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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依————!!」
這樣的喊聲在戰場上此起彼伏.
同時,V型雙引擎發出了粗野的咆哮.尖銳的輪胎與地面磨擦聲,以及再次響起的喊聲.
「這麼爛的障礙可是NEVER擋得住本大爺的喔!!」
「假的吧!?」
春雪慌忙四下張望.《風化》場景特有的褪了色的建築物到處都崩塌了,形成了瓦礫的障礙物.將其擊碎的是春雪和應該在相隔不遠的地方戰斗的拓武.利用地形非常脆這一場景特性只管將建築物毀壞,將道路堵塞.
其目的就是,削弱處在領土攻擊側三人組中的機車男《Ash.Roller》的機動力.目的已經成功達到,從現在的前線到後方Sky.Raker守衛的據點,用摩托車前進的路線完全消失了——本應如此的.
「跑,跑哪兒去了!?」
拼命地尋找那轟鳴的引擎聲的源頭.
幾秒後,輕易地就發現了目標.可是春雪並沒有立刻行動,在那里目瞪口呆地呆立在原地.
炮合金的美式機車在單向二車道的干線道路的反向從右向左移行.可是那速度實在是太慢了.那並不是因為在躲避堵塞道路的瓦礫——本來堆了有將近兩米高是不可能避開的——而是因為正被抬著.
加上騎手的巨大的摩托車,被差不多只是它一半的矮小的假想體扛在右肩上,吃力地翻越瓦礫築成的障礙.Ash.Roller只是騎在肩上搖晃的摩托車車座上,轟轟地催動著加速.
「…………那,那把引擎空轉不是沒意義嗎!!」
不假思索就全力地吐槽了,春雪總算發覺了現在不是圍觀的時候.他們的目的是翻越瓦礫之山後正前方的據點.那里要被占領了就麻煩了.
「豈,豈能讓你得逞!」
春雪一邊喊著,一邊突進了干線道路的反向.這時,扛著摩托車的矮小的假想體視線一閃,之後——.
「Ash大哥!不要管我先去吧——!」
一邊有點隨便地說出了很帥的台詞,邊把摩托車向前方投去.雖然身材矮小但出人意料地臂力驚人.
貌似不知何時收了小弟的Ash.Roller乘坐的大型美式機車,帶著格外尖銳的排氣聲飛躍障礙的頂點.
「你的heart,超·燃——的耶!!」
這邊伴隨著一如既往意義不明的喊聲在柏油馬路上著陸,帶著從後輪冒出的白煙猛地沖了出去.
六月八日星期六,傍晚五點半.正是為保衛杉並第三戰區而進行的三對三團隊戰的時候.黑雪姬和千百合在休息中,Nega.Nebulus一側是春雪,拓武和Sky.Raker三人.另一側是綠之軍團《GreatWall》所屬的Ash.Roller率領的三人.
雖然在等級構成上是春雪一方是8-5-5,敵人是5-5-3差距相當明顯,可這種程度的差距只要有一次疏忽就很容易被立即反轉,這就是Brain.Burst這個游戲.對被Ash突破了障礙物算在那《一次》里面無法容忍的春雪邊恨得咬牙切齒,一邊開始緊追疾馳的摩托車.——可是.
「此路不通是也!!」
到底是在樹立角色形象嗎還是本來就那個語調的嗎?伴隨著這一讓人難以判斷的喊聲,一個身影在眼前從天而降.是扛起Ash.Roller摩托車的假想體.
名字叫做《Bush.Wutan》(注:中文譯名灌綠之烏唐),帶著灰暗的草色的裝甲的Lv.3.雖然身高比Silver.Crow還要低上幾厘米,可是有著讓人感覺不出那些的健壯.理由就是那發達得異樣的雙臂.如采取前傾姿勢手就像都差一點擦到地面的程度,故而從整體上看外形雖然像是某種靈長類,可也決不是可以輕視的對手.
春雪一邊毫不疏忽地盯著向自己伸來的巨大的雙手,一邊回應道.
「……說那種台詞的家伙,早就注定了擋不住我的腳步的!」
忽然彎下身去,斷然進入超低空突進.
Bush.Wutan是將能力點加入到巨大的雙臂中的臂力特化型假想體.要是吃了拳頭的直接攻擊造成的傷害,兩級的優勢差根本就不足為道,不過在速度卻不是所長.再說了,本來就沒打算在這里和他打.
如同擦著地面般急速前進一口氣拉近距離的春雪,在敵人的意識向下方轉移的時候,猛地跳躍了起來.保存著必殺槽,只一瞬間振動翅膀,不是飛行而是用大跳越過敵人頭頂.
雖然Wutan慌忙向上伸著雙手,可是根本夠不著.現在的場面,自己也該將拉近距離的這個選項從中削去等等,春雪從容地在腦內評論道.時機不是等出來的,而是可主動控制的東西……
「————喂,嗚哇!?」
在Silver.Crow口中發出的驚愕的聲音之上,重疊了沉重的呐喊.
「嗚哦哦哦!絕不會讓你去的是也————!!」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Bush.Wutan的雙臂竟然伸長了.並不是脫離關節那種的程度.是確確實實地「咻」地伸長到原長度的將近三倍,用巨大的手掌將春雪的腳腕緊緊握住——.
「我怒了哦哦哦————!!」
由于快要狠狠地被摔倒地上,春雪反射性地翅膀全開,解放了全部推力.
「喔哦哦哦!」
均衡狀態只是一瞬間.不管Wutan的臂力有多強,其本身在重量上還是屬于輕量級的.春雪就這樣在雙腳上吊著靈長類形的假想體,不管不顧地爬升.這樣的話,就這麼吊著他直接拿來去撞Ash.Roller——在這樣想的瞬間.
「嗚哦!?好,好可怕的是也!!」
聽到悲慘喊聲的同時,飛行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來.趕忙往下一看,Wutan只把左手從春雪的腳上放開,轉而抓住建築物房頂的欄杆.由于雙臂都伸長到極限,簡直就像是一條長長的繩子正中綁著一個假想體似地.
「給我,放,放手!」
「不,不要的是也!」
雖然春雪在拼命地振動著羽翼,可左腳腳尖被抓住的握力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用拓武的鐵樁的話或許能將Wutan的手腕切斷,可他在離得有些距離的地方和敵人隊伍中的第三人正在激戰之中,不時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沖擊聲.
沒辦法只能在空中就這樣保持著拔河的樣子,春雪向前方遠眺,望向干線道路的西側.看到的瞬間,便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糟了……!」
大型美式機車已經狂奔了一百多米,突入了道路盡頭的小廣場里.在廣場里有一個淡紫色發光的圓圈,中央設置著一個高高的旗杆.旗子上的黑色,是這里是春雪他們隊伍的《據點》的證據.
所謂據點,就是在領土戰戰場各處散布的小點,占領那里的隊伍在圓圈內可無數次回複必殺槽,也就是說所謂Brain.Burst的領土戰戰斗,就是邊將據點一個一個占領邊向前線推進,攻陷對手據點的戰斗.
Ash.Roller所盯上的據點,現在正由Sky.Raker只身一人把守著.等級8的她實力上自然是可以保證,可那特異的戰斗方法使得隨敵人屬性帶來的相克性更為明顯.
而且據春雪判斷,使用輪椅的Sky.Raker和使用摩托車的Ash.Roller,從系統相同上看只能判斷對Raker是不利的.作為乘坐型強化外裝的性能,當然是幾乎在所有方面摩托車遠遠占據上風.
面對著在廣場前方矗立著的纖細的銀色輪椅和乘坐在上面的婀娜的女性型假想體,摩托車帶著轟然的吼聲猛地襲來.
「師父————!」
骷髏騎手的不知為何噙著眼淚的大喊.
「我……今天一定要,超越……師父…………!!」
春雪在空中目瞪口呆.雖說確實Sky.Raker是Ash的師父兼《家長》,可那種台詞應該是幾經波折之後在最終回才說出來的東西吧.Ash.Roller的隊伍參加領土攻擊戰今天才是第三次,而且親子直接對決這應該才是第一次吧.
輪椅上的Raker也在寬沿的帽子下面苦笑著,甩了一下天藍色的長發說道.
「早了一百年哦,Ash」
然後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晃動手指做出《過來啊》的手勢.
「嗚哦哦!!」
Ash用響亮的喊聲作為回答.從座位上垂直飛起,右腳把著車把手,左腳踩在座位後面接站了起來.簡直就像把摩托車當做沖浪板那樣操縱的獨門絕技,名曰《VTwin拳》,namedby本人——.
看到那個之後雖然Raker完全沒有驚慌的表情,可是春雪又一次咬緊了牙根.這不是越來越不利了嗎.因為在輪椅上站不起來的Raker的手,根本就夠不到Ash.Roller的本體,而且要是空手去接來自摩托車的攻擊的話也會受到傷害.
「師父——!一直以來,超.感謝了啊啊啊啊!!」
靴子下面加速全開,摩托車的排氣管吐出火焰做最後的加速.就在巨大的灰色前胎,即將痛擊輪椅的那個瞬間——.
Raker的左手以幾乎看不清的速度摩擦著手邊的銀輪.地面上迸出了火花,輪椅以猛烈的勢頭向後倒車.
——不行,躲不開的!
春雪在心中向著也是自己師父的Sky.Raker喊道.不用手轉動車輪就不會動的輪椅,由于超輕的重量沖刺速度非常棒,可那只能維持一瞬間.在她後退的時候,馬上就會被追上而且被撞飛的吧.
就在春雪屏住呼吸這樣預想的同時.
Sky.Raker猛地將漂亮果斷地躲開了前胎的身體向前伸,用右手觸到了摩托車的把手——
「啪」地握住了刹車.
雖是看起來不經意的動作,可從前輪的軸承迸出了令人可怕的火花,可以看出注入的力量是嚇人的大.在這個形勢下,而且只有前面的刹車被鎖住的摩托車會怎麼樣呢.
「哦,哦哇啊!?」
在Ash著悲鳴喊出來之前,美式機車全體唰地向前方倒立,通俗來將就是形成了所謂的折疊式撐杆跳的狀態.按照這個勢頭脫離了地面,嗡嗡地在空中飛著翻轉了幾周,猛地撞上了遠處建築物的牆面.
