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之門 第九章 博士的悲歎

第九章博士的悲歎

鈴蘭清醒了,這里又是另一張不同的床上。

床單很柔軟,棉被也很輕盈。看不見天花板,相對的上頭則是床的頂篷。面積寬闊的床鋪,床腳居然伸到了那樣的地方。四面八方都被一層從頂篷延伸下來,像是帷幕一樣的薄紗所籠罩。

(唔哇……)

她身上穿的是絲綢睡衣。雖然不知道是貴婦還是名媛,總之就是這樣的女性會穿的睡衣,有著舒適又高級的設計。

(叫……叫我公主小姐吧?)

不對不對。

搖搖腦袋仔細回想一下,很簡單的。她在伊織的宅邸昏迷,如今在這里醒來。

下床環視室內,才發現這里寬廣到不是開玩笑的。唯一看得見的那個精心裝飾的木制衣櫃,看起來不像是家具而像是小道具。

她讓赤裸的雙腳陷進軟綿綿的大紅色地毯,然後繼續環視。

(這里果然是神殿嗎?)

沒有窗戶,是只由白色牆壁、白色天花板所圍成的空間。真是沒有品味,她心想。如果要每天在房內過生活,伊織宅邸的房間,似乎會比這里能夠一讓精神維持正常。

她走近牆壁上唯一有顏色的對開房門,然後敲了敲門。

「那個……呃……各位早安……我是鈴蘭!」用這種講法真的行嗎?

不過無視于她的擔心,馬上就有聲音回應她了。「您醒過來了嗎?」

出現的是與克拉莉卡完全相反,給人感覺相當肅穆的修女(應該說克拉莉卡實在太有活力),這才是會在車站前面見到的普通修女就是了……她就這麼靜靜走了進來。

她當然沒有帶著手槍這種危險物品,唯一捧在手上帶進來的東西似乎是衣物。

「請換上這里的衣服。費利奧司教吩咐我轉達給您,說是希望可以與您談一談。」

「是喔……」鈴蘭的肚子與她的回話一樣沒禮貌地響起。「呃……那個……」

「是的。談話的時候也是用餐時間。」這名修女露出溫柔的微笑。



(是!是費帥!是費帥本人!)

在修女的帶領之下進入房間,看見已經先在圓桌前面等待的青年時,鈴蘭感覺到無法言喻的興奮與緊張,並且睜大了眼睛。

銀灰色頭發,宛如白色瓷器的美麗肌膚。全身白色衣服配上披風的樣子,實在很適合用貴公子來形容。而且之前只有在熒幕上看見的笑容,如今確實面對著自己。

鈴蘭目前身穿的衣服,是一件雖然沒有包含頭冠,不過真的就像是公主會穿的滾邊禮服。不只是滾邊花紋的等級,與某個宅邸的圍裙侍女服差很多,長到手肘的手套也更加強了這樣的印象。

在最棒的狀況下獨占費帥本人。

「初次見面,聖女小姐。」

「啊?不,叫我鈴蘭!用鈴蘭這個方式就好!不用加小姐啦!那個!呃啊!」

「好的。那麼,鈴蘭。」他以不會令人起反感的苦笑如此回應。難道直接叫名字,會是如此令人覺得嬌寵的事情嗎?

相較于這樣的他,鈴蘭對于自己所說的每字每句都會流下冷汗,自己是個這麼輕浮不穩重的人嗎?她甚至如此想。

「首先,請趁著餐點變涼之前先享用吧。有事情等等再聊。」

「啊!好的!知知知道了!」

像沙穗那樣迅速回答之後,鈴蘭被引導到圓桌旁邊。接著修女們所端來的,都是名字以西洋文字寫得很長,看起來很美觀,不過吃起來更美味的料理。

雖然鈴蘭剛開始也滿克制的……不過人類是一種會習慣的生物,聽到費利奧說「不用客氣」之後,她就展現出像是放棄減肥之後馬上與牛排奮戰的氣勢。

所有餐盤都被收走後,兩人面前只留下放在茶碟上的茶杯。

費利奧先是看著紅茶冒出的蒸氣好一陣子,然後朝著鈴蘭抬起頭來。「那麼……要從哪里開始說呢?不對,您從他那里聽到多少了?」

「他?是說主……伊織嗎?」

「是的。」

看到鈴蘭如此改口,費利奧抬起頭來輕輕發出了笑聲。接著鈴蘭不禁開始說著浮現在腦海中的事情,回過神來時,她正在述說著遇見伊織之後發生的一切。或許是感受到不安,或是害怕的情緒所驅使吧。

