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Unital Ring Ⅲ 第九章

海洋資源探查機構,即拉斯,位于港區六本木後街的一棟小型辦公樓中。

這里原本是《拉斯六本木支部》,本部設置于漂浮在遙遠南方的伊豆諸島海域的海洋研究母船《海龜》上。但是在那個超大型浮體式海洋建築已經被國家封鎖的現在,這里變成了活動主體。

在約定好的下午兩點半,我用一樓的內線電話通報姓名後,自動門打開,我和亞絲娜乘電梯來到五樓。走廊盡頭還有另一層智能鎖,我使用移動終端和生物認證打開移門的瞬間——。

「桐人,亞絲娜,歡迎!」

眼前大大張開雙手,用有些喧鬧的聲音歡迎我們的,是穿著白襯衫搭配藏青色長裙的金發碧眼的女性。

「愛麗絲,好久不見!」

亞絲娜大喊著蹦跳向前,兩人互相擁抱。然後我也舉起右拳跟她互相「嘭」地碰了一下。

當然,我和整合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蒂今天早上才在Unital Ring中分開。但是像這樣在現實世界里見面的機會很少。自從被作為世界上首個真正的自下而上型通用人工智能廣泛公開以來,愛麗絲一直受到眾多媒體與公司、大學等的關注,包括存在的真偽在內的活躍討論也在持續進行中。

讓事情變得複雜的是,拉斯是獨立行政法人——也就是半官方半民間的研究機關,因此愛麗絲在法律上的所有權被判斷為國家的。而且,發起Alicization計劃的菊岡誠二郎所屬的防衛省、管轄海洋研究母船海龜的文部科學省、推進國家次世代AI戰略的總務省,三個相關省廳好像在爭奪主導權。

但是同樣不好惹的菊岡和神代凜子博士正在利用那種狀況減緩國家的動作,在此期間嘗試廣泛推動與《AI的人權》相關的討論。必須讓更多人知道愛麗絲是多麼接近人類——不如說就是人類,為此愛麗絲繼續被驅使著每天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與聚會,直到最近時間表才終于空了下來。雖然因此能和我們一起去Unital Ring世界冒險,但是在現實中已經兩周沒有見面了。

「來,快點去STL室吧。」

愛麗絲這樣說著,氣勢十足地轉身時,隱約能聽到氣缸的驅動聲。雖然比嘉健研究主任開發的機械身體似乎每天都在更新,但很遺憾,暫時還無法達到完全看不出和真人的區別的程度。

然而,比嘉先生說,大概總有一天我們人類也會接近愛麗絲吧——然後在遙遠的未來,人與AI們將會成為同一種存在,形成新的生物界《Technium》。

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這樣想的同時,我追上愛麗絲和亞絲娜。

兩周以來第一次見面的神代博士一見到我和亞絲娜就為菊岡的突然要求道歉,由于我們原本就希望重訪Under World,完全沒有道歉的必要。

當然,凜子小姐他們也討論過讓某個拉斯的工作人員去Under World偵察。但是考慮到目前的情況下,不用說超級賬號,連高等級賬號都無法使用,而且與人界相關的基礎知識也不足,好像得出了讓我來潛入最好的結論。我很感謝那個判斷,但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現在的人界變成什麼樣子了。

上次潛入時出現在宇宙空間中的我、亞絲娜和愛麗絲,乘坐被稱為《整合機士》的名叫絲緹卡和羅蘭涅的少女們操縱的宇宙船(!)著陸在央都聖托利亞的飛行場,從那里躲在奇妙的交通工具的貨艙里被帶到羅蘭涅的家中。但是由于貨艙沒有窗戶,沒能好好地看到聖托利亞的大街,只是跟絲緹卡她們稍微聊了一會兒時間就到了,就信息收集的意義而言完全不充分。由于現在的Under World是以現實的一倍,也就是無加速地運轉,所以下次潛入的時候不會再有一下子過去幾百年的事情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話——

「……只在我們潛入的時候恢複一千倍加速就好了……」

被帶領到STL室,在脫下制服的上衣的同時這樣自言自語後,正在附近檢查機械的神代博士轉過身苦笑:

「那句話,我每天能在拉斯各處聽到五次哦。因為工作還沒結束所以想加速啦,因為沒有玩游戲的空閑時間所以想加速啦。」

這樣說的博士自己看起來也相當疲勞的樣子,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認真提問:

「實際上,STL不是能以那種方式使用嗎? 真想試試潛入不是Under World,而是適當制作的虛擬辦公室,使用主觀時間加速FLA機能工作呢……」

「原理上是可能的。但是,要做到那點,必須要有和海龜上的《Main Visualizer》同等級的硬件。要制作一台那個,好像要花費購買十台左右最新的大型機的錢哦。」

——一台大型機多少錢,我沒有繼續詢問。然後凜子小姐輕快地一笑,繼續說:

「但是,在遙遠的未來……是啊,再過三十年或者四十年,說不定具備FLA機能的可穿戴終端已經普及,誰都能在加速環境中工作與學習呢。當然游戲也是。」

「三十年後嗎……」

到二零五六年時,我已經快五十歲了。那時候真的還在玩VRMMO嗎,說起來首先到那時候MMORPG這樣的種類還存在嗎。

「當然,能稍微早一點的話我也很高興呢。如果可能的話大約十年後……」

對凜子小姐這樣回答後,我看向設置在STL旁邊的躺椅。愛麗絲已經坐在那里,期盼地等待我們這邊准備完畢。

「愛麗絲,桐人鎮……不對拉斯納里奧的情況怎麼樣?」

好像已經預料到了這個問題似的,騎士大人流暢地回答:

「在我三十分鍾前注銷時那里還平安無事哦。帕特爾族在熱情地種地,巴欣族出去狩獵並逮到了大型的鹿。他們似乎通過交換農作物和肉類,關系變得出乎意料地好。」

「那比什麼都好呢,我還擔心巴欣族會不會想吃帕特爾族呢。」

我這樣一半開玩笑,一半認真地說後,不是愛麗絲而是亞絲娜,從設置在STL旁邊的屏風對面很驚訝似的回答:

「巴欣族他們的伙食似乎是以植物為中心哦。動物只會在向《神之樹》祈禱後才會狩獵,而且每天狩獵的數目好像也是固定的。」

那些話和微弱的衣服摩擦聲重疊在一起。雖然我打算只脫掉上衣潛行,但是亞絲娜上次也好這次也好都換上了提前准備好的STL專用衣物(據拉斯所說只是單純的長袍型西式睡衣)。我詢問理由後,被告知「不換的話制服會起皺吧」。

「……神之樹,是基約爾平原上那顆很大的樹嗎?」

我在STL的凝膠床上橫躺下的同時詢問後,換完衣服的亞絲娜從屏風後現身,點了點頭。

「是的是的。雖然我也是昨晚才見到,丘陵上方並列著兩棵高度大約有一百米的猴面包樹,是非常宏偉的景色哦。那應該就是祈禱的對象吧。」

「誒……。這麼說的話,替詩濃保管的銀幣上也有兩棵樹的浮雕呢。那個就是亞絲娜看到的樹嗎?」

「不清楚呢……因為我還沒見過那枚銀幣……」

亞絲娜聳了聳肩後,另一側的愛麗絲說:

「不,那枚一百艾爾銀幣上雕刻的樹和現實世界中的猴面包樹形狀不一樣。如果要說像什麼的話,我認為是白金橡樹之類的闊葉樹。」

雖然由于白金橡樹是Under World特有的樹種,拼寫有點複雜,但說出來後我馬上就明白了。也就是說,Unital Ring世界中除了巴欣族以外還有其他擁有神聖地看待兩棵並列的樹的文化的種族嗎。今晚跟詩濃見面之後,再問問看那個銀幣是在哪里入手的吧……我這樣想著時。

「來,機器已經准備好了。」

操作著平板型終端的神代博士看著我和亞絲娜說:

「大家呢?」

「准備OK!」

我作為代表回答後,亞絲娜和愛麗絲也用力點了點頭。

「那麼……因為快三點了,所以到五點時跟上次一樣用手勢命令注銷。如果沒有回來的話,我會在五點十分強制切斷哦。」

「……那個,不能至少到六點嗎?」

對糾纏不休的我,凜子小姐斬釘截鐵地搖搖頭:

「不行哦。因為今天是以確認安全為目的。還無法確認桐谷君和明日奈小姐可以毫無問題地連接,所以不能同意長時間的潛行。」

「好——……」

「與入侵者相關的具體調查,請等到星期六的正式行動。雖然游覽聖托利亞的街道沒關系,但是請不要靠近中央聖堂!」

再三叮囑我之後,神代博士看向愛麗絲。

「……愛麗絲,雖然你應該也有很多想知道的東西……再稍微忍耐一下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能每天、隨意地前往Under World的。」

「是,知道了,凜子。」

愛麗絲微笑著回答,躺在躺椅上閉上眼睛。我和亞絲娜也橫躺在凝膠床上,把頭固定在頭枕的凹槽中。

「那,開始了。」

凜子小姐點了一下平板電腦後,房間里的燈光被調暗了。伴隨著沉重的驅動聲,STL的頭部模塊滑過來,蓋住我的頭。

機械聲慢慢地遠離,我開始聽到像是沙沙作響的風一樣,又像是奔湧的波浪一樣不可思議的聲音。機器連接了我的靈魂——搖光本身,將其從現實世界分離。

松軟平靜的漂浮感。我慢慢地沉入似乎散發著令人懷念的氣息的黑暗中。

首先,我看到了光。

極小的白色光輝,擴大為虹色的放射光——覆蓋住視野——並進一步擴散。

因為過于晃眼而眨了幾次眼睛後,我意識到自己正在透過窗戶看著太陽。我把視線從大拱形窗上移開,環顧四周。這是天花板很高,牆壁與柱子被精心裝飾的中世紀歐洲風的房間……不對,這是聖托利亞風格。這里是上次被羅蘭涅帶領過來的,阿拉貝爾家的客房。我正坐在陳設于看起來有三十畳的房間里的單人沙發上。

我看向右側,大大的三人沙發上,亞絲娜和愛麗絲並排坐著。兩人也在無言地環顧室內。亞絲娜是在白色基調的禮服外加上珍珠色的盔甲的,創世神史提西亞的樣子。然後愛麗絲是藍色的禮服加上黃金的盔甲的整合騎士的樣子——。

那麼我是,這樣想著我向下看自己的身體。

長下擺的黑色上衣,同色的西裝褲。名為比翼的,為了隱藏紐扣的大大的前門襟和肩上的肩飾,然後領子和袖口都是白底上襯有金色鑲邊。這件衣服和上級修劍士的制服……很相似但有所不同。這是我從中央聖堂的地下牢房逃走後,在武具庫擅自借來的。由于在那之後,我跟好幾個整合騎士和元老長裘迪魯金,然後是最高祭司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戰斗的時候也一直穿著它,因此最後應該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了,但是現在卻連一個小裂痕都看不到。

