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大金國開科取士 出奇兵千里征明



本書正在菲律賓《世界日報•小說林》欄目上與梁羽生的《龍虎斗中華》、古龍的《歡樂英雄》、朱秀海的《喬家大院》一起連載。我是《皇太極全傳》一書的作者,感謝讀者們對本書的關注,《全傳》在小說閱讀網發表不到一個月,點擊已達17850次,以來讀者們若有興趣可與我聯系。我的信箱:jlpkp@sina.com qq:294349317。請大家能光臨小說閱讀網上我的博克,網頁是:http://blog.readnovel.com/user/391314.html


顯佑宮秘笈載:天聰三年,大金國開科取士,錄取生員二百余,免其差役。十月初二,上率六萬大軍,以狩獵為名,出奇兵,涉兩千里伐明。途中,大貝勒代善、三大貝勒莽古爾泰恐糧草難續,意欲不前,上深斥之,乃進。


隨從們沖了出來,直奔羅繡錦。范文程卻放聲大笑,隨從們瞅著范文程,范文程道:“你們退下,吾已有言在先,今天可暢所欲言,羅繡錦終于說出了他內心最深處的話,正可供我們大家共同探討。”


他離席走到了地當中:“人傳羅繡錦為遼南俊傑,我看不過一書蠹爾。”


羅繡錦本來已擺出了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勢,正想與大家告別,聽范文程如此評價,冷笑道:“聽說范大學士常發高論,果然不假,羅某今天倒要領教。”


“兵者,凶險之事也,兩國相爭,安無死傷?諸葛治蜀,嚴刑酷法,為何?時處亂世也。當年他火燒藤甲兵三千,非不仁也,為國家之大計也。設使羅繡錦,你率軍進入異地,當其未穩之時,四處遭襲,你將如何對待?”


羅繡錦並未回答。范文程道:“你不用回答,答案是明擺著的,打仗不是啃書本,是厮殺,是肉搏,是征服,形勢瞬息萬變,全憑臨機決斷。哪一次革命不是血流成河,洪武皇帝不也血洗了山東嗎?倘若都像宋襄公那樣,又不知會出多少個趙括、馬謖矣。”


其實,羅繡錦和眾士子一樣,對范文程早就十分仰慕,聽他說得又很有道理,心里先輸了幾分。


范文程繼續說道:“文程,名人之後也,吾之入金,順乎天應乎人。縱觀曆朝曆代,除了周之外,就沒有超過三百年的朝廷。秦不到十五年,漢二百三十年,東漢一百九十五年,兩晉一百五十五年,隋僅三十七年,唐最久,也不過二百八十九年,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元一百六十年。有道伐無道,有德代無德,此即革命。三百年是一個朝廷的定數,就像一個人的壽祿,人生七十古來稀,百歲老人有幾個?長生不老的是神仙,文程肉眼凡胎,還沒見過。明自洪武皇帝開國,到現在已二百六十年,此正值革命之期也。每一次革命都是英雄豪傑們大顯身手的舞台,更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千載良機。”


李棲鳳拍案叫絕:“好一個正值革命之期,說得好。”不知誰竟鼓起掌來。


“明自武宗始,便沒出過幾個好皇帝,武宗在揚州公開搶掠婦女,揚州女人逃之一空;嘉靖信奉道教,到了荒唐的地步,他遲遲不立太子,立了太子恨太子,因為他自信自己能長生不老,太子一立,不意味他遲早要死嗎?萬曆近三十年不理朝政。武宗以來,宦官奸佞當權,東廠特務橫行,忠良被黜,冤獄遍及神州。好端端的一大明江山,被這些個荒淫無道的昏君,糟蹋得不成樣子。在座的各位,祖上大概都是被發配到塞外的吧?