而在最後,她率直地詢問,之前曾經聽伊織所說的事情。「費利奧先生知道嗎?要是神降臨的話……那個……」

世界人口將會減少到三億人的程度,存活下來的只有虔誠信徒,或是不可能會犯罪的孩童而已。

這位年輕的司教,就像有些憂心似地眯細了眼睛。「原來如此……他計劃得還真是周到呢。」

「計劃……的?」

「對于生活在俗世的你來說,遇見他之後的體驗……應該會讓你感覺像是身處于幻想中的故事吧?」

交錯飛馳的子彈,包在塑膠袋里頭,閃閃發亮的冰糖,進逼而來的警車、警車、警車……

「呃……大概吧!是的。」

「他就是抓准了你這種內心的動搖、不會被子彈打穿的衣服、可以浮在半空中的黑暗分子以及……霧巨人。既然有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麼主降臨之後將會讓人類毀滅,或許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樣。」

「是的……」

費利奧緩緩讓臉上浮現出笑容。

啊啊,這個人真的是內心非常充實,而且慣于露出笑容呢……鈴蘭對他有著這樣的印象。「請放心。雖然有些事情確實無法以世俗常識來解釋……不過並不表示凡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啊?」

「的確,以潛藏在黑暗世界,不斷犯下惡行的他來說,肯定將會成為他不會喜歡的世界。不過……這正是自古以來,所有人類的心願對吧?」聽到露出微笑的他這麼說,鈴蘭也只能點頭了。

然而接下來是擔憂還是決意呢?這種複雜表情取代了他的笑容。「萬惡的根源是魔。我們從幾千年以前,就與以魔王為頂點的黑暗勢力奮戰至今。『神殿教會』基于神諭選出勇者,由他來討伐魔王。然而魔王經過世代交替,在任何的時代都會降臨這個世界,所以我們為了確保人類生活的領地不被魔物侵犯而組織軍隊,為了對抗魔物,武器也無止盡地進化至今……」

他的吐氣,在鈴蘭耳中聽起來就像是歎氣,看起來就宛如是因為昔目的統治與爭執而歎息。「……不知道是在何時結束的,人與魔的爭執。這是這顆星球被遺忘的曆史,這是已經不為人知的現實了。然而人與魔、善與惡的斗爭,至今依舊持續著。」

費利奧說完最後一句之後,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為什麼?因為魔王可以進行世代交替。只不過這個位置在這兩千多年以來一直是空的……企圖讓魔王複活的黑暗勢力,與我們繼續進行著斗爭。」

「那就是……黑暗世界?」

「協會這邊是稱為第三世界。如果曆史有表里兩面……我們就是位于連里側都不會提及的水面底下。然而如今,闇與魔再度想要回到曆史表層,而且是超乎往常地強勁。我們之所以讓自己的存在曝光,是為了要搶先一步,趁早加強人類的團結,至于指標便是主的降臨。要是不這麼做,世界將會再度被黑暗所籠罩,回到幾千年前的狀況吧。」

「我……」

內心在顫抖。

是因為他這番話的重量,還是他所敘述這段悠久曆史的重量讓她顫抖呢?

「現在我所說的這些,為了避免引起人們不安,所以還沒有對外公開。而且只要你做出決定……我所說的這番話,就可以當成是第三世界的事情而被遺忘,並且換來世界和平。」費利奧拿起茶杯終于喝了一口茶,然後靜靜地吐出一口氣。「可以請你協助我們嗎?魔正緩慢且確實地侵蝕著世界。不過只要你願意祈禱,就可以將其打上終止符,斗爭的曆史將會落幕。麻煩你了……」

「我可以……相信您嗎?」

費利奧緩緩搖頭否定。「雖然我這番話會說得比較重,不過相信的人是你自己。要是你不相信的話,門就不會打開了。」

「……」

「老實說……」費利奧臉上恢複溫柔的神情,然而這張笑容與至今的不一樣,感覺有點孩子氣。「我已經厭倦這樣的戰斗了。我想……他大概也是吧。」

「您說主人?」鈴蘭的這句話,使得費利奧露出苦笑。「是的。之所以會裝模作樣當自己是邪惡組織,是因為他想要對已經疲累的自己這麼說吧。很可憐地被邪惡力量捕捉之後,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無法脫身……他的內心其實是很善良的,至今也是。」

他說了跟魅子一樣的事情?

