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Moon Cradle 第六章

隨著日子逐漸變溫暖的北風溫柔地撫過藍色湖水。漣漪將在水面搖晃的索魯斯亮光變成無數光點。

北聖托利亞郊外,被平緩丘陵包圍的諾魯基亞湖在半個月前才剛融冰,岸邊的草很快就冒出了新芽,黃色小花則又為整體添加了一些色彩。

這邊一帶是央都近郊地力最為豐富的場所,一年四季可以欣賞到各自不同的美景,只不過長年──真的是長達百年以上,一般民眾與下級貴族都無法靠近該處。這是因為諾魯基亞湖畔一直是貴族私有領地當中面積最大的「皇帝直轄領」的一部分。

經過四帝國大亂後所有的私有領地都得到解放,現在誰都可以自由地享受在此地散步的樂趣。或許是還有好一段時間春天才會到訪的緣故吧,遼闊的湖泊周圍除了羅妮耶、緹潔,以及兩只幼龍之外就看不見其他人影。

人界曆三八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結束上午修練的羅妮耶她們,取得迪索爾巴德師父、法那提歐團長,再加上代表劍士的許可後,就帶著月驅、霜咲離開聖堂。桐人對于無法一同前來感到可惜──關于這一點羅妮耶也有同感,但兩個人絕對不是來這里游玩。因為兩個人打算立刻實踐昨天廄舍長海伊那古告訴她們的方法。

當索魯斯高掛在天空中央時,在草地上滾著玩的兩只幼龍跑到坐在湖畔岩石上的羅妮耶與緹潔面前交互叫了起來。到處亂跑之後,肚子應該餓了吧。

用來移動到這里的小型馬車──不習慣當駕駛的緹潔自告奮勇擔下責任──里頭,堆積了以防萬一用的肉乾與果乾作為兩只龍的午餐,但羅妮耶只字不提這件事,只是開口表示:

「月驅、霜咲,今天的午餐你們要自己去抓喔。」

「啾嚕……?」

雖然不清楚兩只幼龍究竟能懂幾成的人話,但是看見它們很疑惑般歪起脖子的模樣,緹潔就發出輕笑聲從岩石上站起來。

「好了,跟我來吧!」

緹潔說完就踩著短短的嫩草朝著水邊靠近,月驅與霜咲則是輕甩著尾巴追了上去。羅妮耶也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們後面。

在露出泛白岩石的岸邊停下腳步,靜靜往水中看去的緹潔開口呢喃著:

「有了有了……」

站在她身邊的羅妮耶,也看見無數在透明水中游動的影子。在冰層底下度過冬天的小魚成群結隊地游著泳。幼龍這時也把脖子從半蹲的兩人中間伸出來,而羅妮耶則是開口對兩只幼龍呢喃著:

「看吶,月驅,是魚喔。一定很好吃呢。」

最近都把魚留下來的幼龍,往上看著羅妮耶的臉並發出「咕嚕嚕……」的懷疑聲。羅妮耶以右手按住幼龍准備後退的臀部,然後又加了一句:

「今天沒抓到魚就沒午飯吃嘍。」

「咕嚕~……」

像要表示「這太過分了」的丟臉聲音讓羅妮耶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但最後還是狠下心繃起了臉。

當羅妮耶與月驅持續瞪著對方時──

「啾嚕嚕!」

叫了一聲的霜咲像是要鼓舞自己一樣拍了兩三下翅膀,接著便迅速朝著水上沖去。它在空中收起翅膀,伸直長長的脖子,從頭部沖進湖水當中。

在深七十限左右的湖底游泳的小魚隨即往四方逃散。霜咲扭動全身,展現相當高超的泳技來追逐其中一只魚。

飛龍正如其名所示,是特別強化了飛行能力的生物,但位于西帝國邊境的「飛龍巢穴」是在險峻的高山上,而這些高山又包圍了面積比諾魯基亞湖大幾十倍的廣大湖泊。據說野生飛龍就自由地在湖泊里游泳捕魚。在中央聖堂誕生的月驅與霜咲只有在前院的淺淺水池里玩水的經驗,不過看來它們具備了游泳的本能。

數十秒後,打破水面高高飛出的霜咲,猛烈拍著小小翅膀降落到原本的岸邊。沒有時間避開緹潔與羅妮耶直接抖動全身,從濕濡的羽毛撒下大量水滴。

「哇啊!」

忍不住把臉別開的羅妮耶注意到霜咲嘴角有些許閃光,于是便凝眼仔細一看。結果那是銀色身體上有著小小紅斑的鱒魚。在水底游泳時感覺比較小,但近看才知道全長應該有二十限。

鱒魚即使被霜咲咬在嘴里依然活蹦亂跳地掙紮,這時月驅把鼻子尖端靠近它聞了起來。但是下一刻霜咲就抬起頭來,一口把魚吞下肚子里。

「啾嚕嚕嚕!」

幼龍發出滿足的叫聲,緹潔則是以傻眼的口氣對它搭話道:

「我說你啊,這麼辛苦才抓到,仔細嘗嘗味道好嗎?」

但是霜咲就像要表示這不過是小試身手一樣甩了一下尾巴,接著就再次沖進水里。月驅雖然凝視著湖面,但是也僅于此。

「月驅,加油啊加油啊。」

羅妮耶一這麼對它搭話,它就像是在空腹與怯場之間掙紮一般數次前後擺動身體……

「咕嚕~~!」

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後,月驅也沖進水里。

以眼睛追著它淡黃色的身影,就看見它動作雖然比剛才的霜咲僵硬一些,但還是拚命游泳追著魚群。但是鱒魚群迅速地往左右移動,實在很難順利捕捉到它們。突然就要性格比霜咲乖巧的月驅抓魚果然還是太困難了嗎……當羅妮耶這麼想時,先沖進水里的霜咲已經繞到鱒魚群前方。驚嚇的魚群散開時,月驅便沖了過去。

隨後直接從水面飛出回到岸邊的幼龍嘴里,已經叼住一只長達二十五限左右的大鱒魚。

「咕嚕嚕嚕!」

月驅很驕傲般叫著並展示獵物,羅妮耶看見後也跟著它大叫了起來。

「真是了不起,恭喜你了,月驅!」

她還順便輕拍了一下手來鼓勵幼龍,但接下來才是重點。在廄舍里留下魚的月驅,會不會吃下自己抓的鱒魚呢?雖然海伊那古廄舍長表示,只要吃下活跳跳的鮮魚就能改掉挑食的壞習慣──

在帶著緊張心情守護下,月驅先是眨了幾次眼睛,然後把脖子朝著羅妮耶伸過來,讓咬住的鱒魚掉落在草地上。

「咕嚕!」

鳴叫的幼龍當然沒有惡意,但是羅妮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看來就算抓魚很有趣,還是無法改掉它討厭吃魚的壞習慣。

這樣不行喔,不吃的話就沒有午餐……准備這麼斥責之前,緹潔已經搶先一步表示:

「羅妮耶,它是想把魚送給你吧?」

「咦……?」

羅妮耶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後才對著幼龍問道:

「……這條魚要給我嗎?」

結果月驅像是要表示「終于了解了嗎」般又叫了一聲。

「咕嚕嚕~!」

「這樣啊……謝謝你,月驅。」

羅妮耶伸出右手,用力摸了摸它沾著水滴的頭部。然後用左手拿起仍然活跳跳的魚並且露出微笑。

「那我就把它當成午餐嘍。不過接下來抓到的魚要自己吃喲。」

「咕嚕!」

發出聲音表示「那是當然」後,月驅就再次跳進水里。

之後兩只幼龍的技巧就有了明顯的進步。它們並非各自捕獵,而是一只追趕魚群,一只先繞到前方。當被包夾的魚群散開的瞬間,就同時捕捉獵物。

在魚群逃往深處之前各自抓了五只鱒魚的月驅與霜咲,其中三只自己吃掉,另外兩只給了羅妮耶她們。光是以枯枝升起營火來炙烤的鱒魚,和昨天副代表劍士親手制的紙包焗烤比起來,味道可以說相當簡樸,但可能是食材十分新鮮,不然就是月驅它們辛苦抓來的關系吧,感覺吃起來就跟昨天的料理一樣美味。

正如廄舍長所說的,瞬間就不再討厭吃魚的月驅,以及目前似乎不挑食的霜咲,吃完飯後便再次在草地上奔跑玩了起來。雖然聖堂的庭院已經很寬敞,但是兩只幼龍在大自然環境當中果然顯得相當舒服。

今後盡量帶它們到外面來吧,羅妮耶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讓肺部吸滿清新的空氣。

稍遠處的山丘上,系在樹木上的馬匹正悠閑地吃著草。在湖泊的岸邊有十只左右的白色水鳥聚集成一個小群體,似乎才剛羽化的蝴蝶在花間翩翩飛舞著。除了兩名騎士見習生之外,依然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難得私有領地獲得解放,央都的人明明可以經常來這里玩啊……」

羅妮耶一這麼呢喃,旁邊用水壺喝著茶的緹潔就發出輕笑。

「羅妮耶你也真是的,看來你完全習慣聖堂的生活了。今天又不是安息日,白天沒那麼容易來到城市外面喔。」

「啊……對……對喔。」

現在確實還是小孩們在學校里上課,大人進行工作或者家事的時間。雖然是見習生,但還是不能把上午除了修練之外就能夠自由行動的騎士特權當成常態才行……當羅妮耶這麼反省時,緹潔就有些唐突地加了一句:

「啊,但我聽說這塊皇帝直轄領地就算是安息日也完全沒有人會來。其他私有領地甚至還有門口大排長龍的地方呢。」

「這樣啊…………」

聽她這麼說後,羅妮耶再次以視線環視周圍。

諾蘭卡魯斯北帝國是從央都聖托利亞呈扇形往北擴張。也就是說,

越靠近央都土地就越狹窄,這個地方距離聖托利亞北門只有十基洛爾左右,甚至還能清楚地看見區隔西邊與東邊國土的不朽之壁。

從聖托利亞筆直往北延伸的街道西側全部被皇帝獨占為直轄領地,大貴族的領地則是並排在道路東側。也就是說直轄領地不是特別遠,距離不會成為參觀者很少的理由。

瞄了一眼緹潔的側臉後,發現她嬌小的鼻子附近正不停地抽動。那是有話想說卻又忍耐著的表情。在帶著些許不妙預感的情況下,羅妮耶提出了好友應該正在期待的問題。

「…………為什麼直轄領地這麼沒有人氣呢?」

結果緹潔像要吊人胃口般先乾咳了幾聲後,才指著諾魯基亞湖的對岸說:

「你看,那里有一間宅邸吧。」

「……嗯嗯。」

湖的對岸是還算茂盛的森林,森林中央可以看見有尖銳的黑色屋頂突了出來。這棟面積超越宅邸,已經到達城館領域的建築物,是曆代諾蘭卡魯斯皇帝來到直轄領地時住宿的別墅。聽說四帝國大亂之前有將近二十名作為仆人的衛兵常駐于此,不過現在已經完全受到封鎖,建地全部被禁止進入的鎖鏈圍住,沒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那是皇帝的宅邸吧?那棟建築物怎麼了嗎?」

再次看向旁邊時,緹潔就露出更加神秘的表情並說道:

「……聽說那里會出現喔。」

「出現……什麼?」

「那還用說嗎……」

緹潔低聲呢喃著,同時把臉靠近羅妮耶的右耳──

「當然是幽靈啦。」

「………………」

羅妮耶好一陣子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沉默了幾秒鍾之後才簡短問道:

「誰的?」

結果緹潔那故意裝出來的嚴肅表情立刻崩潰,並張口大叫:

「什麼嘛,真無趣!害怕一點好嗎!」

「看來你從一大早就一直准備要跟我說這件事了吧。」

「那還用說嗎,能嚇到羅妮耶的機會Chance本來就不多了。」

緹潔說著桐人所教的神聖語並且感到相當不甘心,這時羅妮耶先戳了戳她的手肘附近才又繼續問道:

「這應該不是緹潔自創的故事吧?你是從哪里聽來這種事情的?」

「之前的安息日……你和桐人學長去暗黑界那一天,我到六區的市場去購物,從那邊面包店的大叔那里聽來的喲。他說最近安息日去前私人領地參觀的人增加,所以作為便當的硬面包銷路變好了,不過直轄領地似乎沒有什麼人氣,理由是那棟宅邸附近會出現幽靈……」

「現在這個時代還說什麼幽靈……」

羅妮耶忍不住搖了搖頭。

根據孩提時代聽過的故事,在公理教會成立之前,四方的城市與鄉村都有幽靈出現肆虐。但是全部被教會的司祭與騎士擊退,現在完全恢複和平──所有故事都是以這樣的情節做結尾。實際上羅妮耶從未見過出現在童話故事里的那種恐怖幽靈。

「說起來呢,實際發生戰斗的是聖托利亞一區的帝城,而且在那場戰役里死亡的就只有到最後都不投降的皇帝、皇族和大貴族的將軍以及皇帝的侍從長而已吧?那為什麼直轄領地的別墅會出現幽靈?」

以稍微加快的速度說出一串話這麼問道,結果緹潔眨了兩三下眼睛後,才再次咧嘴笑了起來。

「咦,羅妮耶,你怎麼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我才沒有呢,完全沒有生氣!」

「是嗎?那麼……我們要不要稍微去調查看看?」

「咦!」

這突然的提案讓羅妮耶反射性將上半身往後仰。

「你……你說調查……是要查那間宅邸嗎?」

「當然嘍。」

緹潔以稀松平常的表情挺起背杆,繼續說道:

「你看嘛,讓這種奇怪的謠言一直流傳下去,也會對統一會議進行的私領地再利用計畫造成影響吧?雖說是見習生,但也算是整合騎士團的一員,認為需要調查的話就應該去做不是嗎?」

──真的很可疑。

雖然打從心底這麼想,但好友的意見從表面上來看是相當正確。迪索爾巴德師父確實經常對她們說,你們也是騎士,不能光是等待命令。整個下午都可以用在矯正月驅偏食症的游湖活動上──然後現在時間也還早。

羅妮耶把歎息吞回去,接著將視線從親友的臉移向南方的天空。

聖托利亞的街景被略為隆起的山丘遮住而看不見,但是即使距離十基洛爾,中央聖堂的白色巨塔還是清晰地浮現在藍天之下。桐人和亞絲娜應該正在那里著急地等待來自南聖托利亞行政府的調查報告。接到那個應該會落空的結果之後,預定要大規模搜索整個南聖托利亞市,如果在羅妮耶她們回去之前發生什麼緊急事態,上位整合騎士連利應該會搭乘他的飛龍風縫前來通知她們才對。

「……知道了啦。」

盡可能以平靜的表情這麼回答完,羅妮耶就看著元氣十足地在附近草原上到處奔馳的月驅與霜咲。

「但是,那兩個孩子怎麼辦?」

「帶它們一起去就可以了吧?幽靈之類的,應該會害怕飛龍這種神聖的生物才對。當然也要真的出現啦……」

面對緹潔不知道有幾分當真的發言,羅妮耶稍微考慮了一下後才點點頭。也只有整合騎士才能進入被以公理教會之名封鎖的地方,幽靈之類的就不用說了,像熊或者狼這樣的危險動物也不可能在這種場所出沒,所以帶兩只幼龍過去應該也沒有危險才對。

「嗯,說得也是……」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大叫的緹潔迅速從代替椅子的岩石上站起來。跟在後面起身的羅妮耶,一邊碰著左腰上的月影劍劍柄說道:

「早知道這樣,緹潔也早點選擇新的劍就好了。」

結果好友稍微低頭瞄了一下自己的人界守備軍制式劍,然後聳了聳肩說:

「嗯,是沒錯啦,不過我喜歡這把劍……已經很熟悉它的手感了……」

羅妮耶很清楚她的心情。在換掉熟悉的劍時羅妮耶也感到不安,和它分離時也很難過,所以無法強迫緹潔這麼做。

默默點頭之後,緹潔一瞬間露出微笑,然後才看向兩只幼龍。

「霜咲──月驅──快過來!我們要離開這里一下!」

結果吃了一大堆鮮魚而精神十足的幼龍們就輕輕拍著小小的羽翼,同時以「咕嚕嚕嚕──!」的叫聲來回答。

要從諾魯基亞湖的東岸移動到受到封鎖的宅邸所在的西岸,就必須往北或者南方繞很大一段路過去。

湖泊南側似乎是濕地,所以兩個人便朝北前進。這邊是乾燥的草地所以很容易行走。不過要繞過廣大的諾魯基亞湖就必須走上將近三基洛爾的距離,因此有點擔心兩只幼龍的體力,但不知道該不該說不愧是以人界最大天命值為傲的生物所產下的小孩,兩只幼龍都元氣十足地跟在兩人後面。

花了十幾分鍾到達湖泊北端後,該處有一條流進諾魯基亞湖的小河,以及相當堅固的石橋。這條河是諾蘭卡魯斯北帝國北邊,以盡頭山脈為源流的魯魯河之支流,主流沿著街道一直流至央都,以清澈的水盈滿在街上四處縱橫的水路。

還在修劍學院時桐人與尤吉歐曾經告訴過自己,魯魯河的源頭是從兩人生活的盧利特村附近流出。這樣的話,乘著小船順流而下就能夠輕松到達聖托利亞了吧──緹潔指出這一點後,桐人他們便嚴肅地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異口同聲地說「沒想到這個方法」。

實際上途中有好幾處淺灘、急流與瀑布,所以說起來也不輕松,不過桐人和尤吉歐表示哪一天回故鄉盧利特村,准備回央都時可以試試看這個方法。那個時候我們也想一起去,雖然緹潔與羅妮耶當時充滿這樣的期待,但是這場冒險已經無法實現了。

從略高的草地跑下漂亮的石梯,渡過小橋。

由此到宅邸就只有一條路。走了一陣子後,右手邊就可以看見廣大的田地。整齊並排著的矮木,應該是作為葡萄酒原料的葡萄樹吧。

羅妮耶身為下級貴族的父親,曾經說過把皇帝或者大貴族私人領地里的葡萄田改成小麥田的話,就不用特別從北方的谷倉地帶運來糧食,直接就能收成足以供給北聖托利亞使用一整年的小麥。之所以能讓她覺得並沒有誇張,而且立刻就能同意這種說法,完全是因為田地實在太寬廣了。

而且還聽說皇帝喝的葡萄酒,是從這龐大數量的樹木上選出最完美的葡萄並且釀造成少量成品,一般民眾根本無法喝到那樣的美酒。根據過去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專屬廚師哈娜表示,最高司祭並不特別追求奢侈的食物與美酒,因此繳納給央都酒窖的──當然一定也是高級品──葡萄酒就能讓她滿足,所以諾蘭卡魯斯皇帝似乎暗暗地以自己喝的葡萄酒比最高司祭還高級為傲。

「……這片葡萄田會有什麼下場呢……」

由于走在旁邊的緹潔丟出一句這樣的呢喃,羅妮耶也輕輕歪著頭表示:

「直轄領地的

再利用計畫,似乎也還沒決定要保持葡萄田的原狀還是改成小麥田。至今為止照顧這些樹木的前私有領地民里,似乎也有人想回到這里來繼續栽種葡萄……」

「但是,面積如此寬廣的話,沒有大量的人手是不可能維持的……聽說其他帝國的直轄領地也發生了類似的問題。」

「原本待在薩查庫羅伊斯皇帝直轄領地的椏贊先生,不知道會希望怎麼做……」

這次換成羅妮耶開口提出疑問,緹潔則是隔了一會兒才回答:

「……亞絲娜大人以窺看過去術見到的光景里,椏贊先生好像說了『我已經不再是直轄領地的小農了』,所以他應該不打算回去了吧。」

「這樣啊……說得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新的天職……」

在柔和日光下行走的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


而走在前面一些的兩只幼龍,身上羽毛因為吹過無人葡萄田的風而晃動。彎曲的葡萄樹,因為現在樹葉全部掉落而顯得寒酸,但是所有枝頭很快就會冒出黃綠色的鮮豔嫩芽吧。想維持葡萄田的話,在那之前就得開始整理這數千棵葡萄樹才行。