為什麼遼東二百多年從未出過進士,是遼東無人嗎?不,不是,考卷之首,祖宗三代欄一填,一個罪臣之後,憑你才壓子健,也休想金榜題名。”說到這,他用手一指,“羅繡錦,我就不信你能考上進士。”羅繡錦剛才的銳氣全沒了,他已經低下了頭。


方才甯完我講,南朝苦遼久矣。君不記前屯、松山、廣甯、山海關的嘩變嗎?七年抗倭援朝,遼民負擔最重,礦稅使高淮橫征暴斂,敲骨吸髓,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三次追加遼餉,遼民已身處絕境。占山為王,入海為盜,紛紛揭竿而起。大金正是在這時進入了遼東,正所謂吊民伐罪,拯百姓于倒懸也。近些年來,我大金一直在為南朝還債,還什麼債,還南朝欠遼民之債。可笑的是,有些人卻將遼東的現狀,安在了我大金的頭上,真真的豈有此理?諸位好好回憶一下頭些年的情景,想想文程說得是不是有道理?”


眾士子議論開了:“文程先生說的在理,我們怎麼就沒想到呢?”


“你要想到,你就成了大學士了。”


“而大金國老汗王乃紫微星臨凡,此非傳言,吾曾在老汗王左右多年,足可為證。尼雅瑪山紫氣縈繞,沈陽城有鳳來儀,八旗鐵騎,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建國十余年,遼東至黑龍江,乃至蒙古,已大都為大金所有。其中雖有人力,實乃天命也。


近聞陝西流民又揭竿而起,他們殺貪官,誅汙吏,熊熊之火燃及黃河兩岸。大明王朝,大廈將傾,其亡也,就在此革命之期,試問明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皇太極叫好道:“問得好,問得好啊,試問明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眾人對這位陌生人大呼小叫的,非常不滿。丁文盛喝斥道:“聽文程先生講,你休要亂喊亂叫。”


范文程心中笑道:“一會我將汗王的身份亮出來,丁文盛啊,丁文盛,你還不得嚇死。”


“人們常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時者,我們所處之時代也;務者,大丈夫所承擔的修齊治平之要務也,羅繡錦讀萬卷書,卻看不到滄海桑田之巨變,聽不到革命洪流之澎湃,豈不可悲可歎!”


羅繡錦已被范文程的一番宏論徹底征服。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當年的四貝勒即今日之汗王,曾對在下有過幾句訓諭:爾之所欲棲之木,朽木也;爾之所欲擇之君,昏君也。范某當初聽之,大為反感,然反複思之,皆實情也,故欣然歸金。入金以後,范某方知什麼是明主。夫明主者,夙興夜寐,勤于國事,胸懷萬民,志在天下,而非南朝那些個聲色犬馬不務正業之流也。不瞞諸位說,汗王常常是深夜召范某進宮議事,通宵達旦,已是尋常。汗王精力過人,然文程一文弱書生,實不堪其苦矣。”


皇太極轉過身,偷偷一笑:“這個范文程,你是找機會跟朕訴苦啊。”


“然文程之勞,乃諸葛之勞,心甘情願也。大丈夫此生能得明主知遇若此,參與中樞,死亦足矣。


汗王之仁政,諸位已有體會,大金國現在百業待舉,正是用人之際,汗王思賢若渴,今欲開科取士,擢諸位于蒿萊,大丈夫正應一展所學,一則可為國分憂,二則可報效遼東父老,三亦可揚眉吐氣,榮宗耀祖。羅繡錦啊羅繡錦,良機千載逢,功成既英雄,萬不可在一角落中,孤芳自賞,沽名釣譽,為眾人笑。”他再一次走到羅繡錦跟前,十分中肯地勸道,“范某所言,請君三思。”


對大明的腐敗,羅繡錦亦十分痛恨,但他從未聽過有誰作過如此透徹的分析,尤其是范文程的正值革命之期的斷言,如醍醐灌頂。他離開凳子,雙膝跪倒:“學生無知,恨與先生相遇甚晚,學生從今願終生聆聽先生教誨,請先生受學生一拜。”


“這如何使得,快快請起。”


“先生若不收下我這個學生,學生便不起來。”