「證據就是,聖騎士團完好如初地歸隊了。」

「費利奧先生,您認識主……伊織?」

「我和他是老朋友了。我們在差不多的時間,投身進入第三世界。他前往組織,我則是前往協會。」

「哇啊……」這個意外的事實,使得鈴蘭的眼睛瞪得跟盤子一樣大。說不定,伊織也曾經跟費利奧一樣很有品格的。

啊啊,只是誤入歧途罷了。


(可是……)

這句話,其實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吧?

就像往昔的他們一樣,自己的面前有兩條道路向前延伸。

善或惡,光明或黑暗。

(我……)

低下頭,然後抬起頭之後,鈴蘭的眼中已經沒有迷惘了。

2

(怎麼啦,翔希。已經不行啦?連我這個女人都贏不了嗎,勇者大人?)

我聽到姊姊的聲音。

她在家里的道場,單手拿著木刀露出笑容。

(真不中用呢,翔希。所以呢?成為勇者大人的你想要做些什麼?就憑這麼弱的實力?)

她以絲毫不信任的語氣嘲諷,並且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則是完全無法答話。

答不出「我想變強」這句話。

(翔希,長谷部的豪劍,擔負著屠神的任務喔。這是先袓大人拋棄名譽或正義,一心沉迷于只想變強的念頭而完成的東西。你懂嗎?長谷部是邪惡的家系,結果你居然是勇者?)

又笑了。

翔希回了她一句話,講得非常清楚。

即使如今只是再度回到這個夢中。

姊姊露出了微笑。

我會變強,翔希如此喊著。



「姊……姊……」翔希因為自己的夢話而清醒。

這里是一個有著海潮味的房間。

「醒來了嗎?」宅邸里的那位魔人女性,就在他的床邊露著微笑,她還是打扮成侍女的樣子。

「你是……魅子小姐……」

「是的。你已經記住了?」魅子像是打從心底高興似地露出微笑。依照協會曾經對他的敘述,實在無法想像她是魔人;反倒是如果世界上存在著女神或天使,或許就會擁有像她那樣的笑容吧……翔希如此心想。

「我是翔希……長谷部翔希。話說,這里是?記得我確實是在那個家伙的住處……」

「這里是船上喔。我們是從屋子的地底,搭乘這艘船逃出來的。」她一邊這麼說,一邊從躺著的翔希頭上拿起濕毛巾。

「你在照顧我?」

「是的。翔希幾乎睡了整整一天喔。」真丟臉。原本身為勇者的自己,必須要站在她現在的立場才對。

因為自己的沒出息而緊咬嘴唇的翔希說道:「如果沒有你的話,現在的我或許早就被那個家伙殺掉了……謝謝你。」

「別這樣,不需要這麼多禮喔,蠢小鬼!」

就像是要把門踹破一樣,砰一聲闖進來的……是那個家伙,就是那個家伙,甚至不願意想起名字的那個家伙。

「何況把你帶離屋子,命令這個女的照顧你,而且也沒有殺你的人都是我!所以啊,對這個女的道謝,也不會讓事情進展的。好啦,不用客氣盡管說吧,好好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非常感謝您的協助』吧!」

面對這雙鏡片反射著光線的眼睛,雖然很想要回嘴說一些完全相反的話語,不過翔希光是咬緊牙關就沒有余力了,所以他沒辦法開口。

「嗯嗯,怎麼啦,蠢小鬼,我聽不到喔?」

「伊織!」

想要撲過去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動不了。

「這……」他被綁住了。並不是繩子或鎖鏈這種不中用的玩意,而是直接從床板長出來的鐵條,將他的手腳與身體固定住,使他就像是鋼鐵木乃伊一樣被牢固地束縛著。「唔……你是想要把我怎麼樣?」

