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第四堂課  以魔學觀點探討密室殺人

第四堂課以魔學觀點探討密室殺人

1.

事情發生後隔天,星期四的第三堂課。

「嘿喲,小周子!」

我才剛走進基礎英語教室,就看到理惠對著我用力揮手,冰魚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不過卻找不到印南、千里、還有凜凜子的身影。

人沒湊齊的教室一角,顯得非常空蕩。

「怎麼怎麼?小周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耶。這樣不行噯,一個好好的年輕人老是愁眉苦臉的像什麼話。啊,小周子,難道是因為『那個』來了?那就真的沒辦法羅。」

理惠往放下書包入座的我背上用力一拍,然後這樣教訓著我……所以說拜托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聲說這種玩笑話好嗎?今天說的實在太沒品了,再怎麼說,我還是擁有常人的羞恥心。

「小冰子從今天一早起就完全不甩我,所以阿姊我正寂寞得快死啦。小周子,要安慰我啦。」

「…………那是無所謂啦。」

我不輕不重地回應著開玩笑般往我這邊倒過來的理惠,同時往冰魚背後瞄了一下。從她身上散放出比平時更加尖銳的帶刺氣息,就像是背對人的刺猬一樣。

相反的,理惠的話比平時更多了,仿佛生怕只要出現片刻沉默,她就會整個人都被沉默吞沒似的。

躁郁狀態的理惠和陰郁狀態的冰魚成為鮮明的對比,我夾在這兩個人之間歎著氣,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每個人度過悲傷的方式都各有不同,我並沒有權利與資格去阻止。

結果凜凜子在昨天始終沒有醒來,我們則各自回家去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些什麼。

昨天在救護車抵達,我們也前往醫院之後,似乎有好幾輛警車依序開進魔學系,封鎖案發現場的屋頂進行仔細搜查。有不少學生都看到了,所以校園中從今早起就一直在談論著「古怪廣播的殺人預告終于下手了」的傳聞。而傳聞又是一種最不負責任的東西,會在人們口耳相傳的過程中逐漸加油添醋。所以在傳到我耳中的時候,已經荒腔走板到變成「昨天魔學系的新生被五馬分尸,死了」。

「我聽到的傳聞被傳成這樣了:『凶手用被害者的血在牆壁上大大地寫下留言:這只不過是連續殺人案的第一個受害者罷了。』」理惠感到十分可笑似的哈哈大笑:「傳聞這玩意還真是一點都不可信噯!全是些信口開河的人。話說那個五馬分尸是怎樣?分成五塊?白癡啊,人分成五塊還能活嗎?可小凜子明明就沒死噯!」

「理惠!」

冰魚打斷理惠的輕浮語調,厲聲說道:「停止吧,聽了就叫人生氣!」

理惠嘻嘻笑道:「停止?停止什麼?你是指停止當人嗎?」

「別扯到其他地方去,我是叫你不要說廢話!」

冰魚回過頭來,一副明顯焦躁憤慨的模樣,眉間爆出青筋。

理惠卻以令人更加不悅的動作,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

「噯喲,好可怕!人家真的敵不過小冰子啦,救人呀,小周子!」

理惠又往我這邊倒過來。突然牽扯進兩人爭執之中的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只好交互看看她們兩人。不妙,眼前可沒有能夠當她們倆和事佬的人存在。

我還以為局面會演變成殺戮戰場,不過我猜錯了,因為冰魚把頭轉了回去。

「……算了。」

冷冷地撂下這句話以後,她就帶著原本攤放在桌上的課本與筆記本,移動到教室最前面的座位上,像在表示恕不奉陪了。

理惠的表情呆滯了一下,隨即——

「……什麼嘛,本來還以為終于要恢複她的本色了,小冰子這傻瓜!」

理惠頗為不爽地哼了一聲——然後有些寂寞似的——把書包往肩上一甩,就沖出教室了。

「……啊。」

我直起身子,但是因為講師在這時候從前門走進教室,使得我錯過機會,就這樣留在教室中接受點名開始上課。

(冰魚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她坐在最前排位子上的背影思考著。不,當然凜凜子出了那種事,我很能明白她會心情低落,所以理惠像平時那樣鬧著玩,才會令她更加生氣吧。這點我還懂。

令我感到疑問的是,她看起來像是處于一種極度憤怒中的狀態。話說回來了,如果她真的心情低落,應該會和印南與千里一樣,沒有特地來上學的力氣吧。驅動她離開家門、搭上電車、長途跋涉來到校園的,是源自于針對某種對象發出的憤怒能量。也因為受到怒氣支配的緣故,她現在沒有余力理會他人。所以即使理惠纏著她,她也冷淡以對。她的表現令我有這樣的想法。

上完九十分鍾的課,教室內環繞在充滿解放感的喧嚷聲中後,冰魚站起來轉向我這邊,與我對上視線。她似乎頗尷尬,一下子轉開視線,不過隨即又往我這邊走過來。

「……理惠呢?」

「在開始上課前就跑出去了。」

「喔。」冰魚說道:「我對她的態度——是不是太惡劣了一點?」

我想不至于,可是又覺得有可能,不過我兩個答案都沒說出口。

我雖然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最後還是一咬牙問了出來:「令你那麼憤怒的原因是什麼?」

冰魚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不過可能是馬上就又回想起那種焦躁憤慨的心情之故,她握緊了拳頭。

「周也看到了吧?老師昨天在醫院時的態度。」

「……嗯。」我在內心點點頭。原來如此,謎底解開了。

「那個人在手術結束時,對凜凜子的傷勢一點也不關心。不,不只是這樣,甚至在聽到凜凜子成為犧牲品的案件內容時,還口無遮攔地說出『有趣』什麼的!」

「…………」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那樣的人能夠立足于教導他人的立場上……!法術師這種人,根本就是為了滿足自我欲望,可以不惜一切的下流人種……!」

冰魚激動地厲聲說道。不過在回過神之後,她歎了一口氣:「抱歉,說這些也無濟于事吧。」

說著她就走出了教室。

我也不由得跟在她身後走去。

在走出綜科大樓以後,我看著她走向校園中某處的背影——她是要去哪里呢——(……對了!)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以前曾經隱約聽理惠與千里提過,她們說「冰魚是討厭法術師的死硬派」。

