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有.
在這既沒有光,也沒有聲音,連身體的知覺也消失殆盡的無限黑暗里,只有意識還
浮游其間.
是死了嗎?沒能避開災禍之鎧MK-II的主炮,和仁子一起蒸發了嗎.
不是.就算是死了,只要身處無限制中立空間,就只會進入六十分鍾的蘇生待機狀態,雖然失去了色彩,卻也依然能看到周遭的景象才對.
然而,不管如何將雙眼——如果雙眼還睜著的話——聚焦,也只能看到混沌的黑暗.別說自己的假想體,連視野左上角的體力槽和必殺槽也消失了.
「……仁子」
他呼喊著她的名字,卻沒有回應.想要摸索周圍,卻連自己的手臂是否存在都不清楚.
「阿拓,小千……帕德小姐……」
忍受著心中不斷泛起的不安,他試著呼叫伙伴們.
「學姐……師傅……小梅……卡蓮小姐…………」
可是,世界依然被冰冷的死寂籠罩著.不,連溫度和空氣的流動也感受不到.籠罩這個地方的是《無》,僅此而已.
會不會是Brain.Burst程序發生了某種異常,讓自己的靈魂被困在這仿佛世界的罅隙一般的地方?就這樣哪兒都去不了,誰都見不到,在無限的黑暗中經曆無限的孤獨嗎……?
「…………有人嗎……有人嗎,回答我啊」
或許連認識這虛無空間的自己的心靈都要消失了.被這種恐懼壓迫著,春雪拼命地喊道.
「小千……仁子……小綸……黑雪姬學姐…………」
可是,呼喊被空洞的黑暗吸收,完全沒有回聲地消失了.他用並不存在的雙臂,抱緊了並不存在的身體,小聲說——
「……梅塔特隆…………」
突然.
在眼前,一個極小的光點,無聲地出現了.
似乎既無重量,又無體積的,一個基本粒子.可它確確實實地存在于那里.他將全部的意識集中在那個散發著朦朧白光的小點,戰戰兢兢地低語道:
「……梅塔特隆……?是你嗎……?」
隨即,光點一下子擴大,變成一個小小的環狀.細細看去,只見白色的光環似乎在小幅振動.他想著是不是有別的東西也出現了而移開視線,環的振動便加劇起來,變得難以辨識.他趕緊再次凝視著環,它便又安定下來.看來只要將意識偏離,與環的所謂協調就會跟著喪失.
——拜托了,梅塔特隆.如果真是你,就請回應我的聲音吧.
春雪一邊將自己的全部存在與那個直徑不到一毫米(充其量也只是感覺上的大小)的小圈同調,一邊說著.
圓環,逐漸地變大了——或者說,是春雪正在縮小.直到它終于停止變大,在環的下方出現了發出淡淡光輝的霧狀物體.本以為它要凝聚成形,卻又朦朧擴散的粒子集合體.春雪戰戰兢兢地伸出了不可見的手——碰了它.
嗖,的一聲粒子聚集起來,呈現出一個人形.是半透明的,女性的身影.閉著眼睛的高貴臉龐,他曾見過一次.毫無疑問就是在中城大廈的激戰之後現身的,神獸(Legend)級公敵《大天使梅塔特隆》的本體.從薄薄的衣裙背後長出的,上次見到時有四枚的翅膀僅剩兩枚,或許是因為其中一半正借給春雪吧.
「……梅塔……特隆……?」
仿佛是回應春雪的低語,那張超凡脫俗的美麗臉龐,輕輕地睜開了眼.
就在發出金光的雙眸直射春雪的意識的瞬間,自女性——梅塔特隆本體頭上的圓環發出眩目的光圈,穿過了春雪的意識.隨後,仿佛那道光給予了虛無以實體一般,Silver.Crow的軀體出現了.雖然也和梅塔特隆一樣由光的粒子構成,呈現半透明狀,可至少身體的知覺恢複了,雙手也能握緊了.
「………………」
因為存在感恢複產生的安心感,春雪一邊通過假想體長舒了一口氣,一邊舉起假想體的雙手,想要再一次觸碰梅塔特隆.然而.
『——無禮之徒!!』
尖銳的斥責聲傳遍了虛空,手被啪地一聲擋開了.再次閉上眼的女性型公敵,稍稍增加了柳眉的角度,用嚴厲的聲音繼續說到:
『不許隨便碰我.難道你忘了你已經是我的仆人了?』
「呃……仆人…………」
春雪歪著頭,總算想起了.這麼說的話確實,在加速研究會的根據地,在騎士公敵眼皮底下藏身的時候,似乎陰差陽錯地就許下了類似的承諾.期限是一千分鍾還是一千小時來著……不,比起這個.
