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與我
新的一年到來，迎接一月天寒地凍的同時，新學期就此展開。我和學姊在住院檢查中度過漫漫寒假。檢查的結果，證明了我們腦部互換的事實。因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案例，也可以說是人類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例子（我想也是)，一時之間，世界各地的名醫或學者全部聚集在廣川市。
我可以理解自己在這場檢查中扮演著如同實驗室白老鼠的角色，但我無法忍受學姊的身體暴露在其他男人面前，被上下其手。我才不管那些人是醫生還是哪一號人物。讓我咬緊牙關、老老實實接受檢查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伯父告訴我，這次檢查不僅為了我們，更是為了全人類。再來，就是和我同時接受檢查、沒有任何抱怨的學姊。
直到昨天，我們才結束地獄般的檢查，回到溫暖的家。距離開學都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今天終于要回學校上課。
有種好幾年沒上學的的感覺。
走在學校長廊，頭腦也沒有閑下來。往旁邊看，玻璃窗映著身穿淡綠色制服、格子裙和胸日的紅色領結的學姊……我的樣子。
喜歡穿著制服的學姊那副美麗又英挺的模樣，想到這里竟然憂郁起來。
走在一旁的是我們的班導、井上春海老師。老師的身材嬌小，大概跟我剛上高一的時候差不多。原來學姊看我的時候是這種感覺啊。還滿可愛的嘛。終于了解老師這麼受歡迎的理由。視野變高以後，看到的風景也會不一樣啊。
「……老師我啊，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耶~」
井上老師感慨萬千地抬頭看了看我，用她獨特的緩慢口氣發出感歎。
「我也是。」
說是不敢相信，其實真心話是不肯面對。
「從此以後要以女孩子的身分活下去，一定很辛苦吧？」
「嗯……沒辦法，變不回去了。」
自己還真沉得住氣。
「加油喔！老師一個人的力量雖然微薄，還是希望成為你的支柱喔。好歹我也做了25年女生，有困擾盡管來找我喔~」
「謝謝老師。」
和老師邊走邊聊，一路來到了寫著1—7的門牌前。這是我們班，位在三棟大樓最西邊那棟的一樓。這陣子天氣不錯，本班正好面對直射過來的陽光，但到了夏天，就會變成火爐。
「那你在這邊等我一下喔。」
老師要我在門口稍待，自己先進去教室。
起立，敬禮，老師早。
里頭傳來班長發號施令、同學行禮的聲音。
「今天有好消息告訴大家~之前住院療養的山城同學要回來上課了。」
班上同學一陣騷動。聽到大家關心的聲音真的很安慰。回來是好的。應該說就是因為這個班讓我決定回來。雖然轉學過普通女生的生活，絕對比現在來得輕松，我還是想回來這里。
「不過……現在情況有點複雜，大家看了先不要激動喔……好，山城，你進來吧~」
我開門走進教室，站在老師身邊、和大家四目相交。這就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嗎？大家看起來非常驚訝。
「呃，好久不見，我是山城一……我很了解大家想問什麼，可是拜托等一下。我先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給你們聽。」
就這樣我開始講起事情發生的經過。因為已經說過了太多遍，內容也越講越順。
「……大概就是這樣了。」
全部講完，發現一半的人還是聽不太懂，剩下一半的人則是露出難以相信的表情。
結果……
「太神奇了~」
有個笨蛋發言了。
「阿宅，我變成這樣你很高興嗎？」
我反問阿宅（takki)——他是川村秀則，請不要把他的綽號跟某位傑尼斯偶像聯想在一起……因為他是貨真價實的宅男。矮小，戴眼鏡，中廣身材，外表宅內心也宅，表里如一。是個喜歡結交朋友，上天賜給他運動神經和好頭腦的宅男。阿宅同時加入了漫畫研究社跟特攝研究社。而我在班上最常跟阿宅與另一個男的混在一起。