我現在已經可以了解那個理由了。

只要稍加解讀曆史也可以得知,老實說法術師這種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顧私利私欲、任意妄為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湊巧造成使事態朝向好方向發展的結果,不過當然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狀況,引發莫大的災難,有時候還會留下使幾千萬、甚至幾億的人陷入絕望事件的記錄。

——不僅是法術師,凡是被世人稱為「天才」的人種,大多都只願意仰仗自己的才華,即使明知道自己所要走的路會造成多麼毀滅性的結果、會使多少人遭受池魚之殃,也會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可是追根究底,世界畢竟還是靠著那種「被選上的人」運轉;甚至可以說,那種擁有潛在破壞性激情的人才會是「天才」。如果沒有那份激情,說不定根本擁有不了天才的能力。

但是——

冰魚不能容忍的就是那點吧。那是一群擁有足以推動世界的能力,卻只為了私利私欲去使用它,有時候還會在曆史上留下無法抹滅之汙點的人,那樣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能容忍的。然後——法術師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老師的確不是什麼善類,即使說她是個壞蛋也不成問題。但是——

「我啊——」冰魚維持背對著我的姿勢說道:「我是為了證明法術師根本沒有什麼存在價值,才來念魔學系的。」

「法術師嗎?」

「嗯。魔學對人類而言絕對是一門有益的學問,所以我才無法忍受任由法術師獨占魔學的一切,法術師對人類面言只是種災難罷了。就是因為那些人獨占魔學任意妄為,魔學才會在十七世紀時消滅……」

我沒有反駁。

冰魚說的是事實,這件事也有刊登在世界史的課本上。

——在十六世紀的德國,為了脫離已經腐敗的舊天主教,宗教改革運動經由路德之手發揚光大。後來這個運動擴大到全歐洲,透過此運動,原本涉足國家利益輸送中飽私囊,導致信仰徒剩空殼的基督教會,得以改善體質重獲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則有一個阻礙存在。

那就是法術師。

法術師從中世紀初期時起,就已經利用他們的智慧與法術參與政治,侵蝕到國家中樞。由于當時的國家與教會有密切關聯,使得教會的洗禮儀式也順勢加入眾多魔學要素,這也被視為信仰之所以腐敗墮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會為了掃除法術師,以天主的名義想出一個瘋狂的計策。

……那就是「狩獵女巫」。

新教教會主張「把為了私利私欲橫行無忌的一干法術師全都視為異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連法術師這種存在本身都予以徹底否定,一一抓起來處死。「狩獵女巫」的活動藉由眾多信徒傳播到世界各地,曆經長達百年以上的時間,終于把法術師消滅殆盡。不僅如此,凡是加上魔學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獻與資料、從文化財產到遺跡的一切事物——都被徹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學的黑暗時代由此開始。

然後到一六四三年(「一律死散」之年),也就是相傳為當時最後一個法術師的德國召喚法術師娜米·朱米艾里亞遭到暗殺的這一年,魔學實際上已經被視為滅亡過一次了。

但是——

即使如此,仍然有幸存下來的法術師。雖然數目已經減少到只剩全盛期的數千分之一,但還是撐過了黑暗時代,聚精會神地等待著再次登上曆史舞台的日子到來。

接著到了風暴余波也已散去的十九世紀,終于出現一個叫伊利法斯·利末(注:EliphasLevi,一八一零~一八七五,原名為AlphonseLonisConstant。克勞利正好在他過世的那一年出生,曾經自稱是他的轉世)的法術師帶頭興起魔學複興運動。這個複興運動擴張到他的祖國英國全土,進行著各式各樣的研究。英國之所以直到現代依舊是魔學大國,在魔學方面具有主動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利末以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之身名留青史,而他的成就又交棒給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亞曆斯特·克勞利。

魔學滅亡的背景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也不能說原因全都是出在法術師身上。不過部分法術師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橫行肆虐,是導致這個後果的原因之一,也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

——冰魚問我是否知道「不可能的課題」這個辭彙。

我點點頭,老師以前曾經使用過這個辭彙。

「『不可能的課題』這個專有名詞,是指在現代魔學中被視為不可能實現的法術,其實它的原文是losttask。之所以會用到『lost』這個表現手法,原因就在這里,意思是指『以前是可能實現的』。」

冰魚再次背對著我向前邁步。

「我要盡量使這個『不可能的課題』一一消失,找出不是法術師也可以實現法術的方法,我要證明對魔學面言,法術師並不是必要的。」

毅然做出異想天開般宣言的她,背影卻顯得如此堂皇。她在說的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她自己應該是最清楚這點的人吧。然而她依然這樣把話說個分明,那是要同時兼具對自己的自信與對魔學的熱情才辦得到。

「…………」

她沒有停下腳步。在走出綜科大樓周邊之後,我們穿過時鍾花園,直往校園南邊的方向走去。我這才終于察覺到她是要到什麼地方去。

她是打算去跟法術師對決。

2.

在打開研究室門的瞬間,一股阿摩尼亞的異臭便撲鼻而來,冰魚和我都忍不住後退一步。

「唷,怎麼一起來啦?」

「嗚嗯,請問……您是在做什麼呢?」

老師以快活的語氣對我們打招呼,不過我們卻沒有那種余力。

室內亂成一團。

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拿進來的燒杯,與長頸玻璃瓶之類的實驗器具成排地擺放在長桌上,里面還有紫色或群青色的液體咕嘟咕嘟冒著泡泡。地板上到處都是用途不明的機械,它們的插頭還插在牆邊的插座上,奏出嗡嗡……的詭異運轉聲。還有一本本攤開的書籍在辦公桌上堆成小山。老師本身則是白衣加口罩的打扮。

「稍微做點鏈金系法術的實驗,我想做放大器。」

「啊?」

我先把追問的事丟到一邊,現在更重要的應該是設法解決這股臭味吧。

老師關掉地板上那些機械,然後打開所有窗子與抽風機。

我們一直到十五分鍾以後,才終于能夠走進研究室。

我們盯著地面,步步為營地往里面走去,落坐在長桌旁的椅子上。

老師則往旋轉椅上坐下,脫掉口罩點起煙,以一臉享受的模樣吞云吐霧起來,同時拿開燒杯上的蓋子,用鑷子從混濁的液體底下,夾出一小塊乒乓球大小,看起來就像還未切割過的藍寶石原石的透明礦物。

