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祖可法秉公執法 韓大勳戴罪立勳






顯佑宮秘笈載:崇德三年九月,戶部漢承政韓大勳監守自盜,祖可法、張存仁接韓管家報,舉之。刑部論罪當死,上寬仁為懷,定革職。祖可法抗言,上終赦之。十月十三日,上率大軍征明,直挑山海關,圍祖大壽于中後所城。


大凌河降將祖大壽從子祖可法、副將張存仁,同在盛京八衙門之一的都察院任漢人承政。所謂八衙門,是都察院、理藩院成立後的一種稱謂,即“吏、戶、禮、兵、刑、工等六部和都察院、理藩院。”


就任之前,皇太極特召二人囑道:“都察院是大清國的言路,負責糾劾百官,有風聞奏事之權,權力大得很,在明國,百官無不懼之,無不巴結之,因此這里也常出些貪贓枉法的墨吏,朕對爾等寄于厚望,希望爾等能恪盡職守,為大清國的吏治作出貢獻。”


二人先後表態道:“臣等得皇上知遇,唯知有法,不知有他,倘遇不法之事,必彈劾之,絕不敢偏私。”


二人上任以來,不斷上疏言事,先是彈賅恭順王孔有德部眾掠奪遼南民戶財產,接著彈賅智順王尚可喜管家小斗放糧,大斗收租,甚至連貝勒貝子們都敢彈賅,皇太極對他們頗為滿意。


崇德三年八月初四,二人正在都察院內辦公,書記來報:“二位大人,戶部承政韓大勳韓大人的管家韓福,在後門等著候見。”


祖可法道:“放著好端端的大門不走,在後門候著干什麼?”


書記官道 :“在下看韓福神色異常,吞吞吐吐的,似有重要事情稟報。”


張存仁當時警覺起來:“傳他到後室來。”


韓富低著頭,貓著個腰,用手擋著臉,進入室中,給二位承政大人磕了頭:“二位大人,小的有重要事情稟報。”他望了望四周,發現室內並無他人,便放心地說道:“二位大人,我家老爺鬼迷心竅了,這些天連續偷盜國庫財寶,並囑咐小的好好藏著,小的生來膽小,從未干過違法之事,這是殺頭滅門之罪呀,嚇得小的一天天心驚肉跳,吃不好睡不穩,小的是實在熬不下去了,再熬下去的話,非嚇死不可。請二位大人,勸勸我家老爺,讓他別干了,趁早把那些財寶送回去。”


二人聽罷,同樣心驚肉跳,祖可法驚得站了起來:“你說的可是真話?”


“小的無半句假話。”


張存仁道:“量你也不敢。”


祖可法道:“韓大勳啊韓大勳,你哪里是大勳,分明是個大膽。戶部承政管著國庫,卻監守自盜,這還了得,此事當立即奏明皇上。”


韓富一聽,嚇得直磕頭:“二位大人,你們都是大凌河出來的,不能報官啊,那樣的話,我家老爺就死定了。”


祖可法道“這麼大的事能瞞得住嗎?早一天晚一天,早晚得出事,到那時我們就是知情不舉,視為同罪,你懂嗎?”


張存仁勸道:“你不用害怕,按大清《離主條例》奴可告主,如所告為實,可以離主,還有重賞,到時我們重新給你安排個地方。你不要回去了,先在都察院呆下,待事情處理完再說。”


韓富哭訴道:“那我豈不是將老爺告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難過,你為朝廷作了件大好事,皇上一定會重賞你,下去吧。”


韓富下去後,張存仁道:“此事非同小可,這大概是大清有史以來的第一起監守自盜案,此事韓富應告到刑部去,他跑到這來告,讓我們如何是好?”