貌似那個沖擊已經超過了強化外裝的耐久度,轟隆地噴發出盛大的火焰爆炸了.
不過Ash.Roller本人由于站在座椅上幸運地沒有卷入到爆炸中去而是被拋到了空中.
「NOOOOooooOOOOO——!?」
與悲鳴同時到達了拋物線的頂點,一瞬的靜止,然後又落了下來.然後再他的正下方,是又一次輪椅沖刺到這里的Sky.Raker.
「兩百年了呢」
伴隨著笑容可掬的評論,左手手掌以要燒焦空氣般的勢頭垂直地打了出去.掌擊漂亮地捕捉到了黑色皮革騎手夾克的背心,爆發了連在遠處空中的春雪都能感受到的沖擊波.
從高處落下的傷害再加上身體正中吃了會心一擊,Ash.Roller的生命槽被一口氣轟飛.
「不愧是師父……下手留情,Tera.Nothing」(注:一兆倍.不留情)
留下這謎一般的話語,骷髏騎手的假想體爆炸了.看著啪啪拍著雙手的Sky.Raker,春雪和Bush.Wutan同時嘀咕道.
「好,好強…………」
「強的過頭了是也…………」
唰地,雙方視線交彙了.既然Raker已經漂亮地擊退了Ash保衛了據點,再繼續在空中玩拔河也沒有意義了.
春雪二話沒說,突然用將剩下的必殺槽全部消費的架勢振動著羽翼.產生的升力弄得Wutan吱吱作響.
「沒,沒用的是也!燃燒吧,俺的力量哦哦哦哦哦!!」
抓著建築物的左臂和抓著春雪腳尖的右臂都青筋暴起,用非常驚人的膂力像要是把春雪拉回來——的瞬間.
春雪的銀翼方向做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進入急速下降的態勢.當然,Wutan自己的臂力猛地變成了把Silver.Crow拉近自己力量.
「等……稍,稍等一下是」
也的聲音在猛烈的流星踢命中的聲音中消失了.
就這樣兩者一塊向地面上墜落.在沖擊下腳部的拘束被解開後,果然在零距離格斗戰中他還不是春雪的對手.
生命值飛速地減少,Wutan留下了他大哥留給他的台詞退場了.
「這,這個仇我明天一定會報的是也~~~~~~~~~~~~~!!」
…………明天?
總覺得有點不好的預感,不過暫且先不去管它,春雪趕忙沖去前線支援拓武.
現實時間十五分後——.
本周也牢固守住了杉並第一～第三戰區的Nega.Nebulus的成員五人來到最終戰的場景中央集合,互相致以「辛苦了」的謝辭.
坐在手邊混凝土碎塊上的春雪,身心俱疲地長長歎了一口氣,向旁邊的Sky.Raker搭話道.
「話說……對付Ash.Roller的摩托車,我還真沒想過有那種攻略方法呢……」
雖說以前春雪曾經用把摩托車的後輪抬起來,使推進力無效化的作戰對Ash取得過勝利,還是在行進中握住刹車把人吹飛的這一招又聰明又有速度,最好的是又有趣又帥氣.
可是Raker微笑著搖搖頭.
「很遺憾這一招只有Ash站在摩托車上的時候才能用的哦」
「啊……這,這樣啊……」
確實,平常的時候騎手的手不會從把手上放開的.在他嗯地低吟的時候,這次黑雪姬帶著苦笑加入了這邊的對話.
「在那之前,要是沒有Raker級別的加速力使速度同步,碰到全加速中的摩托車就反而會受到傷害判定的吧」
「啊……這,這樣……啊……」
看著失落地低下頭的春雪,千百合和拓武毫無顧忌地笑了出來.黑色的假想體也笑了一陣子,「可是,那個」又加了一句.
「或許你的全速飛行的話,或許能做到和Raker一樣.可以研究試試.」
「是!」
在春雪精神地點頭的時候,軍團領導人轉身環視部下,說道.
「要是沒有其他需要討論的事項的話,就說說明天的事情吧.雖然我想大家都已經從春雪君的短信息里知道概要了,這里再讓本人來說明一下吧」
「了,了解」
慌忙站起來走到並排坐著的四人面前,春雪說出了星期天的一大活動——《Hermes.Cord競速賽》的概要.
沒有必要特意去天空樹,只要在春雪自家集合並直結的話,道具《傳送卡》會傳送到宇宙升降機的底部基地之事.
一號賽艇的駕駛員已經登錄為Silver.Crow的緣故無法改變,必然地剩下的四個人作為乘員,也就是保衛自己的賽艇或者攻擊對手賽艇的人員之事.
由于在比賽中生命槽是被鎖定的,對等級9的Black.Lotus也沒有危險之事.
結結巴巴地總算說到這里之後,春雪一下子猶豫起來.旁邊的二號賽艇被《Prominence》的Blood.Leopard登錄,她盼望著和Sky.Raker的再會這件事該不該說,猛然間無法判斷.
可是馬上就考慮到現在還是先不說吧.因為Leopard和Raker的交流,除了本人是不會理解的.
故而,春雪長出了一口氣,「我說完了!」停止了報告.
「辛苦了」
春雪落座後,黑雪姬馬上站起來響應道.
「春雪君的郵件也提到過,一年前也舉辦過《GrandCastle攻略賽》的活動.我想Raker一定會理解的……」
一瞬停下話頭,黑色的王右手的劍嗖地一下發出響聲.
「當時,由于我完全切斷了廣域網來躲避王們派來的刺客,沒能參加…………可是我感覺好後悔」
「真的呢.不知不覺從舊東京塔上到GrandCastle都發送了我怨恨的電波呢」
看著溫柔地笑著的Sky.Raker,黑雪姬點頭稱是,其他的三人嚇了一跳挺直了腰.《實在是可怕的Raker老師》的怨念的話,實際上束縛住多少個對戰假想體也不足為奇.
「不管怎樣,啊.因為以上原因,作為我來說想用明天的比賽來一掃去年之悔.既然拓武君和千百合君也很快地同意加入了,不管怎麼說,好不容易春雪君注意到了新舞台出現的可能性,千里迢迢地趕到天空樹得到的參加權利呢.不能讓它白費」
聽到黑雪姬的話,春雪臉色慌亂地揮動著雙手.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真的只是稍微想了一下……推測入口的出現場所和時間全部都是學姐做的……」
「那個想法可是重要的.雖說十個參加位置馬上就被填滿了,不過登錄隊伍的大部分,貌似都是在無限制舞台的NPC商店高價買了情報的家伙哦.憑自己的能力就發覺的只有春雪君還有一兩人吧」
「哎,哎……是這樣的嗎……」
那樣的話,或許那個NPC情報,對入口出現的預告時間有一點點晚.所以自己從一開始推測的春雪,恐怕pard小姐也是,才能最先到達Hermes.Cord.
這樣的話,必須得感謝前一天邀請他去新宿都廳的千百合.要是沒去那里的話,一開始就不會注意到宇宙升降機的消息了.當然還有前來全感知電話商談的黑雪姬.有伙伴真的很好啊……等等就在春雪迷迷糊糊地考慮著的時候——.
「…………容我說些話好嗎,Lotus」
Sky.Raker輕輕地舉起了手,輪椅發出聲音走了出來.流暢地轉過身來,環視眾人.
「我也很期待活動這東西.長久以來與加速世界斷絕交流的我,每天都在感謝著能夠再一次成為軍團的……和新生《Nega.Nebulus》的隊友一起戰斗這件事,.明天也是,如果可以的話也想和大家齊心協力,以比賽的終點為目標.可是……」
瞬間停下話語,視線落到了白色長裙包裹下自己的腳.
「……聽Crow所說,貌似穿梭機里乘員用的座位只有四個,除此之外沒有裝載空間的.那樣的話我只能不用輪椅固定在座位上.那樣的話,這個假想體只不過就是個擺設.與其沒有必要地增加搭載重量,減慢穿梭機的速度,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乘上去」
「沒,沒那種事情!」
春雪反射性的喊了出來,想要Sky.Raker的話.
可是——.
假設Raker是遠程型假想體的話,就這麼固定在座位上也能充分地發揮攻擊作用的吧.可是她正像那鮮豔的天藍色所顯示的那樣,是相當純粹的近戰型.在比賽中近戰型要想承擔攻擊任務的話,就要有像是飛到其他的賽艇那樣的行動力.對于以輪椅代步的Sky.Raker來說那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看到緊咬嘴唇的春雪,Raker溫柔地說道.
「烏鴉先生,不要在意.即使沒有我,你和Lotus,Pile,Bell四人的話,相信你們一定會第一個到達終點的啦」
——不對,不是的.
我,想讓你……就是想帶你前往那伸向空中的支柱啊.在跑完長達四千公里的宇宙升降機之後的世界中,我有想要向你傳達的事情啊.在地上的話,被重力所束縛著怎麼也說不出口的某種想法…….
和在心中默念著的春雪一樣,黑雪姬也像是在忍耐著痛苦似地發出了聲音.
「……Raker.你的假想體的重量恐怕比Crow還要輕.即使坐上來,賽艇的推重比也應該沒有什麼大的差異的.而且,即使在座位上不能動,只做防禦工作的話也可以充分地……」
「不可以的喲,Lotus」
Sky.Raker干脆利落的一語.
「你的……還有Nega.Nebulus的活動,第一要務就應該是將所有其他的王們打倒,然後將Lotus的等級提升到10哦.明天的比賽要是能獲得第一的話,應該會獲得相當數量的加速點的.那樣的話,你就確實地能接近最終目標.因此,就不應該在意我而降低哪怕一丁點的勝率.……是這樣的吧?」
實在是太過正確的言論,也正因如此甚至讓人感到心痛的話語.恐怕Sky.Raker心中,對移動力受到大幅限制的自己的作用,也明確地做過規定了吧.如果是可以為軍團的活動幫上忙的部分絕不吝惜力氣.可是反過來像是會成為負擔那樣的戰斗就絕對不會參加.
那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Sky.Raker已經放棄了自己的Brain.Burst.雖然響應了黑雪姬的要求回到軍團,那動機只是幫助黑雪姬而已.《對戰》的刺激與興奮,還有用拳頭對話的喜悅之情,被她自己強烈地禁止了.簡直就像是要永遠承受下去的懲罰似的.