「這就是拿來當放大器的材料……話說回來了,知道放大器是什麼吧?」

「呃,基本上算是知道。」

我回答了之後,坐在我旁邊的冰魚也默默點頭。這也是已經在字謎中預習過的東西了。

專門用來演術法術的工具,也就是器材(instrumnet)——簡稱「魔器」。魔器種類眾多,像是杖、劍、鏡子、寶石、水晶球、卡片、黑髑髏等等都是。就像音樂要隨演奏內容而改變樂器一樣,在魔學中,施行法術時所需要的魔器,也會視演術內容而有所不同。

而「放大器」的原文則是amplifier,在英文字典也可以查到它的意思——顧名思義,就是一種用來放大的輔助裝置了。在音樂的領域中,用來放大音量的器材也是叫做這個名字,只是在魔學中,它是用來放大經由演術而得到的法術效果本身。順帶一提,無論是魔器還是放大器,它們的制造技術都是被歸類到鏈金學系統。

「接下來只要把這玩意調整一下形狀,刻上放大回路的魔方陣,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不過在這種程度的研究室提煉出來的東西,效果也很有限就是了。」

「是挺小的耶。」我直率地說道。因為就算是音響器材中的放大器,也差不多是有電冰箱那麼大的巨大機械。


「因為這是用在個人單獨演術上的類型嘛,用在實驗上的家伙可是更大喔。不過那種東西帶不進來吧?」

「啊,既然如此,那別用放大器不就好了?」

「是沒錯啦。」老師翹起二郎腿:「不過就算是法術師,如果不仰賴外在條件放大輸出功率,終究也是做不出什麼大事的啊。」

「咦,是那樣的嗎?」

「對啊,要不然自己去試試不用放大器來演術,然後看看能做出多少事吧。」

「那難道說……」我問道:「只要有能無限放大的放大器,不管什麼法術都可以演術嗎?」

「理論上是。」

「理論上?」

「因為放大率越高,法術師本身也需要具備越高的演術力才行,這和演奏樂器一樣。比方把吉他接上放大器來演奏,音量放大後,會出現原本難以比擬的巨大魄力。但是些微的雜音與一點走音也都會被一起放大,所以只要有一點失誤,就立刻會破壞掉曲調XX吧?法術也是一樣,放大器的放大率越高,演術者就越需要具備纖細正確的演術力才行。」

「原來如此。」也就是所謂的高風險高報酬羅,這樣確實不錯。

對了,魔學誤解中最常見的,就是一種叫做「魔力」的概念。不知道為什麼,不了解魔學的人常常會以為施行法術會需要用到——常人不具備的某種特殊能量——魔力,然而實際上在魔學中,並不存在「魔力」這個用法。

在法術的演術中,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才華,並不是比別人多擁有些什麼或少擁有些什麼的問題。問題在于是否具備感知聽覺范圍外之「音」的才能——就只是這麼單純而已。因此放大器所放大的並非魔力,而是法術效果本身。

「要在奧茲做這類實驗的時候,得經過層層申請才行。再加上審核時間有夠久,有時候一旦被評議會的老頭們認定有危險性還得中止,麻煩得叫人受不了……就這點面言,這里真是個好地方,棒極了!」老師這樣說。

的確,所以就索性放手大干了嗎?不過,我還是認為這類實驗,應該要在鏈金學科的專門實驗室進行。這里是每周都會有學生來參加專題研究的地方,真希望老師也能為學生們的人身安全著想一下。

老師把剛做好的放大器材料放在淺底盤子上。

「好了,說說今天的來意吧,有什麼事嗎?」

「呃,那個……」

「我今天前來,是希望老師能夠為昨天的態度道歉。道歉的對象當然是凜凜子。」

冰魚突如其來的拘謹話聲讓我吃了一驚。這麼直接啊?

而老師卻不解地歪著頭。

「我做了什麼嗎?」

「您笑了。」

冰魚用一成不變的冷靜語氣接話,然而我知道她的冷靜只是一種演技。在她那張幾乎面無表情的面具底下,有著足以燒熔厚重岩盤的激情岩漿,正翻騰如沸。

「凜凜子遭遇到那樣的慘劇,老師卻只在乎案件本身……甚至還大笑著說什麼事情很有趣,實在有失體統。不,身為一個人,這種行為是可恥的。」

「啊哈,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老師雙手環抱在胸前——然後笑了:「在真真是為朋友著想呢。」

我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在那瞬間——

果然,冰魚爆發了。她猛然踢開椅子站起身來,拳頭敲向長桌。

「我——」她的聲音發顫:「唾棄你,老師!」

「…………」老師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回望著冰魚,一副叫她有話就全說出來的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您笑得出來?為什麼您能夠說得出『有趣』這種話?凜凜子……她都已經那麼慘了……到底有什麼有趣的呢?傷害我們很好玩嗎?玩弄、嘲笑、傷害我們就令您那麼愉快嗎?法術師連體諒他人傷痛的良心都沒有了嗎……!」

雙肩顫抖著俯視老師的冰魚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像是從五髒六腑中擠出的悲痛之聲,在研究室中回蕩了好一陣子後才消散。

「我可沒有那種意思喔。」老師叼著香煙聳聳肩:「我說的『有趣』,是指事情的謎底,並不是指三嘉村遇害的事。」

「……一、一樣的!光是在那種場合下還能哈哈大笑的表現,就叫人不得不懷疑起您是否毫無神經可言!」

「可是三嘉村又不是真的被殺害,只是受點小傷而已,醫生也說過她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應該是你太過于神經質了一點吧?」

「只是受點小傷而已……?您是怎麼聽別人說話的……?凜凜子被毀容毀得那麼慘,連醫生都說不可能完全治好了耶……?您不懂這是件多麼殘酷、多麼令人絕望的事嗎……?」

在慷慨激昂的話聲中,冰魚眼角隱隱浮現出淚光。她伸手抹去它,但是卻怎麼抹也抹不完,最後她終于緊咬著下唇頹然坐回椅子上。

「哼嗯……」老師頓了一會兒說道:「在真真的是很為朋友著想呢。」

她說的話和先前沒什麼兩樣,不過聽起來似乎多出了一點溫柔的味道。

冰魚好像也感覺到了,她——雖然表情依舊那麼嚴肅!抬起了頭來。

「當我們發現三嘉村倒在屋頂上的時候,我應該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樣不要緊,沒什麼好擔心的』。」