「……我說緹潔啊。如果整理葡萄田的人手不足……」

羅妮耶幾乎是在無意識當中說到這里,然後就閉上嘴巴。當緹潔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便用「沒有啦,沒什麼」來把事情帶過。

其實她原本是想說──讓被強迫在黑暗領域貧瘠地生活的哥布林族整個移居到此地,再讓他們務農就好了。

但這也只是讓眾哥布林代替過去在這個地方以農奴身分過著痛苦生活的私有領地民。當然不會強迫他們做苦工,也會付給他們合理的酬勞,但是「帶他們過來做工」本身,也可以說是把他們當成奴隸了。

──不對,真要說的話。

在人界生活的人們,大多數都在年僅十歲時就被強制決定天職,同時必須開始工作。只有少數的孩子能像羅妮耶和緹潔這樣進入上級學校,對于兩個人來說,如果沒有成為整合騎士見習生,應該也只剩下參加人界守備軍,或者與父母親決定的對象結婚這樣的選項。

無法決定自己的未來的話,那本質上和過去那些私有領地民根本沒有不同吧。

至今為止從未想過的疑問在腦袋里卷動,羅妮耶忍不住就要停下腳步。但是這個時候,身邊的緹潔突然發出巨大的聲音。

「啊,你看,可以看見大門了!」

邊眨眼邊抬起頭,就看見緹潔所指的道路前方聳立著鐵制的黑色雄偉大門。門後面站著一排參天古樹,索魯斯光芒被遮住的陰暗道路繼續往前延伸。

快步走完剩下來的數百梅爾之後,兩人就在門前停下腳步。

纖細鋼鐵棒並排而成的大門,中央可以看見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百合與老鷹的巨大紋章。其下方則掛著雕刻有公理教會紋章的白木牌子,上面以黑筆寫著「未經人界統一會議的許可禁止進入」幾個大字。

加上雙開門還被看起來相當堅固的鎖鏈重重纏住,而且鎖鏈還繼續往左右兩邊延伸,看來是繞了絕對不算狹窄的森林一整圈。當然,門之外的地點可以輕易鑽過或者跳過鎖鏈,但是人界不存在看見這塊木牌後還想突破封鎖的人。

月驅與霜咲抬頭看著粗大的鎖鏈,然後一起用鼻子發出「呼嘶」的叫聲。

飼主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後,首先由緹潔開口表示:

「……我們也算是人界統一會議的一員吧?」

「……每天都參加會議,應該算是吧。」

羅妮耶雖然這麼回答,但正確來說她們其實不算出席會議,應該說是在旁邊觀摩才對。但有時候──偶爾會被徵求意見,應該不算完全是局外人。

緹潔輕輕點頭,突然繃起臉後就把右拳貼在胸口,左手放在劍柄上。

「整合騎士見習生羅妮耶‧阿拉貝魯!我以人界統一會議之名,允許你通過這道門!」

雖然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但羅妮耶還是行了個騎士禮並且回答「好……好的」。由于放下手的緹潔說了「來,你也要這麼做」,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好模仿她做了一遍。

順便也對兩只幼龍做出許可後,兩人便離開道路往右邊走了十梅爾左右,然後鑽過纖細鐵樁支撐之下的鎖鏈。

下一個瞬間,感覺空氣變冷的兩人便縮起脖子。雖然告訴自己只不過是進入陰涼處,但還是能感覺到光是這個原因仍無法說明的沉悶空氣。

在長滿青苔的樹木下行走,回到石板路之後,羅妮耶便向搭檔確認這個突發任務的目的。

「緹潔,我們是來這里調查幽靈的傳聞……沒錯吧?」

「是啊。」

「也就是說,要進入宅邸吧?」

「是啊。」

連續點了兩次頭之後,緹潔就咧嘴露出笑容。

「咦~難道說羅妮耶怕幽靈嗎?」

這時候當然不能承認這件事。雖然孩提時代聽說的恐怖故事似乎快重新浮現,但羅妮耶還是裝出稀松平常的表情來加以否定。

「怎麼可能呢……倒是,現在這個時代怎麼可能還有幽靈。」

結果緹潔的笑意不知為何一瞬間變淡,但立刻恢複成原來的表情並拍了拍羅妮耶的背部。

「那進入宅邸應該沒問題吧!好了,走吧走吧!」

「知……知道了啦……」

雖然內心想著這分明是趕鴨子上架,但羅妮耶還是在被人從背後推著的情況下開始往前走。

這整座森林遭到封鎖應該已有半年的時間,但樹木下方的地面倒是保持得相當乾淨。或許是眾參天古木將索魯斯與提拉利亞的恩惠全部奪走,導致雜草很難生長吧。一想到這里,就覺得在諾魯基亞湖對岸山丘上時那麼清新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有些混濁了。

在門前還元氣十足地走在兩人前面的月驅與霜咲,曾幾何時已經變成跟在後面,所以羅妮耶便邊走邊回過頭去。結果兩只幼龍正以有些疑慮的表情聞著道路的氣味,然後抬起尾巴左右甩動。

「怎麼了,月驅?」

保持倒退走的姿勢這麼搭話,幼龍便以「咕嚕嚕……」的聲音來回答。雖然是一副不太願意前往的模樣,但倒是沒有停下腳步。

跟騎士之間有強韌羈絆的飛龍,有時甚至會犧牲性命來保護自己的主人。實際上羅妮耶在異界戰爭快結束時,就看見騎士連利的愛龍風縫為了從現實世界人的眾紅騎士所投出的無數長槍下保護主人而挺身抵擋攻擊。

現在戰爭已經結束,長大之後的月驅與霜咲絕對不會面臨這樣的場面才對。但羅妮耶還是一瞬間被胸口揪緊的感覺襲擊。

今天的遠游是為了兩只幼龍,它們感到不安的話還是不要調查宅邸比較好……雖然心里這麼想,不過緹潔毫不停下腳步。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好轉回身體,繼續走在搭檔身邊。

現在回想起來,緹潔的態度實在有一點不太像平常的她。說要調查宅邸時,雖然用的是開玩笑的口氣但絲毫不肯讓步,說起來提出要求的方式就很突兀了。簡直就像是決定要出遠門來到諾魯基亞湖時,就計畫要進行這個調查了……

「噯……」

當她准備向好友搭話的時候,遠方南邊的央都就傳出下午兩點的鍾聲。緹潔迅速轉動頭部並說:

「不快點的話天色會變暗,稍微用跑的吧!」

「嗯……嗯。」

沒辦法的羅妮耶只能點點頭,然後小跑步追著緹潔。幼龍們輕拍羽翼,像在跳躍一樣跟在後面。就算是飛龍的孩子,也差不多該到感覺疲憊,天命因此開始減少的時候了,必須找適當的時機把放在馬車里帶過來的果乾拿給它們吃才行。

包圍宅邸的森林從外面看起來似乎不會太寬廣,但因為道路蜿蜒的緣故一直無法走出林子。聽見兩點的鍾聲後又過了十分鍾左右,前方才終于變得明亮,讓羅妮耶便呼一聲松了一口氣。

森林中央開了一處直徑大約一百梅爾的圓形空間,鬧鬼的宅邸就靜靜佇立在正中央。

這棟深灰色的石造房屋,屋頂是呈銳角的黑色。雖是三層樓的建築物,但因為窗戶甚少,所以外表看起來不像宅邸,比較像是碉堡。前院設置了上不了台面的花壇,現在只長了一些雜草,給人一種寒酸的感覺。

「……這真的是皇帝的別墅嗎……?」

羅妮耶一這麼呢喃,緹潔也輕輕歪著頭回答:

「是啊……大貴族私有領地的宅邸好像比它還大……啊,但是你看……」

緹潔舉起右手指向正面玄關的大門。

「門上有百合與老鷹的紋章,那應該只有皇帝家才能使用。」

「嗯……」

既然森林入口的鐵門以及宅邸的門上都有諾蘭卡魯斯家的紋章,那這里應該是皇帝的別墅不會錯了。

「……走吧。」

緹潔小聲說完就開始往前走。霜咲則低著頭從她身邊跟了上去。

羅妮耶低頭看著腳邊的月驅,對它詢問「不要緊吧?會不會累?」。結果幼龍像要表示「當然沒問題」般張開羽翼,然後發出簡短的鳴叫。

走過貫穿枯

萎草皮的小徑,穿越花壇後站到大門前面。

即使回過頭,諾魯基亞湖的藍色水面也被樹木遮住而完全看不見。如此一來,在湖畔蓋房子不就沒有意義了嗎?才剛這麼想,就從後面傳來喀嚓的金屬聲。一看之下,原來是緹潔雙手握住大門左右兩邊的門把,准備把門推開。

「……打不開?」

聽見羅妮耶的問題後,搭檔就輕搖紅發表示:

「嗯,好像鎖住了。」

「哎呀,一般來說都會上鎖吧。也就是說……宅邸里面沒有任何人在吧?」

認為緹潔這樣就會死心的羅妮耶開口這麼說道,但搭檔的手還是沒有從把手上移開。

「但是,幽靈的話就算上鎖還是能夠穿越大門吧?」

「咦咦……?」

這意想不到的反論讓羅妮耶皺起眉頭。以前聽過的故事里,幽靈通常沒有實體,好像也有能夠穿越牆壁和門的家伙──

「……但我們又辦不到同樣的事情……」

羅妮耶一這麼呢喃,緹潔就在握著把手的情況下閉起雙眼,發出古怪的沉吟聲。

「嗯……嗯唔唔唔唔……」

「你……你在做什麼啊?」

「唔唔唔唔唔……!」

「喂……喂喂,我說緹潔……」

當伙伴露出古怪的模樣時,羅妮耶原本想抓住她的手臂,結果這才發現……

緹潔一定是在模仿桐人昨天在南聖托利亞旅館里展現的「心念開鎖」之術。

「我說啊……連『心念之臂』都無法使用的我們,怎麼可能開得了鎖呢!」

感到傻眼的羅妮耶指出這一點後,才發現緹潔的側臉比想像中認真──應該說是到了拚命的地步,于是便輕吸了一口氣。

猶豫了好幾次後才小聲問道:

「……緹潔,你為什麼如此堅持……?調查幽靈的傳聞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

結果緹潔緩緩呼出一口氣,然後手從把手上面移開。

直接這樣低著頭一陣子,最後才以細微的聲音反問:

「……羅妮耶你覺得真的有幽靈嗎?」

「咦…………」

面對著小孩子般的問題,原本想笑著說「你到底是怎麼了」,但在那之前羅妮耶就先閉上了嘴巴。緹潔的側臉看起來依然很認真,看不出一絲在開玩笑的模樣。雖然完全不清楚理由,但好友如此認真地詢問,那就應該認真地考慮才回答。

幽靈──也就是抱著怨恨與哀傷而死之人的靈魂,在無法抵達神界的情況下徘徊于這個世界,羅妮耶沒有親眼見過這種存在的經驗。當然,告訴羅妮耶幽靈童話故事的母親和祖母也同樣沒有這種經驗吧。

如此一來,作為童話故事舞台的數百年前是否就存在真正的幽靈,感覺好像也沒這回事。因為引導死去人類靈魂的神界恐怕並不存在。位于這個地底世界外側的是桐人與亞絲娜的故鄉現實世界,據說該處也沒有神明存在,人類數千年來也一直持續著斗爭。

神界不存在的話,那說起來這個世界應該充滿死者的靈魂,造成到處都是幽靈的狀況才對。但是沒有出現這種情形,就表示不論人類的靈魂是否抱持著恨意,死亡的瞬間就會消失,根本不會變成什麼幽靈吧。

羅妮耶為了將自己的思考化為言語而吸了一口氣。

但是在發出聲音之前,某個情景就鮮明地在羅妮耶腦海里複蘇,于是她便瞪大了眼睛。

雖不曾看見過恐怖的幽靈。

但是曾經看過死亡之人的靈魂閃光。

那是在異界戰爭快要結束之際,指揮現實世界眾紅騎士的黑外套男與自長眠中清醒的桐人持武器猛力互抵時發生的事情。

黑外套男握著的巨大鉈刀一點一點將桐人的劍推回去,差一點就要砍裂他肩膀的瞬間,緹潔便握緊雙手祈禱了起來。拜托你,尤吉歐學長。救救桐人學長吧……她在內心如此祈求著。

然後一條金色透明的手臂像要回應她的聲音般出現,撐住了桐人手中的夜空之劍。在那只手幫忙之下,桐人把大鉈刀推了回去,在與黑外套男的激烈戰斗中贏得勝利。那只手無疑是屬于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人──也就是桐人的好友,同時也是緹潔的指導生,上級修劍士尤吉歐的手。

「……緹潔…………你…………」

完全忘記數秒前對于幽靈的考察,羅妮耶以呢喃聲呼喚著好友的名字。感覺終于能夠了解緹潔為什麼會執著于廢棄宅邸里的幽靈這樣的傳聞。

當她准備以伸出的右手,輕碰低頭的緹潔背部時──

細微──但是清晰的聲音傳進耳里,羅妮耶也因為吃驚而僵住了。同時緹潔也迅速抬起頭來。

聽見的不是自然的聲音。那是金屬與金屬摩擦般令人不愉快的尖銳聲音。而且那無疑是從關起來的門深處所傳出。

對回過頭來的緹潔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噤聲的信號後,羅妮耶便悄悄把左耳貼在門上。

雖然等待了幾秒鍾,但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不過剛才的聲音絕對不是幻覺。

把臉從門上移開後,緹潔就頂著蒼白的臉龐以極微小的聲音呢喃:

「……得調查里面才行。」

「…………」

羅妮耶不知道是否該點頭。

如果幽靈的傳聞是真的,也不認為那個幽靈是緹潔戀慕的對象……尤吉歐。因為在中央聖堂最上層喪命的尤吉歐,不可能出現在皇帝直轄領地的別墅里。

然後,如果發出聲音的不是幽靈而是活生生的人類,那麼並非無辜一般民眾的可能性就很高。因為只有能夠違抗教會權威與禁忌目錄者,才能進入以人界統一會議……也就是公理教會之名封鎖的宅邸。

羅妮耶雖然想著應該立刻回到聖堂向桐人或者法那提歐報告,但在她提案之前緹潔就有所行動了。或許是想繞到建築物後面去吧,只見她開始沿著宅邸的牆壁往南邊跑。霜咲也邊跳邊從她後面追了上去。

「咕嚕嚕!」

被腳邊的月驅用叫聲催促,羅妮耶也只能往地面踢去。

就算繞到後門,那邊應該也上鎖了。雖然不清楚緹潔有什麼打算,但是如果想要亂來就得想辦法阻止她才行。心里雖然這麼想,但一直追不上跑在十梅爾前方的搭檔。

轉過兩次宅邸的轉角進入後院,周圍突然變得有些暗。後院雖然也有花壇,但因為陽光幾乎無法照進來,所以幾乎已經被綠色苔類與灰色蕨類占領。通路上到處放著損壞的車輪和木桶等物體,看起來越來越不像是皇帝的別墅了。

應該是緹潔目標的後門,就悄悄地設立在建築物北側。也就是說,不要從南邊而是從北邊繞過去的話應該會比較近,但緹潔像是完全不在意這件事一樣,反而更加提升速度跑向小小的門。

握住生鏽的圓把手想加以轉動,但果然如羅妮耶的預測,只是傳出「喀嚓」的堅硬聲音。但緹潔還是重複在把手上施力。雖說是見習生,但是武具裝備權限將近40的騎士用力拉扯的話,很可能會把門拉壞。從皇帝家接收下來的這棟宅邸,現在已經是人界統一會議的財產,就算是緊急事態,騎士也不能在沒有議會許可的情況下加以破壞。

好不容易追上搭檔的羅妮耶,急忙按住了緹潔的右手。

「緹潔不行啦,這麼做的話門會壞掉。」

「但是……從里面傳出聲音……」

細聲回答的緹潔,側臉即使在陰影當中也顯得十分蒼白。羅妮耶用雙手包裹她冰冷的右手,然後拚命告訴她說:

「我也聽見聲音了。那不是錯覺。但是,正因為這樣才更要冷靜。」

把緹潔逐漸放松力道的右手從把手上移開,並且讓她退後一梅爾,羅妮耶才再次環視著後院。

「……建築物里面或許有幽靈,但也有除此之外的可能性。如果是活生生的人類出入于宅邸,那應該會在某處留下痕跡才對。」

聽她這麼說的緹潔,眨了好幾次眼睛後才輕輕點頭。原本失了魂般的臉龐,這時也逐漸恢複生氣。

「嗯……說得也是。我們調查一下附近吧。」

對終于恢複正常狀態的搭檔用力點點頭後,羅妮耶再次移動起視線。

微暗的後院比前院更加狹窄,不過也是寬一百梅爾、長三十梅爾左右的空間。左右兩側設置了長滿青苔的花壇,中央則是呈深綠色的汙濁池子。通道上放置了不少壞掉的物品而且雜草叢生,雖然是自己的提議,但就算要調查也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著手。

不對,不能漫無目的地想找出什麼。必須先動腦,縮減應該調查的場所。

「……如果有人從這個後門出入……」

羅妮耶如此呢喃,凝視著眼前的地面。

土壤外露的話,只要尋找足跡即可,很可惜的是通道部分全都跟前院一樣是灰色石板。但是和前院不同的是,它們全被薄薄的青苔覆蓋住。雖然是不至于留下足跡的厚度,但這樣的話說不定──

「緹潔,你照顧一下兩只幼龍。」

「嗯……嗯。」

退後數步的緹潔,彎下腰部把手放在月驅與霜咲

背部靜靜等待著,羅妮耶則是把右手伸向前方。

「System call。Generate umbra element。」

隨著式句生成的是由藍紫色磷光包圍,簡直就像在空間中打開一個洞般的黑色小球體。那是八種素因當中最難操控的「暗素」。

它具備和光素相反的性質,直接解放的話就會吸取周圍的東西並且消失。如果是水和空氣的話就不要緊,但要是觸碰到物品或人類的話就糟糕了。但是也可以將其性質運用在和其他素因完全不同的使用方式上。

「Form element mist shape。」

羅妮耶繼續詠誦式句之後,暗素便無聲地分解,變成紫色霧氣。要用它來攻擊的話,就和風素制造出來的漩渦混在一起朝敵人發射,但現在沒有那種必要。

羅妮耶使用雙手,把霧氣拉成薄薄的一片並且呢喃:

「Discharge。」

紫霧在前方迅速擴散開來。

這種霧具備被神聖力吸引,產生反應後消失的性質。和龍卷風之術一起使用的話,風刃就能撕裂敵人肌膚,然後暗素霧氣將纏在傷口上,不斷吸出神聖力源頭,也就是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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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只是人類與獸類,就連植物──貼在石板上的青苔也具備神聖力。當然數量是相當稀少,但被鞋子數次踩傷的話,該處將持續對空間放出微量的神聖力。

在帶狀狀態下被解放的紫霧,簡直就像植物一樣分出細枝被地面吸引過去,同時發出妖異的光芒。那種形狀和排列方式,絕對是人類的足跡不會錯了。而且從發光的方式來看,青苔是最近才被踩過。

足跡從宅邸後門往北延伸,消失在包圍後院的森林當中。

「緹潔,那邊!」

小聲這麼叫完,羅妮耶就追著眼前依序變淡的足跡跑了起來。

從後院北端往左轉,正面森林就開了一個出口,露出宛若洞窟般的小徑。草叢與草皮經過割除,礙事的樹枝也被砍落,很明顯是有人整理過環境。微暗的森林深處,只有某個人的足跡正發出朦朧紫光。

在小徑路口停下腳步,然後對追上來的緹潔呢喃:

「小心點,說不定會遇見足跡的主人。」

「知道了。」

點著頭的搭檔視線落到腳邊,兩只幼龍也露出認真的表情並豎起耳朵上的羽毛。繼續前進的話,也有可能會跟足跡的主人發生戰斗,所以很想把幼龍們留下來,但也不能保證宅邸的後院就一定安全。

判斷只能把它們帶過去後,羅妮耶便彎下腰來。

「你們要安靜喔。」

月驅發出細微的「咕嚕嚕」聲來回應後,羅妮耶就輕輕摸了一下它的頭,接著迅速挺直背杆。

看次看向小徑,發現足跡的光芒已經消失,但從森林的范圍來看,應該不至于會迷路才對。再度和緹潔互相點點頭,兩人便同時踏入小徑。

只在微暗小徑上前進數梅爾,空氣就變得異常冰冷。今天明明溫暖到讓人感覺春天腳步已近,但是呼出的氣息卻像是寒冬般雪白。

羅妮耶頓時有種不祥的感覺。四帝國大亂時,和緹潔一起闖進諾蘭卡魯斯城的王座房間,那里面也像這樣充滿了沉悶的空氣。而且不單是寒冷,還有種長年累月滲入牆壁與地板的寒氣奪走體溫的感覺。

明明才剛聽見兩點半的鍾聲,卻越是往內部前進就越是黑暗。小徑兩側被長著尖刺的樹籬擋住,頭頂則是遭古樹的枝葉層層覆蓋。

再變暗一點的話,就必須以光素來照明了……當羅妮耶這麼想時──

「啊……羅妮耶,那個!」

緹潔一尖聲呢喃,羅妮耶也凝眼看向前方。

黑暗深處,可以看見好幾根直向排列的金屬棒。才剛想著遇上包圍森林的鐵柵欄了嗎,就立刻發現到並非如此。那並非柵欄而是鐵欄杆。道路盡頭有一棟類似小廟的建築物,其前面的鐵欄杆正是大門。

暫時停下腳步,確認小廟周圍是否有人的氣息後,才慎重地靠近。

「……這棟建築物很老舊了……」

正如緹潔的呢喃,石造小廟因為風吹日曬而變黑,連接地面處長了一大堆青苔,不經過十年二十年的歲月,應該不會變成這樣才對吧。雙開式的鐵欄杆門上面也有一層淡淡鐵鏽,不過應該是由優先度相當高的素材所制成,目前沒有腐朽的跡象。

左右兩邊的門毫無縫隙地咬合在一起,距離地面一梅爾左右的地方設置了看起來很堅固的鎖箱。雙手握住鐵欄杆,靜靜地用力拉過,果然正如預料地一樣紋風不動。門後面是潛往地下的階梯,其前方則是完全的黑暗。

「這里也鎖住了。」

聽見羅妮耶的話,緹潔便以相當不甘心的表情回答:

「這里面絕對有古怪……」

從她的口氣能夠聽出,剛才那種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般的感覺已經消失,羅妮耶這才稍微松了口氣。當然執著于幽靈是否存在的心情應該還沒消失,但是往來于宅邸後門與小廟之間的明顯不是幽靈而是活生生的人類。而且在宅邸里發出聲音的應該也是人類。

那個人類很有可能突破了人界統一會議的禁止入內禁令,所以身為騎士見習生必須找出其真實身分,如果是壞蛋的話當然想把他抓起來──但也不能因此而破壞鎖。因為犯罪不是實際在眼前發生。

雖然很可惜,但也只能先回聖堂去報告狀況,然後再跟某位上位騎士一起過來了,羅妮耶心里這麼想著。但是在她開口說出想法之前,緹潔已經小聲叫道:

「啊……你看那里!」

伸進鐵欄杆縫隙的右手,指著往下階梯右側的牆壁。羅妮耶按照她所說的把臉朝門靠去,然後凝視著黑暗深處。

樓梯往下七階左右的地方,可以看見微弱的光芒。打入牆壁並往上折的釘子上,以繩子掛著暗銀色的某種細長物體……

「…………是鑰匙!」

兩人異口同聲的叫道,接著又互相看著對方。

那應該是為了不小心被關在里面時所准備的備用鑰匙吧。也就是說這堅固的鐵欄杆門,是為了防止從外部的入侵。

兩人同時從格子縫隙用力伸長了手,但是縫隙僅有十限那麼寬,所以肩膀直接被卡住,根本碰不到鑰匙。

「……如……如果能使用『心念之臂』……」

雖然對于緹潔的呻吟有同感,但如果懂得心念的話,直接跟桐人學習「心念開鎖」還比較快。即使環視周圍尋找是否有長棒子,但當然不可能那麼剛好有那種東西掉在地上。

但是,反過來說,只要准備長三梅爾左右的棒子,就能從外面構到鑰匙並且把它拿過來,忍不住就覺得里面的人實在太粗心大意了。就算要放置備用鑰匙,也不應該放在那麼近的樓梯旁,應該放在更深處才對吧。

這座小廟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呢,當羅妮耶再次產生疑問的時候──

就聽見腳邊傳來「咕嚕嚕嚕……」的飛龍低吼聲。往下一看,發現藍色羽毛的霜咲正試著將身體塞進鐵欄杆的縫隙中。看見這一幕的緹潔,立刻發出慌張的聲音:

「喂喂,霜咲,再怎麼樣你也不可能從這個縫隙……」

但是在她把話說完之前,月驅就用頭推著霜咲的屁股。幼龍的身體啵一聲穿越縫隙,還因為用力過猛轉了一圈才在樓梯前面站起來。

「啾嚕嚕!」

發出驕傲叫聲的霜咲,羽毛上雖然沾了一些鐵鏽,不過看起來應該沒有受傷。由于軟綿綿的胎毛顯得蓬松,實際上幼龍的身體還是很小。

「真是的,竟然自己做出這種事……」

緹潔雖然輕聲斥責,但嘴角已經滲出感到驕傲的笑容。她還伸在鐵欄杆里面的右手指向鑰匙,對愛龍做出指示。

「霜咲,能把那個拿過來嗎?」

像要表示「當然沒問題」般叫了一聲,接著霜咲便小跑步沖下階梯,站到往上折起的釘子正下方。距離鑰匙的高度大約是一‧八梅爾。霜咲一邊用盡全力拍動小小的翅膀,一邊跳躍了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終于成功咬住鑰匙並把它拿下來。意氣風發地回來之後,纖細的鼻尖就從鐵欄杆的縫隙伸出來。

接下掛在那里的鑰匙,緹潔就把它交給羅妮耶,自己則用雙手撫摸龍的頭部。羅妮耶看著他們,同時把老舊的鑰匙插進鐵欄杆的鑰匙孔中。雖然多少感覺到有些滯澀,但鑰匙還是順利轉動,傳出了「喀嘰」的清脆聲音。

緹潔退後一步等待,羅妮耶將鐵欄杆往眼前拉動,門就一邊傳出「嘰咿咿咿……」的摩擦聲一邊動了起來。在里頭等待的霜咲,像要他們快點過來一樣拍動著翅膀。

既然門打開了,就得調查地下到底有什麼東西,再次凝視樓梯下方黑暗的羅妮耶,感覺手掌正慢慢滲出汗水。

把高優先度鐵欄杆的鑰匙掛在那麼明顯的地方,這種不協調的做法一直讓羅妮耶無法接受。雖然不至于認為是把入侵者引入地下的陷阱──如果是那樣的話,一開始就不要上鎖即可──但完全猜不出這底下的深處有些什麼東西。



驅就像被主人的不安傳染了一般以身體摩擦羅妮耶的腳,羅妮耶便抱起它並且向搭檔這麼提案。

「緹潔,下面就交給我來調查,你在這里……」

「不要,我當然也要一起去。」

看見她堅決地搖頭,羅妮耶也就沒辦法說出那自己和兩只幼龍在外面等的提議了。

「……那好吧。但是,千萬要小心謹慎。」

「你才是呢。」

從這麼說完就咧嘴一笑的緹潔那里得到一些勇氣,羅妮耶也笑了一下並朝左邊的草叢走去。她選擇一根沒有刺的樹枝並且把它折下來。生成一顆光素,接著以「Adhere」式句把它固定在樹枝前端。

她左臂抱著月驅,右手舉起即席制造的火把,朝著小廟內部走去。等緹潔與霜咲也入內後就把門關上並再次上鎖。雖然很想直接把備用鑰匙帶走,但或許會因此而被發現有人入侵,所以還是把它掛回往下幾階後的上折釘子上。

往下的階梯比想像中還要長。紮紮實實地走下三十階樓梯後是一處樓梯平台,接著折返又爬了三十階,才終于變成平坦的道路。一階的高度約二十限左右,所以計算起來是往地下潛了十二梅爾。這在中央聖堂的話大概是三層樓的高度。

空氣雖然比外面溫暖了一些,但是卻相當潮濕且帶著黴味。其實原本還想地下或許是諾蘭卡魯斯皇帝家的秘密藏寶庫,但是把寶箱保管在這種地方的話,天命幾年內就會耗盡然後腐爛了吧。

地下通道整整延伸了五十梅爾左右就轉往右邊。這時候前方終于可以看見微弱的亮光。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只要有光源,就代表那里有點起火的人存在。

雖然距離亮光還有三十梅爾以上的距離,羅妮耶還是停下腳步探尋氣息。目前沒有任何聲響與談話聲。當她慎重地准備再次開始前進時,外套的兜帽就被人從後面輕拉了一下。

羅妮耶不由得嚇了一跳,繃緊身體才回過頭去。

「……怎麼了?」

以壓低到極限的聲音這麼問完,緹潔就面有難色地看向通路的天花板。羅妮耶雖然也把視線往上移,但是只能看見和牆壁同樣材質的石板。

把臉移回來之後,緹潔依然皺著眉頭呢喃:

「從後院往西北移動,進入森林……又從小廟進入地下,然後回了一次頭……羅妮耶──說不定這邊附近已經是在宅邸的地下嘍?」

「咦…………」

她的話讓羅妮耶也在腦海里想著宅邸與森林的平面圖。她緩緩眨眼後就點了點頭。

「嗯,或許喔……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因為……不是很奇怪嗎?如果是宅邸的地下室,直接在建築物內蓋樓梯不就得了……為什麼要在距離數十梅爾的森林里設置入口呢?」