——不是那樣的.
春雪又一次在心中說道.
讓作為軍團之王的黑雪姬達到等級10也是春雪自己的目標.也一直希望繼續作為緊緊守護主人的騎士,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雖然沒有任何事情比那個還要優先的,可是應該存在著和它並立的主題.
那就是享受Brain.Burst這個對戰格斗游戲.
對戰不能成為苦痛.也不能成為賺取加速點的作業.在這條道路的前面,只有像《加速研究會》所體現出來那樣的,在現實世界降下更濃陰影的黑暗.
當然,春雪可沒認為Sky.Raker陷入到了那種黑暗中去——既然她現在都無法原諒自己,那絕對不是幸福的事情.
可是此時此地,春雪無法將自己的思考和感情傳達出來.黑雪姬和拓武也是一樣,兩個人的假想體都像石頭一樣僵硬,只有頭低垂著.
除了場景消失還有十分鍾倒計時之外的全體陷入的這沉默,由Sky.Raker那平穩的微笑打破了.可是,比她快了一瞬.
「Raker姐」
千百合用了不知何時開始使用的那稱呼.
「怎麼了,Bell?」
「我……一直在想啊…………」
像是在猶豫著什麼似地,可Lime.Bell帶著能感到毅然的意志的聲音站了起來.走了幾步來到了Raker面前.深吸了一口氣,平時所沒有的認真的表情浮上了面罩——.
「如果姐姐願意的話,我想試試.看看用我的能力是不是能將姐姐的腳複原」
如此說到.
聽到的瞬間,春雪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千百合——Lime.Bell的力量,也就是必殺技《Citron.Call》.它的效果是《時間倒流》.把成為技能的對象的假想體或物體的時間倒流.
在平常的對戰中,是可以用來做回複己方生命槽的《擬似治療能力》.可是,應用不僅僅限于那里這點,已經在前些天對Frost.Horn&Tourmaline.Shell的戰斗中的活躍得到了證明.由于在移動中可以躲過這個技能的,使用在敵人身上是相當困難的,但如果成功的話,將敵人召喚的強化外裝強制解除也是可能的.
這樣,Citron.Call在某種意義上是比回複技能還要稀少的必殺技——但是.
「可,可是……小千」
春雪反射性地提出了異議.
「Raker師父的雙腳喪失,已經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時間倒流能倒回那麼久遠的麼……?」
千百合馬上把側過魔女標志性的尖尖的帽子,像是在確認自己的思考似地搖著食指回答道.
「那個呢…….我的《Citron.Call》是有兩個模式的.消費半條必殺槽的模式1,是將對象對戰假想體的狀態,在游戲時間內以秒為單位倒退.大體上,回複生命值用的就是這個」
把手指增加到兩根,繼續道.
「……然後還有,將必殺槽蓄滿後全部消費的模式2,是將假想體的狀態,除了升級以外……也就是來自外因的恒常變化為單位倒退回去.用點數買了強化外裝之類,被其他的假想體奪取了技能或部分之類,這種變化一個一個地取消掉.之前把小春的羽翼複活的就是這個」
「恒常變化的……取消嗎」
這樣低語著的是黑雪姬.嗚嗯地低聲念著,就這樣坐著把右手的劍背抵在面具下巴的位置.
「說起來倒是很簡單,仔細想想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力量呢.對擁有掠奪系的技能的人正是天敵,啊不應該說是天罰啊……」
「不過,因為對沒有成為技能的對象的其他人的狀態是不能加以負面干涉的,所以無法從別人那里取回屬于自己的東西.所以,就算在小春身上施加技能,也無法將羽翼取回來.而且,躲避技能本身是很簡單的,所以在戰斗中給敵人施加是很困難的哦,Lotus前輩」
春雪費了好大勁才理解這有點複雜的技能規則,這次拓武又開口了.
「小千,那個《Citron.Call模式2》最大可以取消幾個階段的恒常變化?」
「那個……雖然沒有實際試過,我想照必殺槽減少的情況來看最大可以有三個階段吧」
「三個……啊.Raker小姐,失去腳之後,還有過什麼其他的狀態變化嗎?」
對拓武的問題,天藍色的假想體過了一會兒像是在低吟似地回答道.
「……和烏鴉先生的時候,有互換過強化外裝……把那個算作兩次變化的話,喪失腳正好可以算作是是第三階段呢」
聽到那句話的中途,春雪反射性地問道.
「那,那個,師父.那個輪椅是……?」
Sky.Raker所乘坐的銀色的輪椅,是和Ash.Roller的摩托車一樣屬于強化外裝物品.春雪所想的是,得到這個不也應該算是恒常變化之一嗎.
Raker輕輕地搖了搖頭,邊輕輕地撫摸著車輪邊說道.
「准備好這個,是在我即將舍棄腳的時候的」
雖似無心之言,卻隱藏著很大的意義.
也就是說Sky.Raker,在拜托Black.Lotus斬下她的腳的時候,就已經作了或許要將那個部位的傷害變成永久性的預想,或者說是覺悟.也就是說,她所受的損傷,不是普通的游戲系統框架內保留的東西——是比它高級的邏輯的,那個系統的…….
「Bell」
Sky.Raker叫出的這個聲音,打斷了春雪的思考.在四人視線彙集的中間,現在也是以半個隱者存在的腦加速者,以無比溫柔的口吻說道.
「謝謝.你的心情,我感到非常高興.……可是,萬一進行的不順利,也不要怪罪自己啊.因為一切的因果,只存在于我的內心」
春雪感覺話語的後半部分,在對Lime.Bell說的同時也是在對Black.Lotus說的吧.黑水晶的假想體瞬間身體僵硬了,稍微低下了頭.
千百合用毅然的聲音,打破了降臨到舞台上的沉默.
「我明白了,Raker姐.可是我絕對會把姐姐的腳取回來給你看的.還有,小春」
突然視線轉向,用手指指向直眨眼的春雪.
「在技能使用的時候大概會彈出強化外裝獲得的確認信息,一定要把它取消哦.要不然就麻煩了!」
「嗯,嗯,了解」
春雪點頭後,千百合往左上角瞄了一眼.是在確認領土戰戰斗中在據點回複過的必殺槽還完好保留著吧.回過頭,向前踏出了腳步.
配合著向前一步,兩步的Lime.Bell,黑雪姬和拓武,春雪向後退下.
新綠色的假想體,站在輪椅正前方兩米,將裝備在左腕的巨大的鍾直接向天空一揮.
寬沿的尖帽子往後面一傾,深吸一口氣.纖細的身體突然向後一仰.
「那,開始了哦.……《Citron》…………」
與開始說出技能名稱的同時,將鈴鐺大幅逆時針旋轉.壯麗的響聲在回蕩在場地之中.平常給春雪他們回複生命時時旋轉兩次,不過這次千百合又接著再劃了兩次圓後——.
「…………Call!!」
伴隨著洪亮的聲音,左手筆直地向下一揮.
從巨大的鍾里面迸發出了黃綠色光線組成的彩帶和像是由天使的樂隊演奏出的合聲,包圍了Sky.Raker.天藍色的長發和白色的裙子隨風向後強烈地飄擺,隱藏著的雙腿露了出來.圓圓的膝蓋部分以下,就像是本來就那麼設計的似地,空無一物.
緊閉著茜色的玻璃眼,雙手合于胸口的Sky.Raker的全身,發出了一次強烈的橙綠色的光輝.同時,在春雪的視野中央,閃出了系統信息.
【DOYOUACQUIREANENHANCEDARMAMENT《GAIL-THRUSTER》?】——要得到強化外裝《GAIL-THRUSTER》嗎?
春雪急忙地按下了不同于往常,不規則閃爍著的窗口的【NO】按鈕.有種它回到Sky.Raker的感覺.緊接著,Raker的身體又一次強烈地發光.恐怕這個是千百合的能力,在把春雪和Sky.Raker之間進行過的兩次物品轉讓取消吧.
還真是不得了啊,春雪又一次感歎道.通常,在網游中取消物品或金錢的交易,不用說就是游戲管理員的專門權利.由于那種壓倒性的權限,管理員常常被比作神.可是由于在Brain.Burst中沒有所謂的管理員,千百合對于加速世界,可以說是除了謎之開發者之外僅此一人,身上擁有——盡管只有一部分——神之力量的存在…….
春雪的那一瞬的思考,被第三次的閃光所吹飛了.
「…………!!」
三個見證人,一起屏住呼吸,只是睜著眼睛.
在強烈的綠光之中,的確看到了Sky.Raker的兩膝有小小的淡藍色的粒子的存在.而且眼看著數量一邊增加一邊向下延伸.從圓錐狀向細細的筒形凝集,密度逐漸增加,模模糊糊地形成了腳的形狀——.
噗.
就像冰粒被陽光融化一般消失了.
緊接著,綠色的光開始變淡,伴隨著鍾聲一起遠去,消滅了.
回複了靜寂的舞台中央,Lime.Bell就像是用盡了能量一般站立不穩.不過Black.Lotus瞬間移動了過去,從背後把她抱住.
黃綠色的假想體雙臂無力地下垂,用嘶啞的聲音低聲道.
「…………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回不來啊……?」
回答她的是,悄悄地整理好裙角的Sky.Raker.
「不是你的錯哦,Bell」
像是在安慰似地邊微笑邊輕輕地搖頭.
「這個結果呢,證明了在我的腳的消滅上,有比通常的游戲系統優先度還要高的邏輯的存在.《意識控制系》……即《心意系統》……」
春雪倒吸了一口冷氣.以比這更大的動作,就這麼抱著Lime.Bell的Black.Lotus右腳退後一步.V字形的面具側過臉去.
面向一直站著的千百合和黑雪姬,Sky.Raker平穩地說道.
「Bell還沒有聽說過《心意系統》的概要或許理解起來會困難一些……我在三年前,借助心意的力量,想要提高自己的極限飛行高度.想要以犧牲雙腳作為代價來讓手觸及天空,和神……啊不是惡魔定下了契約.我的願望,真的是只有一點得到了實現.極限高度只增加了一百多米……而我的腳在那以後,多少次潛入這個世界也沒有回來.讓我自己的腳被消滅的,是我自己的心意哦.該怎樣解開它呢,我自己都已經不知道了.所以無法恢複到以前,不是Bell的錯……更不是Lotus,你的錯啊」
——若追求心意之力,有所得必有所失.