老師承受著冰魚的注視,把椅子轉過去背對我們,在辦公桌上的煙灰紅中拈熄香煙。

我想起了我們在屋頂上找到凜凜子時的事……記得老師確實是說過那樣的話。

「那是……什麼意思呢?」

「所以說——」老師回過頭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羅。三嘉村的傷不要緊,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那種傷勢可以完全治好。」

冰魚露出難以想像會出現在她身上的目瞪口呆表情,她雙頰上的淚痕依舊未乾。那種表情就像是一個小孩子被推落大樓,望著逐漸接近中的地面,以為自己已經沒救,就要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突然被鬧鍾聲以及母親輕輕從夢中搖醒似的,感情的指針在困惑中以最大的幅度劇烈擺動。我也不是不了解那種心情。

(可是,到底要怎麼做?)

醫生說過,凜凜子的傷不可能完全治好。一如所述,這可是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狀態。那要怎麼治好那些傷呢?

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問自明了。

「——是要用法術嗎?」我問道。

「當然了,我可是法術師喔。」不出我所料,老師一口承認。

「但、但是!」太過于突如其來的救贖使得冰魚難掩困惑之色:「……不應該會有那種事,不可能。即使是在控制物質反應的鏈金系法術中,控制活體反應——治療疾病與傷害也是最高難度的法術。在現代魔學中幾乎都被歸類到『不可能的課題』之中。」

「愛信不信隨便你羅。」老師說道:「不過三嘉村的傷勢會完全痊愈,這是絕對的。要我用我的法術師生命發誓都可以。」

「………」

老師都這樣放話了,所以連冰魚也提不出異議了。而且說到底,老師放話的內容是凜凜子的傷可以治好,在盼望此事成真的心情之下,她應該完全不會有想要去找理由否定的心態吧。

——我突然有個念頭。老師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能夠不當一回事的嘻笑呢?正因為她在屋頂的時侯就看穿了凜凜子不會有生命危險,也知道她的傷一定可以治好,所以在那之後才能夠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事情的謎底上頭?當然了,這也有可能只是我把老師想得太美好了。

冰魚略微——即使她已經相信老師真能把凜凜子的傷完全治好,不過顯然依舊認定老師的態度有失莊重,所以畢竟只是「略微」——放松了嚴肅的表情。

「凜凜子的傷真的治得好吧?您會幫忙治療吧?」

「是啊,不然我寫張誓約書給你好嗎?」

「……不,不必了。」

冰魚總算得回平時的冷靜。在鎮定下來以後,她像是在反省著剛才的發言,直朝著老師鞠了一躬。

「老師,我剛剛說得太過分了些……我很抱歉。」

「我沒放在心上。因為要比失禮,我們是彼此彼此嘛。」

老師爽朗的態度使得冰魚身上的嚴峻氣息又消退了一點。

「好啦。」老師站起來:「我要去個地方……怎麼樣?如果有興趣,也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冰魚和我面面相覷。

「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屋頂。」我一問,老師就露齒一笑,十足名偵探風范:「我剛好心血來潮,正想去現場搜證一番呢。」

3.

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前,拉有「禁止進入」字樣的黃色膠帶。應該是警方用來阻止一般人進入的吧。

「嘿咻!」

但是老師不當一回事地鑽了過去。

冰魚和我再次面面相覷起來。

「怎麼了?快過來啊。」

「老師,您要進入這里的事,有先得到警方的同意嗎?」

對于冰魚的問題,老師理所當然地搖搖頭。

「誰管他那麼多。好了,走了啦。」

老師對我們非議的視線視若無睹,自顧自往樓梯上走去。

冰魚的表情呆住了,不過她隨即也豁出去了似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從膠帶之間鑽過去。我也跟在她後面——當我這樣做的時候,驀然有個東西掠過我的視野范圍之內,所以我的視線便朝向它射去。

那個東西是設置在走廊天花板上的監視器,它那圓形的鏡頭始終盯著樓梯前附近的走廊不放。從監視器的位置來考量,要走上屋頂而不被它拍到應該不可能;但是攻擊凜凜子的凶手卻並沒有被它拍到……

我一面粗略地觀察著監視器,一面跟在老師與冰魚後面走去。

屋頂上已經有三位先客在了,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就是昨天負責在醫院向我們問話的須津黎人警部,因此另外兩位應該也都是刑警吧。

他們正以深思的表情在討論著。

「……那就是說,監視器果然沒有拍到凶手的身影羅?」

「是的,久遠。我也檢查過兩遍了,所以我想不會看漏。再加上我的部下也確認過次數,錄影帶都已經快被我們看到刮傷了。」

「哼哼,因為實際上的記錄媒體並不是錄影帶而是影像檔,所以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會有刮傷這種事的喔,須津。」

「……那真是抱歉了,暮具兄,畢竟我是舊時代的人嘛。」

「你們倆夠了喔,我們殺人課三傑自己人要好好相處啦。」

「那個,久遠,我之前就很想說了,可以請你不要使用那種奇怪的稱呼嗎?」

「沒錯。雖然我無意和須津一個鼻孔出氣,不過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與他算是意見一致。」

「為什麼啊?聽起來不是很威風嗎?」

「……會很威風嗎?」

「……天知道。」

須津警部像臉皮抽筋般的苦笑著,另一位男性則聳聳肩。

老師快步往他們三人的方向走去。

發現到此事的須津警部瞠圓了眼睛,另外兩人也轉頭望向這邊。

「你、你在做什麼!這里是禁止外人進入的耶!」

「沒什麼,只是來做點現場搜證。啊,對了,我會自己動手,所以你們不用理我,繼續聊你們的就好。」

老師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說道。

「不,就算你叫我們不用理你……」

可能是因為老師表現得太處之泰然了,須津警部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旁邊的女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問道:

「須津啊,這位是?」

「啊、啊啊,呃,是在被書者參加的專題研究中擔任講師——」

「我叫佐杏冴奈,請多指教。」

「……佐杏?」在聽見老師名字的時候,那位女性臉上掠過一抹訝異,然後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請問,您該不會就是那位從奧茲來的……?」