范文程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你這個學生,但我這個先生年輕了些。”


多爾袞悄悄對皇太極道:“汗王,這些個讀書人蠻有意思的,像是唱大戲。”


皇太極道:“這就是士。”


至此,以文會友的目的已經達到,范文程神秘地一笑:“范某說汗王勤政,大家未必相信,今天就要叫你們一睹天顏。”


眾人面面相覷,怎麼,莫非汗王還能駕到?只見范文程與甯完我走到西邊桌子前,雙雙跪倒:“臣范文程、甯完我叩見汗王。”


“這位是汗王?”屋子中的空氣一下子凝結了。李鳳棲道:“這不是在作夢吧。”


丁文盛道:“二位大學士都跪下了,這還有假?”


于是,眾人一齊跪倒:“草民等叩見汗王,祝汗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面帶微笑:“諸位平身,平身吧。”待大家坐起來後,汗王道:“今天你們是以文會友,不要叫朕掃了你們的雅興,這個大學士,胡鬧,看回京後朕怎麼收拾你。”


羅繡錦從汗王的口氣中,聽出了他們君臣間的默契,心中充滿羨慕。


范文程道:“請汗王為學子們誡諭幾句。”


皇太極心平氣和,像是嘮家常:“既然來了,就說幾句。大金國文人奇缺,早就想錄取生員,國事紛繁,延至今天。但好飯不怕晚,今年之考,按南朝恩貢辦,如無大礙,一律錄用。當然得排個名次。卷首不寫什麼祖宗三代,朕錄用人才不拘一格。至于考試之資,可比照南朝,這些年大家的生活苦了些,雖說比照,還應比南朝多發點。所有報名生員賜衣一套,發銀三十兩,以作應考燈油之資。考試內容嘛,朕看就以文程先所說的革命為主。”


范文程道:“待臣等擬好了考題後,再請汗王禦覽。”


“朕不看,你們二位定就是了,其它考試內容一如南朝,南朝也考騎射吧?”


眾人一齊應道:“是。”


“所以我們也要考騎射,朕對此科,格外關注,考騎射時朕要親自觀看。無馬匹弓箭者,到官府登記領取,用後歸還。朕就不打擾你們了,考試之日不遠,爾等要認真准備,朕盼望著你們的好消息。”說罷起身而去。


眾人目送汗王走出大門,看到門口已站滿了正黃旗侍衛。


突然,跪在地上的丁文盛暈了過去,眾人大亂,掐人中,噴涼水,好歹把他弄醒。丁文盛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差點沒將大家笑破肚子:“草民該死,不該喝斥汗王,請汗王恕草民不知之罪。”


眾人道:“汗王早走遠了。”他一拍屁股坐起:“真的?沒拿我?”


羅繡錦呆呆地站在桌旁,自言自語道:“真明主也,草民知罪矣。”


范文程道:“小二,上菜,會友客棧,以文會友,今天每人必須賦詩十首,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1)


皇太極返回沈陽,袁崇煥的使者傅有爵到了,他呈上袁崇煥的來信,皇太極看到:“本都堂已經履約,汗王當不會失言,請按議定之條款盡快實施,弭雙方之兵,以求永好。”


皇太極道:“請你轉告袁都堂,本王從即日起, 便取消天聰年號,改用天朝年號。至于退出遼陽一事, 涉及十余萬民眾的安置,不能立即實行,請袁都堂稍待之。但本王將立即從河東一帶後撤三十里,都堂盡可向前推進矣。”


袁崇煥大喜:一退三十里,河東許多城堡便可恢複,即使奴酋不退出遼陽,五年複遼,或可有望,毛文龍誅得值!