祖可法道:“韓富是個老實人,跟韓大勳十多年了,忠心耿耿,大凌河被圍時,他四處出去給韓大勳尋人肉吃,自己卻餓著,差點沒餓死。在盛京城除了咱們二位,他不認識別人,況且這麼大的事,他敢跟別人說嗎?如何是好?只有一條路,舉報。”


張存仁真有些為難,大凌河三十九名將領,都是從陰間逃出來的,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彼此間都能相互照應,走動也較為頻繁。現在韓大勳犯事,告上去必死無疑:“這個韓大勳,荒唐,混帳,我說他怎麼那麼有錢,原來是偷國庫的。”


祖可法道:“人作有禍,天作有雨,他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反倒不正常了。皇上對我們大凌河降將關懷呵護備至,我父親逃回錦州,皇上對我毫不輕視,反倒委以重任,我們對皇上不能有絲毫不忠。”


“賢弟所言極是,韓大勳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咱們還是先到刑部鄭親王那去,先抓人捉贓,別讓他得到風聲跑了。”


祖可法道:“就這麼辦。”


二人來到刑部衙門,刑部漢人承政是高鴻中,此事不能越過他。高鴻中聽罷罵道:“韓大勳狗膽包天,喪盡天良。”他思忖片刻,“鄭親王,去了鑲藍旗大營。這麼辦,咱們一起去見滿洲承政。”


刑部滿洲承政車爾格、索海二人聽了,更是怒不可遏,立刻下令包圍韓大勳家。


高鴻中率先進入院中,一位家人趕忙過來招呼,高鴻中問道:“你家老爺呢?”


“老爺不在。”


高鴻中大聲喝道:“韓家所有人等聽清了,韓大勳盜竊國庫財寶,吾等奉命查抄,不論男女老幼,一律到院中聚齊,違令者格殺勿論。搜!”


衙役們沖進室內,按韓富所指之處,很快將贓物起獲。高、祖、張三人查看時,大都是金銀首飾,綢緞等女人喜愛之物,還有幾十個金錁子,一大箱二十兩一個的銀錠,足有三千兩。


高鴻中問韓大勳女人道:“韓大勳上哪去了?”


他大老婆放聲大哭:“那個天殺的,准是在翠香樓小妖精那,我的天呐,這叫我們怎麼活呀。”



高鴻中出來對車爾格和索海道:“二位爺,煩勞你們二位在這看守,繼續清點,我帶人去捉拿韓大勳。”


翠香樓在盛京城最繁華的四平街東頭,是有名的一家妓院,高鴻中、祖可法、張存仁等三人騎著馬,不大功夫便來到翠香樓前。高鴻中命衙役們將樓緊緊圍住,然後,率領十幾個衙役進入前廳。大茶壺見官爺們帶著 什進來,急忙上前行禮。高鴻中道:“你不要怕,我們是刑部的,今天來與你們翠香樓無關,說,韓大勳在哪間房?”


“您老是說戶部的韓老爺?他在樓上西邊數頭一間大包房中。怎麼,犯事了?”


“少廢話,前面帶路,不許聲張!”


這個韓大勳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四十多歲,殺人如麻,若是驚動了他,動起手來,弟兄們會吃虧。高鴻中在祖、張二人的提議下,悄悄推門進去。這是個套間,外屋是妓女和嫖客們喝花酒調情的地方,韓大勳在內室正和妓女鬼混,從室內傳來一陣陣淫蕩的叫床聲。高鴻中一揮手:“沖。”四個衙役一齊沖了進去。


韓大勳這時正在高潮,他聽著有動靜,側頭一看,見是刑部的衙役,便知不好,抽出身想反抗。一個衙役上去就是一刀背兒,疼得他嗷嗷直叫,衙役們沖過來,抹肩頭攏二臂,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這時,他才看到了高鴻中和祖、張二人,他罵道:“高鴻中,老子玩個女人,管你刑部屁事,你憑什麼抓我?”


高鴻中上去就是一大巴掌:“你他媽的良心叫狗吃了,皇上對你天高地厚,你不思報效,卻監守自盜,偷取國庫財寶,還在這嘴硬!”這一大巴掌上去,把韓大勳 老實了,他自知理虧,低下頭,不再說話。


高鴻中命床上的女人道:“穿上衣服。”女人嚇得直篩糠,高鴻中瞟了一眼:還真有些姿色,怪不得韓大勳為之傾倒,他又是一聲斷喝:“把這個婊子也一塊押走。”


經刑部審訊,韓大勳供認不諱,偷盜的理由非常簡單,就是為那個女人。濟爾哈朗毫不猶豫地判了個勾決。朝議上,皇太極卻道:“韓大勳打仗還是個好樣的,為了個女人,色膽包天,賊膽包天。但朕念他歸順以來曾立有戰功,能不能網開一面,留他一條生路?”