「放心,沒要怎麼樣,已經結束了。」

「結、結束了?我已經被做了什麼嗎?」

「呼呼……」只是發出意義深遠的笑聲,伊織以這種最令人討厭的方式回答他,然後推了推眼鏡。

「回答我,伊織!」

「真要說的話……火箭飛拳。」

「火箭?」

「雖然博士他很想安裝,不過我還是阻止他了。」

「……你這家伙!」在翔希如此大喊的同時,一個慌張的腳步聲從房間外面接近過來。

「是是、是這樣的嗎?伊織!果然還是可以安裝吧?嘻嘻,我就覺得他會這麼說,所以才等在外面的!」

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呼吸困難,一名穿著白袍的陰郁男子,喉嚨發出嘻嘻的聲音如此大喊著。他拿在手上的是精巧到有些惡心的義手……不對,翔希看到斷面上頭存在著噴射口,也就是說……

「就是這樣了,蠢小鬼。如果你想安裝的話,現在馬上就可以安裝喔?」

「不……不用……」

「是、是嗎?小兄弟!嘻嘻!你果然還是覺得電鑽比較好吧?咿嘻嘻、好啊!畢竟你是男生呢!等我一下,來吧來吧,三十分鍾我就幫你裝上!嘻!」

他逕自把話說完之後沖出房間,就像是隨時都會抱著電鑽回來似的。

「伊……伊織。解釋一下……」

「你現在只剩下兩個選擇。看你是要發誓不再抵抗並且聽我說明狀況……或者是以電鑽勇者翔希這個稱號聞名世界。順帶一提,我比較建議後者喔?」

「等……」

「他真的會這麼做喔。」

「咿嘻、嘻嘻嘻!讓你久等啰!好啦,手術開始吧!」

腋下抱著像是漫畫里頭那種圓錐型電鑽的他,忽然舉起了手術刀。



「真是殘酷的蠢小鬼。悲歎到那種程度的博士,連我都沒有見過。」

「這個……或許是如此啦……」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淚流滿面到那麼難看的程度,從束縛中獲得解放的翔希,一邊走在船內的通道一邊回想著。

就算這樣,要當個電鑽勇者……實在有點……

這艘船似乎是大型游艇。居住區就像是普通家庭一樣寬廣,從走廊的紅色地毯來看,裝潢不比高級飯店遜色。

「這艘船現在是在哪里附近?」

「東京灣,你看那里。」走到甲板上的伊織,指著游艇所前進的方向。星空之下,夜風吹拂的汪洋海平線附近,浮著一塊像是忘記要人夜的青空……應該說是霞光。

「天之門……所以呢?」

「現在正要去毀掉那個玩意,簡單來說就是要攻進神殿。」

翔希回想起他曾經在宅邸說過的那番話。「你的確這麼說過……不過伊織,你不知道嗎?如果是有被電視攝影機拍到的區域就算了,神殿本身布下了強力結界。如果不是被選上的人,就算這艘船可以從天而降也會被彈走的……就是這麼回事。」

「所以我才會讓你在這里啊,蠢小鬼。」

翔希無言以對。

自己的確是被選上的一人,然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肯定是幾近于零。因為關系到基本的保全問題,所以協會以外的人不可能會知道。


身為勇者以及被選上是兩回事。

「你是聽誰說的?」

伊織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而且像是理所當然地歪過了腦袋說道:「聽費利奧說的。」

3

翔希的眼睛睜大到不能再大的地步。「怎麼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鈴蘭應該要學著去相信會比較好,不過你剛好相反,你應該學著稍微去懷疑會比較好。不過……也因此事情可以順利進行就是了。」