聽緹潔這麼一說,才發現她的問題確實有道理。雖然在入口附近牆上發現備用鑰匙的不對勁感覺再次複蘇,但就算在這里思考也想不出什麼答案吧。

「調查一下里面或許就會知道了……」

羅妮耶細聲這麼回答後,搭檔也呢喃了一句「說得也是……」。既然都已經來到這里,在詳細調查完地底的每一個角落之前絕對不能折返。

再次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子後,兩人與兩獸便躡手躡腳地在通道上往南方前進。

前進的方向可以看見有朦朧的黃光搖晃著。把神經集中到鼻子上之後,就聞到帶著黴味的空氣里,包含了油燈特有的焦臭味。然後還有另外一種極其細微的氣味。

依然抱在左臂上的月驅,尖銳的鼻尖也不停地抽動。曾經在哪里聞過這個味道,即使心里這麼想,還是在無法想起答案的情況下,踮起腳尖繼續往前走。

亮光果然是來自設置于右側牆壁上的兩盞油燈。通路在其前方就到達終點,但左側的牆壁上似乎有些什麼。在油燈光芒照射下發出微弱亮光的是新的鐵欄杆門──不對,那是……

「……監……監牢……?」

緹潔的呢喃聲讓羅妮耶點了點頭。

以門來說實在太過龐大。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鐵欄杆,就跟南聖托利亞衛士廳舍的地下監牢一模一樣。兩間大概寬四梅爾的大型監牢並排在一起。因為角度的關系,還看不見鐵欄杆的深處。

把背部靠在左邊牆壁上,然後一點一點慢慢前進。越是靠近監牢,謎樣氣味就越是濃厚。像是日曬過的乾稻草,也像是使用許久的皮革鎧甲……不是在人界,而是在暗黑界的某處聞過同樣的氣味……

在找到答案之前,就抵達較近的監牢前面,于是羅妮耶便停下腳步。她和抱住的月驅一起悄悄從牆邊探出頭,窺探著監牢內部。

吊在對面牆壁上的油燈亮光相當微弱,根本照不到監牢最深處。悄悄把光素樹枝伸進去後,立刻就能知道里面並非空無一人。距離羅妮耶較遠的角落,可以看見三名囚犯的身影。他們似乎正靠在一起睡覺。

包裹在簡樸服裝底下的身體相當小。所有人的身高都不到一梅爾半吧。是小孩子……不對,那兩條手臂實在太長了。而且頭上沒有任何毛發,鼻子和耳朵也異常尖銳。

那不是小孩也不是人界人。

他們是哥布林族。

羅妮耶像彈起來一樣移回身體,將拿著樹枝的右手貼在嘴巴上。緹潔立刻把臉湊過來。

「怎麼了啦……里面有誰在嗎?」

羅妮耶數次對壓低的聲音點頭。她從嘴巴呼氣,然後以鼻子深吸了一口氣。這種乾稻草般的氣味,正是到山地哥布林族的聚落訪問時所聞到的,來自于他們身上共通的體味。

「有喔……三名山地哥布林族。我想應該是從南聖托利亞旅館被帶走的那些觀光客。」

「咦…………」

瞪大眼睛的緹潔,以攀附在羅妮耶身體上的姿勢窺探監牢內部。三秒左右就回到原來的位置並回點了一下頭。

「真的耶……但是為什麼……?在南聖托利亞被擄走的哥布林們,為什麼會在北帝國的皇帝直轄領地里呢?」

即使她這麼問,羅妮耶也無法立刻回答。

從南聖托利亞移動到北聖托利亞,一定需要經過東聖托利亞或者西聖托利亞,不論選擇哪一邊都必須越過兩次「不朽之壁」。要通過市內各設置一處的門,就需要通行令符或者一日通行證,令符就不用說了,連通行證都不是能簡單獲得的東西。

不對,綁架眾哥布林族的冒牌官員既然偽造了南聖托利亞行政府的命令書,當然也可能偽造了許可證,但就算是這樣,還是殘留著為何甘冒在門口被擋下來的風險也要把哥布林運到北帝國來的疑問。南帝國也有廣大的土地,應該不缺能夠藏匿哥布林族的地點才對。

「……之後再想吧。」

有一半是對自己這麼呢喃完,羅妮耶便看向緹潔的臉。

「必須從這里救出三人,把他們帶到聖堂去才行。」

「嗯……但是,監牢當然已經上鎖了吧。」

緹潔說的當然沒錯。雖然羅妮耶迅速環視四周的牆壁,但實在不可能又在上面找到備用鑰匙了。不過狀況和剛才倒是有很大的差異。

被冒牌命令書帶走的暗黑界觀光客,現在就被監禁在眼前。這是對人界統一會議的反叛行為,雖然還只是見習生,身為騎士的羅妮耶與緹潔還是能夠按照自己的判斷來加以對應。

「我來打破監牢。」

一這麼回答完,羅妮耶的右手就按住月影之劍的劍柄。

監牢的鐵欄杆,材質應該跟地上的門相同。但是這把劍的優先度應該不可能會輸給它才對。至于能否斬斷,就得看使用者的技術了。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嘍,羅妮耶。」

一瞬間浮現笑容的緹潔,隨即再次看向監牢。

「但是,在那之前得先把三名哥布林叫起來。突然使用秘奧義的話會嚇到他們。」

「說得也是……」

緹潔的擔心雖然相當有道理,但是想不到要讓嚇到疲憊不堪而睡著的哥布林安靜地醒過來竟然如此困難。萬一他們要是發出悲鳴,就會被應該待在正上方宅邸中的綁架犯聽見。

當然用劍砍斷鐵欄杆也不是完全無聲,但使用羅妮耶習得的最速秘奧義──然後完全成功的話,就可以抑制成微弱的金屬音。為了能夠成功,就必須事先把把眾哥布林叫醒。

羅妮耶在地板上蹲了下來,放下左臂的月驅。她把雙手貼在嘴巴周圍,試著要悄悄呼喚眾哥布林族時──

就有極端沉重的物體彼此摩擦般的強烈噪音響徹整條通道。

在羅妮耶與緹潔彈起來般站起來的同時,監牢內的三名山地哥布林族也跳了起來,他們注意到鐵欄杆前的羅妮耶後就放聲大叫。

「嘰咿咿!」

「快住手,別再打我們了!」

被關起來時可能受到極殘忍的對待吧,三人更加用力緊抱在一起,同時劇烈發起抖來。雖然想向哥布林說明是來救他們,但現在根本沒時間這麼做。

原本以為是通路盡頭的牆壁,這時隨著轟然巨響緩緩往上升。暗門──從宅邸正面玄關稍微聽見的,絕對就是這個聲

音了。

而門既然打開了,就表示有人從該處進入地下監牢。

通道里沒有任何可以藏身之處。而且距離後方轉角處還有三十梅爾以上,就算現在跑過去也來不及了。

「……只能戰斗了。」

當羅妮耶整個人僵住時,緹潔就在她耳邊短促地這麼呢喃。

她說得沒錯。既然沒辦法躲藏,剩下來的選項就只有戰斗或是投降。而要選哪一邊更是早已決定了。

羅妮耶與緹潔同時拔出左腰上的劍,擺出雙手持劍的姿勢。

羅妮耶緊急對在自己腳邊地板上整個攤開翅膀的──看來是想參加戰斗來保護主人──月驅,與旁邊緹潔腳底下的霜咲做出指示。

「月驅和霜咲都進入監牢里保持安靜!」

幼龍們雖然很不滿般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但還是遵從了命令。首先是月驅把身體塞進鐵欄杆的縫隙。兩腳不停拍動,並且扭動身軀來鑽過縫隙後,就一路滾到監牢中央附近。深處牆壁邊的山地哥布林們雖然發出細微的悲鳴,但應該能了解它是無害的生物吧。

接著霜咲也想鑽過鐵欄杆。暗門這時已經抬起一半,從深處的黑暗流入冒白煙的寒氣。黑暗過于濃密,讓人看不清楚門後面那個人的模樣,但確實能感覺得到氣息。

「霜咲,快一點!」

霜咲發出痛苦的低吟來回應緹潔的聲音。看來鐵欄杆的縫隙比地面上的門還狹窄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討厭吃魚,身體小一點的月驅還能夠硬擠過去,但是霜咲到了翅膀底部就卡住了。

雖然考慮用手把它塞進去,但是手段太過強硬的話,可能會把纖細的翼骨折斷。當她感到猶豫時,門也不斷地往上抬。

「霜咲,算了!你躲到我們後面!」

緹潔小心翼翼地擺出長劍再次大叫。霜咲以「咕嚕」聲回答後就把身體從鐵欄杆抽出來,然後跑到兩人後方。

這個時候,暗門終于上升到天花板附近,發出最為巨大的聲響後停了下來。

數秒後,可以聽見「喀滋」的清脆腳步聲。來者踏著石頭地板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往這邊靠近。

在現身前先使出秘奧義砍了他,羅妮耶拚命壓抑下內心這樣的沖動。那不是騎士而是膽小鬼的行為,就算殺了對方也無法得知其真正身分,以及擄走山地哥布林族的理由。

感覺極為漫長的數秒鍾過去,來者終于出現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中。

對方渾身上下是一片黑,簡直就像把黑暗直接剪裁成人型。雖然立刻就知道是穿著黑色斗篷,但羅妮耶一瞬間懷疑對方是不是真正的人類。

──不,那是人類。

而且氣息還似曾相識。

就是綁架暗黑界軍伊斯卡恩總司令官與謝達大使的女兒莉潔妲的那個黑斗篷男。在黑曜岩城封印住的最上層對峙的,那個非人非魔的男人身上發出的氣息,就跟眼前的人影一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黑斗篷綁架犯從黑曜岩城的窗戶跳下去並且消失是短短三天前的事。黑曜岩城到聖托利亞有三千基洛爾以上的距離。徒步的話要半年,搭乘馬車是三個月,就算是由十個村鎮連結起來的騎馬傳令也得花上兩個星期。想在三天內消化這段距離就只能使用飛龍,但整合騎士之外的飛龍出現在人界上空的話一定會引起大騷動。

是同一人物嗎,還是身材剛好十分相似而已?