「是我沒錯。」老師給予肯定的答案。


「果然!那麼您就是真正的法術師羅!」她整張臉亮了起來,拿出自己的警察手冊:「——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久遠成美,歡迎您來到日本。能夠見到真正的法術師是我的榮幸!」

接著久遠成美警部還害羞地問老師願不願意跟她握個手。

她看起來和須津警部歲數差不多,還很年輕,臉上幾乎未施脂粉,全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勃發的生氣,使得她看起來充滿了魅力。她是個健康型的美人,一頭俏麗的短發與她極其相稱。

老師一答應與她握手,久遠警部就雀躍萬分。老師也馬上打蛇隨棍上:

「對了,我也想看一下現場,沒關系吧?」

「是,當然沒關系,請盡量搜證!」

「呃,喂,久遠!」須津警部拉住久遠警部:「不行啦,怎麼可以讓無關的外人進入現場!更何況目前她也是嫌疑犯之一——」

須津警部說到這里連忙刹車,把剩下的話咽回口中。老師在前半段案發時間內,確實是沒有不在場證明,不過我也一樣就是了。

久遠警部歎了好大一口氣,豎起食指。

「聽好了,須津。這一位呢,乃是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甚至被尊稱為『全人類的遺產』喔。既然在事情發生時有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在場,豈能不請她協助調查呢?」

「但、但是警方也有警方的面子要顧吧……而且這個案子基本上是歸我指揮的——」

「面子?面子是什麼?什麼面子!」久遠警部的聲音中蘊含著怒意:「我們應該做的事是不惜一切努力去破案,那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的驕傲吧!至于最後破案的人是誰,應該並不是重點吧?靠面子是破不了案的,不是嗎?」

久遠警部步步進逼,須津警部畏縮後退。這時候另一位男性也像趁勝追擊般的支援久遠警部的論點:

「久遠說的對,須津。而且英國的倫敦警察廳也有過正式向奧茲的法術師請求協助,結果破了好幾件懸案的前例喔。」

須津警部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後退一步。

(喔喔……)

原來也有那種好心的法術師存在啊,有點意外。看來因為待在老師身邊的緣故,使得我的腦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植入「法術師=旁若無人」這個公式,一直到現在才驚覺到那是個誤解。

那位男性斜眼看了須津警部一眼,然後面向老師自我介紹:「——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暮具總,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他的年齡應該也和另外兩人差不多吧,長得相當英俊。頭發上了發雕再隨手抓過,有種粗野的風格,而穿戴在他身上的無框眼鏡與西裝卻營造出優雅的氣質。雖然這樣說對須津警部很失禮,然而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簡直是高下立判。

不過——

除了須津警部以外,另外兩位警部的魔學知識倒是相當叫人意外。在日本人之中,對魔學有如此了解的人相當少見。果然因為是年輕人的關系嗎?

不知道哪本雜志曾經做過一項調查,日本國內對魔學的理解程度,在年輕的族群中擁有壓倒性的高水准。這應該和網路及手機的普及現象一樣,重點就在于是否具備接受新事物的彈性思考,而年輕人接受新事物的彈性比較高。雖然日本向來不重視魔學,然而魔學在日本應該也遲早有一天——就像網路和手機一樣——會浸透社會,成為日常生活中人人皆可談論使用的一部分。

最後被他們倆駁倒的須津警部無話可說,縮了起來。昨天的那種威嚴,如今已經連影子都不剩了。感覺像是已經可以看出這三位警部之間的關系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

須津黎人。

暮貝總。

久遠成美。

——不,我什麼都不會說,這類需要前提性知識的吐槽就交給印南吧。

名正言順得到現場搜證許可的老師在屋頂上繞了一圈,同時像是在俯瞰整個現場般,開始觀察起來。

屋頂上只有一小問用來當成出入口的獨立樓梯間存在,除此以外的地方都空蕩蕩,只能任憑風吹雨打。為了預防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在屋頂周圍用水泥建造了一圈矮牆,不過高度僅只到我的膝頭而已,所以頭向前探就可以輕易看到地面。

老師繞著屋頂的四個角落走來走去,還蹲在那些地方不知道專心地觀察些什麼,不料沒多久後她卻突然彈起身子跳上矮牆往下張望,讓我這個在一邊看的人都差點嚇死。

由于魔學系大樓是七層高的大樓,因此屋頂上的風很強。老師佇立在比任何人都更高的地方,發絲與大衣迎風翻飛,那副威風凜凜的模樣真的很酷,絕無灌水,恍如貨真價實的名偵探。當然,因為我可不想遭遇一陣狂風吹過後,在沒有救命繩之下進行一場高空彈跳——之類的狀況,所以我並沒有跟著照做就是了。

「嗯……」

老師雙臂環抱在胸前念念有詞地回來這邊,然後向久遠警部發問:

「科學監證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沒。」久遠警部搖頭:「現場完全找不到任何疑似凶手留下來的指紋、毛發等證物。」

「凶器呢?」

「幾乎可以確定就是掉落在被害人身旁那把刀長約二十公分的小刀了。傷口形狀與刀刃一致,刀身上也沒有找到凶手的指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小刀刀柄部分有沾上被害人右手食指的指紋——」

「哦?」

「搜查本部認為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只是在被害人碰巧摸到它的時候沾上的,應該沒什麼可疑。」

我回想起那把掉在凜凜子身邊染滿血跡的小刀,那就是凶器。但是,如此一來!

「喂,周!」老師突然叫我。

「什麼事?」

「來整理現狀,把事情的問題點一一列舉出來。」

雖然被出了個唐突的題目,然而我並不是很意外,因為這已經是老師第三次特別授課了,什麼事總是會有習慣的一天。

「呃——這個啊。」

我一面以含糊不清的開場白爭取時間,一面拚命用腦。我能夠順利扮演好華生這個角色嗎?