「……」

「補充一點,我的宅邸也有設置跟神殿同等級的結界。」

「這是騙人的。」

「呼呼,你懷疑了呢。首先這樣就對了。」加以否認反而會中了對方的伎倆……這種沒有條理的屈辱,使翔希咬緊牙關。

「不過,我們公司也不是只憑著一股好奇心而待在黑暗世界的,我們確實擁有這種程度的防衛能力。」

「所以你是故意容許我們進入的嗎?」

那我反過來問你……伊織做了一個這樣的開場。

「如果依照協會的理念,我們應該是首要摧毀的存在吧?那麼為什麼在找到鈴蘭下落的時候……正確來說是這麼表演之後,就能掌握我們所在的位置?」

「表演?」

「包括你和鈴蘭會在那個了望台相遇,以及之後協會馬上找到我的住處……還有,你跟鈴蘭現在交換了所在的位置。雖然多少有些即興演出,不過大致上都在費利奧的計算之中。」

「……所以克拉莉卡……才會在進攻的時候要騎士團先走,並且跟吾川一起逃走嗎?」

「因為那個瘋婆子修女是費利奧的走狗。你知道異端審問會第二部門嗎?只要是無法在神的面前進行審判的家伙,就是由這個部門直接派人去暗殺的,那個瘋婆子是里頭的干員,費利奧就是部長。」翔希也知道異端審間會這個部門,然而這個部門不會殺人,而是對于違反教義的信徒進行審查,決定是否要將其逐出協會,應該只是這種程度的存在而已。什麼第二部門根本就是胡扯!

「這個第二部門,似乎是直屬于預言者管轄的。不過費利奧這次接到的命令,要是在台面下進行不會有勝算,雖然這麼說,如果直接從正面沖突,將會使得被害程度非常嚴重,所以他才會來找我幫忙。關于要把天之門破壞的事情,這個國家的領導人也有來找我談,所以我也接受了。」

「費利奧司教的目標是……」

不,很簡單的。

司教階級無法出手的階級只有兩個,既然第二部門直接隸屬于其中一邊……

「……樞機卿?就算如此,到底是為什麼?何況請神降臨是協會的宿命,也是最大的願望啊!」

「如果這個神與預言者的旨意不同呢?換句話說就是邪神。你應該也知道『傑琵魯姆』吧?」

「傑琵魯姆……啊啊,是連協會都無法確實掌握真面目,由魔人所構成的黑暗組織吧?至今我也沒有和他們較量過……不過這跟樞機卿有關?」

喉頭發出呼呼笑聲的伊織點了點頭。「依照費利奧的調查,年邁的藍迪爾樞機卿似乎被這些家伙拉攏了,要以魔人的最明顯特征——不老不死做為報酬……讓驅逐人類的邪神降臨。好啦,究竟應該是要可憐他,還是要承認他很忠于自己,其實都令人很為難就是了。」

翔希也知道,藍迪爾樞機卿已經是年過八十的老人了。會像這樣對于所剩不多的人生感到無常並且敗給誘惑,其實也是可以想像的。只不過……他可是晉升到樞機卿的人物啊?

「不對,這是歪理。一定是你亂編的吧!」對于對方瞪過來的視線,伊織絲毫不以為意,就這麼坐在甲板上附有遮陽傘的椅子,並且翹起二郎腿。「那就把你想到的問題說出來看看吧,長谷部翔希。我會好好回答你的。」

「唔……費利奧司教為什麼要在電視上找吾川?」

「只是為了讓鈴蘭自覺到自己的存在。雖然這麼說,協會似乎沒有往上調查到那孩子的生父母就是了。所以你即使原本就認識鈴蘭,也一樣晚了一步。我是用我的方式去調查的,就是把她的債務整合起來。」

「為什麼最初會交給你,並沒有一開始就交給協會?」

「當初預定由我來引出她在魔王這方面的部分能力,這麼一來,根本就不需要派你這樣的蠢小鬼負責帶隊攻打我們……不過那家伙的疑心病很重,所以我才把她扔進那樣的修羅場……只是這種不會出人命的游戲,果然還是派不上用場。那麼該怎麼做?那就是把她扔進真正的修羅場,也就是黑暗世界……以協會的說法是第三世界的斗爭。今後的工作就是要制造這種場面。」

難道不應該懷疑嗎?就算是與傑琵魯姆掛勾的是眼前這個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翔希仔細地觀察著。然而目前他所看見的伊織眼神,完全不是翔希所認識的伊織。雖然他的姿勢很適合在游艇上的樣子,輕松得像是在南海度假一樣,然而視線卻是甯靜至極,就這麼直視著東京的方向。

至今與強盜或是惡徒交戰時,翔希也曾經看過他們露出拚命的眼神。然而伊織的眼神超越了這樣的程度,傳達著超越死亡的使命感。就像是並非選擇生或死,而是要選擇什麼樣的死法。

應該要懷疑嗎?

