫沒打過仗,被杜松像切西瓜一樣,一口氣砍了幾十個。民夫們被嚇呆了,紛紛倒退。伊爾登親自迎戰,不到三個回合,被杜松砍中左臂,敗下陣來。杜松一把大刀硬是將一萬五千余人擋住。明軍重新穩住了陣腳。

杜松命令火器營向東邊沖來的敵人開火,一排炮發了出去。這時,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突然間,狂風驟起,頃刻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所發火器的煙火,刮了回來,火器營中反倒成了一片火海,明軍大亂。大風過後,金兵像旋風一樣卷來,此時明軍已處于劣勢,被四倍于自己的金兵團團包圍。杜松拼命抵抗,想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包圍,重整隊伍。但金兵愈來愈多,包圍圈愈來愈小,杜松毫無怯意,大刀所到之處,仍是一片血光。

汗王站在高處歎道:“真虎將也。”他傳令弓箭手上前,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杜松身中數百箭。他絕望地喊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喊罷,墜于馬下。身經百戰,從未敗績的杜太師,大明武將領袖,竟慘死于界藩城下,薩爾滸真的成了殺爾虎。

杜松一死,西路戰事便基本結束,此戰前後不到兩個時辰。汗王下令,暫不要打掃戰場,就地休息待命。眾將士席地而坐,召開露天軍事會議。汗王道:“中路軍已經解決,下一步應擊哪路為好?”

眾人將眼光一齊投向皇太極,皇太極非常重視偵察,手下有一群精明強干的諜報隊伍,消息非常靈通,判斷軍情自然相當准確,布置戰役常常高人一籌。

皇太極道:“父汗,據偵卒報,開原馬林正向赫圖阿拉方向進發,其路較為平坦,行之必速。而鴉鶻關、清河及寬甸之敵,道路坎坷,行之必慢,且我方又在此廣布疑兵,敵兵必定不敢輕進。兒臣發書後,葉赫兵遲遲未動,所以,兒臣以為,應趁葉赫部與之未彙合之前,先吃掉馬林部。”


代善贊同:“八弟高見。開原兵好打,咱們這回從明軍的軟肋下手。”

皇太極道:“兵貴神速,我軍稍事休息,後半夜起程,力爭在天亮前趕到尚間崖。”

汗王問范文程:“滅了北路軍再吃飯,這好像有個說法,叫什麼,滅此……”

范文程回答:此典出自《左傳》,乃齊侯所言,原話是:‘余姑滅此而朝食’。“

汗王下令:“傳令各旗,三更出發,滅此朝食!”

此刻,八旗各大營的將士們正陶醉于勝利的喜悅中。大家都意識到了這次重大勝利的重要性,他們正回味著剛才那陣奇怪的大風:“過去總是聽說汗王有神人相助,這回咱們可算親眼見著了,咱們老汗王真是真龍天子轉世。”

“咱們老汗王准能坐龍庭,得天下。”

扈爾漢正在巡營,見一個士兵正繪聲繪色地講著那陣大風,不禁笑了。他對眾士兵說道:“象這樣天助之事已不是一次了。天命元年,我與安費揚古奉命征討東海女真使犬部。當時正是八月,大軍行至黑龍江時,被滔滔江水攔住去路,面對江水我和安費揚古一籌莫展,准備退兵。可當天夜晚,北風驟起,第二天早上一看,江面結冰厚達二尺多,我軍將士順利渡河,一舉攻破其十三寨,東海女真大都歸順。這不是天助是什麼?”人們聽罷更是驚歎不已。

八旗將士隨身都帶有干糧,他們在篝火上燒烤著剛剛戰殺的馬肉,撒上點鹽,邊吃邊嘮,興致愈濃。

三更整,牛角聲起,八旗將士聞風而動,風馳電掣般地向尚間崖方向挺進。汗王命大貝勒代善率眾將統六旗大軍為一路。自己與皇太極率兩黃旗為另一路。途中,汗王對皇太極說:“身為統帥,不能總想著親陷敵陣,那是匹夫之勇。統帥的任務在于指揮,你不要輕易出馬。”汗王的意思非常明顯,他是怕皇太極有閃失。