「——昨天午後,在這個地點,發生了我們的同學三嘉村凜凜子被不明人士毀容的案件。綜合同專題研究組的酒匂理惠、午沼千里的證詞,以及我們前去找她的行動來推算,事情是發生在第二節課結束後到第三節課上到一半時的這段時間中——也就是大概從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到下午一點四十分之間。」

我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緩緩地繼續說:

「唯一可通往屋頂的樓梯上安裝著監視器。目前我還沒有看過那段影片,所以不能說些什麼,不過根據警方的說法,影片中並沒有拍到凶手的身影。」

「……沒錯,監視器只拍到被害人前往屋頂而已。在那前後——至少在案發時間內沒有任何其他人出入屋頂。」

須津警部有些不悅地說道,言下之意是在主張自己並未出錯吧。

「呃——那麼就在此斷定錄下來的片子中並沒有拍到凶手。既然如此,那就和昨天印南也說過的一樣,在案發當時,這個屋頂處于密室狀態。這就是第一個問題點。」

我看看老師,她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所以我歇口氣以後又開口了:

「接下來我要調動一下事情順序……大約在一個星期前,魔學系就已經出過一件事了,那就是有人在廣播中做出殺人預告,不過在那個廣播中有個無理取鬧的要求——明明沒有提供任何提示,卻要人『猜猜被害者是誰』。我不了解這個要求的用意——不過根據老師的說法,這句話要傳達的訊息並不是『在凶殺案發生前猜中被害者是誰』,而是『在凶殺案後猜出遺體是屬于什麼人的』。照這樣解釋,確實就全都可以解釋得通了。至于要怎麼樣使受害人的遺體難以辨識,那就是需要使指紋、長相、齒模、眼睛的虹膜這四種辨識條件全都失效。而昨天我們找到凜凜子時,這四種手法已經有一種用在她的身上了。也就是說,凜凜子是被那個做出古怪廣播的人攻擊,被凶手選為執行殺人預告的對象……」

我豎起第二根手指說道:

「這是第二個問題點。不幸中的大幸是,凜凜子沒有被殺死,目前在醫院中休養。不過,為什麼凶手都已經特地制造好密室狀況了,卻沒有殺死她呢?還有——」

我繼續豎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個問題點。為什麼凶手要把會成為線索的凶器留在現場?」

我放下手做個總結:

「當然其他還有堆積如山的瑣碎疑問,不過我認為最大的問題就是這三點……完畢。」

「——嗯。」老師點點頭:「算有六十分了吧。沒有先照前後順序說,再加上有些部分講得太簡略,會讓人有幾個聽不太懂的地方。」

挺嚴格的評價。不過還是給了個及格邊緣的分數,代表老師是手下留情了吧。

「密室之謎啊……」須津警部開口:「請原諒我的孤陋寡聞。那個,如果使用法術,會不會就有方法可以不經由樓梯來到屋頂呢?」

「須津!」久遠警部一把抓住他肩頭,但是須津警部並沒有住口。

「聽說那個播放古怪廣播的人自稱是克勞利,而克勞利又是存在于現實中的法術師,現在則聽說失蹤了。所以如果凶手真是克勞利本人,就有可能是使用法術進入這個屋頂的吧?」

(不對——)我這樣想,在場的所有人應該也都是這樣想的吧。

須津警部在懷疑的對象完全不是克勞利。對于那種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像是鬼故事中的鬼一樣虛無的存在,他根本沒有任何懷疑。

他懷疑的人是老師,並把方向帶到眼前的法術師,正是使用法術制造出密室的凶手上面。

我看了老師一眼,寒毛豎了起來。因為老師已經露出那個勾起嘴角的邪氣笑容。

「……有什麼好笑的?」須津警部有些不太舒服地問道。

老師沒有回答他。

「在真。」

「有。」

這次找上冰魚做為授課的對象了。

「你來說說有沒有什麼法術,可以在不被樓梯上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在這個屋頂上傷及他人吧。」

冰魚沉思了一下。

「沒有。」一口斷定。

「……哎呀,真遺憾,不過就是這麼回事了。」老師聳聳肩。

須津警部一臉不能接受的表情,視線挪到冰魚身上,要求她詳細解釋。冰魚以一貫的冷靜有條不紊地作答:

「——魔學絕對不是無所不能。對于魔學不太了解的人,常常會從字面上去解讀,把『魔學』這個字眼著重在魔這個字所代表的神秘力量上,誤解成『魔學無所不能』。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它具有和科學相同的本質,是非常實際而有邏輯的。比方說,如果能夠飛行,那麼要進入這個屋頂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飛行』在隱秘系法術中是屬于最高難度的法術,到現今已經成為『不可能的課題』——在現代魔學中,還未曾有過任何成功的例子。要用遙控方式操作小刀在遠距離外作案的方法叫『念動』,這是同屬于隱秘系與神智系兩個系統的複合法術,實行難度甚至比『飛行』還要高,也同樣是『不可能的課題』。如果使用『催眠』或『暗示』之類的法術混淆他人的神智,使對方看不到自己、或是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雖然可行,然而這兩者都不可能躲過攝影器材的拍攝。使用『詛咒』固然可以在某些條件下殺傷位于遠方的目標,但是要像這個案子一樣,准確地傷及諸如臉部之類的特定部位則不可能,更何況還要達到只傷不死的程度——因此以結論面言,沒有法術能在不被樓梯監視器拍到的條件下,殺傷位于這個屋頂上的人。」

「嗯,有九十分喔。」

老師做出評分,是比我高上不少的分數。

須津警部說不出話來了。

「那麼凶手果然並非法術師,而更可能是使用某些物理性魔術手法的普通人嗎……」

這樣低語的人是暮具警部,他推推眼鏡的那個動作跟冰魚有種相似的味道。

「那、那麼……」須津警部靠近屋頂邊緣說道:「假設一下,凶手會不會是用繩子從那邊的教育系大樓屋頂過來這邊呢?」

教育系大樓建立在鄰近魔學系大樓的西側。由于教育系的學生比較多,建築物規模也比較大,所以以高度來說,那邊大概比這邊高出三層樓。如果要從其他地方移動到這個屋頂上,確實是只可能從教育系大樓那邊著手了吧。但是——

「哼,那要怎麼在這邊搭上繩子?」

「這個嘛,假設一下,像是綁在箭尾上,用弩弓什麼的射過來——」

「不可能。」暮具警部馬上否定:「那邊與這邊的距離粗略估算也有五十公尺。你想想,在這樣的距離下,有什麼樣的箭可以在射過來後依然保有刺入水泥建築物中的威力?更何況依據你的推理,箭上還要系著繩子吧?光是這點就會讓箭速大減了,以物理性觀點面言是不可能的。」