過去赤之軍團的Blood.Leopard曾對春雪這麼說過.或許那時Leopard的腦內閃現的就是Sky.Raker.
我想要去相信.對那句話,春雪是這樣回答的.想要去相信心意系統——還有Brain.Burst本身.
不打算將其當做大話,絕對不.就為這點,春雪一定要將Sky.Raker帶到Hermes.Cord的頂點.
「…………Raker姐」
春雪用靜靜地,卻聚集了全部的意志的聲音叫出了聲.直視著茜色的玻璃眼,動起了嘴唇.
「我認為,隊伍……伙伴的強弱,並不是僅僅由假想體的戰斗力決定的.觀察力之類,判斷力之類……不,在那之前,我認為正因為在一起可以拼命努力的感覺是比什麼都重要的.Raker小姐一直在支持著我們.只是有你的存在,我們可以變得越來越強.所以……所以」
以春雪那有限的語言能力,只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了.即便如此也想傳達出心中所想,緊緊地握住雙手——就在這時,Cyan.Pile那大大的手從背後啪地拍著肩膀.
「正如小春所說的那樣.Raker小姐,你是軍團中無法替代的戰力」
拓武的聲音剛落,千百合也使勁地點頭.
「就是啊姐姐!我們五人聚在一起的時候是最強的哦!」
最後,黑雪姬向前邁出了一步.
「就是哦,Raker.正如大家所言」
Nega.Nebulus的領導人用既有溫和,又能讓人感到里面隱藏著痛苦的口吻說著.
「之前也說過的吧.我需要你,無論何時何地…….簡單點說吧.明天的比賽,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們四個人就無法拼盡全力.就這一點,就能成為你參加的充分的理由.」
雖然相當的強硬,可正因如此才成為了具備直接貫通力的言語.
Sky.Raker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後發出淡淡的苦笑——像是在說「真拿你沒辦法」似地揮了揮白色的帽子.
「Lotus,你那種說話方式,從我們最初相遇到現在一點沒變呢」
低下頭用右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膝蓋.
「……我有失去了,再也無法歸來的東西.但是,一定也有著,不會損壞永葆光輝的東西的…….我是這樣相信,啊不,對我來說,或許還留有至少祈求想要它存在的權利吧……」
帽子的下面悄悄地傳來了幾乎不成聲音的細語.同時,春雪發現了僅僅一粒的光芒從空中落下.
不過,當她抬起頭時,Sky.Raker的嘴角只浮現著一如既往的恬靜的微笑.
「…………謝謝你們,Lotus,Pile,Bell……還有Crow.承大家的盛情了.——可是」
這時突然變成了惡作劇似地表情.
「我要是參加的話,就要把第二第三之類的天真想法拋到一邊.完全的勝利,還是在空中燃盡二者必得其一」
噫.
看著挺直了身子的春雪,拓武和千百合都沒有顧忌地笑了出聲.
——你們這些人可不知道啊,這個人到底有多麼可怕!
一邊在內心中這樣喊著,春雪也總算能從心底綻放出——雖然有點僵硬的——笑容了.
6
從領土戰戰場回到現實世界的春雪,感受著緊壓著全身的重力,為睜眼遲疑了片刻.
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待了大概十秒之後,春雪終于慢慢地抬起頭.
剛才在那個世界的談笑聲宛如幻覺一般,傍晚六點的自家客廳鴉雀無聲.
照明逐漸減弱,屋里非常昏暗.透過微開的窗簾縫隙看到的傍晚天空,漸漸融入濃重的鉛灰色中.視野里在動的物體,只有掛在牆上的幾乎起不到裝飾作用的模擬鍾表中,有氣無力地旋轉著的秒針而已.
春雪在沙發上輕吐一口氣,然後就骨碌地躺在了沙發上.
大家決定每周六的領土戰都盡可能地在現實中集合後再一起潛入,但當沒有空閑時間時,大家就會在各自的家里或街上的各個地方分散參加.雖說一次戰斗是只需1.8秒就會結束的腦加速,但因為只有防衛戰卻至少需要十連戰,算上間隔時間的話,有將近10分鍾是被約束著的.因為今天黑雪姬沒能離開學生會辦公室,所以就各自潛入了.——當然,只有家住涉谷區與杉並區邊界附近的Sky.Raker,基本每周都是遠程參加.
而且,春雪無論如何都無法喜歡上在自己家里獨自參加領土戰.理由很單純.因為沉醉于十多次的連續激戰,與同伴分享勝利的痛快或失敗的不甘,退出腦加速後突然在無人的家中獨自醒來,會感到無比的寂寞.
在去年秋天與黑雪姬相遇,並得到腦加速程序之前,就算獨自一人也不會感到寂寞.倒不如說會感到很舒服.每天一放學就飛奔出校門,逃也似地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沉浸在游戲,動畫或漫畫的世界里.在現實世界與他人對話——不對,就連與他人同處一地都會覺得痛苦.沒錯,就算對方是千百合或拓武也會如此.
僅僅八個月.
自從成為腦加速者以來,僅僅過了八個月.然而春雪現在打心底里想和剛剛才分別的軍團同伴見面.不對,就算對方是仁子也好,帕德姐也好,Ash.Roller也好,甚至是Frost.Horn都無所謂.想在對戰中切磋,想一起作為觀眾熱鬧地評論戰斗,想在現實中見面聊一些無所謂的話題.
「…………我這是怎麼了?」
春雪嘟囔著,把臉埋進了靠墊里.突然,伴隨著家庭網絡的默認效果音,視野中央打開了某個窗口,但春雪連內容都沒看,就立刻用右手點了確認按鈕.反正也是母親發來的「今晚會晚點兒回來」之類的定式信息.馬上忘掉這消息,腦中浮現出剛才的話的繼續.
——我,是變強了呢,還是變弱了呢.
對于他人的恐懼減輕了,也許可以說是因為變強了.然而,自己對他人的依賴也提高了.
在每天都孤身一人的日子里,沒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
但是現在,春雪從心底里深深地恐懼著,自己在這八個月里建立起來的微薄的人際關系會破裂.
特別是與自己心靈最深處緊密相連的,如同黑絹一般閃閃發光的筆直延伸的一條線——
雖然明白這個想法很危險,但卻無法停止.在昏暗的客廳的沙發上,春雪保持著俯臥的姿勢,緊緊地閉上眼,雙手橫著繞過頭頂,繼續思考.
線的另一頭連著的,當然是拯救了春雪的人,同時也是春雪「家長」的黑雪姬.
黑雪姬現在是梅鄉中學的三年級學生.而且今年的第一學期已經過了一半.也就是說,還剩十個月.再過僅僅三百天,黑雪姬就從梅鄉中學畢業了.黑雪姬的志願還完全沒問.因為害怕而不敢問.
在這個瞬間,現實時間也在分分秒秒地流逝著,春雪感覺這是以原本的千倍速在流動的激流.可能的話,在剩下的這十個月里,春雪想與黑雪姬完全在加速世界里度過.在那邊的世界里,單純計算可以度過約等于無限時間的八百二十年,但春雪還是覺得完全不夠.
「…………學姐」
春雪發出聲音呢喃著,緊緊地握著靠墊的邊緣.
「嗯,怎麼了?」
春雪感到從很近的距離聽到這麼一聲.春雪繼續俯臥著,似乎想要再聽一次幻想的黑雪姬的回答,重複著同樣的話.
「學姐……」
「所以說,怎麼了,春雪君?」
那聲音不怎麼溫柔,而且還含著一些真實的驚訝,春雪懷著想要知道自己的妄想能力極限的心情,向左將身體翻轉過來.
然後在離沙發僅有大概五十公分的地方,黑色長筒襪包裹著的兩條腿出現在眼前.
不停地眨著眼睛,春雪呆呆地抬高視線.非常絕妙的短裙.有著沉靜的漆黑光澤的半袖襯衫和胭脂色的飄帶.
裝備著鋼琴黑量子連接終端的纖細頸項,光澤柔順的長發,甚至還有微微傾著的擁有超世脫俗的美貌的雪白面龐,全部以壓倒性的真實性出現在春雪的視野里.
…………誒呀,我的妄想能力真是不容小視啊.居然能看到如此清晰的幻覺.還是說無意中將內存中的圖片數據打開了?但是我有這麼高分辨率的全身照片嗎……
春雪就這麼想著,無意識地伸出右手,捏著百褶裙的裙裾拉扯了一下.
壓倒性的真實布料的紋理感,甚至還有人體的質量與彈性,都通過指尖傳了過來,正覺得奇怪的瞬間.
「呀啊啊!?」
聽到這麼一聲悲鳴,春雪猛地收回右手.然後.
「你……你,做什麼啊你這個笨蛋!!」
如同陣雷辦的叱責聲從天而降,同時奢華的手伸過來,用三只手指捏住春雪的臉頰,毫不留情地持續施加著拉力.
「噫……噗呀!?」
同時發出悲鳴與驚愕的聲音,春雪終于明白過來.
這是真貨.不是幻覺,不是照片,也不是立體AR影像(一種增強現實感的影像).貨真價實的黑雪姬,在春雪的自家客廳里突然出現,且倒豎著柳眉.但是為什麼,怎麼辦到的?還是說瞬間移動?難道是量子干涉?
約三十秒後,將春雪的臉蛋扯到理解狀況為止的黑雪姬,咚地一下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然後開始說明.
「那個啊,我可是好好地按了門鈴的哦!然後你連『下午好』的『下』字都沒讓我說出口,就把門打開了,我不得已就這樣進來打擾了.我在玄關也直接打了招呼的!」
「…………哈」
把臉埋到坐墊里,手腕把雙耳塞住胡思亂想的時候,確實感覺到了有什麼窗口打開了.還很肯定地以為是母親發來的信息,也沒看正文就按下了確認按鈕,但那實際上是對講機的通知窗口.
設置成了相似的效果音真是失敗,將「別忘了更改音色」記錄到腦內摘要里之後,春雪把身體挺直,重新開口說道.