殿中滿蒙漢官員都覺得奇怪:“皇上曆來執法嚴峻,今天怎麼了?”


濟爾哈朗道:“皇上,我大清軍法嚴明,國法更是無情,韓大勳犯的是死罪,若從輕處罰,恐留後患。”


祖可法亦堅持道:“監守自盜,罪加一等,韓大勳罪不可赦,皇上萬不可開此先例。”


皇太極道:“朕不是崇禎,崇禎厲害得很,一次便殺了二十多個大臣,二品大員就殺了十多個了。除謀逆外,朕輕易不殺大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則殺之,還不殺光了。韓大勳為了個女人,行鼠竊狗偷之事,實在可惡,但情有可原,死罪就免了,把他帶上來。”


韓大勳此時已被換上了死徒囚服,手腳都戴著重鐐,進來後一聲不響地跪倒。


皇太極喝道:“韓大勳,你知罪嗎?”


韓大勳兩眼閉著,頭垂得低低的,一聲不吭。高鴻中在側,氣得上前就是一腳:“皇上問你話呢,裝什麼狗熊。”


韓大勳睜開眼:“我說什麼?一死而已,老子死了七次了,這回也該死了。”


皇太極忍不住笑了:“你還知道該死,算你命大,這次就再饒你一回,把他的鐐銬去了。”


兩個衙役吃驚地看著皇上,呆在那沒敢動。皇太極道:“朕讓你們將他的刑具去了,沒聽見?”


二人驚訝地掏出鑰匙將鐐銬打開,韓大勳根本不相信皇上會饒過他,跪在那仍然沒動彈。


皇太極道:“朕這次饒你不死,但活罪卻不能放過,罰銀三千兩,鞭刑五十,革去戶部承政之職,貶為小校,發到軍中效力。”


韓大勳萬萬沒想到還能活下去,他放聲大哭:“皇上,我不是人,我良心叫狗吃了,我對不住皇上,皇上,殺了我吧,我沒臉活著啊。”


皇太極喝道:“推出武功坊,綁到栓馬樁上,狠狠抽,看他還敢不敢再偷。”


韓大勳被押著往外走,邊走邊喊:“謝皇上不殺之恩,謝皇上。”


皇太極對眾漢官道:“韓大勳這些惡習是從明國帶過來的,想讓他一下子改掉,不大可能,朕知道還有一些漢官在吃喝嫖賭,不務正業,你們要注意了。朕對你們漢官應當說是格外寬容,這一點你們應有所體會。你們奴仆成群,有的人家里阿哈已過千了。滿洲人中,除了幾個親王,誰家阿哈有過千的?為此,滿洲官員常抱怨朕對你們偏愛,可有些人還不知足,在背地里發牢騷,說怪話。你們不要以為朕不知道,朕是給這些人留臉面。你們不要辜負朕的一片苦心。朕對你們說過,任爾等去留,若是不願在我大清為臣,可以回你的明國去,但走了就不能回來。朕優漢是有條件的,朕容不得狡詐貪墨之人。朕之所以不殺韓大勳,不是因為朕執法不嚴,而是因為韓大勳畢竟是祖大壽麾下的一員猛將,殺了他,明國諜工就會大做文章,傳出去叫祖大壽怎麼想?叫明國將士怎麼想?朕這次就忍了,換個滿洲官員,朕非活剮了他不可。”


眾漢官一齊跪倒:“皇上寬溫仁聖,吾等知罪矣。”


八月二十七日,貝勒岳讬率右翼軍先行,皇太極親送于懷遠門,此次送行的隊伍中,多了十個披紅戴花的人,他們是剛剛中了金榜的舉人羅碩及眾生員。(1)


皇太極叮囑道:“長城牆子嶺一帶最為險要,有很長一段並無城牆,你可先命一千人從這里突入,然後奪關,此必勝之策也。”


岳讬道:“請皇上放心,臣記住了。”


皇太極命新科舉人羅碩為岳 敬酒,岳讬和杜度一飲而盡。皇太極手一揮,命道:“出發。”