「抱,抱歉.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那個,你是,梅塔特隆……沒錯吧」
『這可是不言自明的事.雖然我可以容忍你對我不用尊稱,可既然我是你的主人,那你至少要做到不靠觸碰和目視就認知到我』
「是,是」
『再說了,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喊我的名字呢,如果你那麼做的話,我們本可以更快同調的』
「那……個……」
看來她似乎對于春雪在這個虛無空間醒來之後,在喊了千百合,拓武,黑雪姬和仁子等人的名字之後才喊梅塔特隆的名字這件事很不滿意.春雪一邊想著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啊,一邊只能道歉.
「對,對不起啦,我沒想到你會回應我……」
『所以我才說你蠢啊!能在這個層級*下和你通感的,除了我之外不可能再有他人』
「層……層級?我現在才5級……」
【譯注:原文是Level,所以春雪搞混了】
對于春雪的回答,梅塔特隆再次柳眉倒豎.
『我對于你們這些小戰士的序列沒有興趣!我說的層級,是指用于理解這個世界的認知的高度與深度……你現在,正以小戰士本來絕對無法達到的水准觀察這個世界』
「……高度……」
就連春雪也能想象到,這個詞並不是單純指無限制中立空間中的飛行高度,可是依然無法把握它具體的含義.他戰戰兢兢地環視周圍,除了光的粒子描繪出的自己與梅塔特隆以外依然是空無一物.即便看向腳下,也只有漆黑昏暗在無限地伸展.
直到現在,春雪才想起自己在移動到這個空無一物的空間……梅塔特隆所說的《層級》之前,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下.
「啊……對,對了!MK-II的激光……!!我我我,在馬上要被那個打到的時候,來到這……」
仿佛虛無巨槍現在也要穿破腳下的黑暗席卷過來的恐懼襲遍全身,春雪焦急地問道.而梅塔特隆微微側了側頭,若無其事地反問道:
『你說的《MK-II》,就是和你們戰斗的那個冒牌的存在(Being)?』
「誒,那個……我想,是的……」
『哼,那個的話,戰斗還沒有結束.你好好看看下面』
梅塔特隆若無其事地說完,輕輕揮了揮右手.散發出純白光輝的光粒飄舞,像是被它們照亮一般——在兩人的下方,出現了赤黑色渾濁粒子的光柱.
光柱傾斜著,靜止在空中.雖然沒有移動的跡象,可構成光柱的微粒子猶如小蟲的聚合一般緩慢地蠕動著,喚起人生理上的厭惡感.
「那……那個是……?」
『顯然,就是你說的MK-II發射的虛無(Void)屬性的攻擊.真是的,看著就覺得惡心……虧他們能產生這麼令人憎惡的力量』
「那,那麼……那個黑柱子就是MK-II的虛無激光!?為什麼會停在空中呢……?」
『正確的說,只是你感覺它是靜止的.你再把認知領域擴大試試』
說是這麼說,可又不清楚怎麼才能擴大認知領域,總之春雪先竭盡力氣地睜大了眼睛.
隨即,在黑柱的下方遠處,可以看到一個巨大得多也濃密得多的粒子團.幾乎通體呈黑色,然而在中心部分,包含有比現在的春雪更暗一些的銀色光輝.如果那就是MK-II的話,正中心的銀色,可能就是被吞沒在駕駛室里的Wolfram.Cerberus吧.
既然能看到Cerberus的話……春雪想著,向水平方向移動視線,只見不遠處,有一個閃爍著透明紅色光芒的粒子集合體.那是仁子.春雪確信著想要靠近過去,而就在這時梅塔特隆攔下了他.
『沒用的.在這個層級下,你無法干涉那些小戰士朋友,當然還有敵對者存在.能做到的只有確認而已』
「這,這樣啊……那個,也就是說,和初期加速空間(Blue World)無法干涉現實世界的事物是一樣的道理嗎……?」
『雖然這些詞我沒聽過,不過既然你這麼想,那應該就是這樣吧』
梅塔特隆相當冷漠地回答著,突然開始移動,緊貼著春雪的右邊站定.
『來,進一步擴張認知領域』
「誒?……哇……哇哇哇!?」
春雪之所以發出這有些丟人的慘叫,是因為梅塔特隆的左手突然抓住了春雪的右臂.明明剛才說過不許我隨便碰你的……這樣想著,大天使大小姐已經開始拉著春雪急升.
「要,要飛也先打個招呼啊……」
牢騷還沒有發完,上升就已經停止.不管是啟動還是停止,似乎都沒有慣性作用.雖然感覺著實奇怪,不過都無所謂了吧.春雪這樣想著,偷偷看向身邊.
細細想來,見到女性型假想體這一梅塔特隆的第二形態只有在中城大廈和第一形態激戰之後的數秒而已.
那時,因為突然出現的本體散發出的威壓感而顫抖不能看清,而今湊近細看之下,連完美一詞都不足以表現的超然美貌讓人只能為之失語.