「不不不，你想太多了……話雖這麼說，其實真的很開心啦。」
「……果然是阿宅。」
我苦笑著。這樣的態度總比被同情好。聽他說話興奮的程度，應該算是聽懂我的話……至少聽進去百分之五十。剩下的五十，大概他的興趣使然，加油添醋後理解的部分。
「嗯……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快就接受了呢？」
班長像是代表全班向川村提出疑問。她叫做安藤光，個性活潑、常紮著馬尾。在班上多扮演照顧同學的角色，所以聽說從小學到現在都是班長。難怪連綽號也是班長。
「因為小一不會說謊，而且既然事情都跟那位平賀學姊扯上關系，不需要大驚小怪啊，對吧？」
「可是……」
班長還是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
「好，我現在來問小一問題。」
「給你問。」
「你的三圍多少？」
「別……喂，等一下！不要趁機亂問問題啦！」
「哎呀，反正我知道平賀學姊的三圍。」
「為什麼你知道！」
「因為我跟學姊說要幫她做人體模型，她就告訴我了。」
我竟然輸給到處吃得開又有行動力的阿宅。話說回來，學姊干嘛人家問什麼就回答什麼……
「我知道小翼學姊是個怪人，所以我跟她說如果模型完成了就送給她，她聽了馬上就把三圍講出來了。現在大家面前的如果是真的小翼學姊，不會像剛才小一有那種反應吧。小翼學姊對這種事向來沒什麼羞恥心|
「……我明白了。」
班長說完，感覺很疲倦地坐到椅子上。
「等等，事情還沒結束。這次就由我來證明自己是山城一吧。」
我對著阿宅賊笑。
「阿宅把他的珍藏本藏在床底下……不對，其實是黏在床墊底下。」
「沒錯！」
阿宅還是老神在在的樣子。嘿嘿嘿……我還有絕招。
「不過那也是假的。那本書其實被阿宅換了書皮，擺在書櫃里容易拿到的地方。」
「對、對。」
開始緊張了。呵呵，好戲還在後頭。
「又不過，那也是假的。珍藏中的珍藏、絕對不透露給外人知道的書在……」
「好，懂了~我對不起你！我錯了！」
哼，這是對你知道學姊三圍的懲罰……連跟學姊對調的我都不知道這麼清楚。改天要把學姊的模型沒收過來。
「嗯，大家都了解了喔。接下來山城……山城同學將以女孩子的身分度過高中生活喔，目前暫時是變不回來了。到這里我想應該沒別的問題了。誰還有疑問的嗎？」
春海老師下了結論。我繼續補充了幾句。
「大家覺得不習慣的話，之後遇到體育課或其他需要換衣服的時候，我可以自己去女廁或教職員廁所換的。再不行的話，只好轉學了……」
「不行！這樣不行|
又是阿宅在大吼。
「小一是我們的同班同學，更是重要的朋友。這些小問題我們一下子就能克服，根本沒必要轉學。因為是好朋友啊，你們說對不對？」
阿宅說完，我看見台下每個人爽朗的笑容。
「川村……」
春海老師陷入感動當中。
「……那真正的心聲咧？」
教室後方傳來低沉的聲音。
「不可以失去這麼美味的角色啊！」
愛演的阿宅語氣十分誇張。
「這可是傳說中的『仆女』耶！所謂的仆女，就是散見在動漫世界中、以男孩身分自居的女性。仆女到底有多棒……她具備少女的特質卻不賣弄女人的姿態；以男孩自稱，不刻意向男性靠攏，也不因此失去女孩的個性。看似強過男人，其實隱瞞了柔弱的本質。如此虛張聲勢，又惹人憐愛的仆女……活生生出現在我們面前呐。除此之外，不是還有一種性別轉換少女嗎？男孩因為某種原因變成少女，或性格被少女取代、進而變成少女的男孩。性別轉換少女，既是少女，也具備男孩的活潑與率性，常成為古今中外創作的對象。兩者間究竟有什麼共通點……那就是散發出一股中性的魅力。大家向來對中性抱持憧憬和仰慕的心情。古時候人們想像中的神祇超越男女性別，是一種中性的存在。事實上，陰陽兼具的神明在宗教信仰里比比皆是，神話故事中也有許多性別轉換的描述。日本歌舞伎里的女旦，寶塚劇團的反串角色也是如此。男性反串女性的演出並不稀奇，十六世紀到十九世紀初期的義大利甚至出現為了維持高亢嗓音而選擇去勢的閹割男高音。人類往往認為中性充滿美感而且神秘。現在的小一正親身體會這種神秘感。同時擁有男孩與少女特質的小一絕對是世界第一的美少女啊。只有我們有這個權力能和這樣的小一共度學生生活。怎麼樣？各位女同學，你們應該不會拒絕吧？班長，那你咧？」