「……哎,愛麗絲,這件衣服最後怎麼樣了?」

「哈?」

眨了幾次眼睛後,愛麗絲用力皺起眉毛。

「我想想……應該是把你從聖堂帶到盧利特村時放在行李中,賽魯卡教我針線活的時候修補好了,然後參加人界守備軍的時候讓你穿上了……不過在那之後怎麼樣了還……」

「呼呣……不過,完全沒有修補的痕跡啊……」

「桐人,那是現在應該弄清楚的事情嗎?」

帶著驚訝的表情這樣說的愛麗絲,忽然像在重複數秒前自己的話一樣動著嘴巴,接著鎧甲發出「嘎吱!」的聲音一下子站起來。

「——賽魯卡!」

她大喊著妹妹的名字,快步橫穿過地板跑向南邊的拱形窗。雙手按在玻璃上,保持這樣不動。

我和亞絲娜對視一下,同時從沙發上站起來。移動到愛麗絲的身邊後,我看到了之前混在陽光中看不見的東西。

在眾多街道的對面,貫穿傍晚天空的白堊巨塔。

高聳于人界四帝國的中心的,公理教會中央聖堂——。

終于再度回到Under World了,這樣的實感湧了上來,我深吸了一口氣。無意識中移動雙手,確認兩腰上的重量來源。

左腰的是,剛毅設計的黑色長劍——《夜空之劍》。

然後右腰的是,優美設計的白色長劍——《藍薔薇之劍》。

我把握著藍薔薇之劍劍鞘的右手向上移動,觸摸劍鍔上小小的薔薇雕刻。能感覺到什麼嗎,我無言地反複撫摸著。但是指尖的皮膚上傳來的只有冷颼颼的硬度。作為這把劍以前的……不對,正當的所有者的亞麻色頭發青年的體溫,雖然是理所當然地,一點都沒有留下。

我重新移動指尖,握住稍細的劍柄。雖然想拔出刀身,但是右手沒有動作。

藍薔薇之劍,在跟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戰斗正中間和優吉歐融合為巨大的劍,與最高祭司的西洋劍相撞後從中間折斷了。雖然我在異界戰爭的終盤從昏睡狀態醒來時,用心意力修複了那把劍,但是現在還不清楚它是仍然維持著完整形態,還是再次回到了破損狀態。Under World中的心意是把想象覆蓋在事象上這樣非正規的力量,原則上其效果不會永續。

我唯一的摯友……優吉歐,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個事實,我不得不接受。

但是,愛麗絲最心愛的妹妹賽魯卡·滋貝魯庫不一樣。

雖然我自己沒有這段記憶了,八月一日一在現實世界醒來後,似乎是我告訴愛麗絲的。

——你的妹妹賽魯卡選擇了以deep freeze狀態等待你回去。現在她依然在中央聖堂八十層那座山丘上沉睡著。

如果那句話是真的,那麼現在看著的白堊之塔中,賽魯卡還在繼續等待著愛麗絲的歸來。但是,據絲緹卡與羅蘭涅所說,現在是星界曆五八二年。雖然這似乎只是人界曆改了個名字,但由于異界戰爭爆發應該是在人界曆三八〇年,所以實際上也已經過去兩百年以上的年月了。在那期間,管理聖堂的人們應該沒有去驚擾石像狀態的賽魯卡吧。

據羅蘭涅她們所說,現在統治Under World的不是公理教會,好像變成了《星界統一會議》的行政機關。這個名字雖然讓我目瞪口呆,但是有點耳熟。

打倒暗黑神貝庫達即加百列·米勒,與人界守備軍一起返回聖托利亞的我和亞絲娜,根據事態發展決定協助整合騎士們整頓事態。那時,被作為暫定的新統治組織討論的是,《人界統一會議》……本應該是這樣。

「喂,亞絲娜……」

為了確認亞絲娜是否也有同樣的記憶,我轉過身去。突然,我嚇了一跳停住了。

在摸不著頭腦地看著我這邊的亞絲娜的後方,房間的門稍稍打開了。然後那個縫隙中,有一個偷偷看著我們的小小的人影。

很快,愛麗絲和亞絲娜也注意到了。被三個人注視著的人影打算悄悄地溜走,于是亞絲娜趕緊發出聲音。

「等,等一下! 我們不是可疑的人哦。」

不不,很可疑吧,我不禁想。如果人影是這棟宅邸的居民的話,我們就像是突然出現在房屋內的非法入侵者。

但是,應該說不愧是亞絲娜的人德嗎,數秒後人影又出現在縫隙處。我們耐心等待後,他怯生生地進入室內。

年齡大約八九歲,大概是男孩子。白襯衫配黑天鵝絨短褲,剪得有些短的黑發。完全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的感覺……從端正的容貌和發色來看,是羅蘭涅的弟弟,大概。

少年依次看向我、亞絲娜、愛麗絲,點頭打招呼後,用比想象中更加活潑的聲音說:

「大家的事情我從姐姐羅蘭涅那里聽說了。我是菲爾希·阿拉貝爾。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跟剛才逃跑的樣子不同,打招呼很大方嘛……我這樣贊歎後,注意到少年纖細的雙腿在微微顫抖。

那大概有點恐怖吧。雖然不知道羅蘭涅具體是如何說明的,因為我們是從過去的人界超越了時間出現的,與其說是非法入侵者不如說更接近幽靈吧。但是,自稱菲爾希的少年緊緊地握住雙手,挺直了背。

曾經在修劍學院作為我的近侍而努力的,同樣姓阿拉貝爾的女孩子也是那樣。明明平時看起來很膽小,緊急情況下卻會發揮出驚人的勇氣,在異界戰爭中以學生身份參加了人界守備軍,一直守護著精神喪失的我直到最後。

羅蘭涅和菲爾希,恐怕是她——羅妮耶的親戚,甚至是直系的後代吧。然後羅蘭涅的同事絲緹卡·休特里涅,是羅妮耶的摯友緹潔的後代。

是的。這個星界曆五八二年的Under World中,已經沒有羅妮耶與緹潔了。不只是她們兩人。索爾緹麗娜前輩,亞茲莉卡先生,加里塔爺爺和薩德雷師傅也是……曾經幫助過、指導過我的人們,已經全部回到搖光的根源了。明明我注銷的時間在現實時間中僅僅是短短一個月前——。

代替胸口襲來仿佛被刺中的痛,身體連動都不能動的我,亞絲娜慢慢走近菲爾希。她走到離被嚇了一跳身體一震的少年兩米左右的距離後彎下腰,讓眼睛的高度一樣。

「初次見面,菲爾希君。我是亞絲娜。那邊黑漆漆的人是桐人,這邊金色的人是愛麗絲。請多指教。」

「…………」

菲爾希把視線移向我大約半秒後,看向愛麗絲。灰色中帶有一點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愛麗絲……大人。」

用微弱的聲音低聲說的少年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畏怖與崇敬的表情。看來,盡管過了兩百年,整合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的威名似乎還響徹人界。據羅蘭涅所說,我和亞絲娜到三十年前為止一直擔任著Under World的《星王》與《星王妃》這樣誇張的職務,但看起來在菲爾希的知識中沒有我們的名字存在。雖然我自己對那些星王云云的故事有七成以上都不相信。

尊敬地凝視著黃金的騎士,少年再次小幅度地動起嘴巴:

「是真的……嗎? 曆史教科書與各種故事中記載的,《金木樨之騎士》愛麗絲大人……?」

被這樣詢問的愛麗絲,用看起來稍微有些尷尬的表情回答:

「雖然我不知道真的是指什麼……確實,我就是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這是《金木樨之劍》。」

愛麗絲敲了敲左腰上的長劍後,菲爾希的表情突然一亮。顯然和現實世界中一樣,即使是在Under World中,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似乎也非常喜歡武器之類的東西。

「金木樨之劍……! 好棒……不對好厲害! 這是過去時代的,真正的神器呢……據說橫砍一下就能吹飛山脈、消滅暴風雨……」

「…………」

這樣的公開處刑讓愛麗絲的表情抽搐起來。金木樨之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擁有的恐怖威力我也親身感受過,但似乎在兩百年間被添油加醋了一些。

我忍著想跟騎士大人開個玩笑的沖動時,感傷的痛苦感覺也減輕了。我「呼」地吐了口氣,向少年提問:

「喂,菲爾希。剛才,你說真正的神器……這個時代沒有神器存在嗎?」

然後,菲爾希再次用拘謹的表情回答:

「是的。我聽說整合騎士團……不是姐姐所屬的宇宙軍的機士團,而是騎著活的飛龍的騎士團被封印時,現存的神器也全部被封印了。」

「封印……?」

我和愛麗絲、亞絲娜面面相覷。

一個多月前,絲緹卡和羅蘭涅在這個房間里為我們做了關于現在的Under World的說明,但是由于時間有限,而且兩人也向我們提了這樣那樣的問題,光是粗略地了解最新的世界情勢與政治體制就已經是盡了最大努力了。雖然因此對這兩百年間發生的事情我們基本什麼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封印》還是一個稍微有點令人不安的詞彙。

「菲爾希,以前的騎士團是什麼時候被封印的?」

對愛麗絲的提問,少年臉頰稍有些潮紅起來的同時回答:

「是,我學到的是緊接著人界曆轉換成星界曆的時候……大概是一百年前吧。」

「一百年……」

喃喃自語的愛麗絲,再次眺望著窗外的聖堂。

由于現在的Under World,時間與現實世界是完全同步的,因此這邊也過了下午三點。但是季節好像錯位了——其原因恐怕是因為Under World的曆法是一個月三十日、一年三百六十日吧——天空已經漸漸染上了黃昏的顏色。室內的空氣也變得冷颼颼的。

看到穿著最單薄的亞絲娜小小地打寒顫,菲爾希說:

「啊啊……這個房間里很冷呢。我馬上打開供暖。」

——供,供暖?