不久,八旗兵真的開始逐漸後撤,袁崇煥著手重建河東諸城。他哪里知道,一場滅頂之災已經悄悄臨近了他。


天聰三年九月初一,正是皇太極登基三周年整,大金國的科舉在遼陽正式開場。一連考了三天,三天後揭榜,沈陽生員沈文奎名列榜首,羅繡錦居二,丁文盛居三,其次劉興泰、李棲鳳等均名列前十名,其余盡取之。皇太極命令二百一十名生員,皆披紅戴花,騎高頭大馬,由儀仗前導,浩浩蕩蕩從遼陽城出發,所經之處,軍民均要歡迎,隊伍當天晚上,到達沈陽城外,在驛館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懷遠門大開,汗王宮前兩側的樂台鼓樂齊鳴,生員們騎著高頭大馬,繞城一周,城內百姓爭睹大金國生員們的風采。沈文奎、羅繡錦、丁文盛等直到現在才從大金國這里找到了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感覺。繞城一周後,在文德坊處下馬,分成兩列進入汗王宮,皇太極于大政殿前設盛宴慶賀。高中前三名者,均留在書房任職,其余人等分到各衙門各旗中,免除其一切差役,生員們無不感激涕零。從此,大金國的漢人們又開始課子讀書,盼望著下一次的科舉,皇太極將遼東士子已盡收囊中矣。


至十月初二,秋收基本結束,皇太極留二大貝勒阿敏守城,以狩獵為名,與大貝勒代善、三大貝勒莽古爾泰率六萬大軍,出沈陽城,渡遼河,奔彰武,直入蒙古。並約蒙古各部于十月十五日會于喀喇沁部,開始了頗具冒險味道的避實就虛的征明之戰。


過了彰武,進入蒙古,路越來越狹窄,後來干脆就沒有路,後面的輜重拽著後腿,行軍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諺語講,八月暖,九月溫,十月里還有個小陽春。草原的氣候就更怪,早上,晴空萬里,不大功夫竟陰云密布,風雪交加。尤其是腳下的路,看著是凍得硬邦邦的,人踩上去沒事,可馬匹、車輛一上去,一下便陷得老深,下面是淤泥,陷進去的馬和車輛根本就出不來,只好眼睜睜地棄之,損失了戰馬的將士心疼得失聲痛哭。


從沈陽城出發時,莽古爾泰還雄心勃勃,越往前行越不對勁,他開始發脾氣了:“這他娘的是什麼鬼地方,就是打了勝仗,又怎麼往回運東西?”他問代善,“二哥,還要走多遠?”


“距喀喇沁部大概還有三百余里。”


“啊?還有三百多里?這麼說,到長城腳下,還得十天半拉月?”


代善點了點頭。


“二哥,咱們帶的糧草可有限呐,再走個十天半拉月的,就用得差不多了,到那時就得從沈陽往這運,六萬大軍一個人一天吃二斤,就是十二萬斤,還有草料呢。咱們可沒有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打了勝仗還好說,萬一打敗了,我們可就死無退路了。”


代善動氣道:“胡說,你身為大貝勒,怎麼說出如此不祥之話?”


莽古爾泰道:“我這心里不是沒底嘛。”


代善道:“已經走出這麼遠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還能退回去不成?到了喀喇沁再說。”


突然,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軍中所有的駱駝都臥倒不走了。任憑你怎樣吆喝,抽打,就是不起來。莽古爾泰道:“看看,看看,駱駝通人性,他們都不願走了。”


走在前面的皇太極感到十分納悶:“怎麼搞的,這些駱駝犯了什麼病?”他看了看身邊的范文程。范文程正手搭涼棚向遠處眺望著,邊看邊嘀咕:“老馬識途,駱駝知天,一定是要發生什麼事情。”果然,他發現遠方的天空一片昏黃。


“不好,一定是大風沙。”他知道大風沙速度極快,也許頃刻的功夫就會刮到跟前,他顧不得什麼君臣禮節了,大呼道:“汗王,快快下令,所有將士和馬匹一律原地臥倒。”


皇太極不知發生了什麼,聽范文程的聲都變了,便知一定是有大事發生,他急忙下令:“按文程先生所說的立刻傳令下去。”