「呃……」
班長被阿宅的氣勢唬住。阿宅啊阿宅……除了愚蠢，我還能說你什麼才好。
「夠了，很不干脆耶！已經回不去的意思，就代表小一跟你們一樣是女的啊！換衣服的時候可能不好意思讓小一在場，不過、不過，你們這群女生被看光光以外，還可以看到更棒的東西不是嗎？世上絕無僅有，小一的身體啊！而且到時候，小一肯定會害羞到臉紅吧……我羨慕你們……超羨慕的。」
感歎到飆淚的宅男。呆掉的同學們與老師。還有發現交友不慎、感到萬事皆空的我。
「……唉。咳咳，女生們有意見嗎？」
春海老師率先回神過來。原本還在恍惚的班長，聽完老師的話，起身回答。
「……是，老師。我不是要附和川村的看法，但我同意小一跟我們並沒有差別。既然要以女生的身分活下去，我想內在是不是山城都無所謂。不過如果換成川村的話我一定抗議到底。大家覺得我這樣說好不好？」
班長問了問班上女生。大家點頭同意。太好了，看來最棘手的問題已經解決。我露出微笑。
「謝謝大家。」
班長為什麼突然臉紅了？其他人也是。
這是之前從來沒有的反應。為什麼？
我還沒發覺學姊身體的魅力所在。不，其實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但忘得干乾淨淨。互換腦部前，學姊總是皮笑肉不笑的一號表情。所以當她偶爾在我面前展露笑臉，那種破壞力可不是鬧著玩的。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樣的笑容，瞬間有種人生這樣就夠了的感想。而現在的我竟然忘記這一點，這麼容易送出笑容。日後我將為此後悔莫及。
……因為完全沒想到會出現那種愚蠢的組織啊。
「好了，山城同學，去座位上坐好吧。」
「是。」
我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我坐在靠走廊的倒數第二個位子。
「好久不見啊。」
當我抵達座位前時，後面的一個聲音把我叫住。他是剛才質問阿宅真正內心話的人物，山田真太郎。
「嗯，真的好久不見了。」
我回頭看看真太郎。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龐然大物，柔道社社員之一。身材有別于相撲力士，屬于現代柔道家類型。全國柔道比賽的常客，是個不能小看的狠角色。發型是俐落的小平頭。外表給人壓迫感的他，卻有一雙跟氣勢成反比、看起來笑眯眯的小眼睛。以前如果沒在學姊身邊，就是跟阿宅、真太郎混在一起。
真太郎抬頭繼續對我說。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昨天會做那種夢了。」
「你又夢到未來的事喔？」
「對啊。」
真太郎的夢境大部分會成真。這件事被學姊知道以後，學姊劈頭就說這是預知夢境！然後硬逼真太郎加入OMR社。真太郎就這樣扛了兩個社團。附帶一提，阿宅發現真太郎有預知能力的時候，又在大吼大叫說什麼這種人應該是病厭厭的美少女或巫女才對。真是笨的可以，這家伙沒藥救了。
「結果做了什麼夢？」
「我夢見自己和小翼學姊聊得很開心。小翼學姊在夢里一直笑，我還想說怎麼可能。事實證明原來是這樣啊。」
「呵呵呵……就是這樣。」
我笑得很無力。
「啊，對了，之前沒跟你們聯絡真是對不起。想打電話又怕自己的聲音嚇到你們，而且那陣子其實不能打電話，也出不了院。」
「這也沒辦法啦。」
真太郎笑著說。他真的是個好人。
「那麼今天的班導時間到此結束，下課。」
老師才說完，所有人一擁而上，展開你問我答的強勁攻勢，直到第一堂課開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