我剛這樣想,少年就走到入口附近的牆邊,拉起兩根並排的操縱杆中的一根。「嘎啊」的聲音的發生源,是設置在靠近床的牆面上的五六條水平長縫。接著低沉的振動聲響起,馬上溫暖的空氣向我們的腳下流過來。反應比現實世界的空調還要快得多。

「那……那個,是怎樣的結構?」

愛麗絲詢問後,菲爾希一瞬間愣了一下後,小跑回來說:

「這樣啊,愛麗絲大人的時代還沒有冷溫機呢。」

「le……lengwenji?」

「是的。房屋的地下設置著永久熱素、永久凍素和永久風素的密封缶與控制盤,提供室內的供冷供暖和溫水冷水的供給。」

「「密封缶!?」」

我和愛麗絲都大叫起來。凍素暫且不談,把熱素密封在堅固的容器里是非常危險的行為,一不小心就會陷入無法控制的熱暴走狀態,甚至可能引起大爆炸。

恐怕羅蘭涅她們駕駛的機龍也是利用同樣的結構飛行的吧,但是到底是誰開發了那麼危險的代替品呢——。

在目瞪口呆說不出話的我和愛麗絲旁邊,亞絲娜坦率地發表評論:

「欸,變成那麼厲害的結構了呢。其他家庭也是那樣嗎?」

「是的,最近不僅是貴族,一般民眾的住宅里也設置了呢。但是……」

菲爾希年幼的臉上滲出大人似的憂郁神色,繼續說:

「從大約三年前開始,不只限于聖托利亞市,各處的大城市里空間力供給不足都開始成為問題。因為不僅是住宅和商店,連工廠和公共設施,還有在街上到處行駛的機車與連機車都在使用密封缶。」

「……jiche和lianjiche……」

我再次和愛麗絲面面相覷。上次,被從飛行場帶到這個阿拉貝爾家來時,我們乘坐了像是沒有馬的馬車一樣的交通工具,那個大概就是機車吧。因為熱素是八種素因中消耗空間神聖力最多的,在大都市圈中肆無忌憚地使用它的話,資源會枯竭也是當然。

沒想到Under World中也會發生資源枯竭問題啊……一邊這樣歎息,一邊認真聽著從空調裝置中漏出來的微弱的嗚嗚聲,我突然意識到完全聽不到別的聲音。

「喂,菲爾希,羅蘭涅和其他家人都不在家嗎?」

雖然我去掉了《君》,但是少年完全不在意的樣子,點了點頭。

「是的,因為姐姐當然在宇宙軍基地上班,母親也在基地,父親在北聖托利亞行政府工作。……啊啊,不過……」

菲爾希打開門,氣勢十足地拍了兩下手後,不久從走廊傳來了「恰恰」的聲音。數秒後,巨大的灰色塊跳入客房。我、亞絲娜和愛麗絲一齊把上身向後仰。

羊……不對我想是應該狗,不過是在現實世界中從未見過的犬種。用一句話描述的話,是有厚厚卷毛的阿富汗獵犬。臉很漂亮,但由于兩耳的毛都卷成一團,讓人聯想起中世紀歐洲的貴族。倒不如說是看起來像特定的誰呢……這樣思考之後,我意識到是像小學的音樂室里的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肖像畫。

灰色的大型犬在菲爾希旁邊前腿並列地坐下後,用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們。菲爾希撫摸著它的脖筋說:

「這家伙是《貝爾》,是出生于威斯達拉斯的布爾哈卷毛種。雖然比我年紀還大,但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像理解了話語的含義似的,卷毛犬「汪!」地叫了一聲。這時,亞絲娜雙手攥緊在胸前大喊:

「哇啊……好大啊! 我可以摸嗎?」

「請……請便。」

在菲爾希這樣回答時,亞絲娜已經開始移動了。為了不嚇到狗,她以低姿勢從水平方向接近。向同一方向蹲下後,用溫柔的聲音搭話:

「你好,貝爾。我是亞絲娜哦。」

「汪」


從這樣的回答中感覺不到敵意。亞絲娜首先仔細地聞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味道後,輕輕地撓著貝爾的右耳後面一帶。狗似乎覺得很舒服,于是她逐漸加大動作。

「亞絲娜真的很喜歡狗呢。」

旁邊的愛麗絲小聲說,我點了點頭回答:

「我還以為她只是喜歡小型犬,原來大的也行呢。」

「我很好奇,看到犬型的神獸的話,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誒……Under World中還有那種東西嗎?」

「雖然是很久以前了呢。——比起這個……」

愛麗絲更加壓低聲音,說出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不覺得稍微有些奇怪嗎? 從姐姐和雙親都在上班來看,今天應該不是安息日。但是,那個年紀的兒童,為什麼沒有去學校呢?」

「誒……? 不是僅僅是已經回來了嗎?」

「現在才三時十五分哦。」

我跟隨這樣說的愛麗絲的視線,牆壁上掛著穩重設計的模擬式時鍾。在我以前潛入的Under World中,知曉時刻的手段只有城鎮和村莊里設置的《時鍾》在每小時零分與三十分奏響的旋律。我不知道多少次想過「要是有鍾表就好了啊」,似乎在兩百年間終于有人開發出了鍾表。

無論如何,金色的針指示的當前時刻確實是三時十五分。雖然沒有詳

細地了解這個世界的小學的放學時間,確實有怎麼說都稍微早了點的感覺。

「……愛麗絲,直接問問看吧。」

「……你來問比較好吧。」

「先開始說起的是你吧。」

「我只是說稍微有些奇怪。」

我和騎士大人之間進行著這種沒有實際用處的爭論時——。

「說起來,菲爾希君,已經放學了嗎?」

聽到了雙手反複撫摸著貝爾的脖筋的亞絲娜直接提問的聲音,我和愛麗絲同時看向那邊。

菲爾希一瞬間睜大了藍灰色的眼睛,隨後低下頭。但是亞絲娜的表情和樣子都沒有改變,靜靜地繼續等待著少年的話語。那個既不是話語也不是手勢,只能感受到存在感的,平靜地包裹著她的氣場,才是亞絲娜的真正本領。

菲爾希把低下的臉稍微抬起,看向亞絲娜。貝爾伸出脖子舔著飼主的手。似乎是從那里得到了勇氣,少年開口了:

「實際上……我已經接近三個月沒去學校了。」

環境問題之後是教育問題! 雖然我這樣想,但當然不會輕易開口。因為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Under World,那個年紀的兒童不去學校都是非常嚴肅的問題。

亞絲娜保持微笑,再次點點頭後繼續提問:

「這樣啊,——菲爾希君幾年級了?」

「……是北聖托利亞幼年學校初等部的三年級學生。」

這麼說來,和看起來一樣是八歲或九歲。雖然說話方式已經像個大人了,內心還是與年齡相稱的年幼吧。那樣的兒童三個月沒有去學校,從羅蘭涅的樣子看應該不是家庭條件限制的問題,那麼原因果然是欺凌嗎? 二百年前讓我和優吉歐束手無策的上級貴族的討厭行為,到這個時代還殘留著嗎?

要闖入幼年學校根據情況和順序把欺凌者一個個吊起來……我一邊這樣下決心,一邊等待接下來的話。

菲爾希撫摸了一會兒貝爾的脖筋,首先看向保持沉默的亞絲娜,接著是站在窗戶邊的愛麗絲後,用能感覺到深深的懊惱的聲音說:

「我不去學校……是因為用不好jian。」

我無法馬上理解jian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反複眨著眼睛。亞絲娜和愛麗絲似乎也困惑了片刻,但不久亞絲娜輕輕觸摸左腰的細劍——固有名好像是《Radiant Light》的GM裝備——後,向他確認:

「jian是指……這個劍? 在幼年學校要使用劍嗎?」」

然後,這次是菲爾希露出看起來很驚訝的表情。

「當然的吧。因為劍術是體育的教學中最重要的科目。希望進入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學生,必須在劍術上取得好成績。」

「…………!」

我急促地吸了口氣之後,向菲爾希走近一步,詢問:

「明明整合騎士團已經沒有了,修劍學院還有嗎!? 在五區的森林里!?」

然後,臉色似乎稍微有些膽怯的少年露出驚訝的表情。

「桐人……先生,是嗎? 從姐姐那里聽說是異界的人,卻知道修劍學院嗎?」

由于在上次的潛行中,我對絲緹卡和羅蘭涅堅持說,自己不是《星王》什麼的這樣誇張的人,只是普通的異界人,她對弟弟似乎也是那樣說明的。雖然也很在意菲爾希是如何理解異界的,但追究那個還是下次再說吧,我輕輕挺起胸膛。

「那當然啦。因為我是那里的畢業生。」

說完後我才意識到不對。實際上,我和優吉歐在剛成為上級修劍士的五月就犯了違反禁忌目錄的罪行,從學院中途退學了。但幸運的是,在場知道那點的人一個也……

「咳咳。」

愛麗絲故意咳嗽,我再次「糟了」地縮起脖子。為了逮捕並帶走退學的我們而現身的整合騎士,不正是愛麗絲·辛賽西斯·薩蒂本人嗎。但是現在再訂正的話好不容易上升的菲爾希的信賴度似乎會急速下降,于是我做出佯裝不知的表情無視她。

幸運的是,菲爾希看起來沒有注意到我們剛才的眉來眼去的樣子,臉上放光的同時大喊:

「誒,畢業生……!? 明明是異界人,是如何入學的!?」

「我帶著薩卡利亞的推薦信參加了入學測試哦。雖然由于不擅長神聖術所以第一年很辛苦,但是第二年我是上級修劍士的第六位。」

這不是謊言。既然修劍學院仍然存在,即使是二百年後的現在,如果去確認學籍簿的話,應該也能看到我是六位、優吉歐是五位這樣的記錄。

菲爾希聽到我的自吹自擂,小小的雙手緊緊攥在胸前,身體哆哆嗦嗦地顫抖。

「上級修劍士第六位……!? 好,好厲害……果然,不愧是愛麗絲大人的隨從呢!」

「不不,沒到那種程度…………嗯,嗯嗯?」

看到對菲爾希的話語的後半部分愕然的我,亞絲娜和愛麗絲同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來羅蘭涅對弟弟大概是,「異界人桐人是整合騎士愛麗絲的隨從」這樣說明的。這個嘛,想想看的話也是不得已。羅蘭涅她們被質問「如果不是星王與星王妃歸來的話,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Under World中」時,迫不得已只能回答「是為了做愛麗絲的護衛」。即使護衛一詞不知怎麼被隨從代替了,那也不是羅蘭涅而是我的責任。因此我在接受愛麗絲的家臣這種身份的同時,繼續和菲爾希交談。

「確實,要進入修劍學院的話,劍的能力大概是必要的,但是你還只是初等部的三年級學生吧? 入學測試要到中等部畢業之後,所以不是還有六年以上的時間嗎?在此期間多少會有所成長吧,沒必要現在就那樣鑽牛角尖哦。」

然後菲爾希把手放在愛犬的脖子上,露出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愁容的微笑,慢慢搖頭:

「……姐姐和父母也說了同樣的話。但是……我已經,被劍與大地之神提拉利亞拋棄了。」

「…………?」

我感到雙重的疑問,和愛麗絲視線交錯。兩百年前,提拉利亞是司掌大地的恩惠的女神,應該跟劍沒有關系。然後,被神拋棄又是什麼意思。

抬頭看了一眼困惑的我們之後,菲爾希的視線落在從狗的脖子上離開的小小的右手上。

「……在第一次握劍以來的三年間,我一次都沒能發動奧義。跟同級生一樣握住木劍,擺出同樣的姿勢,卻連基本技的《雷閃斬》都無法使用。父母感到擔心而請了私人教師,但老師也在一周內放棄了。」

他握緊右手,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繼續說:

「每次在劍術的授課中暴露出難看的樣子,我都在玷汙阿拉貝爾家的名譽。在二百年前的《四帝國大亂》中立下赫赫戰功,以十七歲這樣年輕的年紀被敘任整合騎士的,羅妮耶·阿拉貝爾·薩蒂斯里的名字上塗上汙點。」

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

我感覺到頭頂落下雷電一樣的沖擊,小聲喘著氣。

羅妮耶……作為陪伴在我旁邊的練士的那個嬌小善良的女孩,成為了整合騎士? 對四帝國大亂這個詞我也沒有印象。異界戰爭後的Under World中再次發生了騷亂嗎?