九月四日,皇太極又送走了多爾袞,並征調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部。十月初,皇太極在崇政殿商討征明事宜,他命護衛打開地圖:“大家看,這是諜工們新繪的一張遼西圖,祖大壽現居甯遠,往來于錦州、甯遠之間。估計現在睿親王和岳托已經破關,崇禎小兒必定要調關外軍增援,我們要拖住他們,不能讓祖大壽一兵一卒進關,以減輕睿親王和岳 貝勒的壓力,讓他們在關內放手大干一番。”


他抬起頭,對濟爾哈朗道:“鄭親王率兵兩萬,從大凌河方向直逼錦州。豫親王率兵兩萬,直逼甯遠。朕率三順王所部,抵義州,從義州直插山海關,切斷祖大壽入關之路。三路大軍同時出發,將明軍分割于各個城中。各部都要配備紅衣大炮,要將各衛所外圍的堡台一掃而光。”


十月十七日,皇太極大軍抵義州,這是他第三次到義州,算是故地重游。天命七年時,他與代善一起,攻下了此城。第二次是天聰五年圍大凌河。


額哲歸金,皇太極將察哈爾部安排到了這里,進入義州地面,但見衰草連天,時值冬月,北風呼嘯,一片淒涼。皇太極直搖頭:“蒙古人就知道放牧,好端端的良田都成了牧場,可惜,實在是可惜。若是將這些良田都恢複起來,便又是朝廷的一座糧倉。”


祖可法在側,他建議道:“皇上,我們可以在這搞屯田嘛。”



皇太極當即點頭贊道:“是呀,曹操當年不就受益于屯田嗎?在此屯田,一可解決軍隊的糧食問題,二可對錦州明軍步步緊逼。看來朕之智真的是一人之智,如此良策,朕怎麼就沒想到?”


祖可法道:“些許小事,不足為聖慮。當年,卑職的父親曾有過這一想法,但未及實施。”


皇太極笑道:“朕豈能容他實施?爾父一去八年,朕料想,不用多久就會再次見面 。”


祖可法道:“父親糊塗,實在是不識時務。”


“也許他自有苦衷。”


“什麼苦衷,無非是母親那邊通不過而已。”


隊伍進入城中,就聽空中不時傳來陣陣的誦經之聲,皇太極道:“朕聽說義州有一大佛寺,頭兩次來,都未能禮佛,這次不能再越過了。”


祖可法道:“皇上,義州奉國寺乃大遼國所建,蕭太後曾在此受過磨難,後來進了宮,成為大遼國的實際當權者,她將這里看成是發跡之地,捐巨資擴建此廟,才有今天之宏偉。廟內有大佛七座,據說能卜知未來,且十分靈驗。”


皇太極頓生興趣,走到寺前,翻身下馬。祖可法道:“卑職與這里住持有舊,先去通報一下,讓他們前來接駕。”


皇太極道:“不必不必,人家正在誦經,不要打擾了佛事。”


這時,就聽“嘎、嘎”的響聲,寺院的門開了,一位白須白眉身披袈沙的老和尚站在了門前,只見他雙手合十,拜道:“阿彌佗佛,祖將軍別來無恙?來的可是大清國皇帝?”


眾人大驚:果然是有道高僧。皇太極更是暗暗稱奇:“他怎麼知道朕來了,莫非真的能未卜先知?”


皇太極還禮道:“朕行軍路過貴寺,特來一拜。”


老和尚道:“聖駕光臨,蓬蓽增輝,老衲率寺中僧人恭迎聖駕,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一踏進寺內,就被里邊龐大的氣勢驚呆了,上百間的房屋,鱗次櫛比,尤其是大雄殿平地而起,氣勢恢弘,給人以高聳入云之感。住持介紹說:“奉國寺始建于遼開泰九年,為大遼三大寺院之-,另外兩處為河北薊州獨樂寺、山西大同華嚴寺。奉國寺大雄殿最大,面闊九間,長十六丈五,進深五間,寬九丈九,高七丈二,殿內有迦葉、拘留孫、尸棄、毗婆尸、毗舍浮、拘那含牟尼、釋迦牟尼等“過去七佛”,海內古刹上千,供奉七佛之殿卻只此一座,敝寺的大雄殿為海內最大。”


皇太極邊聽邊贊:“如此宏偉寺院,足證我北地之繁盛。朕既來此,捐銀千兩,以作修葺之用。”