僅由白光的粒子描繪而出,就已經讓人感到失魂落魄,如果是無限制空間中的樣子的話,可能已經暈過去了……不對不對,不可以這麼想.我已經有黑雪姬學姐了………
『……要是看我看得太久,認知能力是會發生異常的』
「啊,對,對不起」
春雪一邊道歉,一邊想著這可能只是個玩笑而准備繼續看下去,有意識到這也可能是事實于是慌忙挪開了視線.
他看著腳下,高度似乎比剛才更高了.停止在空中的虛無屬性激光,發射它的MK-II,以及漂浮著的仁子都只是小點而已.
定睛凝視後,只見下方遠處——他注意到了一顆停留在應該是地面的漆黑平面上的深紅光點.從顏色來看一定是Blood. Leopard.既然如此,春雪想著,將意識轉向更廣的范圍,在與帕德小姐同一平面上但是離開一定距離的地方,可以看到一綠一藍兩個點,那是千百合和拓武.
『嗯,看來你也能看到一些了啊』
「嗯……嗯,算是勉強能夠……雖然這樣,可還是沒法理解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
追溯記憶的話,在移動到這個靜止的漆黑空間之前,似乎聽到了和使用《Burst Link》指令時相同的加速音.可雖然相似,卻一定是另一種音效吧.如果那是加速音的話,事情可就鬧大了.
『我們把這個地方叫做《Highest.Level》【譯注:至高層級】』
聽身邊的梅塔特隆如此解釋,春雪鸚鵡學舌地低聲說道:
「至高……層級.那麼,我們之前戰斗的無限制中立空間是什麼層級呢……?」
『那是《Mean.Level》【譯注:中間層級】』
「嗯……」
中間,應該就是mean吧,除了《意義》之外似乎也有《中間》的意思.
雖然很在意其下的通常對戰空間,干脆再問問現實世界又是怎麼稱呼的吧,可感覺再問下去會惹她生氣,春雪暫時擱置了疑問,再一次環視《Highest.Level》的世界.明明一開始只能認知到被黑色統一的完全昏暗,現在卻至少可以區分地面與空間了.
他凝視著地面,發現這個層級似乎也再現了大致的地形.穿行在MK-II所造成的環形山左側的線條應該是高速公路吧.若是如此,那春雪和梅塔特隆現在面向的就是空間的正北方.
他又將視線轉向上方,在北邊相當遠的地方,有四個光點聚在一起.雖然不如春雪他們所處的位置,卻也依然是浮在相當高的空中.顏色是:天空色,緋色,淡水色——以及,黑色.雖然是黑色,卻與MK-II的渾濁暗色截然不同,有通透的黑水晶(Morion)的質感.
「……………學姐………!」
不會錯的.那個黑色的光點,是黑雪姬……黑之王Black.Lotus.那麼,周圍的光就是楓子,晶,以及謠.之所以浮在空中,應該是楓子在用疾風推進器運送黑雪姬她們吧.
本應去現實世界拔掉仁子的連接線而留在中城大廈的四人,現在卻向春雪他們的位置移動,或許是因為目擊了MK-II引起的最初的大爆炸,從而察覺到了事態的異常吧.可即便是疾風推進器,應該也不能將四人的重量一次送達.看來援軍的到達應該還要等十分鍾左右.
——不對,如果一味期盼黑雪姬她們救援的話,要將鎧甲無力化簡直就是在說夢話.一定要在四人到來之前結束一切,用笑容迎接她們.
「……謝謝你,學姐.可是,我沒事的.災禍之鎧MK-II我會負責……」
然而小聲的話語,只能到此中斷了.
梅塔特隆再次用力抓住春雪的胳膊,開始急速上升.她拉著發出「哇啊啊啊!」的慘叫的春雪,這次一口氣到達了體感高度一千米的地方.
再一次無視慣性驟然停止,或許是錯覺吧,大天使用增加了幾分寒意的聲音對他說:
『好了,也是時候,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樣子了』
「額……真,真正的,樣子……?」
再眨了好幾下眼後,春雪目不轉睛地盯住了梅塔特隆.她睫毛低垂著的側臉依然是那麼美麗,看不出與剛才有什麼變化.春雪歪著脖子,無意識地舉起右手,想要試著捏一捏她那有著平滑線條的臉頰……
『無禮之徒!!』
只聽啪的一聲,右手手背被翅膀的尖端擋開,春雪忍住悲鳴向後跳了一步.
「可是,我不知道哪里有不同嘛……」
『我說的不是我自己!』
尖銳的斥責過後,大天使將雙手打開指向了下方.
『你要用意識的全部來觀察世界.在至今為止的戰斗中,你應該已經實踐了很多次了.要將那種感覺更廣地,更深地,更高地,更快地,向全方位擴張』
雖然梅塔特隆的話難以理解,可春雪依然覺得自己能夠部分理解她想說的話.
觀察.