打倒暗黑神貝庫達之後的記憶幾乎沒有留下,我再次感到急不可待。在據說是以現實的五百萬倍速度運行的《極限加速階段》期間,我和亞絲娜在這個Under World中度過了接近二百年的時間,但是我完全不記得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以及我們做了些什麼。

最後的記憶,是在東之大門遺址處舉行的與黑暗領域和解談判的地方,和暗黑界軍的伊斯卡恩總司令官不知為何互相毆打的場面。我記得臉被打腫的伊斯卡恩說「確實你小子比我更強」後應該達成了和解,但是記憶在那里就完全切斷了。

那麼……想想看的話,因為我和亞絲娜從Under World注銷後僅僅三分鍾後時間加速也停止了,所以我們一直到大約三十年前都還留在這個世界。雖然不能說是最近,但也不是很久以前。成為王的說法恐怕是哪里搞錯了,但是由于我也不覺得自己會在深山里悄悄地過日子,所以有過直接交流的人們應該有不少還活著吧。

但是要找出來很難。因為不能在聖托利亞市隨心所欲地到處問「你知道我嗎?」。這次潛入本來的目的是調查侵入Under World的是何人、目的是什麼,所以我們這邊做出引人注目的舉動完全是本末倒置了。

想知道更多關于羅妮耶和緹潔的事情……我壓下這樣的渴望,對菲爾希說:

「無法發動奧義是指技能不能進行到最後嗎? 還是說連light effect……不對光效都不出現?」

「……是後者。無論拿著劍擺出姿勢多少次,光也好聲音也好都不出現。」

「呼呣呣……?」

不止是我,亞絲娜和愛麗絲也稍微歪了歪頭。

確實奧義——劍技的發動多少需要一些竅門,但也是即使是VRMMO初學者都只要練習二三十分鍾的話就能掌握的程度,要領只是把劍保持在規定的位置與角度。習慣的話,跳躍中自不用說,連倒立狀態下的發動都不是不可能。那種東西真的有可能練習了三年卻一次都無法發動嗎。

「……嗯,菲爾希。雖然不是勉強你,可以在我們面前嘗試一次看看嗎?」

然後少年瘦小的身體猛得一哆嗦變得僵硬,低下頭。片刻後,傳來嘶啞的聲音。

「……對不起……。雖然我覺得向騎士愛麗絲大人和她的隨從大人展示技術是無比光榮的事情,但是我的木劍已經收在道具小屋最深處的箱子里,沒法簡單地取出來……」

這應該不是謊言。但同時大概也是給自己的借口吧。如果在這里撒手不管的話會增強少年在自己的內心積蓄的無力感和恐懼心理。

「那我把劍借給你吧」,我剛想開口就停住了。右腰的藍薔薇之劍也好,左腰的夜空之劍也好,都是超過級別40的神器級對象。這點愛麗絲的金木樨之劍也好,亞絲娜的Radiant Light也好都是一樣的。對只有九歲的少年來說,大概連僅僅舉起來都做不到吧。儲物欄里有沒有什麼……這樣想之後,我意識到Under World中沒有那種東西存在。現在的我的隨身物品只有兩把劍與放在腰包和口袋中的小東西。

這樣的話。

我環顧寬闊的客房,目光停留在放置在桌子上的銀制燭台上。大概只是個裝飾品吧,針上一根蠟燭都沒有插上。

我走過去拿起燭台。雖然亞絲娜摸不著頭腦,而愛麗絲做出「難道?」的表情,但我還是在她們說出什麼之前集中意識。坐著的貝爾不知感覺到了什麼,「汪」地吼了一聲,但是菲爾希碰了碰它的頭後馬上安靜了下來。

突然,燭台閃閃發光,開始平滑地變形。三根臂融合成一根,變成有些短的刀身。延伸出來的根腳部分也收縮了,變成細細的握柄。

不到五秒鍾,燭台就變成了尺寸正好適合兒童的小劍的形狀。我輕輕地上下揮動看看平衡後,愛麗絲徑直走了過來——。

「你這個輕浮的人! 不要什麼事情都想用心意解決,我說了多少次了!!」

我「欸」地縮了縮脖子,向亞絲娜投去求助的視線。但是創世神大人只是輕輕地聳了聳肩。我不得不嘗試自己抗辯:

「不,不是,說起來這種場合也沒辦法吧……剛才只是單純的形狀變化,又沒有連材質都改變……」

「不是那種問題!!」

也是呢,我也這麼想。老實說,試試看還能不能和貝庫達戰的時候一樣使用心意力的動機也不是零。雖然力量似乎好歹沒有衰減,但習慣了這個的話回到Unital Ring世界時會累積更多挫敗感吧。

「抱歉抱歉,今後我控制一下。但是你看,這不是完成得相當好嗎?」

向愛麗絲展示了當場制作的小劍後,我轉向菲爾希。

少年青灰色的眼睛瞪得像要掉出來一樣,嘴巴呆呆地張著。不久後,從中發出似乎在戰栗的聲音:

「…………桐,桐人先生……剛才的是,心意力……嗎? 古代的整合騎士們創造出的,現在只傳給最上位的機士的秘術……桐人先生明明只是隨從……」

「誒……心意是那種東西嗎?」

明明二百年前不只是整合騎士,連修劍學院的學生中會使用的家伙也在使用……雖然這麼想,確實物質形狀變化可能只有愛麗絲級別的整合騎士才能使用。這是敷衍過去的一個方法。

「哎呀,你看,因為我在隨從中也是比較接近騎士的。」

「……確實,劍也持有兩把呢……」

「沒錯沒錯。比起那個,拿好這個哦。」

我走近菲爾希,拿著銀制小劍的尖端遞過去。

少年雖然遲疑了片刻,還是像下定了決心一樣抬起右手,牢牢地握住劍柄。向我剛才做的一樣上下揮動了兩三次後,氣勢十足地抬起臉。

「總覺得……使用起來非常輕松。明明比起木劍要重得多,為什麼……」

「因為我把重心調整到靠近手的位置了。雖然重心靠前的話一擊的威力會上升,但那樣使用起來更困難。」

「這樣啊……」

凝神看著右手的劍後,菲爾希深吸了一口氣,說:

「那……我試試看《雷閃斬》。」

「誒,在這里可以嗎?」

由于雷閃斬的范圍意外地寬,在室內使用的話可能會損壞家具或者牆壁——雖然我這樣擔心,但是菲爾希點了點頭。

「如果能發動的話,我會立刻停下。」

「這樣啊。」

雖然有點在意少年的話語中隱藏著的放棄的聲音,但我只是那樣回答後回到南面的窗邊。門附近的亞絲娜也小跑著移動過來,並排站在愛麗絲旁邊。

菲爾希離開貝爾足夠的距離後,沿著靠近走廊一側的牆壁兩腳叉開站定。

他首先用小劍擺出中段,然後一邊稍微拉動右腳,一邊把右手的劍向上段移動。手腕幾乎不翻轉,刀身的角度是大約四十五度。二連擊《Vertical Arc》是幾乎水平,四連擊《Vertical Square》的話是翻倒到接近負四十五度,但垂直實際上是正解。

「做到了呢。」、

「很漂亮。」,亞絲娜和愛麗絲小聲說。

正如兩人所說,菲爾希的姿勢是完美的。劍的位置、角度、使用者的姿勢都無可挑剔。然而,藍色的光效也好,高亢的振動聲也好,都沒有出現。

「為什麼……?」

喃喃自語的我,無意識中從左腰拔出夜空之劍。

感覺著令人懷念的手感的同時,我把劍抬高到右肩上。進入從SAO時代開始數的話使用了不知有幾千,不對幾萬次的Vertical的發動手勢後,清澈的藍色光芒伴隨著「唧咿咿咿」的熟悉的聲音從刀身上放出。

菲爾希向我這邊瞥了一眼,露出混入斷念與絕望的表情,無力地垂下劍。我也趕緊中斷劍技,把劍收回劍鞘,但還是被亞絲娜和愛麗絲怒目而視。

「不,不是,只是以防萬一想確認一下……」

我含糊不清地找借口後,靠近菲爾希,對垂著脖子的少年低下腰身說:

「你的姿勢是完美的哦。——雖然不知道這麼說能不能讓你感到安慰……」

「不……桐人先生能那樣說我就很高興了。」

露出生硬的笑容那樣回答後,菲爾希把視線落在右手的劍上繼續說:

「……所以,我無法使用奧義不是我自身的原因嗎?」

「嗯……我想是的。是某些外在的重要原因在起作用。雖然那具體是什麼……還不能馬上弄明白……」

事實上,我想盡可能花時間陪伴菲爾希,找出《外在的重要原因》的真面目。但那是不可能的。神代博士給我們的時間只有兩小時,其中四十分鍾已經過去了。

少年露出像是強行抑制住感情似的笑容,用與年齡不符的老成口氣說:

「僅僅知道不是我的過錯我就很感激了。因為那樣的話……就可以哀歎被神拋棄的不幸了。」

「…………」

無法馬上點頭,我輕輕咬著嘴唇。

Under World中不存在神。因為創世的三女神史提西亞、索魯斯、提拉利亞,是最高祭司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確立公理教會的權威,挪用了拉斯設定的超級賬號的名字的代替品。妨礙菲爾希發動奧義的應該不是神的心血來潮之類,而是更加具體的力量。

但是對現在的菲爾希來說,大概除了那樣想以外沒有說服自己的辦法吧。

「這個……非常感謝。」

對雙手遞出銀制小劍的菲爾希,我說:

「你拿著它也沒關系哦。」

「誒……但是……」

「很趁手吧? 不是作為訓練也可以,每天空閑的時間握著揮動就好。」

「…………」

對露出更加躊躇的樣子的菲爾希,愛麗絲從我的背後發出聲音:

「拿著吧,憑借它說不定會有所改變哦。而且那個本來就是阿拉貝爾家的燭台。」

那倒也是,我這樣想時——。

「桐人君,也幫他做個鞘吧。」

亞絲娜這樣說後,我站了起來。

「誒誒?