「那,那那個……歡,歡迎光臨,學姐」
「嗯,我打擾了」
似乎還有些生氣的黑雪姬,拉扯著裙裾回答道.剛才還好只是往下拉了拉,要是向上掀起來的話,肯定就不是簡單地扯臉蛋這種懲罰可以了事的了.
想到這些問題,春雪感覺到自己的思考裝置又進入了奇怪的地方.問題不在于那點,也不在于黑雪姬是如何進入自己家里來的.應該最先解決根本問題.
「…………是,是這樣的呢,那個……為什麼,突然來我家……?」
春雪誠惶誠恐地說出這樣的疑問.
從身穿校服,而且地上放著學校指定的書包這些情況來看,黑雪姬似乎是直接從梅鄉中學過來的.如果有聯絡事項的話,在剛才的領土戰反省會上應該都說了,而且還有信息和通話這樣的方法.既然這些方法都不能用的話.
「……有什麼極高度保密的事情要說……是這樣的嗎?」
春雪搶先說出這樣的話,但是黑雪姬微微一側頭,聳了聳肩.
「沒什麼,不是那麼回事.……怎麼了,難道我沒有偶爾過來玩的權利嗎?拓武君和千百合君似乎經常來你這里吧?」
黑雪姬的臉又再次鼓起來了,春雪的臉立即以超高速進行水平往複運動.
「不,不不不那種事情完全沒有那種事情!我我我我很高興非常地.要是每天都能來,干脆搬搬搬家過來也沒問題,話說我在說什麼呢.啊,對對對了不好意思也沒沏茶.我馬上去准備請您先坐著,話說您已經坐著了呢不好意思!」
再繼續說下去的話,也許就會說出無法挽回的話,于是春雪就像要摔倒一般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奔跑著退避到廚房去了.身後傳來有些吃驚並混雜著苦笑的一聲「請別在意」,聽到這句話時,春雪的緊張感終于開始一點點消除了.
不是軍團的極密傳達事項什麼的事情,只是放學回家過來玩玩而已.就像是班上的同級生經常做的事情一樣,作為一名普通的中學生.
努力克制著想到此處就不自覺地從嘴角滲出的笑意,春雪從架子上把母親收藏的咖啡豆中看起來最貴的一袋拿了出來,嘩啦嘩啦地放進了咖啡機里.
窗外的陰沉天空由鉛色變成墨色,並最終轉變成完全夜空的這段時間里,春雪還在忘我地說著話.
今天的領土戰的事情.最近的加速世界情況.明天競賽的事情.
不僅僅是與腦加速相關的話題,學校的活動和傳聞,杉並區的本地話題,甚至還有關于量子接續通信終端的各職業公司發布的2047年的夏季模型的話題,就是一個勁兒地說啊說啊說.
「……但是我認為,量子接續通信終端的大型化與高性能化是本末倒置的.這機器本來不就是追求能讓人忘記戴著它的耐穿性嗎?但是這次出現的Hitas的新機種什麼的,已經達到了攜帶用的外部單元的標准哦!」
「呵呵,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看了設計說明書後你還能這麼說嗎!?據傳,連接器與端口全都移到外側,還搭載著台式機系列的CPU哦」
「唔……不,不過但是,無論CPU有多強大,也不會在腦加速對戰中變得有利吧?」
「嗯,嘛～雖然還不會到這種程度吧.但是我也聽說,如果使用最新的通信終端,特效處理會變得更絢麗一點……」
「真的假的啊!太狡猾了,那真是太狡猾了!」
「反正,外表的華麗並不能提高勝率嘛.順便說一句,我預定下個月換成Rect的新機種來用」
「嗚哇,狡猾太狡猾了!前,前輩,也稍微讓我用一下……」
「喂喂,別人的通信終端是不能用的吧.再說了,我感覺這終端戴不進你的脖子里,哈哈哈……」
很快樂.
僅僅是想著自己獨占著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單手拿著咖啡杯說話,點頭,歡笑的黑雪姬,春雪感覺到了升入天堂般的幸福感.
在現實世界中真人面對面說話,在現代的確是一種累贅.在半年前因為過于緊張而未能滿足的交流,而現在春雪沉醉其中,一直享受著.所以春雪沒能察覺到,黑雪姬的眼瞳里時而透露出來的一絲憂郁.
大約兩小時後.
將春雪希望永不完結的時間打斷的,是從春雪腹部發出的低鳴聲.
「哎呀……已經這個時間了嗎.在晚飯時間留得太久了呢」
對著如此說道的黑雪姬,春雪慌忙拼命搖頭.
「不,不,完全沒問題!我肚子什麼的還沒餓」
咕～.
肉體再一次背叛了精神,發出了餓肚子的效果音.因此才說物理身體真是的!雖然可以用雙手按住肚子,但是對內髒的非隨意運動是毫無辦法的.
「呵呵,不要勉強自己了.你今天在領土戰中很活躍,也消耗了很多能量吧.為了明天要多多補充」
黑雪姬微笑著站起身來.雖然很想說至少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但是能夠拿出來的只有冷凍披薩,冷凍多利亞和冷凍五目炒飯.這很難說是用來招待客人的飯菜.
在春雪苦惱的時候,黑雪姬從地上拿起書包,橫穿客廳開始往外走.
她的腳步——
感覺到她的腳步與平時的颯爽步伐比起來,稍微有些沉重的瞬間,春雪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人,難道還有別的真正想說的事情嗎?
——然而我只顧著說自己的話題,把時間都浪費掉了?僅僅因為快樂,高興而沉醉其中,于是就沒有察覺到重要的事情嗎……?
忘掉強烈的饑餓感,春雪張開嘴巴.
但是說不出話來.這個狀況,就好像是多余的問話,有什麼擔心的事情什麼的要怎麼問出口.應該提前一小時,至少半小時察覺到.應該把嘴閉上,等待對方發言.
春雪凝視著漸漸靠近走廊玻璃門的背影祈禱著.神啊,請給我一個契機吧.
正在這時,如同地震般的低沉聲音從遠處傳來.
當然,音源不是春雪的胃.是打雷了.猛地一看客廳的窗子,城市中心的街燈淡淡反射著的厚重的烏云深處,一次又一次地染上了白色.接著,這次是在稍近的地方響起了巨大的雷聲.
看著轉瞬之間水滴開始敲打窗戶,霓虹燈的顏色滲到雨水中,春雪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那個,學姐……好大的雨」
黑雪姬也停下腳步,側著臉小聲說道.
「天氣預報說12點以前降水概率不超過10%……差得這麼遠還真是少見啊.」
「那,那個……帶傘了嗎?」
「很遺憾,正如你所見.不好意思……」
對著黑雪姬張開空空的雙手的模樣,春雪滿心期待著接下來會出現『讓我稍微躲會兒雨』這樣的台詞——但是.
「……能把傘借給我嗎?」
「哎……哎哎,好的,當然可以」
微微點頭,無可奈何地走向玄關的春雪,被第二現象停住了腳步.
視野右側彈出了帶有黃色警告標記的窗口.
「啊……是杉並和世田谷的小心落雷報告和網絡故障警報.」
「真的是啊.我不覺得自己會被雷電直接擊中,但是……在路上有延遲也很討厭……」
黑雪姬也皺著眉頭說道.步行上下學的時候,來自量子接續通信終端的AR情報——附近的交通狀況,前往目的地的導航線,甚至還有行走距離所消耗的卡路里——就會顯示在視野里的各個地方,這是很便利的功能,但是網絡一旦不穩定,頻繁發生延遲的時候,就會變得寸步難行.
「嗯～…………但是,時間已差不多了……」
一直都是當機立斷的黑雪姬,難得地以猶豫不決的口氣看了時間.受到黑雪姬的影響,春雪的視線也向著假想桌面的右下方轉去.晚上八點零七分.這是個不能說還早,也不能說很晚的微妙時間.
窗外傳來細小的雨聲與雷聲,兩人在客廳中間的位置,以不平穩的形勢一直站立著.
春雪好幾次都深吸一口氣,要開口詢問.但是最後的那一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不對,應該沒必要感到壓力.等到雨停,至少等到烏云散開的時候比較好.這確實是沒有妨礙,倒不如說是理所應當的請求.但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卻在急速上升.
與黑雪姬距離大約兩米,看不懂她的側臉的表情.像是迷茫,又像是擔心,還是說在緊張,或者是在等待著什麼……
叮咚——
突然響起這麼一聲默認蜂鳴聲,春雪嚇得後背一緊.
這次在視野中央出現的窗口,才是經由家庭服務器發來的文字信息.發信人——母親,標題——直到明天晚上,正文——回不了家所以諸事拜托.
第三次奇跡.其實並不是那麼誇張的事情.春雪的母親,有一半周末會改變日期回家,另一半則根本不回家.但對于春雪來說,這是最大也是最後的機會了.關閉窗口,從緊縮的喉嚨中勉強發出聲音來.
「那,那,那個……完完完全不會給我家造成什麼麻煩的.這,這個,那個,啊……」
春雪正在苦惱,該怎樣把母親發來的信息以適當的形式傳達給黑雪姬的時候,黑雪姬正好就觸碰到了核心的問題.
「不必了,你的家長也快回來的吧,果然會很麻煩的.我就此……」
聽到這句話,春雪腦中的數道安全閥瞬間被沖破,不由自主地說出了最想說的台詞.
「不,沒沒沒問題的!因為我媽今天似乎不不不會回來了!」
糟了,這也太露骨了,就好像在說希望對方留下來避雨一樣,于是春雪陷入了更大的混亂之中,但是——
聽到這句話,黑雪姬也只是上身微微一哆嗦.最後視線朝春雪的反方向轉了半圈,依舊只以側臉對著春雪,嘟囔了一句.
「……是嗎.那不好意思,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
「請,請請請一一一定要這麼做」
春雪邊不停地點著頭,邊在腦中感謝母親的超放任主義.剩下的就是祈禱頭頂上的雷云能夠多停留一秒也好.可以的話停留一小時,至少停留三十分鍾……
此時,再次開始走動的黑雪姬,以稍快速語調的說道.
「仔細想想,明天也要在你家里集合,現在回去的話也是浪費呢」
「是,是這樣的.那樣太沒效率……」
————哈?
因為明天要來所以回去很麻煩?這是什麼意思?