不是一點,而是整體.不是一瞬,而是連續.在加速世界,像春雪這些超頻連線者並不是在用眼睛觀察事物.而是將Brain.Burst的中央服務器,又名《Main. Visualizer》【譯注:主觀測儀】生成的世界,經由神經連接裝置看,聽,觸,感知.
在這個《Highest.Level》世界,可能就是將加速世界的構成要素,以更接近本質的形態展現出來的地方.並沒有被翻譯成一看就懂的3D物件,而是由情報本身流淌,搖蕩的世界.
春雪無意間,和梅塔特隆一樣閉上了眼.
剛才眨眼的時候視覺還是被遮蔽的,可現在即便閉上了眼也能朦朧地認知到世界.遠在一千米外的地面,身處那里的帕德小姐,拓武,千百合.浮在空中的MK-II.在更高處的仁子.在更遠的地方,楓子,謠,晶,以及黑雪姬.
不僅如此,還能看到構築在MK-II造成的環形山的下方的加速研究會基地的地下層部分.比想象的要深得多,廣得多.警衛的騎士公敵也有三,不對是四匹之多.
將感知力再次拉回地面上,向水平方向伸展開.港區戰區的地形,建築物均可以逐個詳細感知.在沿著大道向西北方探去,有一座鶴立雞群矗立著的高塔,應該就是舊東京塔.其頂端的《楓風庵》雖然與周圍的大型地貌比起來只如沙粒一般,卻能感到某種溫暖.而就在它的近旁,有一個比小屋更小卻能感受到高密度情報的漩渦狀物體……那應該是傳送門吧.
在離開塔更加往北的空中,懸浮著三批小型的飛行公敵.若是將感知范圍擴大,還能察覺到無數其它的公敵存在著.大的,小的,熱的,冷的……其中有不少,似乎正在向春雪一行當作戰場的環形山靠近.一定是被敵我雙方接連不斷使用的心意技引來的吧.必須要在它們闖入之前結束戰斗.
春雪想著,睜開了眼.緊接著——
「哇……啊……」
自口中吐出細微的贊歎聲.
世界的外觀,煥然一新了.
環形山的外邊剛才還只是充滿昏暗的地面,如今有無數的光點散落,簡直如星空一般閃耀著.白色的光粒雖然大多分布在大道上,可大建築物中,廣場上也到處都是,要將其一一數清是不可能的.當然,港區戰區之外也同樣被光淹沒,宛如一件由星塵描繪東京中心部的藝術品一般.
「那些光是……?」
對于春雪的低語,梅塔特隆平靜地答道:
『我們把它們稱作《Node》【譯注:節點】,用以決定世界外觀的情報在那里生成,連接,流動』
「世界的……外觀……」
春雪鸚鵡學舌地說著,突然意識到,那些看起來既規則又隨機的光亮的排列方式,或許是——
「……公共攝像頭……?」
雖然低語是疑問句式,可春雪已經確信了.
以維持治安為主要目的,設置在現實世界每一個公用場所的自動化監視裝置網.這就是《Social Security.Surveillance.Camera》【譯注:公共安全監視攝像頭】,俗稱公共攝像頭.
Brain.Burst程序截獲這個監視網所捕捉的影像,真實再現現實中的地形,制作出對戰空間.的確是《決定世界的外觀》.
公共攝像頭網絡相關的情報被嚴格控制,春雪這樣的平民不可能知曉攝像頭的總數以及彙總,處理情報的設施的所在位置.雖然網上也有整理攝像頭位置的網站,可又有傳聞說能用肉眼發現的攝像頭只有一半不到,其余的都被巧妙地隱藏起來了.
像現在這樣從《Highest.Level》世界俯瞰光的分布,看來這個假說是真的.白色的星塵正以春雪在街上看到的攝像頭兩倍,不對,甚至是三倍的密度微微閃爍著.
數量龐大的光點所描繪出的東京的姿態,既是在宣示其對市民過度的監視,卻又美得讓人無法呼吸.沿著閃光格外強烈的,應該是JR山手線的光帶,自港區戰區經由涉谷戰區,新宿戰區移動視線,春雪察覺到一了件事,低語道:
「咦……?」
唯獨在東京的中心部,千代田戰區的正中央,沉沒在漆黑的暗影中.不管怎麼凝神注視,也看不出任何一顆星光.
可是,那怎麼可能.那個地方,是現實世界中的皇居——東京最為戒備森嚴的地方之一.理應設置有無數的公共攝像頭,在這個世界里應該像銀河的中心一樣閃耀.可為什麼,會完全沒有光亮呢.這簡直,就像銀河的中心被巨大的黑洞吞噬掉了一樣.
『看來你注意到了呢』
梅塔特隆平靜地出聲說道.春雪偷瞧了一眼,大天使的眼雖然依舊閉著,卻能強烈的感受到她的視線朝向千代田戰區中心的黑暗.