住持施禮道:“阿彌佗佛,老納謝皇上施舍,皇上如此虔誠,必得佛祖護佑。”


皇太極道:“朕聽祖承政說,七尊大佛極其靈驗,今滄海橫流,朕欲定鼎中原,還請住持能指點迷津。”


“皇上真心向佛,佛必佑之,請皇上在七尊佛前上香三柱,然後于蒲團上閉目安坐,我佛自會明示。”


皇太極按住持吩咐,先進了三炷香,然後在蒲團上坐好,閉上了眼。不大功夫,便覺得身體似乎飛了起來,飄飄然來到了一個十分宏偉壯麗的宮殿前。他抬頭一望,見大殿匾額上寫著“建極殿”三個漢字,他驚呼道,這不是燕京產城中的金鑾殿嗎?向殿內望去,只見寶座上端坐著一個娃娃,正在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仔細瞧時,發覺這娃娃好生面熟:“這不是朕的皇九子嗎?他怎麼坐在這里?那朕在何處啊?”他正要上前弄個明白,就覺眼前一道金光“刷”地一閃,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睜開眼,驚訝不已,問住持道:“師傅,剛才朕之所見……”


住持道:“阿彌佗佛,天機不可泄露,皇上聖心聰慧,自會悟出其中玄妙。”


皇太極帶著一團的疑惑告別了住持,這一夜,他睡不著了,反複琢磨在佛前看到的幻影:“皇九子命硬啊,他還未出生就把皇八子 死了,生時又有諸多異象,也許真的貴不可言,他坐在了金鑾殿上,那朕呢?朕上哪去了?難道朕的壽算不長?”


第二天清晨醒來,就覺頭昏腦脹,他命護衛傳來隨軍郎中,開了個方子,服下去後才好了些。用過早膳,升帳議事,他下令道:“朕與恭順王率軍五千,紅衣大炮十門,直插山海關。懷順王、智順王率軍一萬五千暗隨于後,朕要在山海關前大張旗鼓地安營紮寨,要讓吳三桂知道,朕已親臨,朕要作個誘餌,誘其來攻或劫營,到時,爾等伏兵四起,必可大勝,一旦有可能,就攻進山海關。”


孔有德道:“皇上親自誘敵,風險太大,不如讓臣等前去穩妥。”


皇太極笑道:“吳三桂不是傻子,爾等去誘敵,他必不肯出動,朕去誘敵,他明明知道是誘餌,但朕的這個誘餌太誘人了,極有可能讓他上勾。爾等放心,朕身經百戰,不會輕易涉險。”


四天後,皇太極率兵來到山海關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山海關。只見山海關依山連海,城高池深,與其它處城池相比,顯得格外巍峨。他贊歎道:“不愧是天下第一關,果然雄險。”在關前巡視片刻,他率兵向南而去,在距關門五里多地的一薄弱之處,開始組織攻城。吳三桂聞訊嚇得心驚膽戰:這個皇太極,實在是刁鑽,不從正面進攻,挑這麼塊軟肋下手,這卻如何是好?他火速率城中精銳迎戰。


皇太極命十門紅衣大炮齊發,將城上雉堞轟了個稀巴爛,然後便是一陣佯攻。士兵們手執大盾牌,駕上云梯,呐喊著往上沖,吳三桂親自指揮,火銃、弓弩、 石,紛如雨下。


清兵故作敗退,在距城不遠處安下營寨。吳三桂與眾將在城上看得清楚,清營中的軍大帳是黃幄,一面明黃色帶有金龍的大纛迎風招展,吳三桂一聲驚叫:“是皇太極!”眾將也齊聲喊了起來:是皇太極!