結果從猶疑的內心所發出的話語,是接下來的這個問題。

「那麼……吾川將會如何?」

「神降臨的話,那孩子將會成為神的祭品。她可能會死,就算狀況好一點,她也不會是原本的鈴蘭吧。」

「如果沒有降臨……她就會成為魔王嗎?」

「這就要看那個孩子了,只不過事後的世界會與她為敵呢。」

「唔……」

「怎麼辦?你只有兩個選擇了。無論如何這個世界……雖然稱不上會滅亡,總之會出現一場大騷動吧。」

船頭靜靜粉碎浪濤的聲音,與春季近海的涼意都很溫柔,就像是要安撫翔希的內心。

勇者沒有一絲迷惘地如此斷言。「……不屈不撓才叫做勇者。我會打倒邪神,而且也會救出吾川!這就是我要前進的路!」

伊織揚起嘴角。「真敢說呢,屠神者。」

在伊織露出信賴的笑容,使得翔希內心的悸動高昂起來的時候。

「……為什麼你會知道……」

刺耳的警笛聲與探照燈打斷了翔希的話,有船只從右舷高速乘風破浪而來。

「海上保安廳……嗎?」

「真是的……」伊織緩緩起身,然後走進船內。



「好啦,這里就是艦橋。」

翔希就這麼跟著伊織進入。

似乎是小學時代的社會科參觀吧,雖然已經忘記當時的船只種類,不過眼前光景相當類似。從看得見船頭的方向,左右兩側是由一整塊玻璃搭成的,底下有著各式各樣的儀器。

在降低照明亮度的室內,一名站在某種木箱上頭的小女孩,緊抓著船舵。

「沒問題嗎,伊織?」

「哎,冷靜下來啦。雖然我這個樣子,但我已經看過『鐵達尼號』了啦。」小女孩以沉沒于大西洋的悲劇船名安撫著翔希。

「不對……這樣……沒問題嗎?伊織?」他刻意詢問旁邊的青年。

大概是被球棒打過的後遺症吧,或許他不太會應付這名少女。

「不用介意,畢竟只是筆直前進而已。」

除此之外,這里還有正朝著無線電慌張訴說著某些事情的魅子,以及曾經在屋子見過,擁有驚人本領的少女;不過她就這麼呆呆地眺望著海洋,昨晚發生的事情就像是假的一樣。

「拿給我,魅子。所以我才說你沒用。」

「對不起……」

像是沒聽到魅子如此難過的道歉,伊織就這麼搶過對講機。「聽得到嗎?啊啊,我就是這艘船的主人。應該有跟你們那邊說明過了吧……沒錯,我是伊織。」

伊織放下對講機之後,巡邏艇馬上遠離船頭……不對,沒想到居然還跟在斜後方,就這麼像是要護衛一樣共同前進。

邪惡組織居然會橫行到這種程度,使翔希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作惡夢一樣。

「伊織,你到底是什麼人?」雖然他只是忍不住這麼大喊,不過伊織卻給了他意外的答案。「嗯……啊啊,對喔,蠢小鬼,你好像沒有聽翔香說過吧?」

「姊姊她……等等,為什麼會提到姊姊的名字?」

「因為伊織也是屠神的家系之一啊。」

「什麼……原來不是只有長谷部家嗎?」

「沒錯。豪劍的長谷部、剛弓的天白、本流的名護屋河……」


「什麼?」

那是費利奧在電視上所使用的鈴蘭姓氏。伊織說,這就是鈴蘭的生父母。

「以及邪流的,伊織。」

伊織就像是要指著自己似的,將鼻梁上的眼鏡架往上推,使得鏡片反射著光線。

「在古老的時代,被咒罵為屠神四家的血脈。」

4

「——自古以來,我們就擁有非比尋常的能力。因為擁有能力所以被選為勇者,可能成為聖女也可能成為魔王……不,或許是因為遙遠的太古之血,以屠神者的形式再度蘇醒吧!」

他的意思是,這是魔王的系譜嗎?