汗王與皇太極行至斡琿鄂謨處,與杜松後營游擊龔念遂、李希泌所率戰車營和騎兵相遇。龔、李二將跟隨杜松多年,視松如父,聞聽主帥陣亡,悲痛欲絕,一心想著報仇,一見到皇太極他們,便不顧一切地殺了過來。龔、李二人各使一條長槍,皇太極見他們來得凶猛,顧不上剛才父汗的吩咐,挺刀迎了上去。于是兩杆槍一口刀攪在了一起。戰到二十回合時,龔念遂便覺不支,他心生一計,想將皇太極誘進戰車營中殺之。明軍戰車十二人為一伍,車上有火銃、連弩,十分厲害。他虛晃一槍,掉頭向陣中跑去。李希泌會意,緊隨其後。皇太極想:你縱有埋伏,吾何懼哉?他拍馬向二將追去,大白疾如閃電,未等二將進陣,已追了上來。皇太極大喝一聲:“拿命來!”龔念遂想躲已經晚了,手起刀落,龔念遂一腔熱血噴出,隨其主帥去了。汗王揮劍高喊:“沖啊。”兩黃旗軍沖進了敵陣。明軍火器只發了一排,便被沖得七零八散,李希泌亦死于亂軍之中。

馬林一部已抵達尚間崖,這里距赫圖阿拉尚有一百多里。接到杜松戰死的噩耗,馬林萬分震驚:“杜松乃一代名將,均死于努酋之手,何況我輩乎?”未戰先已怯敵,因此他采取了守勢。他將大營紮于尚間崖下,繞營挖了三道濠溝,以此阻止女真人的騎兵,並于營中布下火炮,嚴陣以待。但他心里仍是十分沒底,我現在只有一萬多人馬,而建州兵若全部襲來,必數倍于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可恨葉赫兵遲遲不到……

代善來到尚間崖,見明軍挖了三道濠溝,笑道:“哼!未戰就先怕了,草包一個。你欺我不能步戰嗎?”他率先下馬,帶頭跳進濠溝中,八旗軍象螞蟻一樣,緊跟著跳了下去。濠溝寬但不深,是為了阻擋女真鐵騎的,但八旗兵爬溝越坡如履平地。馬林大驚,他下令開炮,一排炮響,一些將士被擊中,但其中絕大多數都已爬過了第一道溝,等明軍裝好了炮,再發第二排時,八旗兵已爬過了第二道溝。

這時汗王和皇太極趕到了,八旗大軍至少有八萬人,他們將馬林部團團包圍,頃刻間,明軍土崩瓦解,馬林只身逃回了開原。葉赫兵于中途聽到馬林戰敗的消息,也退了回去。

尚間崖一戰結束,正是東方日出。八旗軍升火造飯,范文程笑道:“汗王,這可叫真正的‘滅此朝食’。”汗王與眾將士同時放聲大笑。

用過早飯,稍息片刻,汗王問道:“八阿哥,看下一步怎麼辦?”

皇太極從懷中掏出杜松的令箭:“父汗,我們可憑此誘敵,不怕他劉 不上當。”

汗王接過來看到:是杜松的一支令箭,汗王歎服道:“八阿哥于刀光劍影中常能出奇策,以智取勝,真帥才也!”

代善道:“如真能誘敵成功,我們于途中設伏,可一舉殲滅東路軍。”

皇太極命原本在明軍中的漢人眼線,帶上杜松的令箭,奔寬甸方向而去。

劉 ,字省吾,使一口重一百二十余斤的鑌鐵大刀,馬上舞之,旋轉如飛,人稱劉大刀。他身經百戰,所向披靡,威震海內,因貪汙罪被罷官。方從哲知其勇,特請聖旨重新起用。此次掛帥有幾分戴罪立功的味道。他本來瞧不起楊鎬,可自己眼下這個身份只能聽命。他對楊鎬安排他作東路軍,深為不滿:“這是明顯要讓杜松立頭功。”所以他督軍快行,力爭不遲于杜松趕到赫圖阿拉。一路上,他連破建州十余寨,士氣為之大振。可越往前走路越狹窄,行軍速度越來越慢,氣得他大罵楊鎬心術不正,借機報複。這時一先頭部隊的裨將帶著一個兵丁來見:“大帥,杜松那邊有信來。”

劉 兩天來一直行進在山中,與外界幾乎隔絕,見杜松主動派人來溝通消息,十分高興:“快快有請。”

來人將杜松的令箭遞上,說明請劉帥火速進軍之意。他勃然大怒,將令箭往地下一擲:“同為主帥,他有什麼資格用令箭傳我?豈有此理?”