吳三桂看得血直往上湧:看樣子,對方不過五千人,我城中將士三萬,派出兩萬大軍直撲過去,將其活捉,那我吳某便是天下第一大功臣。


他請示監軍高起潛:“高帥,皇太極就在關前,此千載難逢之機也,末將今夜欲率兵兩萬從正門、南門偷襲,活捉皇太極,向聖上三十大壽獻上一份厚禮。”


高起潛是個太監,帶兵打過幾次仗,尤其是曾打敗過孔有德。一般稱太監為公公,而稱高起潛為高帥,足見朝野公認他的知兵之才。聽了吳三桂的話後,半天未言語。


吳三桂瞅著他:“高帥,你倒是說話呀。”


高起潛又想了一會才道:“皇太極用兵極其狡詐,他不可能率這麼少的兵力直挑天下第一雄關,這是強而示之弱,眾而示之少,分明是在誘敵,誘我們出城,後面必有埋伏,我們切不可上當。”


吳三桂聽著有些冷靜下來:“高帥言之有理,哨探,爾等立即出城,探明情況,速速來報。”



黃昏時分,哨探先後回來報告:“總兵大人,在距清兵大營六里之遙,有大股人馬潛伏。”


吳三桂一拍腦門兒,果然不出高帥所料。高起潛下令道:“所有將領,都要上城嚴守,沒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關,違令者斬。”


皇太極等了一天一夜,白天不見其來攻打,晚上不見其來劫營,他對孔有德道:“這個吳三桂,年紀不大,倒是頗有心計,看來朕這個大誘餌也不好用。估計多爾袞他們已完成了對京畿一帶的攻勢,咱們再拖他幾天,然後撤兵。”


山海關中的吳三桂此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連三天,天天一道聖旨,清兵已兵臨京畿,催他火速入關增援。原來,多爾袞和岳 率左右翼軍分別從牆子嶺和青云關破關而入,先攻破密云,殺密云總兵吳阿衡,現在已直逼通州城下。


吳三桂左右為難:一方面,山海關是通往京城的門戶,萬一山海關有失,吳山桂就是再借一百個腦袋也不夠崇禎砍的;但另一方面,京畿萬一有所閃失,吳三桂一族幾百個腦袋,加在一起同樣不夠崇禎砍的。而且誰人不知,崇禎殺大臣從來不眨眼。他親赴監軍高起潛府上商議。


高起潛道:“吳大人不必擔憂,本帥以為,皇太極並非真的要奪關,你想,他十萬大軍現正在關內征戰,錦州、甯遠又都有清兵集結,山海關前的兵,最多不會超過三萬,他能以如此少的兵力攻取山海關嗎?不能,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意在牽制罷了。本帥率兩萬人馬赴京增援,吳大人留三萬兵馬守城足矣。”


太監監軍也有個好處,遇有重大問題,由他們作主,出了事,可減輕責任。吳三桂聽高起潛說得有理,便應道:“那就有勞高帥了。”


甯遠城中的祖大壽,也發現了山海關前的這個大誘餌,他招集眾將下令道:“皇太極現在以五千兵馬攻山海關,距他不遠處是其所設伏兵。祖大樂,你率三千兵馬,去偷襲他的伏軍,不要硬拼,只要將其拖住一天即可。我率八千精銳,悄悄偷襲皇太極,與吳三桂里外夾擊,活捉了他,以雪當年之恥。”


眾將齊聲稱贊:“真妙計也,若是能活捉皇太極,遼東事定矣。”


眾將興沖沖出城分頭行動,沒想到剛剛走出不到五十里路,就聽“咚、咚、咚”三聲炮響,多鐸率正白旗兵漫山遍野地殺了過來。


原來多鐸按皇太極的命令在這等了好久了。祖大壽驚叫道:“壞了,上了皇太極的當了。”他想重返城中,退路已被清兵切斷,無奈只好奔了中後所。進入中後所,清點一下人馬,折損五百余人,大都是自相踐踏而死的,清兵並未緊追。祖大壽驚魂稍定,連忙布置守城。


中後所原本是廣甯衛下的一個所城,規模不大,方圓不過三四里,頃刻之間被清兵圍了個水泄不通。祖大壽登城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皇太極這是要故技重演呐,這可怎麼辦?”


正在這時,從清軍營中走出十幾個人,來到關前喊道:“祖帥,我是韓大勳,開開城門,讓末將進去,我有要事相報。”


祖大壽見他身邊僅有十余人,又都沒帶兵器,便從城上順下了一個大籮筐,韓大勳用攻城的云梯為橋,只身過了護城河,坐著大筐進入城中。


韓大勳梳個大辮子,一身女真人打扮,就連行叩拜禮也是女真人的動作,他聲音有些顫抖:“祖帥一向可好?”


