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 統 天 下(五)



在這里,順便提一下,那個跟劉武周相互照應的夏縣呂崇茂。他聚眾反唐,是逼于裴寂的縱火焚村政策。後來,李淵收賣他,教他誅殺協防的尉遲敬德,不成,被殺。他的余眾要繼續據守夏縣,李淵派李世民返回撲滅。李世民攻破城池後,實行最血腥的屠城政策,男女老幼,一個不留。據胡三省給《通鑒》作注,引用《通鑒考異》說:據《高祖實錄》,李淵認為“平薛舉之初,不殺奴賊,致生叛亂,若不盡誅,必為後患。”司馬光認為這是貞觀史官把李世民的罪過推諉給高祖,胡三省也認同。


不論事情始末如何,李世民屠城的惡行,不論史官如何替他開脫也不能減輕他的罪惡。如果說,他發動玄武門之變,是兄弟之間的權力之爭,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後人出于封建道德倫里的加以唾棄詬罵是不理解絕對權力對人性的扭曲程度的話,那麼對待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卻以血洗來鎮壓,這就不僅是道德倫理的問題了。正如上一章指出的,李世民決不是後世儒生所歌頌的“聖君”、“仁君”,他只能算是一位“稱職的皇帝”罷了。中國曆史以來就沒有所謂的“聖仁君主”,那所謂的“堯舜禹湯”,只不過是後人吹牛皮的騙人把戲。《竹書紀年》已經無情地指出,堯是給舜囚禁被奪位的,禹的權力來得稍有幾分正氣,至于湯,他也是通過暴力才上台的。


按史料推測,當時李世民在劉武周的攻伐問題上並沒有付出慘痛代價,他可能指望通過絕對暴力的鎮壓可以達到以警效尤的目的,豈料引來的反彈力越大,以致後來在處理劉黑闥的問題上也撞了板。不過,劉黑闥的余波的爛賬不能全算在李世民的頭上,這跟當時李唐推行的政策有關系。


李世民屠夏縣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其父李淵指責過他或者什麼的,從以後的史料中,再找不到類似的記錄了。即使入侵性地攻打高句麗國的碰壁,亦然。當然,不排除史官刪削去了。


大唐帝國在平定王世充和竇建德的統一戰爭中打得最為艱苦。關于王、竇二人,前者可謂卑鄙無恥,後者卻忠厚仁義。尤其是竇建德,他是一位另人肅然起敬的農民起義領袖,他所創建的事業可能比不上李淵父子等人,但在處理戰亂問題上,比李淵父子等人更值得贊賞。兩個性格如此懸殊的人,他們的命運卻被勢不可擋的如飆風似的大唐帝國統一大戰交織在一起,這真是奇特的一幕。


王世充和竇建德、李密等人不同的是,他原是隋朝武界出身。史書載,他是西域胡人,他的家庭背景複雜(23),他有過人的口才,咄咄逼人,教人無從反駁,這是詭辯之才。他步入軍隊之初,擔任禁軍,累積軍功,升為兵部員外郎。


王世充在隋煬帝登基後,極力討好這位擅長玩政治游秀的大老板,不久就當上了江都郡丞(駐守楊州一帶的官員,類似現今的市長,權力卻大。)。當時天下大亂,王世充當然不甘追承隨不得人心的隋政府葬身于火海里,就開始秘密地積聚力量,把自己裝扮成為大好人,博取眾人的好感。蓋野心勃勃的老政客多是如此。他張牙舞爪的還遠著。


在宇文化及殺了隋煬帝之後,身在洛陽的王世充與東都留守元文都等人擁立越王楊侗為帝,繼承大統。其實越王楊侗只不過是儡傀而已。這一招跟李淵在長安擁立的代王異曲同工。


王世充在朝里是“空降戶”,地位不算高。大權傍落在元文都等人手中。兼之投向洛陽隋政府的李密討伐宇文化及取得不少勝利,王世充按奈不下,就鼓動下屬造反政變。他控制了楊侗後,乘著李密征戰返回人馬疲倦之際,猝出奇兵攻打李密。過去,李密跟他交戰多次,互有勝負。這場戰事,以李密慘敗告終,投向長安李淵政府去了。王世充收編了李密殘余軍隊,威望超高,江南基本成了他的囊中物。


