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酒寒邊城雪飛天 (四)攻城掠地

甯娶風已率領群雄約一萬五千多人至馬鬃山腳下。有人叫道:“咱們立即攻上山去!”眾豪紛紛叫好。甯娶風道:“敵人也有一萬余人,況且馬鬃山素來天險所在,易守難攻,且山賊多是南涼國遺部,絲毫不遜于朝廷正規軍隊。更弗言騎兵驍勇善戰,咱們需先在山下安頓下來,再行對策。”諸掌門皆覺有理,便立時安排賬蓬,安營紮寨。

甯娶風坐到谷幽憐身旁,“關切”地問道:“怎麼樣,不冷罷?”

谷幽憐咬著下唇輕聲問道:“甯盟主,你這次回來,是不是打算報仇?”

甯娶風不動聲色地呷著茶,道:“那我報什麼?報恩?”

谷幽憐不由正視他道:“你既不殺我,便是要殺大師兄------殺張謙了?”

甯娶風冷毒地將目光和張謙那邊掠去,見他也正與別的姑娘說話,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半晌,甯娶風道:“為了你,我可以不報仇。”

谷幽憐周身一顛,起初是感動,但仍有些疑竇,道:“你------當真是為了我?------我------其實,我跟張謙沒什麼,你若要報仇,亦于我無害。”

甯娶風暗自怒道:“好惡毒的刁婦!”面上卻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你當真願意幫我?”

“幫?------”谷幽憐心慌意亂道:“我何時說要幫你了------我,我只是說不妨礙你------依你此時本領,殺他難道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甯娶風“嘿”一聲干笑,道:“未必。你完全清楚,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蛋,這一點無論是以多少武功都填補不來的。可張謙是個聰明人哪。如果有你里應外合助我一臂之力的話,想來那便容易多了。”

谷幽憐喃喃地道:“要我幫忙殺了他------”

甯娶風笑道:“也可以不殺他。在我承受這般多的苦楚後卻仍活著之前,我一直相信死是對惡人最大也是最有效的懲罰。谷妹,辦完事後,待取得財寶,我會給你留一份最為豐厚的。到時你想各走各的也行,我們在一起重新開始也行。你說呢?”

谷幽憐有些心動,卻又覺得這種行為極似奸夫淫夫全力謀殺親夫,但隨即想到早在張謙之前,她與邊城雪便暗定終身之約。可張謙總像一個晃來晃去的魔影,在她心中久久驅之不散,令她時不時地陷入極度的恐懼之中。她不由道:“張謙不會放過我的------”

甯娶風一聽,便知她的意思,又道:“你是要殺了他?”

谷幽憐處自那次變故後變得極為敏感,眉目一跳,忙道:“不!不------我沒這麼說,我不------”

甯娶風冷笑數聲,起身向廬山派營帳走去,迎面碰到了昔日的大師兄展城南,忙抱拳道:“展兄,你好。”

展城南見盟主竟如此禮賢待己,說不出地受寵若驚,喜形地色道:“甯盟主,您好。”

甯娶風道:“展兄,我一見你就覺得很是投緣,來咱們坐下聊聊。”

展城南曾親眼目睹他將日本隊阿阇梨斬成七八塊,心中極是悸然,只道:“哦,哦。”

甯娶風道:“展兄,你覺得咱們此行能攻下馬鬃山麼?”


展城南沉吟半晌,道:“此山地處險界,山勢起伏不定,要正面攻打,恐怕------極是不易。”

甯娶風笑道:“展兄和在下想的一樣。那麼,依展兄高見,如何攻打方是最為有效的呢?”

展城南這才詫異地看了甯娶風一眼,吱唔道:“您真讓我說?”

甯娶風笑容依舊未改,只道:“說。”

展城南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自己想得對不對。自古攻打險要之處,皆不外是兩種方法。其一是困城,我們的西域來此的駝隊和中原源源不斷的食物供給,當可使對方糧草斷絕。豈不聞古語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孫子兵法》有云:‘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我們困它三個月------”

甯娶風毫不客氣地打斷道:“那孫子有沒有告訴你,馬鬃山頂屯了四年的草糧?你見過一圍城就圍四年的嗎?當初李世民被困木陽城還沒這麼久罷?”

展城南嚇了一跳,好在他如脂如韋,突梯圓稽,連忙道:“還有一種方法,派探子進去,里應外合,一舉拿下馬鬃山!”

甯娶風看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反問:“展兄說派探子,派誰去當探子好呢?”

展城南暗叫不妙,甯娶風不疾不徐道:“我瞧展兄就挺聰明的,能分析得纖悉無遺,能否為我中原武林出一份力?”