皇太極手下八十余名親兵立即奔赴各旗傳令。眾人都感到了異常,便當即下馬,讓馬趴下,人躲在了馬肚子旁。莽古爾泰氣得罵道:“搞什麼鬼把戲?”但他還算知趣,也按命令趴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日頭已被黃沙遮住,天色當即便昏暗下來。就聽到嗷嗷的鬼嚎一般的聲音由遠而近,夾著黃沙鋪天蓋地而來,有幾個不在乎的,還在那站著,瞬間被大風刮走,刮得不知去向。將士們蜷縮在馬肚子旁,誰還敢動彈。


大風足足肆虐了半個時辰才停住,不大功夫又是睛空萬里。將士們這才爬起,抖掉身上近半尺厚的沙子,舉目望時,四周一片黃沙,水、草都被黃沙埋住了。低窪處的將士被埋在了沙子中,大家急忙去救,有的已經憋死。清點了一下,死的、失蹤的,共四十余名。


莽古爾泰氣得大罵:“這他娘的什麼鬼天氣,說變就變,一會陰,一會晴,大姑娘臉變得也沒這麼快。”



皇太極道:“立即出發,走出這片黃沙地,不然的話,喝水和吃飯都成了問題。”


于是,大軍又走了足足兩個時辰,看啟明星的位置,已是亥時。人們身上的水分被干燥的黃沙和干燥的風抽干了,一個個筋疲力盡,馬早就不能騎了,一些士兵干脆躺在地上不走了。皇太極此時同大家一樣,口渴難耐,本來不多的水,自己喝了些,給大白飲了些,已全部用光。


“不能在這呆下去,否則非被黃沙抽成肉干不可。”他大喝一聲,“站起來,走。”


他牽著大白,一個人先于千軍萬馬前行。護軍參領鄂羅塞臣、道喇列、護軍校鼇拜等急令親兵們跟上,大軍又開始緩緩前移。走了整整一夜,走出黃沙地時,天已大亮。


將士們又見到了水,又見到了綠色,紛紛奔水而去,喝呀,洗呀,鬧騰了好大一陣子,然後紮下營帳造飯。吃過飯後,大軍原地休息。茫茫草原,荒無人煙,不用站崗放哨,藍天下,六萬將士橫躺豎臥,一片鼾聲。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下半晌。莽古爾泰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到了代善處:“二哥,咱們還往前走?”


這場風沙著實令代善吃了一大驚,太可怕了,比戰場上的厮殺格斗更可怕,刀光劍影可以躲,可以藏,但黃沙卻是鋪天蓋地,硬往身上砸,躲都躲不得。他歎了口氣道:“是呀,前邊不知還會發生什麼,要是真的再遇上這麼一場,全軍休矣。”他有些動搖了,皇太極在講解他的戰略時,代善被深深打動,可他萬萬沒想到會走這麼遠,路上又這麼險:“要不然咱們跟汗王說說,回去?”


哥倆正在這商議,就聽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朝駐地而來,二人大驚:“不好,莫不是走露了風聲,明軍殺過來了?”


“不,不像,沒有喊殺聲啊。”


原來是蒙古各部二十三位貝勒率人迎接來了。八旗將領們在荒漠上與故人相見,感到十分的親切。二十三位貝勒拜見了代善、莽古爾泰,便一齊奔皇太極大帳而來。


皇太極昨天睡得很晚,不知怎麼搞的,鼻子出了許多血,止住後便覺頭暈,一直折騰到後半夜。眾人來到大帳前,皇太極剛剛睡醒。他睜開眼看時,天已大亮,便喝斥道:“怎麼不早些叫醒朕,這成何體統?”


鼇拜道:“奴才見主子睡得正香,想讓主子多睡一會。”


“胡鬧,快些更衣。”


代善和莽古爾泰進入帳中,皇太極有些不好意思:“朕睡過了頭,叫你們久等了。”


“我們也剛醒不大會兒,醒來就到這來了。”


“誰在門口?好熱鬧嘛。”


“是蒙古各部貝勒。”


“噢?如期而至,好啊!快請大家進來。”


奧巴頭一個走進大帳,率先跪拜:“臣奧巴叩見汗王,我等奉汗王之命前來會合。”


皇太極道:“眾位請起,旅途勞頓,辛苦了。”


“汗王辛苦。”喀喇沁貝勒道,“昨天,汗王遇到了狂沙了吧?”