祖大壽道:“好,好。可法他們可好?”


韓大勳道:“好著呢,可法和張存仁現在都是朝廷命官,分別擔任著都察院的承政。說是親王和貝勒管八衙門,其實管事的就是他們承政,權力大得很。皇上對大凌河的降將,格外禮遇,經常有賞賜,他們都很富,高門大院的,比滿人都氣派。”


祖大壽道:“幾年不見,沒想到你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清臣民。”


“祖帥,末將是個直腸子,不會拐彎抹角,你就歸順了吧。大清國現在真的十分強盛。去年,范文程領著滿漢官員隆重祭孔,皇上重視人才,今年科舉,剛剛取了十名舉人和十幾名秀才。大清國的老百姓不敢說豐衣足食,但都能有衣穿,都能混上口飯吃,比起大明的饑民遍野餓殍滿地來說,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用范大學士的話說,明之亡也,指日可待矣。盛京城中的舊部們都非常掛念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天下形勢到了如今,誰都能看出來,大明的氣數盡了,你還猶豫什麼?祖帥。”


他掏出了皇太極的信:“祖帥,這是皇上給您的信。”


祖大壽閱到:“將軍,一別八年,朕甚盼將軍能以錦州來獻,不意卻在此相遇。朕自謂識人,以為將軍必不負朕,詎料此去竟泥牛入海,令朕貽笑于在滿朝文武面前,然朕知將軍必有苦衷也。今在城外,咫尺之遙,切盼與將軍一見,將軍不必擔憂,昔日朕已釋汝,今日更不會失言,望將軍能當面道明原委,以釋朕心,至于去留,朕絕不勉強。”


祖大壽看罷陷入深思,對皇太極信中所言,他信。但見了面說什麼?我如何面對皇太極?而且只要一去便立即會被東廠的人知道,到時候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不行,絕不能去。”他將信放到桌子上,“你先住下,容吾好好想想。”


“祖帥,你都想八年了,還要想到什麼時候,夫人不就在甯遠嗎?你一獻城就什麼都解決了。”


祖大壽道:“就恐怕獻城之日,就是夫人自盡之時呀。”


“那也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誤了祖帥的前程。”


“你懂什麼,夫人乃一代巾幗英雄,是我祖家的恩人,豈能輕易背之?你先吃飯,歸清之事,待將來與夫人商議後再定。”


韓大勳見該說的都說了,再呆下去毫無用處,便告辭道:“既然祖帥尚不能決定,末將只好回去複命,飯就不吃了,咱們日後見。”


祖大壽道:“既然已回來了,還回去干什麼?留下來與本帥一起守城。”


“皇上對末將寬懷仁厚,有再造之恩,末將在大清是戶部承政,為了個女人一時糊塗,監守自盜,偷了國庫的財寶,皇上法外開恩,饒我一死,這在大明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末將絕不能做背主之事,祖帥,後會有期。”


送走韓大勳,祖大壽心中思量道:“皇太極用的什麼招法,竟能將一個魯莽之夫調教成了重義守信之人?”


聽了韓大勳的奏報,皇太極笑道:“韓將軍雖未能勸其來降,但一番道理講得十分透徹,祖大壽不可能無動于衷,這幾天委屈你了,此番出使有功,現擢為備禦,立了功,朕還會重用你。”


韓大勳痛哭流涕:“謝皇上再造之恩,末將今生為了皇上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皇太極命人向城中射去了一封信,祖大壽閱到:“韓將軍返回後,知將軍正在猶豫,此常理也,朕不怪將軍。但將軍應明白,區區中後所,非甯遠城,朕只需半日便可破之,朕之所以遲遲不攻者,不願與將軍兵戎相見也。汝可帶一兩騎,朕亦帶一兩騎,在城外相見,地點由將軍選定,不知將軍意下如何?朕限將軍日落時答複,否則,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矣。”


祖大壽已作了最後的准備,但一直到半夜仍無動靜,到了第二天清晨,向城下看時,密密麻麻的營帳,一個也不見了,唯一可見的是,晨光中漂浮的縷縷殘煙。祖大壽驚訝不已:“怪了,怪了,皇太極為何突然撤圍而去?又在耍什麼花招?他急令哨探道,“快去探明清軍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