在李世民平定薛舉、劉武周時,李淵無暇理會坐擁江南的王世充。當李唐解決了北方的割據力量,消除危險之後,就開始拔劍指向江南地區,首當其沖的就是王、竇二人。


不過,王世充稱帝後,他的政權死氣沉沉,人心離散。王世充實行圈禁政策,洛陽城里的老百姓就苦不堪言,餓殍遍野,以致發生人吃人的慘劇。


李世民統率大軍圍堵了洛陽城。原來他的計劃是,先堵死王世充,攻破了洛陽之後,就不怕另一支割據力量竇建德了。李世民的布署大體是:派遣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南據東都(洛陽)伊闕這“龍門”;將軍劉德威自太行東圍(太行山)河內;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切斷東都的糧道;懷州軍區(總部設在河南省修武縣)懷州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洛陽西北)出軍,攻擊回洛城(洛陽北);李世民親自率主力在北邙山下列陣連營,對洛陽施加壓力。


跟前兩次大戰役相若的是,唐軍采取騎兵結合步兵,發揮了傳統戰跟騎兵結合的威力,相比跟薛舉父子的第一次交戰,長足進長。


隨著唐軍施以重壓力,王世充的鄭政權屬下的部份“牆頭草”,紛紛動搖。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那伙人實屬互相利用的朋黨,至所以聚集在一起,不外乎為了圖利益。


對李唐的圍堵,王世充十分氣惱,他不知道李世民的厲害,心里看他不起,傳說,王世充詬罵李世民是乳臭未干的“孩童”,可是,這一次,王世充遇上了他平生最可怕的對手。


王世充陳兵洛陽城西北的青城宮,李世民也不甘示弱,擺開兵馬,兩人隔洛水對話,王世充忿忿地說:“隋王朝瓦解,唐國在關中(陝西省地區)稱帝,鄭國在河南(黃河以南流域)稱帝,我並沒有侵犯西方,大王卻忽然指揮大軍東來,這是什麼緣故?”李世民自然感到好笑,教宇文士及傳話說:“四海之內,都服從我們天子(李淵),只有你阻撓皇家的聲威和教化,這就是我們東來的原因。”


李世民的話傳得冠冕堂皇,拆穿了,只不過是為了爭取地盤罷了,跟“教化”何干?


王世充也不是好相與之輩,他勃然大怒,說:“我們和平共處,休戰止兵,豈不更好?!”


宇文士及卻答:“我們奉命奪取東都(洛陽),沒有奉命跟你和解。”這句話就將底牌顯露出來了。


雙方談不上攏,只好收兵回營(24)。


李世民先瓦解了東都外圍的,原屬于鄭王朝的勢力,使他們向大唐帝國俯首稱臣。進一步孤立洛陽城,包圍圈無疑收得更緊。


不過,王世充這一方的作戰力量也不弱。在李世民跟他隔洛水傳話之前,有一次李世民輕騎便裝前去偵察,突然跟鄭軍遇上,唐軍人少,不能抵擋,兼之道路險惡,好快就給鄭軍包圍起來。幸好他精于騎射,按《白話資治通鑒》記載,“李世民前後奔馳,左右開弓射擊,弦聲響處,鄭軍紛紛倒斃……”史書也許有溢美之處,不過,李世民精絕于騎射,這也是事實。


李世民險些被擒,幸好逃亡得脫。當回到大營時,渾身塵土,以致守軍辯認不出來。(待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3) 《舊唐書•;王世充傳》載:……寓居新豐。祖支頹耨,早死。父收,隨母嫁霸城王氏,因冒姓焉,仕至汴州長史。世充頗涉經史,尤好兵法及龜策、推步之術……世充利口飾非,辭議鋒起,眾雖知其不可而莫能屈。


(24) 以上的對話摘自柏楊版的《白話資治通鑒》,第44冊,《江都政變》,公元620年,庚辰。間中穿插敘述,非原文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