就在以不自然的姿態和表情凍結當場的春雪的視野里,黑雪姬把書包把在餐廳椅子上,
「那我就一趟下面的商場了哦」
留下這麼一句話就出門去了.
以珍藏在冰箱深處的最高級的冷凍瑪格麗特比薩度過了晚飯,然後又泡了一次咖啡,最後在沙發上一起看晚間新聞節目,這一切應該是發生了的,但春雪基本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
猛然醒悟時,春雪已是獨自待在客廳里了.
不過,這似乎不全都是妄想,隔著走廊的浴室里傳來呼呼的電吹風的聲音.
空轉了兩個多小時的春雪的腦中變速器,到此時終于變成一倍速,中斷的思考又重新開始了.
回家很麻煩.這句話可以解釋成,直到明天的競賽時間都不會回去吧?既然如此,那不是必然會演變成黑雪姬今晚整晚都留在這個家里嗎?換種說話,那不就是所謂的留宿嗎?明明只是中學生,居然發生這種事情,于法于理能容嗎?但是沒有別的解釋吧?
——不行,我不能動搖!就算變成那樣,你也能冷靜處理的!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在這種類似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地就留宿下來了,但是那時還有仁子在,而且是在懷舊游戲大賽上不知不覺就在客廳睡著了……
「謝謝你讓我用浴室」
不經意間客廳的門就打開了,春雪身體猛地一跳,就像是頸椎錯位似地看著聲音的主人.
上下身都是簡單的暖灰色睡衣.是剛才在底樓開設的購物商場里買的吧.黑雪姬用橡皮筋盤起背後束好的頭發,微微苦笑著說道.
「總感覺,睡衣會越來越多啊」
「哈,哈……那就把睡衣放在這里就好了」
春雪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然後才發覺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不是的,我並沒沒沒有那種意意意思,今今今天打雷了所以想讓你留宿,我沒沒沒這麼想過.不不不我完全沒說不願意,這個,那個————」
面對著雙手與脖子複雜地扭動著的春雪,黑雪姬苦笑意更濃,替春雪解圍道.
「趁著熱水還沒冷下來,你也去洗洗澡,怎麼樣?」
「好的!就這麼辦!」
春雪就像要摔倒似的從沙發上下來,全速脫離客廳.
在水蒸氣仍未散盡的浴室里,再次陷入混亂的春雪也終于入浴完畢,在穿著代替睡衣的汗衫時,春雪全力思考著今後應該選擇的行動選項.
最終,得到的答案是——
「那個,請學姐使用母親的臥室!就是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那那那就晚安了!」
春雪在客廳入口處喋喋不休地說道,然後返回自己的房間,蒙上被子,這是稍微,不對,是非常沒出息的事情.
春雪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黑雪姬有話想說才前來拜訪.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春雪絲毫不認為,自己面對著身穿睡衣的黑雪姬還能保持冷靜.反正肯定會像剛才那樣頭腦過熱,最終把一些不說還好一百倍的話說出來.不對,在那之前自己因為呼吸急促,脫水,脈率不齊什麼的而先倒下也不足為奇.
如果會變成那樣,還不如像這樣在自己的房間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至少以後回想時,讓人禁不住「哇～」「呀～」地叫出來的記憶不會永久保存在記憶之中.
發動了許久消極全開精神閉鎖模式的春雪,品味著名為「認為自己變強只是錯覺」的自我厭惡感,一個勁兒地蜷縮著身體.
所以,在大約十分鍾後,門被輕輕地敲響,同時聽到一聲「可以和我說說話嗎?」的時候,春雪對自己沒有裝睡這件事非常吃驚.
春雪在床上坐起身體,深吸一口氣.以此氣壓將體內的膽小鬼趕出去,以嘶啞卻清晰的聲音回答「請進」.
門無聲地打開,不知為何,進門的黑雪姬雙手抱著放在客廳沙發上放著的大坐墊.環視一圈房間後,黑雪姬快步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會說不行呢」
黑雪姬背對著春雪小聲說道,春雪也小聲回答道.
「……我也以為自己會那麼說」
「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嗯……這……」
心情意外地平靜.倒不如說,在這種驚天動地的情況下,春雪甚至能感到安穩與冷靜.這也許是因為在極限情況下沒有犯大錯的安心感.
「……因為我覺得學姐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
「什麼啊,明明都看出來了還那麼快就睡覺了嗎?」
面對著微微伸直的纖細後背,春雪撓頭道歉.
「對,對不起.」
「……算了,你都讓我這樣進房間了,就原諒你吧」
黑雪姬放松肩膀,稍微改變了一下身體的朝向,看著坐在床中央的春雪.她的表情很柔和,但果然今天搖擺了一天的憂郁,還未從瞳孔里消失.
黑雪姬抬起纖細的手指,撫摸著脖子上裝備的鋼琴黑的量子接續通信終端,喃喃低語道.
「失去所有加速點,被強制卸載腦加速的人,將會失去所有相關的記憶」
哈,春雪倒吸一口氣.那是僅在兩個月前被證實存在的腦加速程序保密系統.這既是對敗者的絕對的救贖,也是究極的毫無憐憫的懲罰.
放下手,黑雪姬浮現出蘊含有種種感情的微笑.
「當這條僅僅只是傳聞的最終規則,以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形式告知我的時候,我非常害怕.因為要是我哪怕輸了一次給其他的王,在那一瞬間我會連自己是誰都忘掉.但是啊,春雪君.我同時……也松了一口氣哦……」
春雪沒能立刻明白黑雪姬的話中含義,有些迷惑.黑雪姬緊緊地抱著膝上的坐墊,深埋著頭繼續說道.
「…………在兩年半前,我在會談中出其不意,將一名王永久地放逐出了加速世界.在那件事之後,我一直從心底感到恐懼.他……身為初代赤之王Red.Rider的一名少年,會在東京的某個地方對我懷著深深的恨意吧」
春雪急促地吸了一口氣.
這段逸聞,以前聽說過好幾次.不對,甚至看過記錄著這個情景的重播文件.因此,一方面能理解此事留在黑雪姬心中的傷痕之深,另一方面也微微感覺到黑雪姬已經克服了痛苦.
春雪不知不覺地向坐在床右側的黑雪姬探出身去,脫口而出.
「但,但是……就算是出其不意……這不也是符合規則的正當攻擊嗎?而且,對方還是對立軍團的首領,在那時還沒有互不侵犯條約呢.那被怨恨的理由什麼的……」
黑雪姬緩慢而干脆地搖搖頭,打斷春雪拼命的話語.
「不是的,春雪君」
「誒……不,不是是指……?」
「我斬下Red.Rider的首級時所使用的是Level8必殺技Death.By.Embracing.射程只有70公分,相對地具有很高的攻擊力——話雖如此,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將擁有純戰斗型且僅次于綠和青的極高防禦力的Rider一擊必殺的威力.沒錯……你已經明白了吧.那時我發動了心意系統.在討伐第四代Chrom.Disaster時七王全員發誓絕不使用的,禁斷之力……」
春雪這次無話可說了.
隱藏在Brain.Burst中的高級接口——《想象力制禦系統》.刻意地使用它超越游戲中的極限,這就是心意系統.其威力巨大,似乎同時還包含著恐怖的黑暗面.追求心意之力者都將被自己心中的黑暗所吞噬,春雪所認識的高排位者們都說了同樣的話.眼前的黑雪姬也不例外.
黑雪姬進一步蜷縮起纖細的背部,從中傳出干澀的聲音.
「…………Rider有權利怨恨打破誓言的我.雖然我沒有後悔選擇了與其他王戰斗的道路,但是只有那一擊的感觸,直到現在還附著在我的雙手上…….——因此呢,春雪君.對于原腦加速者會失去加速世界的記憶這個傳言,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頑固地不去相信.因為我覺得依靠這個傳聞讓自己變得輕松是不可原諒的.但是在兩個月前,記憶消除的傳聞最終被證實的時候……我放心了.我意識到Rider不記得自己曾經是赤之王的事情和由于我的背叛而被放逐的事情時,我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氣.真是……何等無可救藥的卑鄙之人啊……」
呵呵呵,身著睡衣發出微弱笑聲的黑雪姬,一反常態地顯露出了軟弱與脆弱.春雪拿出所存無幾的勇氣,向黑雪姬又靠近了五公分.
但當然做不到用手去碰她,至少努力向她搭話.
「學……學姐.我覺得,知道前方隱藏著記憶消除處理而去戰斗,會感到非常大的壓力.但……但是,我們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從今以後,我們都必須帶著這份覺悟去戰斗.那麼……以此為交換,就算有些安心,也算不上卑鄙……我反而覺得這是正當的權利.」
說完這番話,黑雪姬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春雪.淡淡的嘴唇,露出令人心痛而又溫柔的笑意.
「……原來如此.很有你風格的邏輯性的意見.是啊,你應該抱著此信條去戰斗……但是,也許我沒有這個權利……」
「為……為什麼!?」
「那是……因為我的心意攻擊而受到無法挽回的損失腦加速者,不僅僅是Rider」
春雪不斷地眨眼睛,皺起眉頭問道.
「那是指……第四代Chrom.Disaster嗎?但,但是,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
「不,不是的」
黑雪姬搖著橡皮筋束起的頭發,無力地搖搖頭.幾秒後,用呼氣般的聲音說出了那個名字.
「我的……老朋友.在你成為孩子以前,唯一一個在現實世界也結為朋友的人……風子,不,是Sky.Raker啊」
「…………誒……?」
「在今天的領土戰後,就連千百合君的Citron.Call也沒能將Raker的雙腳複原,那並不是她的心意所致.是因為我.恐怕我的心意,直到現在還在侵蝕著Raker的傷痕,妨礙其再生.像毒藥一樣……像詛咒一樣」
「怎麼可能!那種事情是騙人的!!」
春雪不禁叫喊起來.不斷搖著頭,探出身子越說越激動.
「Raker姐曾說過是自己強迫學姐做的.學姐直到最後都想要說服她,但是Raker姐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所以學姐無可奈何只能照辦把腳斬斷…….是這樣吧!?」
「正是如此,表面上看來……」
把臉埋在抱著的坐墊里,黑雪姬呢喃道.