雖然這樣的想法掠過翔希腦海,不過他馬上就將其舍棄。不然自己心中身為勇者的意識,似乎會因此而被撼動根基。

「先不論在戰後就斷絕繼承的天白家,這次事件會將這些人全部卷入,或許也是必然的結果。」從靠岸游艇登陸的翔希,一邊走一邊聽著他所說的這番話。

然後不由自主地獨白:「從小就有人告訴我,長谷部家是屠神家系,是邪惡家系……讓我滿腦子的不甘心。所以我在自己被選為勇者的時候就發誓,我一定要變強,要變得比任何人都強,然後洗刷這樣的汙名……」

「是嗎?真是諷刺。」

「啊啊……說得也是。不過我們的祖先,也曾經跟現在的我們一樣,合力討伐神吧?」

「不,這四家的交情似乎差到可怕的程度。」

「……」

大概正是如此,他才沒有聽說過其他家系的事情。

在如此交談的兩人身後,那個女孩子……好像叫做莉浦拉普……就這麼咯咯地跟在後頭。再往後面是緊閉著嘴優雅前進的魅子,博士與沙穗似乎留在船上。

「先不論魅子小姐,要把這個孩子也帶去嗎?那個導化什麼的……叫做沙穗的女孩,應該比較有戰力吧?」

關于她的事情,翔希並沒有原諒伊織。然而目前已經決定要先救出鈴蘭,而且沙穗的劍技,甚至凌駕于聖騎士團長的等級。

雖然純粹以戰力來看會比較有望,然而伊織卻予以否定。「這是沒辦法的。沙穗的刀被你砍斷了對吧?何況莉浦拉普也是魔人,以我的立場,是想要把她當做保險以因應可能的狀況……這孩子也會使用魔法的。」

翔希張大了嘴。「你……你說這麼小的女孩?」

魔法是以己身意志統禦魔導力而成,所以當然需要堅強的精神力。即使從小就勤于修養精神,也必須等到自我意志開始穩固的十五歲以後,才能學得魔法。這是一般公認的說法。

即使是被認同為勇者的翔希,也是曆經令他吐血的訓練之後,魔法能力才終于在進入高中的時候開始成形。即使是這樣的年紀,負責指導的協會相關人士,也已經贊歎他不愧是勇者了。

然而這名少女……還能稱作小女孩的她,居然就已經能使用魔法了。要是完全接受伊織的說法,翔希除了覺得魔人這樣的存在,實在非常恐怖之外,也同時不由得抱著一絲嫉妒。

「剛才的發言實在相當遺憾啦,我要求馬上撤回前言並且衷心謝罪啦。」莉浦拉普隨著抗議的聲音,舉起她小小的攀頭。

「啊……啊啊,抱歉……」

「用外表判斷事物是不好的啦,以後要小心啦。」

面無表情加上獨特的說話方式,更重要的是她長得這麼可愛……所以完全看不出來她是在生氣,還是其實並不在意。

「話說回來……豪劍、剛弓……還有本流的意義我都懂了,不過邪流又是什麼?」

「就算你聽了也不會相信吧?不過沒看見當然是最好的。我跟費利奧所依賴的人就是你了,翔希。」甜言蜜語?怎麼可能,應該只是說溜嘴吧。

已經物歸原主的劍,如今正扛在翔希身後……然而他並不是全面相信伊織,他只是想要救出鈴蘭而已。只要鈴蘭平安無事,依照狀況也可能要打倒這個人才行。

還不能完全相信他……

在閑散的倉庫街走了一陣子之後,伊織停在某個倉庫前面。他所取出的一個遙控器,讓鐵卷門緩緩向上開啟。

里頭只有一輛車。沒什麼特別,就像是議員公務車一樣的高級黑頭車。車子旁邊有兩個人待命,是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臉孔消瘦的中年男性。