但是,素材……」

「那就請使用這個吧。」

菲爾希說著遞出來的,是鋪在燭台下面的厚厚的皮制墊子。雖然照這個樣子變形下去的話客房內的小物件似乎會逐漸消失,但確實燭台消失了只有墊子留下來不太自然。此外,由于被幼小的少年用看起來與十秒前判若兩人的眼睛閃閃發光地注視著,我很難拒絕。

「那,那好吧……」

我接下墊子,瞥了一眼菲爾希左手拿著的劍後,把注意力集中在想象上。長方形的墊子發出白光,像生物一樣改變著樣子。卷成細長條後壓扁,一邊的頂端變尖……光消失後,我的手中出現了赤茶色的皮鞘。

「給。」

我遞出去後,菲爾希帶著感歎的表情接下,把小劍輕輕地收入鞘中。

「……好厲害,正合適!」

「這個嘛,因為就是那樣制作的。」

「用心意力連這種事情都能做到……」

「我畢竟只是個隨從。騎士大人的心意還要厲害哦。」

正當我這樣說時,愛麗絲猛地戳向我的背部,我在差點大喊出「好痛!」的前一瞬間堪堪忍住了。

向我們投來「哎呀哎呀」的表情後,亞絲娜把手放在兩膝上。

「哎,菲爾希。如果可以的話,能帶我們去街上嗎?」

「誒……」

這樣困惑的不只是少年。我也反射性地皺起眉頭,但馬上意識到這或許是個好主意。

要調查入侵者的事情,早晚要出去到聖托利亞的街區上去。但是與二百年前相比,街道大概已經全部改變了,比起左右不分的三個人四處徘徊,還是有一個向導比較安心。

菲爾希在把小劍掛在腰帶左側的同時稍微思考了一下,但馬上用力點點頭:

「可以哦。雖然父母禁止我一個人單獨外出,不過和大家一起的話我想應該沒關系。……只是……」

他依次看了看亞絲娜和愛麗絲後,像晃眼一樣眯起眼睛補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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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大人與亞絲娜大人的模樣或許稍微有些顯眼。最近,即使是王宮的近衛兵也不會穿全身鎧了。」

「這樣啊……嗯—,怎麼辦呢。」

亞絲娜開始和愛麗絲竊竊私語著什麼,但是我注意到了別的地方。

「王……王宮? 那是皇帝的城堡嗎?」

然後這次輪到菲爾希驚訝地眨著眼睛。

「皇帝……? ——不,在二百年前的《四帝國大亂》中四皇帝家被廢除後,一區的城堡就變成了北聖托利亞行政府。王宮是指中央聖堂哦。」

「誒……但是,現在統治人界的不是星界統一會議嗎? 在那上面還有國王大人存在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據說因為不只是人界,而是統治著雙子星卡爾迪娜與亞多米娜兩者,所以被稱呼為《星王》……」

「出現了啊星王」,這麼想的同時我看向愛麗絲和亞絲娜的臉。兩人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但我大概也變成了同樣的表情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羅蘭涅和絲緹卡會認為我與亞絲娜是星王與星王妃,果然還是越想越覺得怎麼都不認為我會扮演那樣的角色。但是另一方面,記得的最後的場面中,我作為人界一方的代表和暗黑界的伊斯卡恩總司令面對面。當時應該是決定了在合適的時候就把代表的位置讓給整合騎士中的某一個人,但沒能做到那點而一直拖延不決保留著職位,最終成為了王嗎? 然後亞絲娜成為王後……?

「不不不不……」

口中這樣喃喃自語後,我下定決心向少年提問:

「那個星王的名字是什麼?」

因為菲爾希聽到我的名字也不認識所以不是桐人。但是,如果是與我有關系的名字的話怎麼辦……我這樣緊張地等待後。

「沒有流傳下來。」

菲爾希回答。

「哈?」

「星王與星王妃的名字被從所有史書和傳說中消除了。為了防止死後出現冒稱親戚或者後代的人導致政治混亂……人們都這麼說……」

「…………」

我再次和亞絲娜她們交換視線。我認為把執政者的名字從曆史上完全消除這樣的事情是做不到的。現實世界的古埃及和巴比倫王朝中好像存在名字未知的王,但那是因為已經是幾千年以前的事了,而Under World的星王應該不過數十年前還在統治這個世界。

但是,繼續糾纏著九歲的菲爾希不放也太苛刻了。我暫且把與星王相關的事擱置一邊,拉回話題:

「原來如此……總之,兩人的鎧甲只能放在房子里了吧?」

「……鎧甲的話那樣也可以……」

愛麗絲如此回應,用左手碰了碰金木樨之劍。

「……但是劍怎麼辦? 要離開它我可不願意。」

「啊—,那點我也是……」

對做出不愉快的表情的她們,菲爾希微笑著說:

「劍沒關系哦,因為貴族自不用說,一般民眾中帶著劍的人也不罕見。」

「哦哦……」

根據羅蘭涅她們的說法,二百年前存在的一等至六等的爵士等級似乎已經廢止了,但即便如此貴族制度本身還是留下來了。這對Under World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無法判斷。

但是現在我們能利用這點,把兩把劍留在腰帶上。明明已經有可以航行到宇宙的航空器,活躍的卻還不是槍而是劍,這點說起來也是不平衡,但想想看的話大概是由于Under World中有神聖術所以槍才不發達的吧。

亞絲娜和愛麗絲脫下的鎧甲,根據菲爾希的提案藏在客房一隅的櫥櫃中,並且他還借給兩人披在外面的樸素的茶色大衣。做好外出的准備時,牆上的時鍾已經接近了下午四點。讓我安心的是,長針指向12的數字的同時,窗外傳來了令人懷念的鍾聲。看來即便鍾表普及了,城鎮的時鍾還是沒有改變地繼續奏響著每小時的旋律。

旋律停止後,距離時限還有一小時。首先是請他帶我們去北聖托利亞最熱鬧的區域,在時間允許的范圍內必須要努力地尋找美食,不對收集情報。

跟著菲爾希走出客房後,長長的走廊向左右延伸。雖然上次訪問時很匆忙沒有注意到,看來阿拉貝爾家的宅邸比想象的還要寬廣得多。由于我記得我的隨侍羅妮耶說過,自己和緹潔的父親是六等爵士所以家境樸素,也許是在二百年間重建或是搬家了。

走在少年和狗的後面,我們來到寬敞的門廳。僅僅是這個空間就能把我們的木屋正好吞下,雖然這里大到這種程度——。

「……看起來能放下四張乒乓球桌呢。」

我向旁邊的亞絲娜小聲說後,她驚訝地轉過頭來。

「桐人君,你喜歡乒乓球嗎?」

「不,沒有特別喜歡。」

「那為什麼要用乒乓球桌比喻……」

「我覺得要放下網球場畢竟還是不可能的。」

在我們進行這樣無意義的交談期間,菲爾希從厚重的衣帽架上取下毛織大衣搭在小劍上。他對貝爾不知說了什麼後,狗「汪」地回答,跑向走廊深處。

「來,走吧。」

菲爾希轉過身說後,推開巨大的對開門。涼颼颼的微風吹了進來,搖動著亞絲娜和愛麗絲的長發。與冬季的東京吹著的塵土飛揚的風不一樣,這是含有諾魯基亞湖的水汽的,北聖托利亞的——Under World的空氣。

——我回來了,

再次那樣想的同時,我跟在三人後面走出門外。

阿拉貝爾家,不僅是房屋,連前庭也很寬闊。從玄關筆直地延伸出去的石板路兩側排列著修剪得很漂亮的灌木,其盡頭能看到黑漆漆的鑄鐵正門。庭院的右側有一棟帶卷簾門的平房,如果那是和外表上看起來一樣的車庫的話,或許保管著機車什麼的,但是想開開看的話語還是說不出口。

轉身一看,主屋是兩層樓的左右對稱設計的、超乎想象的豪宅。給我的感覺是一等或二等爵家級別的。二百年間,阿拉貝爾家似乎相當飛黃騰達……但是明明這麼大卻完全看不到傭人是什麼原因呢。

我再度看向正面。在正門的對側,也排列著雖然不及阿拉貝爾家但也威嚴莊重的石砌房屋,在其另一邊高聳著貫穿傍晚天空的中央聖堂。高度看起來和二百年前沒有變化,最上方也能看到像天文台一樣的穹頂。那中間曾經是最高祭司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房間,現在住著誰呢。

「喂,走啦,桐人君。」

我降下視線,看向聲音來源。亞絲娜、愛麗絲和菲爾希稍早之前就在站著等我了。

「啊啊,抱歉。」

我小跑著追上去。終于要來到二百年後的聖托利亞市了,我做好這樣的心理准備——那時。

從遠處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像是巨大的木管樂器持續鳴響的聲音一樣的奇怪高音。「呼嗚,呼嗚」的那個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似乎不是音量在增加,而是發生源在接近。

突然,菲爾希像被彈起一樣轉過身,指著石板路的右側大喊:

「大家,躲在那個灌木叢的後面!」

少年的聲音和表情告訴我們沒有反問怎麼回事的余裕,我反射性地握住亞絲娜和愛麗絲的手腕拉著兩人沖刺,跳入車庫周圍高約一米的植栽的陰影中。幸運的是,植物的枝葉很柔軟。先把亞絲娜她們推進去之後,我也躲在旁邊。

從葉片的縫隙向正門方向窺看的幾乎同時,大型的移動物體在門對面現身。

四角有大大的車輪的簡單的箱型交通工具,是菲爾希所說的《機車》。雖然在上次潛行中從飛行場移動到這個房屋時也乘坐過,但是現在看到的大了一圈以上。車體塗成明亮的灰色,側面看起來用漢字和片假名——不對通用語寫著什麼,但是被北門的鐵柵欄擋住看不清楚。由于車頂上可以看到大概是怪聲的發生源的汽笛,或許是救護車或者警車之類的車輛。

汽笛停下的同時,側面的門猛地打開,人影「嘩啦嘩啦」地跳出來。他們把大門從外面推開,闖入私人用地內。總共六人……全員身著灰色的制服和制帽一樣的東西,腰間佩有小型的劍。

「那個制服是哪里的人?」

對亞絲娜的竊竊私語,我和愛麗絲同時搖了搖頭:

「不,不知道。」「不記得。」

既然不僅是我,連愛麗絲也不知道,大概是二百年前不存在的機關的制服吧。由于六個人中看起來年輕的也有二十多歲,年紀大的有五十多歲,所以應該不是學生。

我屏住呼吸繼續窺看,年輕男子從肩上掛著的包里取出某種像便當盒一樣的東西開始到處指來指去。長著絡腮胡子的最年長的男子走近,用緊張的聲音詢問:

「怎麼樣,心意計還有反應嗎?」

「沒有新的反應,但是痕跡是清楚的。剛才戰術級心意兵器連續啟動了兩次的地方無疑是這個房屋,隊長。」

「嗯……」

被叫做隊長的絡腮胡男子環顧寬闊的前庭,看起來終于注意到了站在通道正中間的菲爾希。

「喂,你!」

被氣勢洶洶地招呼,菲爾希嚇得一哆嗦,在我左右的亞絲娜和愛麗絲身體也緊繃起來。為了防止她們從躲藏的地方跳出去,我輕輕握住她們披風的下擺。

包含隊長在內的三個男子跑到菲爾希跟前,用離了二十米遠的我也能聽清楚的聲音大聲盤問:

「你是這個房屋里的孩子嗎!?」

在那個氣勢下,菲爾希右腳退後了一步,但他在那里剛毅地站定,報上名字:

「是,我是菲爾希·阿拉貝爾。」

「為什麼這個時間在自己家里……不對,那個沒關系。諾格朗·阿拉貝爾爵士、羅謝琳·阿拉貝爾原機士或者羅蘭涅·阿拉貝爾機士中有誰在家嗎!?」

「不……父親、母親和姐姐都在上班。」

「這樣啊……」

隊長點了點頭,環顧私人用地內。銳利的視線看向這邊時,我的心髒差點跳出來。但隊長沒有注意到躲著的我們,再次低頭看向菲爾希。

「——你,大約三十分鍾前這里發生了什麼嗎? 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或者看到奇怪的人。」

聲音暫且不談,確實看到了奇怪的人的菲爾希卻干脆地左右搖搖頭:

「不,沒注意到。」

「嗯……奇怪了。這個房屋中明明檢測出了戰術級心意兵器的反應……」

一個部下對抱著胳膊的隊長說:

「隊長,說不定和上個月一樣是誤檢出?」

「但是,上個月的事例也好,這次也好,官署內的心意計都一齊有反應。雖然是精密器械,多個同時壞掉這種事情無法想象啊。」

男子們的對話傳到耳朵後,愛麗絲在旁邊小聲說:

「……心意兵器是什麼?」

「誰知道呢……」

「還有,那個叫做心意計的道具……能探知到心意力的發動吧?」

「誰知道呢……」

雖然我只能這樣回答,但愛麗絲只是用藍色的雙眸瞥了我這邊一眼後又回到了窺看的姿勢。

六個男子還在前庭四處張望,但是好像有某種規則,沒有走出通道調查。不久,似乎是歸結為心意計不知為何出現故障的思路,他們聚集在一個地方小聲交換意見後,隊長以外的五個人走回門口。

一個人留下來的隊長蹲在菲爾希面前,把視線降到同一高度說出道歉的話:

「菲爾希,很抱歉嚇到你了。看來大概是我們這邊的錯誤。話雖如此,不愧是名門阿拉貝爾家的兒子,明明還很小就這麼堅強了。你也想和姐姐一樣成為機士嗎?」

——多余的閑談就不用了,快點回去啊!

知道菲爾希的苦惱的我在內心臭罵,但少年的回答坦坦蕩蕩:

「不,我想成為學者。因為阿拉貝爾家的機士基本都是女性。」

「嗯。不過我覺得不應該這個歲數就封閉將來的可能性呢。」

神經大條的話語還在繼續,就在那時。

正要走開的一個部下——拿著心意計的最年輕的男子跑回隊長身邊大喊:

「雖然微弱,但檢測出了新的心意反應!」

「什麼!?」

隊長站起來看向四方形的箱子。雖然兩個人用箱子指向庭院的這里那里的樣子很滑稽,但是現在不是覺得有趣的場合。難道說,剛才臭罵時我不留神發動了心意嗎……我這樣思考著,拼命放空心思後。

「啊……」

旁邊愛麗絲再次低聲說:

「什,什麼啊?」

「那個心意計可能對你給菲爾希的劍有反應。」

「誒? ……但是,變形以來已經過去三十分鍾以上了啊。」

「用心意力進行形狀變化的器物要花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新的形狀……最高祭司大人曾這樣告訴我。雖然那時還不太了解含義,但如果像鑄造的金屬上會暫時殘留下熱量一樣,心意力也會殘留的話……」

「…………」

那種事情我想我也無法否定。雖然用得很多,但是對于Under World特有的心意系統,我也無法完全理解其結構。

不過說起來的話,我記得在修劍學院時代用心意力複活引起同級生討厭的賽菲利雅花時,模糊的磷光也殘留了一段時間。那個,借用愛麗絲的比喻就是《余熱》被心意計檢測出來的話,隊長他們大概也馬上會注意到菲爾希的劍是發生源吧。我不認為九歲的少年能一邊隱瞞住我們的事情一邊巧妙地搪塞過去。不馬上處理的話,已經背負了很大麻煩的菲爾希有更受傷的可能性。

「亞絲娜,愛麗絲。」

我放開一直握住的兩人的披風小聲說:

「我出去以後,你們看准時間返回屋內,穿上鎧甲後注銷。」

剛說完,預料之中的話語傳了回來:

「你在說什麼啊,我也去!」

「鎧甲什麼的無所謂,我也去!」

「不在這里回收的話或許無法再取回來啊。而且愛麗絲,現在不是絕對要避免卷入糾紛中嗎?」

我這樣回答並指著裝在愛麗絲的腰帶上的皮革袋子後,騎士大人用力咬住嘴唇。

我知道袋子中裝有極其貴重的東西。我用心意力把雨緣與瀧刳——曾經為了守護愛麗絲而喪命的飛龍們還原成了出生前的兩枚蛋。如果受到那些男人粗暴的對待被打破的話,即便是我也無法複原了。

我對小心地捂著袋子的愛麗絲迅速點了點頭後,看向亞絲娜。

「我沒事的,因為緊急情況下我會用這個脫出。請幫我轉告凜子小姐,按照計劃等到五點。」

說著我抬起左手,亞絲娜也閉上了剛想開口說什麼的嘴。

神代博士和比嘉主任為了讓我們可以在除了《史提西亞之窗》以外的用戶界面都不存在的Under World中自發地注銷而實裝的,是使用左手的手勢命令。首先伸直左手的手指,然後按照小指、中指、拇指、無名指、食指的順序折疊起來後,STL會檢測出該信號立即讓我們注銷。雖然在現實世界中試試看的話手上的肌肉會發出悲鳴,但在Under World中只要兩秒就能輸入。而且由于和Unital Ring世界不同,靈魂離開後不會留下身體,所以也可以用于

緊急脫離。

「……明白了。不過,一定要小心啊。」

亞絲娜小聲說著,露出看起來在盡力抑制住擔心的表情,于是我笑著說「當然」,再次對愛麗絲也點了點頭後取下兩腰的劍。

「這個,請幫我保管一下。」

我把夜空之劍交給亞絲娜、藍薔薇之劍交給愛麗絲——一把一把地給她們單純是因為很重——後,輕輕地從灌木叢中出來。

在前庭的正中間,隊長和部下還在用心意計指向四處。雖然菲爾希也許注意到了發出反應的是自己的劍,不露聲色地避開心意計,但那也堅持不了多久。

已經沒有摸索穩妥的登場方式的余裕了。

我保持壓低身體的姿勢移動到車庫的背面,無詠唱地生成了二十個風素後,在兩腳下分別集中了十個。像火箭噴射一樣解放風的能量後,我猛地高速垂直上升。雖然只使用《心意之腕》,也就是念動力也可以讓自己的身體漂浮起來,但是想要速度的時候還是借助素因的力量更直接。

一口氣上升到大約百米後,我轉為自由落體。隊長他們也好,菲爾希也好,都沒有注意到我。我一邊張開雙手調整路線,一邊腳朝下降下。即將著地之前,我讓剩下的風素爆裂來制動。伴隨著「嘶嘭!」的巨響,我降落在隊長眼前兩米的位置。

「嗚哇啊啊!?」

隊長發出悲鳴,像彈簧人偶一樣往後跳,拿著心意計的年輕隊員原地摔了個屁股蹲。趁這個空隙,我看向菲爾希,對眼睛睜圓的少年暗示「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當然不是通過心靈感應,但菲爾希眨了眨眼後就稍微拉開了距離。

「什……什麼人!?」

胡子隊長用走調的粗啞嗓子大聲叫喚,拔出左腰的劍。看起來那不是單純的小劍,握柄部分似乎有機械裝置。是什麼呢……這樣想的瞬間,隊長用拇指按下了圓形按鈕。瞬間,「啪哧啪哧!」的黃色閃光在整個刀身上奔流。

「嗚哇……那個,電? 是怎麼產生的?」

明明Under World中應該不存在雷屬性的素因,但是隊長沒有回答我這樣純粹的疑問。

「快說! 名字和現住址!」

「呃……名字是桐人,不過沒有住所……」

「沒有!? 那麼暫住在哪里!?」

「那個,與其說不記得了,倒不如說注意到的時候就在這棟房屋中了……」

「胡說什麼,這個時代還打算說什麼貝庫達的迷路人嗎?」

隊長口中說出了令人懷念的話語後,繼續說出我不熟悉的話:

「那麼告訴我市民號碼!」

「哈啊? ……號碼什麼的也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 史提西亞之窗上就寫著吧!」

「啊,啊啊……」

原來如此啊,我這樣想的同時用右手在空中畫出S的字符,敲擊自己的左臂。伴隨著令人懷念的鈴聲似的效果音出現的窗口中記載著【UNIT ID: NND7-6355】這樣的字符串。

「我看看,是NND7的6355號。」

「NND7? 那不是北邊的盡頭嗎……不對,等等,你說六千番台[19]!? 不要胡說八道啊!」

隊長保持拿好電氣劍的狀態,逐漸靠近過來,看向紫色的窗口內。然後,長著胡須的下巴「喀嚓」一聲掉了下來。

「怎麼可能……!? 連我的祖母都是八千番台,你明明還是個毛孩子怎麼會……」

聽到那些話,我終于想起來了。史提西亞之窗記載的單位ID,恐怕是按那個地區出生的人的順序排列的號碼。由于我在盧利特村《出生》的時間應該是人界曆三七〇年左右,在二百年後的現在號碼變成大得多的數字也是當然了。

那麼怎麼糊弄過去呢,我這樣煩惱時——。

「隊,隊長!」

還保持著屁股著地姿勢的年輕隊員,把心意計指向我用假聲大喊:

「讓心意計有反應的就是這個男人! 可以認為他藏匿著某種心意兵器!」

「什麼!?」

隊長像被彈開一樣拉開距離,拿好電氣劍。余下的四個男子也一齊從正門那邊跑來。

不管怎麼樣,避免把懷疑的目光引向菲爾希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我清了清嗓子,用盡可能嚴肅的聲音說:

「啊啊,確實,剛才使用心意的是我。幾十分鍾前吧。」

「你承認了!? 無許可持有和使用心意兵器是違反人界基本法的!!」

「不是,說不上是兵器……」

「那是什麼,難道你還打算說是自己的心意嗎!?」

是的哦,還沒等我這樣點頭,隊長向正在跑過來的部下們下了指示。


「逮捕這個男人! 如果抵抗的話不要猶豫直接使用電擊劍!」

——真可惜,不是電氣劍而是電擊劍嗎?