展城南半張著嘴,隨即脅肩謅笑道:“不會吧?------這盟主這玩笑開得忒大了------”

甯娶風笑道:“玩笑開得大了,就不是玩笑了。怎麼?不滿意?”

展城南一誤再誤忙補救道:“展某何德何能,可擔此重任?”

甯娶風道:“憑你的聰明,展兄你知道麼,我是佩服的便是你的這份聰明。”

展城南不由一陣哆嗦,飲恨吞聲,只道:“是,屬下領命。”

甯娶風冷笑道:“你進步了。去准備罷。”

突然有探子快馬急報道:“稟盟主,山上似有動靜。大匹馬賊不知在山腰做些什麼。”

甯娶風心中大喜,道:“好啊,召集各路英雄,咱們同去瞧瞧?”他一聲令下,眾豪紛紛湧到山腳下。

卻說那獨孤行攜五十名精悍刀手押著女囚與卓酒寒至山腰。獨孤行忽見崖下大批軍馬,直不下一萬五千人,且五彩錦旗飄然,繡著各門派的名號,心中大震,叫道:“別到山腳了!好小子,你敢耍我!”

卓酒寒道:“我當然敢,可我沒耍你。這劍便交給你。但我須問你,這姑娘真便是彭采玉麼?”


獨孤行道:“誰來騙你作甚!快,將劍給我!”

那女囚一見卓酒寒身負的是廬山名劍“沉碧”面色大變,忙不迭地猛搖頭。卓酒寒一驚,疾點開她的穴道,女囚叫道:“你是何人?怎會有了‘沉碧’劍?”

卓灑寒反問道:“你又是誰?如何認得‘沉碧’劍?”他轉而對獨孤行道:“你很好,你才在耍我!”

獨孤行冷笑一聲,叫道:“耍你又怎樣,剁了他們!”

卓灑寒長劍出鞘,映日生出萬道華輝,耀人二目,擴風舞潤,如日月皎然,如冰堅霜寒,只聽“乒乒乓乓”幾聲輕響,沖上前去的刀手兵刃盡數折裂,手腳亂飛,汙血狂濺。獨孤行方要上前,卓灑寒忽道:“你要這劍仍是不難,只要你說出彭采玉的下落,我自己去找!”

獨孤行面若死灰,道:“如若她死了呢?”

卓灑寒一震,道:“什麼?”他不由轉向那女囚,她也點點頭。卓酒寒又問道:“怎麼死的?”

獨孤行道:“那日獨孤舞率部與祁連派大戰,俘獲了彭采玉。但彭采玉當時便傷勢過重,待到剛投入大牢中便死去了。”

卓酒寒指著那女囚道:“那麼,你告訴我,她是誰?”

獨孤行冷冷地緘默瞬間,不疾不徐道:“是游牧的女兒,游滿春。”

卓酒寒略有訝色,道:“游牧呢?”

獨孤行道:“當日獨孤舞抓回游牧父女和彭采玉三人時,我已控制了整座馬鬃山。她見勢不妙便抓了游牧要往山下跑,她的武功實在太高,幾千兄弟居然攔她不住,被她打死了四十多人,但她也受了重傷,可游牧為她所擒,不知所蹤。”

卓酒寒暗忖道:“此時勢態極是緊迫,我若能帶走游滿春,他日碰上游牧,也可以此相脅,逼他交出紫影鋒。”念及至此,便道:“也罷,你讓我帶她下山,這劍也可給你。”

獨孤行知自己憑智是斗不過卓酒寒的,因此實有些不敢相信,道:“真的?”

卓酒寒運足內力,放聲喊道:“我將此‘沉碧’劍轉贈獨孤幫主,決不反悔,天地可鑒!”

獨孤行見他此言倒是懇摯,便道:“好,你們下山罷!”

卓酒寒將劍一插入岩,攜游滿春自後山疾馳下崖。獨孤行拔出長劍,映日而耀,心中大是喜慶,卻沒料適才卓酒寒以內力傳音,山下哪怕不是高手的武林群豪也都聽得一清二楚,而衍允、韓碧露、羨仙遙等在此之前以憑絕佳目力辨讀唇動,此刻又清清楚楚地又聽了一遍,再明白不過了。群雄立時大嘩,當下便有許多莽漢叫道:“紫影鋒、彭采玉已在馬鬃胡子手里不算,連‘沉碧’也給他們得了去,天下哪有這般便宜的事兒?盟主,咱們攻上山去,砍他娘的祖宗十八代!”

甯娶風冷視一眼展城南,道:“看來大家都是想盡快取得寶圖了。好,就依大家伙兒,咱們強攻上山!”