「是你的手下嗎,伊織?」聽到翔希這麼間,伊織只是聳了聳肩。「坦白說的話,就是客戶。」

日本的領導人有來找他……所以他是國內的高官嗎?原來日本也有這種黑衣打扮的官員,使得翔希有些驚訝。不過既然是與伊織有關的人,應該也不是什麼好家伙。

「伊織的當家,那位是勇者大人嗎?」男子以毫無情感的聲音如此詢問。

「沒錯,驚訝一下吧。這是長谷部家的蠢小鬼。」

「是嗎?長谷部家的……既然擁有足以被稱為勇者的資質,長谷部家也能夠繼續安泰下去吧……」

「等一下,先不管我,你究竟是什麼人?」因為翔希的問題而感到驚愕的男子,馬上就故作鎮靜,變得像是機械一樣沒有反應。他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而且也不打算與伊織說話了。

「蠢小鬼,不用在意,總之趕快上車吧。」伊織坐進駕駛座之後就發動車子,魅子與莉浦拉普坐在後座,翔希心不甘情不願地坐進副駕駛座之後,車子就這麼留下黑衣男子平穩地開走了。

5

隨著越來越接近首都中心,人潮變得越來越多。他們是來自于日本全國,不對,應該是世界各國的看熱鬧民眾。無法以現代科學解釋與說明的這道門,真的會產生奇跡嗎?上空不斷有媒體的直升機交錯飛行,就像是有飛蟲聚集在門邊似的。開往神殿的車子,當然一下子就被車潮吞噬,成為寸步難行的狀態。

「真麻煩。」

「要不要丟下車子用走的……」伊織從車窗探出身子眺望著路況,魅子則是提出這個極為正確的提案。

沒錯,如果是從這里用跑的應該也來得及吧?不過也必須是普通的日子才行,現在的人潮實在太多了。

就這麼開著的車內收音機,報導著距離神的降臨已經不到兩個小時了。現在是二十二點零三分。相對于眾人的期待逐漸高漲,翔希內心的焦躁則是不斷膨脹。

「可惡,要是鈴蘭在的話,她就會不顧一切猛踩油門了……」

是這樣的嗎?

就在翔希難以想像而歪過腦袋的時候,某個像是協會修女的人,就這麼沿路撞倒眾人跑向這里。最後她終于與路人起了爭執,但是她毆打對方並且踢倒在地,踩了那個人好幾腳之後繼續向前跑——然後一看到這輛車子就緊緊貼住,並且砰砰砰砰不斷拍打車窗。

「你在做什麼啊?」

「這是我要間的吧,克拉莉卡?」拉下車窗忍不住如此大喊的翔希,指著趴在路邊的行人們。

「像那種沒有獲得主守護的俗世,沒救普通人已經無所謂了啦!儀式已經開始了!」

「瘋婆子,這是怎麼回事?」伊織如此間道。從車窗鑽進車內的克拉莉卡抓起伊織的衣領,然後將鼻尖抵在他的鼻尖。

「給我好——好聽清楚了,該死的惡徒!鈴蘭被下藥了!樞機卿正在提前舉行儀式啦!」

「你說什麼?」伊織拉開口沫橫飛的修女並且咂舌。聽到這番話的翔希,確認了協會與邪惡組織,似乎真的有合作關系。

不過他們的交情也太差了吧?

「瘋婆子,你在我那里把魅子震飛的那個魔法,可以一直用到我們抵達神殿嗎?」

「是說斥波嗎?」

像是在思考對策的伊織說出的這番話,使得克拉莉卡愣了一下。

斥波——正如其名擁有逼退的效力,是與自古以來由協會訂立的魔法五大系統——光火水雷土完全不同的近代魔法。只要增強威力,就可以像之前在宅邸的時候那樣,藉由爆發的威力將對象震飛。

「只要集中威力就行啰!」

克拉莉卡就像是完全聽懂似的,充滿自信地跳上引擎蓋。看到她拿出銀色拐杖擺出架勢的時候,翔希也完全懂了。

「喂?伊織?克拉莉卡?」

「勝負就看瘋婆子的魔力能撐到哪里了。」

「那要看負責開車的邪魔歪道有多少本事跟毅力啰!」

哼哼哼……

兩人詭異的笑容完全是同一類型。

看他們的這副德性,應該沒有考量到前方即將被震飛的車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吧?

「斥!」

車子隨著克拉莉卡的這一喝發出咆哮,讓輪胎響起了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