「嗚……」

是的。

雖說鄰近,但兩棟大樓間也隔著一段不算短、並不是可以輕易從半空中往來的距離。

「就是說啊。而且如果真是使用這種魔術手法,那麼在現場某處應該會留下箭痕。就算箭沒有射入水泥中,而只是射落在這邊的屋頂地面上好了,同時箭也沒有直接綁著繩子,而是綁著更輕的東西——比方說先把釣魚線綁在加上滑輪的箭上,然後線尾再系住繩子,等到釣魚線掉落到這邊的屋頂上之後,再把釣魚線和繩子交換過來,把繩子拉到這邊,再用附在繩子上的勾爪勾住這邊的矮牆……啊啊,還是不行,因為要承載一個人的重量,所以應該會有勾爪的痕跡留下來。而且從教育系過來魔學系這邊是『下來』,所以還有可能,但是回去時是『上去』耶。要在這麼嚴苛的條件下在這種高度移動,根本無法想像吧。還有啊,只要調閱教育系的監視器紀錄,一樣可以馬上找出嫌疑犯,所以這樣做怎麼想都還是沒有意義嘛。」

「那、那這樣呢?搭直升機直接降落在屋頂上?」

「這個也有難度吧。這里的屋頂本身並不是很大,我想矮牆和樓梯間應該會妨礙直升機著陸。如果凶手不只一個人,那麼一個人盤旋在屋頂上空,一個人降落到屋頂上倒也是有可能……但是那樣一來應該會有人目擊到滯留在魔學系上空的直升機,至少我們應該也會聽到螺旋槳發出的聲響。」

接連遭受久遠警部與冰魚反駁的須津警部不再說話了。

我在屋頂上繞了幾圈。大致上觀察了一下,並沒有找到什麼像是布置過某些機關的可疑痕跡。說真的,凶手到底是如何來到屋頂,又是如何離去的呢——這根本就是「魔學系屋頂密室奇案」了。

「周。」

聽到有人叫,我一回頭就看到老師站在屋頂上的另一邊。我連忙跑了過去。

「什麼事?」

「周可以沿著這個爬上爬下嗎?」

我戰戰兢兢地往老師所指的方向探頭望去,那是釘在大樓外牆上的水管,也的確是一路從屋頂銜接到地面上,不過……

我搔著臉頰:「我想應該有點困難吧……」


「是嗎?不過對我來說只算是小意思喔。」

「…………」

這個人真的是法術師嗎?

「還是想點比較符合常識的可能性比較好吧……」

「常識是吧?」

一道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是須津警部的手機。

「喂,我須津……嗯,是。好的……這樣啊,了解。我馬上過去那邊,到時候再說。好,就這樣。」

須津警部結束了短短的通話後對我們說:「是醫院打來的,說被害者已經清醒過來了。」

4.

老師、冰魚與我三個人一起搭上警部他們的車子,來到都立宮古醫院的外科大樓。

由于處在殺人未遂案件受害人的微妙立場上,因此凜凜子似乎被安排住在六樓的個人病房。

須津警部在走廊上帶頭走著,停在一扇門前敲了敲門,不過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了聲「打擾了」,然後不等房內有所回應就逕自推開了門。

一張床擺在空曠的病房中,她就在那里。

在淺藍色的病人服上披著一件針織外套,白皙的手腕上插著點滴的管子。臉依舊纏在繃帶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從察覺到我們進來後揮著手的動作來看,那果然是她沒錯。

「凜凜子!」冰魚從須津警部身邊穿過,跑向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凜凜子。「你真是的!害人家擔心死了……!」

冰魚抓住凜凜子的手跌坐在床邊。那不是平時那個冷靜的她,而足赤裸裸地展露自我感情,衷心為好友的無事而開心的一個女孩子。凜凜子也滿懷感謝與親昵之情般緊緊抱住了她的背。

「感覺如何,三嘉村?」

老師走近過去問她。

凜凜子用點頭的方式表示她很好,然後就望著我。

我舉手「嗨」了一聲,她也舉起手回應著我。

——這時候我才總算注意到。對喔,凜凜子是不是因為臉上的傷,所以不能說話啊?

她拿起放在床邊餐具架上的素描本與麥克筆,唰唰地寫了些什麼,然後把本子亮給我們看。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上面寫著這樣幾個字。原來如此,筆談啊。

我搖了搖頭:「總之你沒事最重要。」

用力點點頭之後,凜凜子又拿起筆,寫了『謝謝』。

「呃……」須津警部既客氣,又像是故意般的咳了一聲,然後拿出手冊做過自我介紹之後,馬上問道:「恕我冒昧,你可願意談談這件事情的經過嗎?」

凜凜子點點頭。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連凶手的長相都沒看到嗎?」

『我在屋頂上等人』、『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醒來時就已經在醫院了』。

「……這樣啊。」須津警部在手冊上做著筆記:「你所說的『等人』是在等哪一位呢?」

凜凜子拿著筆的手停了下來,然後往我這邊瞄了一眼做為答案。眾人的視線也隨之紛紛集中在我身上。

「咦?」因為出其不意,我呆叫了一聲。

『我在家里收到一封信』,凜凜子有些遲疑地寫著,『信上叫我午休時去屋頂』。

「……署名是我?」

「原來如此。」老師雙臂環抱在胸前:「原來凶手就是周啊。」

「……請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不,完全算不上是玩笑。我轉向須津警部那邊:「呃……我真的不知道那封信的事,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須津警部把我的話也寫進手冊中,嗯嗯地像是表示同意般的點點頭,不過實際上應該是半信半疑吧。因為地址這種東西是只要有心調查,就能查到的東西。

「你說你在那邊等著,那大概等了多久?」

『大概一小時』、『我有看時鍾塔確認過時間』凜凜子看了看老師又加上兩句——『對不起,老師』、『我翹掉專題研究了』。

「哼哼,我才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呢。大學並不是義務教育,愛不愛上課是學生的自由嘛。而且——」老師看著我不懷好意地笑著:「至少這也代表了對你來說,被這家伙叫去比上我的專題研究更重要,是吧?」

總覺得是種別有用心的措辭。

「那你還有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事呢?就算再小的小事都可以。」

須津警部接下來又向她問了好幾個瑣碎的問題,不過他的一番嘗試還是以徒勞無功告終。

只是——

凜凜子在最後做出了這樣的證詞:

『當我抵達屋頂的時候』、『屋頂上沒有任何人』。

「你確定嗎?」

須津警部一做確認,凜凜子就像是自信有些動搖般加上『應該吧』三個字。

但是屋頂上是那樣一個空蕩蕩,任憑風吹雨打的空地,只要轉個一圈,應該馬上就可以分辨出有沒有其他人在場。更何況她在那上面待了一個小時,所以這個證詞應該可以說是毫無置疑余地的吧。

不過如此一來,屋頂密室之謎就更加難解了。凶手到底是怎樣前往屋頂、怎樣消失的呢?還有凶手既然已經專程用信件把凜凜子叫過去了(而且還是使用我的名義),卻又為什麼沒有殺死她呢?