「但是……當時只有十二歲的我,比現在更加幼稚和愚蠢.比起與作為軍團副首領和我共同戰斗的道路,她選擇了對于天空的憧憬……非要做出如此選擇的她的心情,我無法理解.最終,當我知道Raker無論如何都不肯改變心意的時候,我很悲傷……也很憤怒……將這種感情全部注入右手的劍刃中,斬斷了Raker的雙腳.那時,在我的心里,一定存在著『那就永遠消失好了』這樣的心意.這心意成為詛咒,一直殘留到現在.這和過去產生災禍之鎧的初代Disaster的怨念是一樣的……」
緊握著坐墊的雙手加著力,嘶啞的聲音在昏暗的臥室里輕輕流動著.
「……Raker和你的心意都是希望的具現化.但是我不一樣.正好相反……是將憤怒,怨恨,絕望的力量覆蓋到事物上.不會創造,誕生出任何事物,而是將一切都斬斷,喪失.正如我假想體的極其丑惡的形態……新生的,不對,由你複蘇的第二代《Nega.Nebula》的大家,只要和我一起繼續戰斗下去,總有一天……一定會…………」
話語的後半實在過于沉重,春雪感到這是黑雪姬在接受自己無聲的自責.
——錯了.錯了.絕對錯了.
絕望和喪失不可能是你的本質.因為,我是被你拯救的.是你拼命地伸出手,將我從烏黑泥沼的底端的底端拉了上來.你給予了我無上的《救贖》.
春雪在腦中如此呐喊道,但是將這份強烈感情化作語言的能力卻嚴重不足.春雪緊咬牙關,拼命思考著該如何表達,自己被黑雪姬和腦加速本身拯救到何等程度.
大約五秒後,得到的答案是——
「…………學姐」
春雪如此呼喚著,從床頭的角落里取出一件東西,輕輕地遞給黑雪姬.
那是一條銀線包裹著的XSB連接線.左手拿著一頭的接頭,右手拿著伸長的另一頭,春雪說道.
「學姐,請和我對戰.我認為這麼做你一定會明白的.你是……您是何等地」
無法完全抑制住奔湧而上的感情,春雪的雙眼啪嗒啪嗒地掉下了眼淚.呼呼地哼著鼻子大口吸氣,以顫抖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對于我來說,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黑雪姬大半張臉朝著春雪,雙瞳圓睜.臉上流露著驚訝,猶豫,恐懼交織的表情,最終定格在含著痛苦的淡淡微笑上.
「……你總是會讓我吃驚呢」
黑雪姬呢喃著接過接頭.
但是黑雪姬並沒有把接頭插到自己的量子通信接續終端上,而是橫穿過床上,正坐在春雪的正對面.空氣中飄著香皂和香波的味道,春雪的意識不顧現狀地飛遠了.黑雪姬左手扶著春雪的脖子,輕輕地拉近——切切私語道.
「仔細想想,和你進行一對一對戰,這還是……」
接著這句話,黑雪姬將接頭靠近春雪的量子通信接續終端的端子.
「……第,第一次.」
回應黑雪姬的行動,春雪強壓住手的顫抖,將接頭伸向黑雪姬的量子通信接續終端.兩人正對著,頭互相靠近,同時接入.視野里閃爍著直連警告.
全身都浸沒在不僅僅是數字信號,連雙方意識本身都連在一起的感覺里,春雪慢慢地說出了命令.
「加速·連接.」
覆蓋著銀色金屬裝甲的細細雙足,踏在龜裂的大理石地面上.
春雪的自家公寓變成了亞白色神殿.分隔各戶各房間的牆壁全部消失,一層樓整個變成了廣大的通風空間.天花板也很高,到處都是希臘風格的圓柱在支撐著.薄黃色的淡淡陽光從外周的開口處照射進來.
這是與當初春雪受到黑雪姬的初次教導時相同的黃昏場景.
確認完周圍的狀況,視線正前方約二十米開外的地方——鮮豔的黑曜石般的假想體靜靜地站在那里.
雙手雙腳都是長而大的劍,細腰周圍圍著花瓣似的鎧甲裙,面具的兩側閃耀著銳利的光芒.
加速世界的叛逆者——黑之王Black.Lotus沒有作出任何架勢,垂著雙手,微微頷首.但是她的窈窕站姿,散發出強烈的宛如立身于巨大的斷頭台下的壓力,春雪Silver.Crow的纖細身體不由得為之一顫.
——不行,現在不是膽怯的時候!
在銀面下朝自己呼喊道.
春雪向黑雪姬提出對戰的理由,其實非常單純.想要將支撐著作為腦加速者的自己的某個信念傳達給黑雪姬.就是——
《Brain.Burst》,從根本上說只是網絡對戰格斗游戲.
還有,所有游戲必須帶來快樂.
玩游戲帶來的刺激,興奮與感動.網絡游戲才有的互相競爭,共同戰斗的連帶感.所有玩家都有享受的權利.游戲絕不是令人痛苦的存在.
為了將這個信念傳達給黑雪姬,春雪能做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此時此地全身心投入到戰斗中去.以自己的假想體,去全力挑戰認為自己心意映射著絕望,還會連累交手的對手的她.然後,讓她回想起對戰的樂趣.
——所以,我.
「要動真格上了,學姐!!」
叫喊著,春雪猛然跳離地面.
Black.Lotus仍然不動.但是一切勢不容緩,春雪瞬間跨越二十米的距離,深深地踏入地面中,大理石紛紛碎裂.
第一擊是最擅長的直拳.黑雪姬就在達到極限的瞬間,微微輕柔地向後一退,側身躲過了春雪最大限度地回轉腰部和肩部,瞄准身體中央的那一擊.
雖然接受了春雪的挑戰,黑雪姬還是帶著迷茫吧.動作沒有平時的敏捷.雖然也會配合右側劍進行格擋刺擊,但春雪能明顯看出劍切斬的方向.
春雪將仍然向前伸的右手指尖並攏,像鞭子一樣揮舞手腕,打算以手刀迎擊黑雪姬的刺擊技.
雖然沒有直接對戰,但經過半年以上共同領土戰,春雪發現了黑雪姬近身戰的一個極微小的弱點.
Black.Lotus的四肢的劍是攻防一體的恐怖武器,但畢竟只是劍,所以其威力具有方向性.具體說來,攻擊力只集中在劍刃上,劍身反而是脆弱的.
當然不可能一擊折斷,但是傷害是可以積累的.想要在近身戰中找到勝機,只能靠這一點.
「……喝!」
伴隨著短促的呐喊,春雪將右手手刀向著突刺而來的劍的側面擊打下去——本想如此.
但是沒有發生預想中的碰撞.取而代之的是.
軟綿綿的……感覺到只能如此形容的柔軟反應,春雪大吃一驚.
漆黑的長劍以小幅度外朝外的圓周運動,將春雪的手刀卷入.雖說這不可能,但是從春雪的眼中看來,就像是變成了軟材料的劍以螺旋狀捆住了自己的手腕.然而,也只是一刹那有這樣的感覺——.
「呼!」
黑雪姬也借助瞬間的呼氣,踏出一步,猛烈地震動右腕.
接著,爆發性的反作用力從春雪的手腕痛擊肩部和胸部.
「什…………」
發出聲音的時候,春雪已經支持不住,被猛地向後方擊飛.就連姿勢也不能控制,後背猛撞到遠處的一根石柱上.石柱在轟鳴聲中碎裂,而春雪仍未能停下,在地面上骨碌骨碌打滾,最終以大字型停了下來.
看了一秒以上眼前四散的火花,春雪猛地搖頭,迅速站起身來.春雪站穩搖晃的雙足,抬起頭叫道.
「什……什麼啊,剛才的那是!!」
黑雪姬從遠處懸浮移動慢慢靠近,微微聳肩回答道,
「以柔克剛……應該是這麼說的吧.在橫濱的中華街區域修行時的事情,遲早有一天會說給你聽的……話說回來,春雪君,你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春雪強烈地意識到,黑雪姬的聲音雖然沉穩,卻含著一絲寂寥感.
現在的黑雪姬,果然平時都被自己深埋的感情束縛著.自己的對戰只會產生負面能量.戰斗的興奮也好,互相競爭的連帶感也好,自己不能給予對方任何這些感覺.黑雪姬就是這樣鑽著牛角尖.
——你錯了,不是這樣的.
——我現在,處于最為激昂的狀態,不是恐怖.在這個世界里,居然有這麼強的人……那個人肯與我進行對戰的感動,使我全身都在顫抖著.
春雪強忍住想要叫出來的欲望,握住雙拳.
這一定是語言無法表達的,所以才希望對戰.僅僅被擊飛一次而已,還不是畏縮的時候.在沒有竭盡現在的自己的全力之前,是不會讓它結束的.
「…………用拳頭,說話!!」
春雪大聲呐喊,再度疾跑.
由于剛才的擊飛攻擊,體力槽削減了大約兩成,但相對地,殺技槽積攢起來了.背上的金屬羽翼在奔跑中一點點地展開.
春雪放棄了從側面反擊Black.Lotus的劍這個意圖,把一切賭在自己長時間偷偷修煉的,從零距離發動的三次元沖刺攻擊上.
「唔……哦哦!」
吼叫著,再次揮出右長拳.黑雪姬也同樣以右突刺迎擊.再這麼下去,會因為臂長的差異而被先行彈回.
閃耀的劍尖靠近,迫近,正要碰到頭盔的瞬間——
春雪單獨將左翼猛地扇動了一下,Silver.Crow的身體在沒有任何准備動作下向右側滑行,劍在頭盔側面劃出火花就過去了.
「……!」
是黑雪姬輕吸一口氣的聲音.但是黑雪姬的動作完全沒有停歇,以左腳的劍尖為中心旋轉身體,想要避開春雪的拳頭.那一刹那,這次是右翼扇動.軌道再次向內側修正——
錚!伴隨一聲微小但確實的沖擊聲,Black.Lotus的左肩裝甲彈射出火花.視野右上方的體力槽,雖然只削減了最小單位的一絲,但確實削減了.
——就是現在!
「啊啊啊!!」
春雪借著吼叫,右腳高高抬起.以常識來看,在這種近身狀態下使出高踢肯定無法命中.因為從作為回轉軸的左腳尖,到傷害產生部位的右腳尖,需要一定的距離.不知黑雪姬是否也如此判斷,不接不避地以肘擊反擊為目標.