為了尋找能作為判斷的材料,羅妮耶拚命凝視著對方。

那個綁架犯被「無聲騎士」謝達大使的手刀砍斷右臂,之後又被羅妮耶的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音速沖擊」砍斷左臂。如果是高位神聖術師,應該可以藉由治愈術讓手腳再生,但是那最少也會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會動作僵硬。

但是黑色斗篷男──雖然尚不清楚是否為同一人──在往通路踏進一步後就不再前進,而且沒有任何動作。只有從整個拉下來的兜帽深處發出黏稠的視線來注視著羅妮耶與緹潔。

在打探我們會如何對應……不對,是在等什麼……?

如此感覺的羅妮耶,稍微加強握住月影之劍的力量。

不論男人在等什麼,我們沒有必要陪他等下去。如果真的跟黑曜岩城的綁架犯是同一個人,那麼男人應該會使毒才對。不應該只是等待對方發動機關,應該主動展開攻勢才對。

當然不可能殺了他。應該由羅妮耶朝著敵人右腳,緹潔則砍向左腳來奪走其戰斗力。

羅妮耶稍微把劍尖往左邊移動,立刻了解她意圖的緹潔便把劍揮往反方向。

為了同時施放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斜斬」而調整呼吸。吸氣、吐氣、吸氣──

感覺與獨一無二的搭檔完全同步的瞬間,羅妮耶便准備開始行動。

但是黑斗篷男卻宛如看透她們的呼吸般,在絕佳的時機下有所動作。

如果他是攻過來的話,羅妮耶她們就會毫不在意地施放秘奧義吧。但是男人只隨便舉起雙手,把黑色斗篷往後面一拉。呼吸頓時紊亂的羅妮耶稍微拉回劍尖。

幾乎在同一時間傳出低沉的聲音。

「有意料之外的客人到訪呢。不對……應該說是貝庫達神的引導吧。」

曾經聽過那道低沉混濁的聲音。和黑曜岩城的綁架犯那種咻咻的沙啞聲完全不同。

抬起兜帽的雙手動作也相當流暢,最重要的是羅妮耶認得男人的長相。

讓人聯想到猛禽類的銳利且凶猛的容貌。嘴上與下巴前端極為尖銳的灰色胡須。彷佛結凍湖泊般的淡藍色雙眸。

「……不……不會吧……」

緹潔以顫抖的聲音這麼呢喃。

羅妮耶也很想跟她說出同樣的話。

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第六代皇帝,庫魯加‧諾蘭卡魯斯──

燃燒的漆黑壁毯,以及遠方響起的戰斗聲又重新浮現在腦海里。

但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剛好是在一年前左右的這個時候,庫魯加皇帝已經死在帝城的王座房間里了。

羅妮耶與緹潔直接與皇帝持劍交手,對于他空隙雖大但是具備一擊必殺威力的海伊‧諾魯基亞流劍法大感棘手,一進一退的攻防持續了五分鍾以上。晚了一些趕到的迪索爾巴德以神器熾焰弓發射的火焰箭貫穿皇帝的右腳,羅妮耶她們沒有錯過對方停止動作的一瞬間,立刻同時使出秘奧義,手中長劍深深貫穿了皇帝的左胸與右胸。

沒有人受到那樣的重傷還能存活。迪索爾巴德也確認皇帝已經死亡,在把遺體運至聖堂後就和其他兩名皇帝一起舉行了火葬。羅妮耶確實看見皇帝的遺骸變成神聖力顆粒融化、消失在空氣之中。

所以庫魯加皇帝不可能還活著。

但眼前的黑斗篷男卻又絕對是庫魯加皇帝本人。

感覺腦袋好像麻痹了的羅妮耶,這時已無法行動與開口說話。視界變得狹窄,身體的感覺也逐漸遠去。只有男人那殘酷的藍色眼珠不斷變大。

就因為陷入這種半麻痹狀態──

才會慢了半拍才對身後傳出的細微聲有所反應。

──腳步聲……偷襲……敵人!

在閃爍著片段思緒的情況下,羅妮耶的左手依然朝向有著皇帝臉孔的男人,並且迅速轉過頭。但是這個時候,不知何時偷偷靠近的另一名黑斗篷男已經用力往後方跳去。

而男人的左手則確實地握著幼龍包裹在藍色胎毛下的脖子。

「啾嚕嚕嗚!」

幼龍發出痛苦的悲鳴……

「霜咲!」

緹潔也以悲痛的聲音大叫。

對于兩人來說,月驅與霜咲都是從母龍「曉染」孵蛋時就不斷向其搭話,也在旁邊見證了孵化,然後一起度過八個月時光的無二存在。所以絕對不願意讓它們受到傷害。

緹潔忘我地准備朝黑斗篷男飛撲過去,但往前踏出一步後就跟羅妮耶一樣僵住了。

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右手已經握著一把大型匕首,並將其抵在霜咲的脖子根部。

匕首的刀身染著斑斕綠色,一眼就能看出應該塗了某種毒液。霜咲本身也察覺到危險了吧,只見它也不再隨便掙紮了。

男人默默地一點一點後退,和羅妮耶她們拉開五梅爾以上的距離。雖然內心想著必須有所行動,但是這種狀況下連一根小指頭都無法輕舉妄動。

「你們這些騎士把這種蜥蜴看得太重要了。」

站在暗門前的庫魯加皇帝──應該說有著皇帝臉龐和聲音的男人,這時發出混雜著冷笑的聲音。

「只不過是只獸類罷了。隨便找也有代替品,實在無法理解你們的行為。」

「……我才不稀罕你這種家伙的理解。」

緹潔壓低了聲音來回答對方。

「命令他放了霜咲。如果傷到它一根寒毛,你們兩個就無法活著走出這里。」

「哼哼哼,成為騎士後倒是很威風了嘛。」

發出物體摩擦般的笑聲後,像是皇帝的男人就以右手指尖劃過左胸。一年前,緹潔的劍正是貫穿了那個地方。

「不過很可惜,

這里發號施令的是朕。你們兩個把劍丟掉並且用腳把它踢過來。只要有任何奇怪的舉動,那只小蜥蜴的頭就會落地。」

──那個時候你的頭也會一起落地。

雖然想這麼反嗆,但就算對方是真正的庫魯加皇帝,也不能拿霜咲的性命來交換。面對露出求助視線的緹潔,羅妮耶便對她輕輕點頭。

兩人同時把出鞘的劍丟到地上。在心中向劍道歉之後,就以靴子前端勾著劍鍔將它踢往皇帝的方向。

皇帝從斗篷的下襬伸出右腳來擋下兩把劍,然後隨腳把它們踢向暗門深處。銀色光芒被濃密黑暗吞噬並且消失了。

「很好。那麼,這是接下來的命令。」

右手從懷中取出的是一把泛著烏光的鑰匙。皇帝把它隨手拋給羅妮耶。反射性以雙手接下後,發現明明一直在皇帝懷里的鑰匙竟然像冰一樣寒冷。

「用它打開哥布林旁邊的監牢,進去後關上門並且上鎖。」

因為奪走劍而放松的皇帝要是靠過來,就空手制伏他當作人質,然後威脅背後的男人放開霜咲,羅妮耶原本檢討著這樣的作戰。但是皇帝依然冷靜地保持距離,沒有打算移動。視線一往後方移去,就看見被毒刃抵住的霜咲雖然有時候會扭動,但還是拚命忍受著疼痛。

一旦進入監牢的話就很難脫身,但現在也只能遵從指示了。

羅妮耶以眼睛對緹潔示意之後,就往左後方的空牢房靠近。以接過來的鑰匙打開牢房,和搭檔一起走了進去。關上門後,從欄杆縫隙摸索鑰匙孔並將鑰匙插入再右轉。

如果可以假裝上鎖,讓牢房保持在快要鎖上的狀態……雖然這麼想,但應該不可能辦到。「這個世界的鑰匙和鑰匙孔使用的不是機械的機關,而是與系統有關。」,桐人說過的這段話又在腦里複蘇。

成為神聖術起句的「System call」這句神聖語,是代表著「世界常理」的意思。親子代代繼承天職的鎖匠,雖然是以祖先流傳下來的特殊鑿子鑿穿鐵板制造出鑰匙孔,然後加工從同一塊鐵板切下的鐵片制造成鑰匙,但是鑰匙孔只對那支鑰匙有反應就是依照世界常理所決定的,這應該就是桐人想說的道理吧。同樣的,鑰匙這種東西就只有「上鎖」與「未上鎖」兩種狀態,無法制造出看起來像是上鎖,只要給予強烈沖擊就能解鎖的狀態。

羅妮耶將鑰匙往右轉之後,到了某處就產生抵抗感,最後傳出「喀嘰」的無情聲音。她隨即拔出鑰匙,將其丟回給皇帝。

以蒼白右手接下鑰匙的皇帝庫魯加,把鑰匙收回斗篷懷里之後再次發出冷笑。

「哼哼……懂得乖乖聽話就好。朕可不想讓蜥蜴的血弄髒這個具有曆史傳統的地方。」

「嗚……!」

緹潔原本想發出憤怒的聲音,但羅妮耶卻搶先把左手放在她肩膀上,同時壓低聲音問道:

「曆史……?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地下監牢呢。」

結果皇帝就以指尖抓著下巴尖銳的胡須並點了點頭。

「確實只是普通的地下監牢。但是你們所踩的那些石頭,三百年來已經滲入無數鮮血。全是私有領地民受到貴族裁決權處罰所流的血……」

「…………!」

這次換成羅妮耶倒吸了一口氣,然後把視線移到腳邊泛黑的石頭地板上。

貴族裁決權是只有皇帝家與上級貴族才擁有的特權,能夠依自己的判斷處罰無禮者。處罰的對象僅限于下級貴族與私有領地民,不過羅妮耶身為六等爵士的父親,也數次被上級爵士找碴做出的懲罰而有了屈辱的回憶。