大家都陷入一片沉默。

「唔,既然如此,那果然只剩下那個可能性了嗎……」在我身後的暮具警部嘀咕了起來。

「什麼?你想到什麼關于密室的可能性了嗎?」

「不,久遠,不是那個。」暮具警部壓低聲音,大概是怕刺激到凜凜子吧。「我在想的是,凶手之所以沒有殺死被害者,而且還把凶器遺留在現場,並非故意安排,而是最後不得不那樣做的結果?」

「……你也這樣想?」

「是的,因為不這樣想,就完全沒辦法說得通了。」

「什麼?你們在說的是什麼事?」須津警部插入兩人的交談之中。

「也就是說呢——」久遠警部手叉著腰說道:「凶手原本打算殺死被害者,同時也打算帶走凶器。但是在傷害被害者到一半時,遭受到某種阻礙,使得凶手不得不離開屋頂。才會既來不及殺死被害者,又把凶器留在屋頂上啦。」

「有理。所以造成雖然已經把屋頂布置成密室,但是最後演變成殺人未遂的現象吧。不過,到底會是什麼樣的阻礙呢?」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不過我猜就是發現者等人吧。」暮具警部說道:「如果佐杏老師沒有使用法術,被害者應該會更晚才被人發現。對凶手來說,有其他人來到屋頂上的事,應該是在計算之外。」

「那就是說……」須津警部倒抽了一口氣:「直到發現者他們在屋頂上找到被害者的不久之前,凶手都還待在屋頂上羅?」

「就是這麼回事。」

我聽著警部們的交談,為之膽戰心驚。

直到我們抵達屋頂的不久之前,凶手都還在那里?那麼如果我們晚到了些,凜凜子不就——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猛然打開。

一看之下,是印南、理惠、千里她們。她們三個人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副收到凜凜子已清醒的消息後——是冰魚剛剛在車中打電話告訴她們的——就一路狂奔而來的模樣。

她們奔近床邊,眼角含淚地為凜凜子沒事而開心著。在知道了連凜凜子臉上的傷都可以靠老師的法術完全治好以後,她們更加歡天喜地了,平時的笑容也一一回到她們臉上。我放下心來,果然她們五個人是少不了其中任何一個的。

警部們似乎也覺得這時候最好先不要打擾她們,所以說了聲「過兩天再來」就離開病房。老師也說「要繼續實驗」,就回去研究室了。

她們一直待到淮許訪客探病時限的晚上七點時為止。在這段時間中,她們不斷聊著各種事,就像是要治愈這件事帶來的創傷般、就像是要填補上這段分離時間的空缺般,是幸福而快樂的。

當我們走出醫院外面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天空正開始眨起星光。

「噯,真的是太好了。」

「是呀,而且臉上的傷也會治好。法術師果然偉大呢。」

我們朝著地下鐵車站走去,理惠與千里兩人聊著天,看起來像樂得踩在云端上一樣。也難怪,因為已經確定最好的好朋友會沒事了嘛。

這時候我發現印南並沒有加入她們的圈子之中,她一個人面容肅穆地垂首走著。在病房中時,她明明也和大家一樣歡天喜地的,到底是怎麼了呢?

「……?印南,怎麼了嗎?」

冰魚注意到她的狀況,對她問道。理惠、千里也轉過頭來。

印南停下腳步,大家也配合她停了下來。

「噯,你是怎麼啦,印南?」

「有哪里不舒服嗎?」

「……手。」印南輕聲說了句話。

大家面面相覷。

「……抓住凶手!」這次印南清晰地把話說了出來。她抬起頭,一一看向大家的眼睛:「靠我們自己,抓住凶手。」

那是難以想像會從平時溫順的她口中出現的有力宣言。

理惠與千里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噯,就算這樣說我們也……是吧?」

「嗯~這是有點……」

「我說,印南。」冰魚彎下身子平視著印南:「那種事是警察的工作喔。你是明知道那點,依然這樣決定的嗎?」

印南點點頭,她的眼神堅決,沒有絲毫動搖。

過了好一陣子以後——

「好吧。」冰魚點點頭:「算我一個。」

「等、等一下,冰魚!」

千里連忙叫道。也難怪她會慌亂了,因為平時的冰魚怎麼看都不像會采取這種行動的人。

但是——

她可是個會責備老師有失禮數,要求老師向凜凜子道歉,把法術師罵個狗血淋頭的人。對于曾經目睹過她那一面的我來說,她這時候的行動是可以理解的。

「你來真的嗎,小冰子?」

「對。」

不知道是不是冰魚義無反顧的回答刺激到她的關系,理惠用鼻音崞笑了兩聲:「……我知道了。好吧,我也參一腳好啦,怎麼說這也是為了小凜子嘛。」

「連理惠都……討厭啦——」千里手叉著腰:「那好吧,我也參加。反正光是無所事事地在一邊等著破案感覺也挺差的,而且那個刑警看起來又不怎麼可靠的樣子~」

雖然這樣想對須津警部很失禮,不過千里所說的肯定是他。

「阿周呢?」冰魚看著我。

我聳聳肩,那是答應加入的意思。我可沒膽子敢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參加。

「痛快!那就請小周子多多指教啦!」

理惠重重往我背上一拍,害得我有點嗆到。

——就這樣,為了逮捕發生在魔學系的殺人游戲凶手,我們佐杏組開始展開搜查與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