這樣思考的同時,我老實地伸出雙手。隊員中的一人從腰上的盒子中取出堅固的手銬,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把我的手腕銬住。

冰冷的鋼鐵的觸感不知為何讓我覺得有些懷念。為什麼呢,我歪了歪脖子後,意識到這是第二次在這個世界被逮捕了。過去在修劍學院違反了禁忌目錄的我和優吉歐,被現在正藏在後方的植物中的整合騎士愛麗絲親手帶走,鎖在地下牢房中。

那時,我們通過把束縛彼此的左手腕的鎖鏈交叉後全力拉動來消耗鎖鏈的天命,成功將其切斷。但是一個人無法使用那個手段。

——切斷鎖鏈的時候,還因為氣勢過頭結果頭撞在牆壁上而抱怨呢。

在心中對已經不在的伙伴小聲說後,我最後再看了菲爾希一眼。少年以大概已經全都明白的表情微微點頭作為回應。

說不定從今以後無法再見面了。「加油啊」,用視線傳達後,我開始自己向正門走去。

被押進去的機車的乘坐體驗,意外地還不差。

車輪被黑色的橡膠一樣的緩沖材料覆蓋著,而且還裝有彈簧板式的懸掛系統。雖然由于路面是石板,振動還是原樣傳了過來,但已經不是說話時會咬到舌頭的程度了。

不過,我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象奪去,路上一直半張著嘴。

星界曆五八二年的北聖托利亞,唯有建築物的設計保留了以前的風格,但是除此以外的一切都與二百年前相差甚遠。拓寬過的道路上有大大小小的許多機車行駛,並排的路燈放出明亮的光。而且更重要的是,人行道上來往的人群中大約三成是哥布林、獸人和食人魔這樣的亞人族。其中甚至還有身高超過三米的巨人的身影。

我本以為是暗黑界來的觀光客,但在站在街角和其他種族閑談,在露天咖啡館喝茶享樂的樣子,已經完全與風景融合了。服裝上也有某種共通感,亞人們大概大部分都是聖托利亞的居民吧。

在我生活的人界中,黑暗領域的亞人族被當作惡鬼一樣,所以現在確實感到恍如隔世。為了讓這個情景變為現實,曆代的執政者們大概相當辛苦吧。不對——如果相信絲緹卡和羅蘭涅的話語的話,在長達二百年期間領導Under World的僅僅是星王與星王妃兩人,並且這兩人就是我和亞絲娜。

「…………應該不會吧,果然……」

坐在旁邊的年輕隊員對喃喃自語的我的腹部戳了一下。

「安靜!」

「是——」

我閉上嘴,把身體沉入有薄坐墊的座位里。

機車在寬闊的繁華大街上筆直地行駛,進入了北聖托利亞一區——曾經有帝城的區域。從窗戶向前看,雖然城堡本身還保留著原形,但是到達的地方完全看不到懸掛著的諾蘭卡魯斯帝國與公理教會的紋章旗幟。取而代之的,染成藍色的陌生紋章垂下純白的垂幕。圖案是正圓形上點綴著三個點……這是二百年前不存在的設計。

「……那個紋章代表什麼?」

我向旁邊的年輕隊員低聲說後,這次他似乎比起生氣更多的是驚訝,用像是感到可怕的視線打量著我。

「難道你是說統一會議的紋章嗎?」

「啊—,那個……」

「那種事即便是幼年學校的一年級學生都知道吧。大的圓形表示雙子星的軌道,右上方的點表示主星卡爾迪娜而左下方的點表示伴星亞多米娜,中央的點表示索魯斯。」

「誒,原來如此……」

領會的同時,我仍然凝視著掛毯後,注意到尖頭的前端部分處還有一個別的紋章。雖然很小看不太清楚,似乎是豎直並列的兩把劍被某種花圍繞著的樣子。

「……那個,下面的紋章呢?」

「你真的是認真地在提問嗎? 那個顯然是星王的紋章啊

……」

年輕隊員小聲說到那里時,機車向左轉彎的同時「嘎吱」地劇烈搖晃。橫穿過人行道,似乎進入了諾蘭卡魯斯城——不對行政府的附屬建築內部。由于灰色的車體上用黑色標記著的是《北聖托利亞衛士廳》這樣的組織名,這里大概就是辦公樓吧。

不太寬廣的停車場中,停著兩輛外觀很相似的機車。雖然覺得只靠這三台車想覆蓋整個北聖托利亞的話稍微有點令人擔心,但想想看的話,Under World人原則上不會違反法律。如果那個性質就算過了二百年應該也沒有改變,黑暗領域的威脅也消失的話,維持治安的組織即便在最低限度大概也足夠了吧。

機車停在凹進去的區域中後,隊員們迅速跳出去,在我右側的門前排成一列。隊長打開門命令「下來!」。但是我盡可能伸長身體,幸運地在跳下車——之前,瞥了一眼安裝在駕駛席上的小型模擬式時鍾確認了。四時四十分,也就是說離凜子小姐約定的注銷時間還有二十分鍾,離強制切斷還有三十分鍾。

「快點!」

由于被大聲斥責了,我在心中「是是」地回答,走出車外。一下車,男子們就前後左右包圍住我。

停車場西邊的衛士廳辦公樓是地面上有四層的相當氣派的建築物,但因為緊挨著這塊地的北邊就聳立著行政府,而且那北側還有過于巨大的中央聖堂,所以並沒有威壓感。我被包圍著橫穿過鋪著花磚的停車場,前往辦公樓內部。

一樓前廳的正面有巨大的接待櫃台,不只是男性也能看到女性職員的身影。大概犯罪者相當罕見吧,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所以我想揮揮手,但是被手銬銬著連那也做不到。

我被帶到的地方是二樓盡頭的令人掃興的小房間。家具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還有掛在牆上的圓形時鍾。由于過于像審訊室了,所以一瞬間想笑,但總算勉強忍住了。我自己坐到後側的椅子上,抬頭看著站在正面的隊長提問:

「不提供豬排飯嗎?」

「什……什麼?」

「啊,不,沒什麼。」

「既然沒事就老實坐好! 長官要親自審訊你!」

這樣告知後,隊長迅速走出房間。雖然關上了門,但是沒有上鎖的聲音,而且在此之前也沒有搜身。「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衛士廳」,我操心的同時靠在堅硬的靠背上。

雖然被逮捕是意料之外的展開,但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恰好提供了方便。不管衛士廳長官是什麼人物,都應該有對于北聖托利亞發生的事件比其他人了解得更詳細的立場。能想辦法打聽出情報的話,也許可以獲得關于入侵者的線索。

我焦急地的等待著,但是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了,仍然沒有門會打開的跡象。三分鍾後,我的耐心達到極限,想著趁此機會正好挖掘一下時鍾的結構,站起來把椅子移動到牆邊。「對不起」,我自言自語的同時穿著靴子站上椅子面,把耳朵湊近掛在牆上的圓形時鍾。

完全聽不到「滴答滴答」的機械聲,取而代之發出的是讓人聯想起鈴蟲的振翅聲的不可思議的振動聲。僅憑這個聲音完全無法推斷出結構。我拉開一點距離,在木制的表盤上來回尋找有沒有制造商名或是制作者名,但除了十二處數字以外什麼都——

不對。

數字6的上方,刻印著僅有五毫米左右的小符號。雖然圖案過于細小難以用眼睛確認,但與菱形重疊的兩條線,感覺和掛在行政府的牆壁上的旗幟底部的紋章很相似。

環顧房間內尋找是否有放大鏡後,由于當然不可能有,正當我抬起右手打算用晶素制作透鏡時,門對面傳來幾個人的腳步聲。我趕緊跳回地板上,把椅子放回原來的地方並坐下。

緊接著,沒有敲門就打開了。第一個進來的是那個胡子隊長。

「站起來! 衛士廳長官博哈爾森爵士閣下來了!」

和爵士閣下一起來的嗎,在看到本人的身影前內心就已經辟易了嗎。盡管貴族的等級被廢除,亞人族也開始在聖托利亞生活,但刻在Under World人的靈魂中的階級意識似乎還是頑強地殘留了下來。

我老實地站起來後,隊長站在入口旁邊等待。靴子的腳後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進來的,是矮胖體型的六十歲上下的男人。

雖然制服的基本設計與隊長相同,但是肩部有誇張的金色肩章,胸部有顏色豐富的勳表[20],左腰的劍不是實用設計的電擊劍而是裝飾過多的佩劍,嘴巴兩邊甚至蓄有向上吊起的小胡子。即使是二百年前,刻板印象到這種程度的《貴族的大人物》我想也不容易見到。

在桌子對面擺架子的爵士閣下「唔咳」地清了清嗓子後,為了說些什麼而張開了嘴。

但是,他在剛要說出話之前。

「到此為止!」

這樣的聲音尖銳地響起,閣下像水桶一樣的身體嚇得一哆嗦。隊長雖然試圖迅速出去到走廊里,但反而被推回房間。

氣勢十足地進入狹窄的審訊室的,是身著深藍色外套的二人組。雖然兩人都身材嬌小,但是凜然的氣場壓倒了絡腮胡隊長和小胡子長官。由于帽簷折疊成筒狀的水兵風帽子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臉。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終于發出第一聲的博哈爾森爵士閣下,藍披風中的一位嚴厲地說:

「從現在起,這個事件交由整合機士團掌管。我希望迅速引渡嫌疑人。」

「唔……」

帽子的徽章指向發出哼哼聲的長官的鼻尖。正圓和十字箭頭組合的那個徽章,是過去的整合騎士團——也是公理教會的紋章。

明明教會已經不存在了,仿佛畏怖心還在搖光中遺傳了下去似的,博哈爾森爵士一步步地後退。

「好吧,隨便你! 走了,托雷布!」

「是……是!」

似乎名叫托雷布的絡腮胡隊長,看也不看我,憤然地追上離開的長官。

審訊室里只剩下我和兩位藍披風,接下來會怎麼樣呢……這樣想時。

藍斗篷們關好門後脫下了帽子,像說謊一樣用沒有棱角的明朗聲音喊我的名字:

「桐人大人,終于回來了呢!」

「雖然是這種狀況,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桐人大人!」

「…………啊」

至此,我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二人正是上次的潛入中遇見的年輕女性機士羅蘭涅·阿拉貝爾和絲緹卡·休特里涅。

再次觀察,能清楚地看出羅蘭涅保留了羅妮耶的、絲緹卡保留了緹潔的面貌。我眨了幾次眼後,終于回應問候:

「好……好久不見,兩位。上次也說過,別用那個《桐人大人》啊。」

兩人馬上一起搖搖頭:

「不可以啊,桐人大人。」

「本來是想稱呼星王陛下的哦。」

「……那個絕對不要。」

我背後一哆嗦,再次詢問:

「那麼……你們怎麼來這里了?」

「菲爾希通知我們了。」

我把由于黑發的羅蘭涅這樣回答而「原來如此啊」地點點頭的脖子中途轉過去。

「不,但是……載著我的機車是直接開來這里的啊。機士團的基地確實是在城外吧? 菲爾希無論多努力地跑應該都絕對趕不上的吧。」

然後紅發的絲緹卡看起來很擔心地說:

「桐人大人還是沒有恢複記憶呢……。明明發明傳聲器的就是星王陛下自己。」

「傳……傳聲器? 那是什麼?」

「就是字面意思,傳達聲音的造器哦。」

「zao……zaoqi?」

說明了跟沒說明一樣啊,我這樣想後,判斷或許是《人造神器》的縮略語。傳達聲音,也就是說是電話一樣的東西嗎? Under World中,不僅是汽車與飛行器,連電話都……?