但此時春雪又將右翼的推力瞬間全開.以前傾的身體重心為軸,高踢劃出原本不可能有的極小回旋半徑,發出呼呼聲.
黑雪姬立刻停住肘擊,上身向後仰,但Silver.Crow鋒利的腳尖已經掠過Black.Lotus的面具左側,再次擦出火花,造成最小傷害.
出完大招的春雪,正常情況下,此時會不得已進入刹那間的硬直狀態.不知是否因為討厭近身,黑雪姬沉下身子,想要向後跳.但春雪在踢出右腳的狀態下,左腳蹬地,右翼再次瞬間產生推力.借助產生的旋轉力,使出右後側回旋踢.
黑雪姬用彎曲的左腕格擋,產生了強烈的沖擊.橙色的閃光效果,將雙方的裝甲及周圍的大理石都染上了顏色.
春雪在視野外就感覺到右上的槽削減了兩絲,這次在踢擊的反作用上增強了左翼的推力.身體在空中急速反向旋轉,利用這能量使出左貫手攻擊.(注:貫手,空手招式之一,利用指尖突刺對手的喉嚨或眼睛)指尖淺淺地刺入了黑雪姬的右肩.春雪在雙方正對面的時候解放雙翼,由雙膝使出的膝踢很可惜地被黑雪姬用右腕格擋住了,但舞台在目前最大的沖擊下搖晃了.傷害為三絲.
——這種由翼的瞬間推力產生的無間隙沖刺,才是春雪不斷進行回避子彈特訓積累出來的,飛行能力的第二種使用方法.命名為「空中連續攻擊」.比起第一種使用方法「急下落重攻擊」,看起來很土氣,也不能期望帶來特大傷害,但可以在屋內使用,而且只需約兩成的必殺技槽就能發動.而且更重要的是——初次見到基本不可能對付得過來.
「噢噢噢!」
春雪全身沉浸在神經繃緊的加速感中,進一步提高了沖刺的速度.保持著近身狀態,幾乎不著地的以四肢展開連續攻擊.Black.Lotus全都是緊急回避,要麼格擋,然而受到的傷害還是一點一點地積攢到體力槽中.
就算全身在完全忘我地躍動中,春雪的腦中仍在叫喊.
——學姐,這就是現在的我.這就是你從泥沼中拉起來,並給予翅膀的我的全力.如果你的本質是絕望,是斷絕一切的喪失的話……那這場戰斗又算是什麼!
不知何時,Silver.Crow的身姿,化作了在空中閃耀的銀光集合體.在過去成為引起黑雪姬注意的契機,梅鄉中學局域網的虛擬牆球游戲中鍛煉出來的在完全潛入環境下的反應速度全開,春雪不斷使出空中連擊.說不定已經有數十次攻擊了,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一次有效攻擊.黑雪姬無言地貫徹防禦,一味回避或者格擋春雪不可預測的沖刺.
雖然沒有語言上的交流,但從某個時刻起,春雪意識到每當假想體互相接觸的時候,就會有深厚的感慨在兩個方向上交換.
那是感歎.是春雪對于黑雪姬的防禦技術的感歎,恐怕也是黑雪姬對于春雪的空中沖刺的感歎.兩人都感到了出奇深刻的感動.
春雪忽然覺得聽到了聲音.
————啊啊,是嗎……是這樣的啊.
————這就是對戰.忘記一切,只要和對戰假想體融為一體,隨心而動就好.就算是僅僅1.8秒內就會消失的世界,1.8秒就結束的互相接觸……專注的對戰一定會留下些什麼,給予些什麼……
————我與Rider,我與Raker從年幼時開始的無數次交戰,一定……誕生出了重要的東西……到現在還在對方的心里,保留著…………
是不是真的有聽到這些思念,春雪無法明白.
因為這聲音,是春雪不知是第幾十回揮出的右拳,與黑雪姬的左劍接觸,卷入時,在那連時間都算不上的一瞬間傳達過來的.
下一刹那,那種不可思議的引力再次將春雪的拳頭強烈卷入.
……啊,《柔勁》……!
春雪緊咬牙關,想要對抗這爆發性的反作用力.
但是反作用力沒有到來.相對地,春雪的身體被吸到黑雪姬的胸口處,雙腕被緊緊地抱住.
「誒…………」
由于這過于出乎意料地展開,春雪無法判斷該怎麼做而硬直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真正的耳語聲.
「你很出色哦,春雪君」
——誒?對戰結束了?但明明兩人的體力槽還有很多,剩余時間也不少?
在混亂中瞟了一眼確認雙方體力槽的瞬間,春雪明白了事情嚴重.
Silver.Crow的必殺技槽,由于無間隙的翅膀瞬間產生推力,已經消耗得一點不剩.
相對地,Black.Lotus的必殺技槽由于無數次格擋,已經完全充滿,整條閃耀著藍色的光芒.
「已經有兩年半沒有用過這個技能了.謝謝你,Silver.Crow.NiceFight」
說出這句耳語的同時,從春雪的兩腋折到後背的Black.Lotus的雙腕,放射出強烈的紫色閃光.
「《Death.By.Embracing》」
緊接著技能名發音——嚓的一聲輕輕響起.比這聲余響消失要更快的,是Silver.Crow的體力槽完全染成紅色——從右端開始嗖地減少——直到歸零.
…………真是的,何等威力啊.
心中充滿了這樣的最後最大的感歎,同時眼前浮現出火焰文字「YOULOSE」.幸運的是,在對戰假想體攔腰而斷的感覺到來之前,春雪全身就放出銀色光芒爆散了.
穿越充滿浮游感的黑暗,春雪回到了現實世界.
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睜開眼簾的春雪,在眨了幾次眼之後,想要看看應該近在眼前的黑雪姬的臉.
但是春雪未能如願.因為黑雪姬不知何時,就緊緊貼在春雪的身上,頭靠在在左肩上,雙腕環繞在背後.
「那,那個,稍……」
刺癢著臉頰的黑發的觸感與香波的味道直擊大腦,春雪想要坐著跳起來.但春雪完全做不到如此靈活的動作,于是一下子向後失去平衡.春雪慌忙試著用羽翼的推力恢複姿勢,但肉身的背上當然沒有任何裝備.
春雪「嘭」地倒在了床墊上,下個瞬間,黑雪姬纖細的身體也軟著陸在春雪的肚子上.
在只有空調的微微運轉聲的環境中,春雪仍然睜開著雙眼,這次身體完全動不了了.先要保持鎮靜,冷靜地判斷,行動!雖然這麼想,但是自己就連會發生什麼事情都完全無法掌握.
晚上十一點,春雪穿著往常的汗衫,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到這里還好,沒有任何問題.但是,身上趴著身穿睡衣的黑雪姬,雙手環抱著春雪的後背,還用力緊緊抱著的這個狀況——到底這真的是現實嗎?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情況?這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病毒什麼的在搞鬼嗎?
「…………我很吃驚哦」
真實人聲直接傳入春雪的左耳里,春雪在極度混亂中停止了思考.
「你……不知何時,就變得這麼強了…………」
面對這充滿感慨的耳語聲,春雪在仍不能思考的狀態下就脫口而出.
「但,但是,結果基本上是學姐的完美勝利…………」
「這只能反映等級的差距.你的戰斗比我預想的要均衡得多.你不斷進行空中沖刺,讓我很久沒有像那樣被迫拼死進行格擋了」
「真……真的嗎……?」
春雪半信半疑地嘟囔道.
「當然是真的.啊啊……我現在有多麼高興,多麼感動,要是能傳達給你就好了!」
漆黑的大眼瞳深處,閃耀著如星屑一般的光芒.僅僅看到此情景,意識就要再次飛遠了.在以前從沒有過的親密接觸的兩人身體的交界處所感到的劇烈的心跳,到底是誰的心髒發出來的,春雪無法判斷.
在鼻尖互相接觸的距離里,兩人視線交錯——
黑雪姬平穩地繼續說下去.
「……我認為,我至少要相信我一路走來的道路.雖然留下了很多懊悔……即便如此,我在加速世界里度過的漫長時間,不斷積累的無數次對戰決不是白費的.因為,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我成功地發現並邀請了你……」
黑雪姬用從背後移動的右手五指,輕輕地撫摸著春雪的臉頰.
「春雪君,我為你自豪哦」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
春雪對于這個狀況的驚慌,全都從腦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地,是從兩眼溢出的溫熱物體,順著雙頰流到了床單上.液體一滴接一滴地湧出,不停地灑落.
春雪慌忙用力眨眨眼睛,用右手指甲使勁地擦臉,以嘶啞的聲音辯解道.
「那…………那個,對,對不起.我……這個,我,我……」
但不知為何,就連聲音都開始劇烈哆嗦,說話的間隙還像小孩一樣抽抽搭搭.春雪拼命地想忍住這個情況,繼續說道.
「…………我,被,被別人說為我而自豪什麼的……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不願意再露出難看的哭喪著的臉,春雪想要俯下身去.
但黑雪姬用全身摁住春雪,右手嘩嘩地摸著他的頭,將春雪沾著淚水而濕乎乎的臉頰緊貼到自己臉上,繼續耳語道.
「那我把這十四年份全說出來.你是,我的……黑之王Black.Lotus的比任何人都值得驕傲的唯一的孩子,也是最棒的搭檔」
就在黑雪姬啪,啪地溫柔地摸著頭的時候,堵在胸口的東西也舒服地慢慢消解了.春雪長吐一口氣,慢慢地閉上雙眼.
耳邊傳來極細微的聲音.
「不對,不僅僅是這樣.連現實世界的你,有田春雪……我,黑…………的…………」
但是,後面的話聽不到了.
因為此時,春雪恐怕犯下了今夜最大的錯誤.
竭盡全力對戰的疲勞,洋溢的感情消融時的甜美痛苦,還有溫柔的手的觸感與親密接觸的身體的溫度互相結合,春雪的意識就被吸入光滑的黑暗中了——
也就是說,睡著了.沉沉地.正像小孩一樣.
感覺最後聽到的,是黑雪姬含著苦笑的簡短的一句話.
————晚安,春雪君.(來源:輕小說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