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願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離(1)




白頭吟

漢樂府民歌

皚如山上雪,蛟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徒徒。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很多年後,當那個與她攜手一生的人死前,念的是多年以前她寫給他的詞——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他一直耿耿的是當年,那件傷她至深的事。

突然之間,她早已經枯涸的眼眸里,又蕩漾起水意,因確知他的死,而日漸荒蕪的心,如夢方驚。

——他仍記著,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她淚眼盈盈。這眼依稀還是初遇時,那一雙橫波目,隔著湘簾,望過來。

霎那之間,綠綺琴的琴心變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仿佛真見著古人歌詠的女子,素色衣裙,幽立水邊。風拂過,湘簾輕擺,悠悠蕩蕩,如女子乘舟涉水而來, 輕微的響聲,在他的心里變得清晰劇烈。

綠草蒼蒼,白露茫茫。他看見命中注定的女人等待著他,因為她映在水里的倒影,正是他。

揚眉輕瞥,他不動聲色地窺望。他的才名,或者單單是這把梁王所贈的綠綺琴,就足以使身邊這些附庸風雅的人裝模做樣地閉目欣賞了。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他在意的,是簾後隱而不露的知音。她的身影雖然隱沒在簾後,仍可窺見伊人眉似遠山,面若芙蓉,遠遠近近,像一幅清麗的畫——蜀山蜀水中盛開的一蕖芙蓉。只是,他在水邊徘徊四顧,仍是不得親近。

他相信自己再高超的琴藝,在她的面前亦不艱深,一曲《鳳求凰》在別人聽來如聆仙樂,于她卻是尋常。不過是兩人對坐交談,娓娓道來。他們是彼此心有靈犀的兩個人。如同這天地間只剩下兩個人的清絕,一切的手段方法都用不著。由你心入我心的自在無礙。

簾風後面,鬢影釵光,桃花旖旎,她的身軀輕輕顫動,聞弦歌而知雅意。

鳳兮鳳兮歸故鄉,游遨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蘭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相頡頏兮共翱翔。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子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

——司馬相如《鳳求凰》

他贊她高貴如凰。是的,他在示愛,他要“求”她!她砰然心悸!這一曲畢,她推說熱,回到內堂,她需要凝神。沒有人知道,在剛剛的幾分鍾之內,她萋萋的芳心已被打動。17歲時嫁了人,那時只是年少夫妻,並不深知愛的歡娛和哀痛,還沒來得及學會愛,不足一年,他死去,她回到娘家。

對那個人的思念,後來想起來,更多地是對自己的憐憫,將所有的青春美貌放諸他身上的一場豪賭,結果還沒開局就被死亡OUT。一切還沒開始,不應該就此結束。野心而放任的文君並不甘心。或許,每一個失敗的女人都會不甘心,但是卓文君,無疑多了幾分勇氣,幾分眼光。

回家後她一直這樣寂寂地,父親以為她是為情所傷,因此並不願拘禁她。沒有一個慈愛的父親願意拘禁自己的女兒,何況,在他眼中的女兒是如此的溫柔,美麗,憂傷。

他好像並不知道女兒的多情。所以後來,她才能如此輕易地和司馬相如夜奔。

豈只是多情,其實文君的心內一直如薔薇盛放。只是她不打算讓父親走近她的花園,窺見她心底的秘密。不過,多情不等于放蕩,如果遇不上讓她陽光豐盛的男子,那麼文君甯可一生寂寂。

他來了,這個說話略有口吃的俊雅男人,巧妙地避過了自己的弱點。他用綠綺傳情。琴音如訴,她心動神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