「嗯——,我想那個什麼星王果然不是我……。就算跟我說傳聲器什麼的,也完全沒印象……」

「那些話以後再說,先離開這里吧。」

羅蘭涅說著,用左手戴上帽子。

「那點我非常贊成……要回你家嗎?」

「雖然我很想請你這麼做,但由于衛士隊可能還會不請自來……。目的地等離開建築物之後再說明吧。」

羅蘭涅打開門,確認左右的情況。她看向我這里點點頭後,我跟著絲緹卡離開審訊室。

走廊里沒有衛士們的身影。快速移動到一層後,橫穿過前廳走到外面。然後,入口的正面出現了新的機車。

如果說衛士廳的車是實用的一廂車的話,這輛就是重視樣式的轎車型。引擎蓋從裝有厚重格柵的

前臉上長長地伸出,連接著車頂低矮的客艙。車體的顏色是亮黑色,雖然側面看不見文字,但十字圓形的銀制徽章從車頭處得意地突起。

羅蘭涅繞到背後進入駕駛席——與現實世界的日本一樣是右舵的——,絲緹卡打開後排左側的門看著我。由于沒有能讓我孩子氣地說出「副駕駛席就好了!」的氣氛,我乖乖地乘坐進去。絲緹卡關上門時,響起了「叭呣」的有高級感的聲音。

厚實的座椅有很好的緩沖效果,乘坐體驗與衛士廳的機車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我把全身體重交給它,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後,不經意間看向右邊。

那里已經有人了,我嚇了一跳,把身體移向左邊。

他穿著與絲緹卡他們的外套顏色一樣的長外套,戴著同樣的帽子。從體型上看,我想是男人。但是由于大帽簷深深地拉下,外套的領子立著,完全看不到臉。凝視了一會兒穿著锃亮靴子的雙腿交叉著,雙手手指交叉擺在上面,身體一動不動的神秘人物之後,我把臉湊近駕駛席,小聲提問:

「羅蘭涅……這個人是?」

「是整合機士團長閣下。」

「團長……!?」

副駕駛席的門與我突然發瘋似的聲音重疊了。

羅蘭涅踩下油門後,熱素在發動機蓋的內部發出低響,巨大的車開始平穩地行駛。雖然我覺得衛士廳的車乘坐體驗也不差,但與這輛轎車相比的話就差遠了。明明以Under World的技術力應該還無法制作充氣輪胎,到底是用怎樣的結構實現這種沖擊吸收力的呢。

不,這種時候機車的技術無所謂了。現在我對右邊的人物更感興趣。

既然被稱作團長,想必是整合機士團的最高層吧。據羅蘭涅她們所說,雖然機士團所屬的Under World宇宙軍也有司令官,但是好像實際上指揮著宇宙軍和地面軍的是機士團。如果是像二百年前的異界戰爭中編成的人界守備軍與當時的整合騎士團一樣的關系的話,我能理解。也就是說,現在坐在我旁邊的,是掌握了Under World全部軍事力量的人物。

那樣VIP中的VIP為什麼會乘坐在運送我的車內呢。而且為什麼看都不看我這邊,保持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語呢。

我一邊偷偷地多次往右瞟,一邊拼命思考這種狀況下應該如何應對。大體上,連絲緹卡她們閉上嘴的理由都還不知道。給我介紹一下或是說明一下不好嗎。

這樣的話我也模仿他的姿勢好了,于是我也向後靠在坐席上翹起腿,雙手的手指交差擺在膝蓋上。這下子團長會做出何種反應呢……我斜視右邊,就在那時。

向南行駛著的車在十字路口向左轉彎,夕陽透過窗戶照在團長的肩頭。

波浪形的腦後頭發從帽子和折起來的領子的縫隙中稍微露出一點,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是金發。是比那更深一點的金茶色。

換言之——亞麻色。

突然,我的心髒像警鈴一樣砰砰直跳。呼吸變淺,指尖冰涼麻痹。

我生硬地向右轉過頭,視野捕捉到了團長的全身。

作為男性,既不高,骨架也不大。整體上來說是瘦削的體型,與我非常相似的體格。但是透過厚實的外套也能看出全身都好好鍛煉過。

我想伸出右手,確認他肩膀附近的胖瘦程度。不,我想拿下帽子,翻開高高的領子,從正面看他的臉。如果不能那樣盡快確定的話,我的心跳就無法平息。

緊張地思考著,我用無意識的心意伸向團長,接觸到外套的肩頭,就在那個瞬間。

被「啪」地彈開一樣的感覺傳來,我睜開雙眼。我伸出的《心意之臂》,被團長用強力的心意推開了。

「啊……不對,不……」

猛然間囈語的我的話語,被一聲低語打斷了。

「原來如此。」

到剛才為止身體都一動不動的團長,慢慢把左手從口袋里伸出來。

「……這就是自稱星王的男人的心意嗎。也難怪衛士廳會誤認為是心意兵器呢。」

那個聲音。

沒有任何刺耳的成分,像絲綢一樣流暢,包含了一些女性化的高音成分,卻能讓人感受到堅強意志的那個聲音。

團長抬起左手,用指尖抵住帽子的邊緣,慢慢向上抬起。亞麻色的卷發散開來,在夕陽下閃著美麗的光芒。

副駕駛席的絲緹卡氣勢十足地轉過頭,好像忍耐到現在似的大喊:

「喂,團長,這是本人吧!?」

「還不能那樣說哦。只是能操縱這種程度的心意的人的話,機士團中也有幾個。」

「都說了不只是那樣的!」

絲緹卡著急地把雙手緊握在胸前快速說著,越說越激動。

「桐人先生僅憑見都沒見過的奧義……就是劍技就破壞了那個神話級宇宙獸深淵之恐懼哦! 能做到那種事的人除了傳說中的星王陛下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吧!」

「哎呀,不要急著下判斷嘛。」

恐怕在現在的Under World中,應該是與星界統一會議的最高層並列的最高權力者的男人,用完全沒有擺架子的語氣那樣說後,輕輕咳嗽並補充:

「啊啊,羅蘭涅。雖然很抱歉,能繞路去六區的東三街嗎。」

「不行哦,跳鹿亭的蜂蜜派的話基地里應該有存貨。」

「那個要新鮮出爐的才最好吃哦。」

「說什麼都沒用。」

除了一味地凝視著持續進行那種對話的團長的側臉以外,我什麼都做不到。

無法識別容貌。因為他不僅處于夕陽的背光下,而且還戴著覆蓋住臉的上半部分的白色皮革面具。即便如此,總覺得露出的嘴巴周圍好像有他的面貌。還是說是我的願望讓我這樣想呢。

「沒辦法,那就先返回基地吧。」

團長混合著歎息說著,以若無其事的動作轉向我這邊。

從看起來很柔軟地搖晃著的劉海發際到鼻子都被白色的面具覆蓋住了,但是嵌入薄玻璃的窺視孔後面,祖母綠色的眼睛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優—……」

對從我口中露出的微弱聲音,團長詫異似的張開了嘴巴,但馬上取而代之露出淡淡的微笑。

但是那不是曾經無數次向我露出的,溫暖而平靜的微笑。擁有與應該在二百年前死去的伙伴同樣的眼睛、同樣的聲音的男人,不知為何浮現出帶著諷刺意味的,滲著誰都不信任的感覺的笑容,向我這邊伸出右手。

「只能戴著面具,失敬了。因為眼睛周圍的皮膚對索魯斯的光敏感呢。在下……不對我,是整合機士團長艾奧萊茵·赫倫茨。請多關照,桐人君。」

「艾奧萊茵……」

我愕然地重複著初次聽到的名字。

他人的空似[21],是這樣的事情嗎? 這是決定Under World人的外觀要素的參數的波動造成的,偶然的相似嗎? 還是說,相似的僅僅是眼睛與聲音,面具下的臉完全是別人?

我拼命抑制住取下面具的沖動。即使看不到臉,手互相接觸的話或許也能傳達什麼。

深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吐出後,我試圖握住艾奧萊茵團長耐心地伸著的右手。

但在還有數厘米時,奇妙的感覺襲來,讓我產生硬直。就像肉體與精神的連接在慢慢變弱一樣的,無依無靠的離人感[22]。這是……

注銷。

我反射性地看向駕駛席。嵌入儀表盤中的時鍾指向五時十一分。由于我沒有在約定的五時返回,神代博士和說好的一樣,不對在大發慈悲地追加的一分鍾後,開始進行注銷處理。

「等等……!」

像是在對現實世界的神代博士大喊的同時,我試圖抓住露出目瞪口呆的樣子的艾奧萊茵團長的手。但是,手指與手指微微接觸的同時,世界被虹色的光包裹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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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譯注:番台原為日本鐵路業對同一系列列車的詳細規格進行細分的分類方式,如7000番台等。此處仿照了這種分類方式。

20.譯注:勳表又稱略章、勳略等,是軍人、警察用來代表勳章、獎章等獎勵的一種證章,為統一規格的長方形板條。

21.譯注:指沒有血緣關系而相貌相似。

22.譯注:中文好像只有離人症沒有離人感,大概意思就是周圍的一切景物雖然能看到,但並沒有現實感,而是像海中蜃樓一樣虛無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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