來人道:“不是傳喚大帥,而是以此為憑。”

“以此為憑?為什麼不寫信?”

“大帥正在火速前進,途中哪里有空寫信。”

劉 聽來人說得有理,這才消了氣:“告訴你家元帥,本帥正在火速前進,天亮時分一定能趕到赫圖阿拉城下。”

送信人走了之後,他加快了行軍速度,步兵已是一路小跑。當行至阿布達里崗時,見前方杜松的大旗迎風招展,他興奮極了,兩路人馬會合,看來包圍圈已經形成。但當杜松的隊伍走近時,突然四周號角聲起,前後左右炮聲隆隆,杜松隊伍的旗幟不見了,全都成了女真兵。

“上當了,中了敵人的埋伏。”他勒住缰繩,命令道:“前鋒殿後,後面部隊變前鋒,從原路沖出包圍。”

可惜晚了,來路已經被堵死。八旗兵剛剛繳獲了許多大炮,這回派上了用場,三十余發炮彈在明軍中開了花,隊伍立刻炸了營。火炮過後,八旗軍沖了過來,劉 率軍拼命抵抗。

皇太極立功心切,他不顧汗王的勸阻,拍馬直奔劉 ,劉 見來人身著白衣白甲,座下一匹白馬,料定必是皇太極。他定了定神,此時若能斬殺敵人一員大將,對扭轉戰局將會發生重大作用。他揮舞大刀迎戰,兩把大刀戰在一起。劉 先是一個刀劈華山,向皇太極砍下,皇太極舉刀一搪,兩刀相磕,就聽“哐啷啷”一陣聲響,火花亂迸,皇太極的兩膀被震得直發麻:“此人好勇力,不愧是劉大刀。”

劉 雙臂也被震得發怵,他意識到遇到了對手,不敢大意,與皇太極一招一式地死拼。十幾個回合過去,劉 見前面人馬敗了下來,心中十分著急,一不留神,皇太極的刀掃了過來,他大叫一聲:“不好!”身子往後一仰,將刀躲過,但左腮被刀尖劃破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口子。此時他仍然非常冷靜:“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不可與之戀戰,要擺脫他,盡快重整隊伍要緊。”他狠命掄刀向皇太極砍去,皇太極一閃身,他借機從皇太極正面沖了過去。皇太極見他要跑,心中暗笑“劉大刀休矣。”他策馬便追。死在皇太極刀下之人,大都是覺得情形不妙,趕緊逃跑,就在其逃跑時被皇太極斬殺的。為何?皇太極的大白實在是太快了,快可追風,這是一般對手想不到的。劉劉當然也不例外,剛跑不到十步遠,就被皇太極追了上來,一刀下去,劉 一躲,正砍在其左臂,他大叫一聲跌于馬下,馬踏人踩,死于亂軍之中。

代善已大破康應乾部,後面的朝鮮援軍見大勢已去,元帥姜弘立帶頭在軍前跪降。

再說南路軍李如柏,他是四路軍中唯一明確擔當誘敵任務的一路。按理,他應先于其它三路抵達赫圖阿拉。可他太熟悉女真了:“讓我去誘敵,這不等于與虎謀皮嗎?憑我這些將士的戰斗力,與女真相比,是以卵擊石。”盡管他膽小,但在四路軍中是唯一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將領。所以他一路行來,並不著急,他在持觀望態度。過了鴉鶻關,見遠處林中烏鴉亂叫,樹梢晃動。

“有伏兵。”于是他干脆停了下來,合計如何躲過伏兵,繞道行進。這時,他接到了楊鎬從沈陽發來的十萬火急的撤軍命令。從送信人的口中,得知其它三路軍已大敗,杜松、劉 已戰死。他拍著腦門兒暗自慶幸,連聲說:“諸葛一生唯謹慎,唯謹慎呐。快撤!”

埋伏在林中的安費揚古見敵人跑了:“這真叫煮熟的鴨子飛了,不成,追!”

李如柏的部隊前進速度慢,撤退起來卻非常快,尤其見後面真的有伏兵,更是撒開了鴨子。這一跑,便是潰不成軍,互相擠踩,死在自己人的腳下者一千余人。

安費揚古與眾將士在後面高聲喊:“沖啊,殺啊。”山谷中回蕩著開心的笑聲。

(1)都人,明稱宮女為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