“是呀,太可怕了,一瞬間仿佛是到了陰曹地府。”


喀喇沁貝勒道:“這樣的風沙,很少出現,臣這一生,僅遇到過一次。狂沙並不可怕,只要臥倒不動,就不怕被風吹走。一般都是不大功夫就過去,很少有刮一天的。”


莽古爾泰道:“要是刮一天的話,我們就都見閻王了。四十多個弟兄稀里糊塗地死在了荒漠,有幾個連影都沒見到,不知刮哪去了。”他畢竟心直口快,“汗王,我與二哥商議過了,不能再往前走了,這才走了一多半,說不定前面還會遇到什麼,況且每個人所帶干糧有限,一旦用光了,後方如何接濟?要是打了勝仗,能有所俘獲還好,萬一戰敗,六萬大軍就扔在了關內,這步棋實在是太險了。”


“五哥害怕了?”


“我怕什麼?只是覺得孤軍深入乃兵家大忌,況且昨天的黃沙,乃天告其凶,還請汗王三思。”


皇太極十分不快:“你要朕三思什麼?退回去,功敗垂成?險地已經過了嘛,再向前幾天,就可抵長城腳下。朕早已探明,這一帶長城多年失修,且關小兵少,有的地方已經坍塌,正是我軍進擊的最佳之處,此刻退回,是何道理?莫非二哥也有此意?”


“汗王,要說怕,昨天這場風沙確實太可怕了,身葬大漠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還不可怕嗎?我們斗得過人,但斗不過天。真要是再遇上昨天那麼一場,如何是好?況且,糧草一事也不容不考慮。”


皇太極面帶慍色:“二哥當年的膽識哪里去了?記得天命三年,攻打撫順,途中遇到大暴雨,父汗意欲回師。二哥力勸之,方有撫順大捷。如今遇到這麼點風沙,便畏縮了,二哥真的老了?”


莽古爾泰道:“汗王若執意進軍,恕吾不能前行,吾正藍旗的將士不能平白無故喪命。”


皇太極的臉當時便沉了下來:“你說什麼?”


代善急忙將話攔了過來:“五阿哥休要胡言,有事好好商議。”


皇太極因嬌娘和袞代的事,對莽古爾泰比對阿敏更多幾分介意,話不敢多說,一般是敬而遠之。在擁立新汗上,莽古爾泰態度還算積極,起了一定的作用,這兩年來,也很捧場,因此有時即使偶有小錯,皇太極都能原諒他,但現在他說出了分裂的話,豈能漠視。


“五哥,父汗在時,經常跟我們講,兄弟同心,其力斷金,朕發兵攻明,你是同意了的,現在卻反悔,如六萬大軍徒勞而返,我們如何向國人交待?”


“那我們也不能拿八旗將士的性命作賭注。”


皇太極勃然大怒:“五哥,你手握正藍旗重兵,有自己的決定權,可以不聽朕的號令,朕奈何不了你,你若回去,那就敬請尊便。”



莽古爾泰被皇太極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想轉身就走,可兩條腿像是被什麼東西吸住了似的,動彈不得。其實,下意識中,他不敢走,若真的一走,後果不堪設想。


皇太極心里盤算著:“朕若不發話,二哥絕不敢走。而你莽古爾泰,正藍旗的將士們真的就能跟你回去?退一步說,即使真的跟你回去,不過是帶走一萬兵馬,還剩五萬嘛,加上蒙古各部的兩萬,仍是七萬大軍,足矣。你莽古爾泰只要一撤,便成了大金的第二個舒爾哈齊,朕不久就會讓你身敗名裂。”他想用話再激莽古爾泰幾句,激他走上這條不歸路。可轉念一想,大戰在即,莽古爾泰打仗還是好樣的,眼下還用得著他。于是他面向眾貝勒:“爾等意欲如何?”