『只有那個地方……你們這些小戰士稱為《帝城》的空間,被從這個世界完全隔離了.即便以我的知覺,也無法查知起內部』
「被隔絕……可是……那個……」
春雪猶豫了一下該不該說,還是惶恐地接著說了下去.
「我之前進入過帝城……里面的樣子和外面基本沒什麼區別.有建築,有公…有存在,屬性也和外面一樣……」
『…………』
而梅塔特隆,難得地顯露出斟酌話語的氣息,忽地點了點頭.
『你進入帝城的事,我之前就觀測得知了.在于第一形態作戰時,我能與你交流……以及把你請到至高層級來,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個』
「誒…………!?」
春雪禁不住露出驚愕之聲,而梅塔特隆緩緩地將身體左轉,與春雪正面相對.
她微微睜開眼,閃著金光的眼眸穿透了春雪的雙眼,不對,是靈魂,在頭腦的中心響起清澈又威嚴的聲音:
『戰士Silver.Crow』
這是梅塔特隆第一次沒有用「你」而是用名字稱呼他,可春雪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等著她說下去.
『身為《四聖》之一的我梅塔特隆,向你提出交換條件.我會告訴你屠戮那個模擬存在的方法』
聽到這話,他終于想起了就在此時此刻,在無限制中立空間,也就是梅塔特隆所稱《Mean.Level》,春雪也依然處在即將被災禍之鎧MK-II的虛無激光直接命中的關頭.說實話,實在想不出要怎麼做才能避開那個攻擊.如果梅塔特隆肯出手相助,那就沒有理由拒絕.
可是,讓人在意的是《交換條件》這個詞.也就是說,作為相助的代價,春雪必須要付出某樣東西.
「……相對的,我要做些什麼……?」
他哆哆嗦嗦地問道,而大天使則說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話.
『請汝讓我,參考一下你在帝城的《記憶》』
「帝城的……記憶……參考……?這樣就夠了嗎……?」
他這樣問著,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追問道:
「那個,那是不是……我的記憶會消失?」
『我不是說了只是參考嗎,只是看一下,不會消除.再說了,如果我有消除記憶這麼高的權限的話,不用提出交換條件就可以看了』
被這麼嚴厲的反駁,春雪縮著脖子回答道:
「也,也對哦.那個……」
在帝城里好像沒有做什麼羞于見人的事哦,不對不對,對方是原來叫公敵現在叫存在的東西所以應該沒必要害羞吧.春雪這樣高速地想完之後點了點頭.
「我沒有意見,更何況應該是我有求于你才對……不過,要看記憶,得怎麼做才能……」
『很好.憑你的這句話契約就算成立了』
梅塔特隆並未回答春雪的問題而是以不由分說的口氣宣言之後,突然伸出了雙手.
她用十指抱住了銀色光點描繪出的Silver.Crow的頭盔,纖細到連碰一下可能都要猶豫半天手指,將春雪的身體完全固定住,連手腳都不能動彈了.
「誒,那個,你你要做什麼……」
『安靜.將意念沉澱下來,接納我』
命令完畢後,大天使梅塔特隆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臉接觸了春雪的頭盔.
春雪拼命忍住沒有哇————!?地一聲叫出來.梅塔特隆驚人的美麗臉龐無聲地穿過了Silver.Crow的鏡面面甲.黃金眼眸在最近的距離盯著春雪的雙眼,將兩人的額頭緊緊貼住.對于這驚人的一幕,春雪的意識回路短路迸出了火花,什麼都沒法想了.
緊接著,在頭腦中心,泛出金色的光芒——在光芒里,許多靜止的畫面接連閃過.
以帝城南門為背景懸浮著的四神朱雀.
抱起Ardor.Maiden向南門突進的春雪.
紅葉飄舞的《平安》舞台下的帝城內部.
在其深處認識的藍色武士型假想體.
以及在沿著深深的台階向下走到最深處,被巨大的注連繩封印的空間,以及在黑暗的盡頭搖曳的金色光輝…….
『你的記憶,我已確認完畢』
春雪聽到這句話才猛地拉回了意識,梅塔特隆已經將自己的臉抽離了春雪的面部.可是雙手依然籠著他的頭盔,脫俗的美麗臉龐也依然近在眼前.嬌柔的嘴唇之間,飄出輕聲的低語.
『原來如此……《八神之社》……果然在帝城深處有著連四神都能超越的存在嗎……』
【插圖5】
「…………誒,那個,你剛才,說什麼…………?」
『看來要得到更多的情報,就必須和那個叫Azure.Heir的人接觸一下了……終于,到了要和四神它們對峙的時候了呢……可是,現在還……』
這些話到底是不是從梅塔特隆口中說出的,並不知道,因為在梅塔特隆突然將身體遠離的瞬間,就聽不到了.雖然也有可能是思考本身傳遞過來了,可說到底本應是系統程序的公敵(存在)的思考到底又是什麼呢.