羨仙遙見他說到最後一字,目光中黠光掠浮,忙道:“甯盟主,此舉只怕是不妥吧?”


甯娶風看也不看他一眼,問道:“那敢問羨大俠,怎樣才算‘妥’?”

羨仙遙道:“自古攻城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你說的那是馬謖。這樣講話的人容易死。”甯娶風悠悠地道:“咱們又不是什麼三國爭霸,問鼎江山,何必拘泥這種死禮?江湖兒女不通文墨,卻知當灑熱血,痛痛快快拼搏一場,也不枉活此一生!”

眾豪叫道:“甯盟主說得好啊!”“羨大俠此言差矣!”羨仙遙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甯娶風冷哼一聲,得意地道:“進攻。”

只見一隊隊各門派弟子,執硬弩標槍長矛直沖上山,蜿蜒而去,軍容甚盛,浩浩蕩蕩,巍巍不絕。山頂眾林堡內有長哨吹響,隨即遍山皆響,沖蕩各崖之間,聲聲不息。接著木堡內有強箭尖嘯而出,形成滿天黑雨,眾正派弟子猝不及防,當即被射中數百人,或中臉孔或中四肢及胸口要害,慘叫聲不斷于耳。甯娶風一陣冷笑,知鐵騎幫眾匪乃北邦夷國遺部,仍是軍隊;草莽豪傑單打獨斗還行,行軍作戰又如何是對手?群雄搭弓引弩回擊,對方卻以藤甲盾抵擋,根本穿不透。甯娶風怕眾雄失去斗志,不肯再上去多多送死,便拔身狂掠,搶過一弩,搭了九支大型鐵箭。箭頭塗引火之物,旋即點燃,暴射而出,弓由于拉得太滿而崩斷,九箭分別射中九人,巨力竟將藤甲鑽透,另有一人疊了兩層藤甲,居然連盾帶人一起被箭撞上了天,落地腦漿迸裂而死。群英大聲喝采,斗聲昂仰,聲聲呐喊著向山頂部鋒。

然而仍有不少人中箭,死傷狼籍。鐵騎幫精于騎射之術,而相反中原武林人士能避開任何暗器,卻不知如何撥開鋪天蓋地的箭雨。高手如羨仙遙、衍允、韓碧露等皆以手伏足,搶攻為主。衍允將一根降魔禪杖舞得光芒滾掠,勁風帶起,只要被稍稍帶一下,再凶悍的箭都被撥開,羨仙遙與韓碧露則以袖掃箭。忽聽崖頂似有雷霆石鈞之意,接踵便是一股焦油氣息,伴著滾滾濃煙散入空氣中。眾從皆奇道:“莫非山上失火了?”正值疑竇之處,突見滿天黑雨轉為紅、黃、白相間之駁雜色彩,轟然作響,似落地秋雷,一團團火珠滾起,四處爆炸,塵石亂濺,血肉橫飛。羨仙遙吼道:“那是火藥,大家當心!”怎柰即使他內功已然登堂室,入神照,都仍被火藥箭與突管火槍的巨鳴徹底壓了下去。

六盤派大弟子花翎跑到甯娶風面前,惶恐萬分地稟道:“盟主!咱們的人死傷有三千多人了!”

甯娶風輕輕地笑著,毫不在意地道:“哦?是嗎?”

花翎見他絲毫不為所動,不由道:“盟主,我們------我們還是撤吧!敵人的火藥太厲害了!”

“我才是盟主,花爺沒忘罷?”甯娶風陰騖地道:“適才說要沖上山的是你們,現下又說要撤,也是你們。好啊,撤下來罷。哼,三千個------三千個!也沒多少呀。”

卓酒寒帶著游滿春來到山底,卻見啞兒牽著他的馬,立在雪中,見到卓酒寒,她立時笑靨如花,等又見到他身後少女,臉色隨即難看起來。

卓酒寒沒料她竟等在這里,如此寒冷,冰天雪地,她衣衫這般單薄,居然堅持能找到自己。卓酒寒無不詫然地道:“你------你在這兒多久了?”卻又忘了啞兒不會講話,她比劃了一下,意思是已有一夜了。

卓酒寒笑笑道:“你辛苦了。”他對游滿春道:“你爹手中,有‘紫影鋒’罷?”

游滿春瞳仁一縮,凜然道:“你倒挺直接啊。有便怎樣?”

卓酒寒道:“知不知道獨孤舞將你爹帶到哪兒去了?”

游滿春搖搖頭,神色慘淡黯傷。

卓酒寒思度一會兒,道:“好罷。咱們往東北走。”

游滿春奇道:“去哪里?”

卓酒寒道:“富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