岳 在關鍵時刻,從來都站在皇太極一邊,他帶頭說道:“我們的拳頭已經伸向了明的軟肋,怎麼能再收回來?”


阿濟格、多爾袞、多鐸、阿巴泰等將領都是皇太極的忠實擁戴者,多爾袞道:“一旦我們突進長城,逼近京師,南朝立刻就會亂成一鍋粥,到時候我們好好鬧它一場,豈不痛快。”


皇太極問蒙古各部:“爾等意下如何?”


“我們唯大汗之命是從。”


代善見眾人都反對撤兵,只好轉變態度:“既然如此,繼續進軍就是了。”


莽古爾泰道:“我不過是擔心再遇到狂沙,進軍就進軍,我怕什麼?到時候戰場上看。”


皇太極道:“這就對了,二位哥哥不好生想想,父汗說,吾既征明,豈容中止?你若中止,他便征你,便要犁庭掃穴。回師的話,還去打甯遠嗎?明知其不可摧而摧之,那才是兵家大忌。”


十月二十三日,八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的抵達長城腳下,皇太極與眾貝勒站在一高處遙望長城,其烽火台清晰可見, 許多地方確已坍塌,眾人無不興奮異常,紛紛贊道:“汗王用兵如神,雖諸葛再世,亦不如也。”


莽古爾泰道:“這里比起甯遠,如一塊豆腐,由此攻之,易如反掌。”眾人哄然而笑。


當夜,皇太極升帳,他坐于中間,右邊是代善,左邊是莽古爾泰。眾貝勒眾將士分列兩側,皇太極神色極其莊重:“明殺吾先祖,欺吾久矣。或無端挑起邊釁,或借故封閉馬市,幾番犁庭掃穴,必欲致吾族于死地而後快。先汗不得已而興兵,至今已三十余年矣。今吾大金地闊千里,兵強馬壯,蒙古諸部與吾同心。而南朝失政,民心喪盡。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吾之征明,志在天下。但此次入關,非為滅明,意在殘明。因此,入關後不在于攻城掠地,而在于撼搖南朝之民心。既征明又欲得民心,二者豈不相悖?不然,只要我們嚴明軍紀,做到秋毫無犯,便能為南朝百姓所認可。若燒殺搶掠,百姓將視吾等為虎狼蛇蠍,既獲小勝,卻失去了民心,如何能奪天下?因此,朕今天要再次申明軍令:


一、不得殺害俘虜,


二、不得使俘獲百姓父母妻兒離散,


三、不許淫其婦女,


四、不許剝人衣裳,


五、不許毀其房屋、器皿,不許伐其果木,


六、不許酗酒。


違者嚴懲不貸。”


每次談及軍紀,皇太極口氣都十分嚴厲,這次就更不同往常。宣布完軍令,他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掃視了一周,“爾等要牢記之?有犯者休怪朕無情。”


“ !”眾人齊聲應道。


“阿濟格,阿巴泰聽令。”


“臣在。”


“命你二人為左先鋒,率兵兩萬,攻龍井關。”


“ 。”


“岳 ,濟爾哈朗聽令。”


“臣在。”


“命你二人為右先鋒,率兵兩萬攻大安口。”


“ 。”


“左右兩翼,攻下兩關後,直奔遵化。”


“ 。”四人興奮之情溢于聲中。


“范文程聽令。”


“臣在。”


“命你與達海急就討明檄文及安民告示百份,于各關隘、城門,城內街巷等處廣而告之,務使南朝軍民知吾為吊民伐罪之師。”


“ 。”


“今夜三更造飯,拂曉攻城,朕與大貝勒三大貝勒殿後,在遵化城下候爾等佳音。”


(1) 晉石崇會友于金谷園,令各賦詩抒懷,不能為詩者罰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