春雪重新看著梅塔特隆的身影,畏畏縮縮地問道:
「那個……你,為什麼會對帝城感興趣呢」
而梅塔特隆,像是在說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一般報以冷漠的視線.可是在春雪的認識中,梅塔特隆和四神以及帝城一樣,都是《系統一側》的存在,其本源應該也是相同的.
似乎是察覺了這一心思,發出純白光輝的美少女再一次將閉上眼睛的臉轉向地面上的銀河.春雪的腦中,響起了平靜的,又帶有一種寂寥的聲音.
『……剛在這個世界得以存在的時候,我,是一個只會遵從被授予的命令行動的單純存在.身在區域03-2的我的居城:對立大教堂(Contrary.Cathedral)的最深部等待小戰士們的造訪,然後與之戰斗.這就是我應該做的一切』
春雪一次都沒有去過梅塔特隆的城堡也就是《芝公園地下大迷宮》.因為那是無限制中立空間中最大,最難的迷宮,想要攻略的超頻連線者從過去起應該就不多.就算每周舉行一次攻略活動,現實世界的七天,在無限制空間就是七千天.也就是說,梅塔特隆只能干等著二十年才會出現一次的敵人.
春雪又偷瞧了一眼,只見大天使以超然的表情接著說到:
『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終于出現了在空間屬性(Field.Attribution)UH01……也就是你們說的《地獄場地》擊敗我的第一形態的戰士.可是在那人從寶座房間取走《七星》之一後,小戰士造訪城堡的頻率就更低了.作為第二形態施展身手的機會也從未出現,就這樣又過去了近乎無限的時間……不知不覺,我開始想.我……被授予梅塔特隆這個名稱的意識到底是什麼?到底是誰創造了我,賦予我這麼空虛的宿命?而我所感知的這個世界,又為何存在……?』
「………………!!」
梅塔特隆的獨白,給春雪帶來了雙重的沖擊.
其一,是加速世界的公敵(存在)梅塔特隆,對自己的存在理由產生了懷疑.她的智能果然已經達到了遠遠凌駕于游戲內程序的高度.
其二,是因為有人曾經對春雪說過非常相似的話.
————到達10級的超頻連線者,會見到程序的編寫者,從而得知Brain.Burst存在的真正意義,以及它最終的目標.
————我……想知道.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那是八個月前,在梅鄉中學近旁的咖啡屋,還剛剛認識的黑雪姬通過直連線路說出的話.
現在依然包裹在謎團中的程序編寫者——是那個人將加速世界,超頻連線者,還有大天使梅塔特隆等公敵(存在)創造出來.黑雪姬和梅塔特隆,分別從世界的外部與內部,追求著那個合而為一的答案…….
「………你……得到……答案了嗎……?」
春雪用嘶啞的聲音,向經曆了無限時光的大天使問道.
梅塔特隆無言地舉起左手,一下抓住了春雪的右手,然後用另一只手,指向遙遠下方的光之地圖.隨即,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現象.描繪出東京都心的無數光點,被無聲地向上下拉長,像是被化成細長垂線的光群支撐著,出現了新的大地.在最初看到的東京的上下各有一塊.
春雪現在所見的,是被無數的白柱貫通的三層東京.他無法理解自己所見事物的意義,呆然低語道:
「空間……有三個……?」
『對.這就是我感知的界限……我所知的,世界的全部』
「世界的……全部……」
春雪一邊重複著,一邊凝神注視.然後,立刻察覺到了.
從一開始就存在的中央的東京,除了標記公共攝像頭的光柱之外,還有無數色彩繽紛的光點閃爍著.它們有公敵,有迷宮,有傳送門,有商店,以及在這個瞬間潛入無限制空間的,零星幾個超頻連線者.
可新出現的上下兩個東京,除了公共攝像頭之外完全沒有別的光.
像是SF題材電影中出現的那種,雖然地形相同卻一個人都沒有的平行世界.又或者是所有的生命都絕跡了的世界…….
『曾經……在遙遠的過去,在那兩個空間里,有許多光點活躍地運動著.那里一定有和你們一樣的小戰士,以及和我一樣的存在(Being),對戰,交談,相互通感.可是,那些光慢慢地減少……有一天,完全消失了.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在無限制空間的上面和下面,還有別的空間……?可是,如果是這樣,那下面那個可能是通常對戰空間,即便現在,那里應該也有很多超頻連線者在對戰啊……」
像是要否定春雪的低語一般,梅塔特隆輕輕搖頭.
『不,那兩個空間,是和我們所在的空間完全不同的空間.雖然有重疊,卻沒有移動的手段』
「不同的空間……?那是,什麼意思……」
春雪歪了歪頭,突然睜大了雙眼.
兩個異世界,這個話題,記得以前,也聽什麼人說起過.