但是,就算是貴族裁決權,依然無法違反沒有正當理由就不能奪走他人天命的禁忌目錄。而貴族的私人懲罰並不包含在正當理由內。就連人界里擁有最大權利的整合騎士,為了懲罰罪人也只能奪走其天命最大值的七成。

「……血流到讓地板染色的懲罰已經違反禁忌目錄了。」

羅妮耶以沙啞的聲音如此指謫,皇帝就再次發出低沉的訕笑。

「哼,哼哼哼……有數不清的方法可以規避那種充滿漏洞的目錄。甚至可以說四帝國的皇帝家與上級爵家的曆史,就是為了探求這些方法所構成。」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厭惡的記憶就像是暗夜閃電般撕裂腦袋。

過去主席上級修劍士萊歐斯‧安提諾斯,就以學生之身對羅妮耶與緹潔設下了周詳的陷阱,然後想以貴族裁決權玷汙她們。這麼說來,萊歐斯那身為三等爵士,把他養育成這種個性的父親以及祖父,在私有領地里也不知道沉迷在多麼卑劣與惡辣的行為當中,光是想像羅妮耶就感到一陣厭惡。

如果是站在所有貴族頂點的諾蘭卡魯斯皇帝家──

「……小姑娘,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明明有通往宅邸的門,為什麼地下通道會連接到森林深處呢?」

突然被皇帝這麼一問,羅妮耶便透過鐵欄杆看著他的臉。

纖細胡須下方依然滲出些許笑意的皇帝,不等待她回答就直接繼續說:

「當然是為了把尸體運出去啊。這樣私有領地民骯髒的血,就不會弄髒朕的宅邸了。」

「太……太過分了!」

這麼大叫的是緹潔。她像是要用身體沖撞般往鐵欄杆奔去,然後雙手握住鋼鐵棒子。

羅妮耶全身也燃燒著灼熱的怒火。眼前的男人──男人的一族,從很久以前就把私有領地民關進這座監牢,然後鑽禁忌目錄的漏洞傷害他們,甚至奪走了他們的性命。

兩人所發現的鐵欄杆門,不是為了防止來自外面的入侵者。是為了從里面的地下監牢,把無辜平民的尸體運出去而設置的門。因此才會粗心地把備用鑰匙掛在那種地方。現在想起來,根本不可能有帶著惡意潛入皇帝家直轄領地的人存在。

被雖然是見習生,仍屬于整合騎士團一員的緹潔用力一拉,鐵欄杆也只是微微傳出摩擦聲。想像至今為止被關在這里的私有領地民們,究竟是以多麼絕望的心情握住鐵欄杆,羅妮耶就感到更加氣憤,整個人的身體甚至開始震動了起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抓住霜咲的黑斗篷男就無聲從通道右側出現,站到了皇帝身後。看見依然抵在幼龍脖子上的毒匕首,緹潔就像是被彈開般放開鐵欄杆。

剛才不斷掙紮的霜咲看起來已筋疲力竭,一看見主人就發出細微的「啾咿咿……」聲。聽見這道聲音的瞬間,緹潔就發出又細又短的嗚咽,羅妮耶眼中也滲出淚水。

但是,這個時候不能大聲哭泣。

月驅還藏身在隔著石壁的隔壁牢房里。現在拚命遵守著剛才的命令保持安靜,如果羅妮耶失去自我,月驅也會無法繼續忍耐吧。甚至可能會離開牢房,為了解救自己的哥哥而朝著黑斗篷男撲過去。雖然看起來有點冷漠,但連月驅都被抓住的話,脫逃的可能性就相當低了。

──拜托了,繼續乖乖待在那里啊,月驅。

羅妮耶對著厚重石牆如此祈求著,同時死命壓抑下自己的怒火。

結果宛如思緒遭到讀取一般,庫魯加皇帝以銳利的視線看了過來。

「……黑發的小姑娘,你沒有帶小蜥蜴過來嗎?」

被識破的羅妮耶只能默默點頭,這時依然握著鐵欄杆的緹潔則代替她回答:

「……今天是為了矯正那個孩子討厭吃魚的個性,才會帶它來湖里抓魚。羅妮耶的龍在聖堂里留守。」

「哦……朕想你們應該不知道,諾魯基亞湖里有五種不同的魚棲息。當中有四種也允許私有領地民去釣,但是釣到禁種的黃金鱒魚者,立刻就會被抓到這座監牢里。」

緹潔出言反駁以懷念口氣這麼說道的皇帝。

「……哪能決定會釣到什麼魚啊。」

「嗯,確實沒辦法。但是饑餓的領地民只能一邊祈禱不要釣到最美味的黃金鱒魚一邊拋出釣線。雖然以機率來說,三百只魚里才會釣中一只,但在湖畔的酒席眺望幸運地……不對,倒楣地釣起禁種者那種歎息難過的模樣,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羅妮耶瞪著以喉嚨深處發出「哼哼哼」笑聲的皇帝,同時必須再次承受劇烈的怒火煎熬。

違反禁忌目錄或者帝國法的事例確實都是偶然發生。想要刻意違背法律就得先突破「右眼封印」,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無法靠自己的意志來回避的黴運而受到處罰,只能說實在太蠻不講理了。何況還是皇帝自行誘導私有領地民遭遇到那樣的不幸。本質上就跟萊歐斯‧安提諾斯挑釁羅妮耶與緹潔,然後藉此來行使裁決權的手法完全一樣。

冷笑了一陣子後,皇帝才恢複面無表情的模樣。

「嗯,看來蜥蜴確實只有一只。那麼,這只就交給我們慎重地保管吧。我們會好好提供飼料,你們放心吧……如果你們試圖逃獄,就把它烤了當成哥布林的餐點。」

留下這句話之後,庫魯加皇帝就將身體朝向暗門。

但是這時候又停下動作,瞄了一眼被部下抓住脖子根部的霜咲。

「……傑普斯,你覺得那只蜥蜴能夠穿過監牢的鐵欄杆嗎?」



妮耶的心髒劇烈跳動了一下。名為傑普斯的黑斗篷男把霜咲抬到眼前仔細地檢查之後,才以出乎意料尖銳的聲音說:

「硬塞的話或許可以。」

「這樣啊。」

點頭的皇帝從牆上拿下油燈,對著羅妮耶與緹潔的牢房舉起。銳利的視線掃過每一個角落,最後才像是放心了一樣點點頭。

就這樣到上面去吧,羅妮耶在內心這麼祈禱。但是皇帝的身體不是往左而是朝向右方,開始朝著隔壁牢房前面走去。

雖然月驅應該是躲在角落陰暗處,但在油燈一照之下,淡黃色羽毛一定立刻就會被發現吧。必須想辦法停住他的腳步,心里雖然這麼想,但隨便搭話也只會造成反效果,而且只是拖延數十秒鍾也沒有任何意義。

──月驅,被發現的話就努力逃到通往地上的門!

心想至少要傳遞出這份思念的羅妮耶握緊雙拳。

站在旁邊牢房前面的皇帝,舉起右手的油燈。他皺起眉頭,伸長了脖子,執拗地環視著牢房內部。

三秒……五秒……十秒後。

「…………哼。」

皇帝用鼻子短哼了一聲離開鐵欄杆前面。把油燈掛回牆上往上折的釘子,看也不看羅妮耶她們一眼就回到暗門深處去了。名為傑普斯的男子也提著霜咲跟在後面離開。

兩人的身影消失了一陣子後,才從黑暗深處傳出「喀咚」的聲音,接著上升到天花板的暗門便隨著轟然巨響開始降下。

暗門下端隨著地鳴與地板一體化之後,羅妮耶才靜靜把屏住的呼吸吐出來。緹潔把一直握住鐵欄杆的雙手剝下來,接著小跑步靠近羅妮耶並把額頭貼在她肩膀上。

「……霜咲它不要緊吧……」

聽見細微的聲音後,羅妮耶就再次點點頭。

「那是當然了。對那些家伙來說,霜咲是重要的人質啊。絕對不會加害它的。」

「…………嗯。」

數次撫摸輕聲如此回答的緹潔背部,羅妮耶才靜靜地把身體移開。她慎重地靠近鐵欄杆,以最小的音量對右側的監牢搭話:

「謝謝諸位哥布林先生。」

一陣寂靜之後,才聽見同樣的呢喃聲。

「……小龍沒有被發現。」

沒錯──庫魯加皇帝之所以沒有發現狹窄牢房中的月驅,所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一個。月驅進入牢房時發出膽怯叫聲的山地哥布林們,用身體擋住了皇帝的視線。

「真的很謝謝你們……」

再次道謝後,這次就聽見細微的「咕嚕」叫聲。

再度穿越鐵欄杆的月驅,小跑步奔向羅妮耶前面。羅妮耶急忙蹲下來,結果幼龍就再次試著將身體鑽進來,但是羅妮耶卻用雙手阻止了它。

「月驅,拜托你。從通道回到地上,然後想辦法抵達聖托利亞的北門……衛士先生注意到你的話,就會帶你回聖堂去了。」

這對出生八個月的幼龍來說是相當困難的命令。除了諾魯基亞湖距離北聖托利亞十基洛爾遠之外,要從這棟別墅回到街道也不簡單。而且今天已經走了一大段路,羅妮耶也不清楚在回到央都之前它會失去多少天命。最糟糕的情況是可能在途中就倒地不起。

但是現在也只剩下月驅這個唯一的希望了。在沒有劍的情況下恐怕是無法破壞這面鐵欄杆,就算成功也一定會被皇帝他們發現,到時候霜咲可能會被他們殺害。

羅妮耶在強烈不安的煎熬下,從鐵欄杆縫隙伸出的雙手包裹住月驅的身體,結果幼龍像要表示「包在我身上」般再次叫了一聲。

從羅妮耶手里離開並且後退,用力拍了兩下翅膀之後,幼龍開始往北方的通道跑去。它的身影立刻就消失,嚓喀嚓喀的腳步聲也隨即聽不見了。

「……抱歉……拜托你了,月驅。」

膝蓋跪在堅硬石頭上的羅妮耶,緊握起雙手專心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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