那是在六本木山丘大廈的屋頂,與綠之王Green.Grandee相遇的時候.綠之王說起過,單獨進行公敵狩獵,不斷將點數無償地分配給各個軍團的行動理由.
不能讓世界被閉鎖.
不能讓Brain.Burst,又名《試行(Trial)Number2)》,像《Number1》和《Number3》一樣被廢棄.
那些相傳已經被閉鎖的世界,它們的名字是——
「《Accel.Assault》……還有《Cosmos.Corrupt》」
對于春雪這語不成聲的囁嚅,梅塔特隆以一句「哦」作為回應.
『原來你知道它們的名稱麼』
「嗯,嗯.在前不久,聽別的超頻連線者……也就是你說的小戰士提過」
雖然綠之王他,怎麼看也不是小戰士的形象啊,春雪一邊在腦海角落轉著這些想法一邊說完,大天使輕輕點頭.
『是這樣.那麼那人可能也到達過至高層級呢.不過現在那都無所謂.這三個空間……《Accel.Assault(AA)2038》《Cosmos.Corrupt(CC)2040》,以及我們所居住的《Brain.Burst(BB)2039》,我推測,是因為同一個目的而創造出的』
「目的……什麼……?」
『你也自己動動腦子.仔細看看這三個世界的話,你應該也能推測出的』
「是,是……那個……」
將視線從梅塔特隆的側臉移開,春雪凝視著三重的東京.
可不管怎麼看,上方和下方的世界都完全地《閉鎖》了.與Brain.Burst的共同點,只有公共攝像頭的位置.假設《Accel.Assault》和《Cosmos.Corrupt》和Brain.Burst一樣是被隱藏的游戲——既然游戲發燒友春雪也不知道,那這個可能性非常大——那這兩個游戲應該也是使用完全相同的機構來生成對戰空間的吧.
這樣一來,在現實世界的幾年前,在東京的二十三區中,就應該有著和春雪他們在不同世界戰斗著的超頻連線者.
不對,可能不是《超頻》連線者,或許是《強襲連線者(Assault.Linker)》以及《凋零連線者(Corrupt.Linker)》吧.而他們因為某些原因消失了.估計是在程序從神經連接裝置中卸載的同時,記憶也被消除,忘卻了在隱蔽的戰場戰斗過的事……
為什麼.
三個游戲的編寫者,是出于什麼目的,將這麼殘酷的游戲交到孩子手上呢.
春雪不自覺地用右手握緊了梅塔特隆的左手,繼續將目光集中在重合的三個世界——正確的說是一個世界和兩個廢墟上.
然後,猛然驚覺.
三重世界的,最大的共通點,就是每個世界,其中心部都被黑暗包裹著.
「《Accel.Assault》也好,《Cosmos.Corrupt》也好,都有帝城……?」
聽到春雪的低語,梅塔特隆深深地點了點頭.
『你終于察覺到了嗎.雖然在《AA》空間以及《CC》空間名稱可能不同,但和我們的《BB》空間同樣,中心部分存在著隔絕的空間.而且,曾經在那兩個世界,小戰士們似乎也以那個空間為最終目標.那麼,這就是這個有三重空間所構成的世界,以及在其中作戰的小戰士與存在(Being)們被創造出的理由』
純白的大天使,高高舉起了右手,清冽的語言響徹了無垠的昏暗.
『這個統合三界的空間——引用你們這些小戰士的叫法就是《加速世界》的存在理由.那就是突破這個世界的中心同時也是異界的《帝城》,以及深埋其中的《八神之社》,到達被封印的《The.Fluctuating.Light》.我如此堅信著』
梅塔特隆猶如神聖宣告一般的話,即便漫長的余韻也消散了,春雪依然說不出任何話.
The.Fluctuating.Light(TFL).擁有《搖光》這個別名的,七神器(Seven.Arcs)的七號星(Eta).
雖然那是所有超頻連線者都夢寐以求的,可能是最強的強化外裝——可那至多也只是游戲內的道具,而攻打《八神之社》說穿了也只是為了得到道具的活動.春雪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
可是,梅塔特隆的話從根本上顛覆了春雪的認知.
《TFL》,才是Brain.Burst,Accel.Assault,Cosmos.Corrupt三個游戲存在的,或者曾經存在的理由.
這里討論的,並不是游戲的通關條件那個層面的話題.如果這是真的,那就連到達十級也只是其中的一個過程罷了.
籠罩著謎團的編寫者,為了解開《TFL》的封印,才將游戲程序散布給幾百個孩子.梅塔特隆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其中包含了一個巨大的矛盾.
既然《TFL》是能夠在游戲里得到的道具,那將其配置在帝城之內的應該也是編寫者.編寫者在游戲內有著等同于神的權限,所以如果想要,完全可以移動到帝城,或者做一個一樣的東西就好.根本沒必要讓春雪他們這些玩家去攻略帝城吧.
又或許,《TFL》雖然被稱為七件神器之一,可實際上與其余六件有著某種本質上的不同?既不是強化外裝,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種道具……對,比如說…………
思考到這的瞬間,春雪終于想起了.
自己以前,也想過完全相同的事.
就在不到十天前,與謠一同沖進帝城的春雪,在正殿的深處認識了不可思議的少年武士假想體.自稱Trilead.Tetraoxide的他,帶領春雪二人去到了存在于正殿地下深處的《八神之社》.
在那里看到的,是搖曳在廣大的黑暗盡頭的,金色的光.
第七神器:《The.Fluctuating.Light》的光輝——
春雪在凝視隱約搏動著的光輝之時,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似曾相識.在無限制空間的舊東京塔,進行心意系統修行的時候.正在專心攀登牆壁的春雪,仿佛感覺到了搖動的光……與《TFL》同樣顏色,同樣溫度的光的對面,有人在對他說話.
有人.
當他在帝城深處與那道光再會時,春雪感到它並不是強化外裝,而是有意識的東西.可緊接著神經連接裝置的全球連接就被切斷,那段思考也戛然而止.
為了實現與Trilead.Tetraoxide約定的重逢,總有一天要再次進入帝城……春雪這樣盼望著,可直到今天一直未能如願.
如果那時所感是真實的.那《TFL》就不是編寫者設計,配置的道具了.
既處在加速世界的中心又與世界隔離,連編寫者都無法觸碰的某物——亦或是,某人.
凝視著貫穿三重空間中心部的漆黑的黑洞,春雪無意間低語道:
「如果……有人能突破四神之門和八神之社,觸碰到了《The.Fluctuating.Light》的話……會發生什麼呢……」
『你真的,想知道嗎』
「誒……?」
面對出乎意料的提問,春雪看向右邊的大天使.長長的睫毛再次低垂,無法從那超然的美麗臉龐中讀出她的內心感情.當然前提是公敵(存在)有感情的話.
「…………」
片刻之後,春雪深深的點了點頭.
「……想知道.就算那是世界的終結.因為我,還有黑之王Black.Lotus不是為了停步,而是為了不斷前行而戰的……」
說到這里,春雪總算是察覺到了.
如果到達《TFL》是Brain.Burst的存在理由,如果被某人達成使得游戲通關,或許加速世界會就此消滅.即便如此有田春雪所在的時間依然會繼續流動下去,可梅塔特隆的時間卻並不一定.游戲通關,對她來說可能與死同義.
春雪無意識地在依舊握著的右手上加上了力道.
似乎是從互相交疊的手掌讀出了思考,大天使平靜地小聲說到:
『我也想知道.從我在這個世界蘇醒至今的七千一百五十九萬兩千三百十九小時的意義.即使……以我的存在消失為代價』
「…………梅塔特隆……」
春雪所能做的,只有壓抑著聲音喊出她的名字而已.
加速世界誕生是在2039年,至今已過去了八年時間.
但是這樣對春雪來說就已經感到極為漫長,而處在無限制中立空間里的梅塔特隆更是經曆了其一千倍,也就是八千年的時間.一年大約是八千七百六十小時,其八千倍便是梅塔特隆所說的七千萬小時多一點.這段時間曆程,已經近乎永恒.
他將視線落在靜靜發光的三重銀河上,將內心深處湧起的話語化為了聲音:
「……那個,我答應了你要給你做一千年的仆人是吧.所以在我履行約定之前,我不想你……消失………」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說傻話呢.現在明明連帝城的外門都攻不破,只用區區一千年是不可能攻下八神之社的.不用你說,我也會讓你為我賣命一千年』
在冷冷地說完這些後,梅塔特隆用稍微和緩的語氣接著說:
『可是剛才,你交出了我所求之物,那麼,也讓我交給你』
「誒……」
她要給我什麼呢.春雪那露出了些許世俗氣息的視線,被梅塔特隆引導向了斜下方.
『——擊敗那只模擬存在(Being)的方法』
被這話一下子拉回了現實,春雪不覺繃直了雙肩.
並不是忘記了,停在無限制空間的港區戰區上空的Silver.Crow的實體,正處在即將被災禍之鎧MK-II直接命中的關頭.雖然這個《Highest.Level》的時間似乎是靜止的,可在回到梅塔特隆所稱《Mean.Level》半秒之後,漆黑的巨槍就要射過來了.
「……我不是在懷疑你的話,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麼辦……?」
他惶恐地問道,而梅塔特隆用比剛才多了些認真的口吻答道:
『雖然那的確是個既可憎又肮髒的東西,不過其中內藏的虛無能量,即使是我也難以立刻估出其總量.如果應對有誤,像你那種小小裝甲就會被瞬間分解』
「要,要怎麼……才能不被分解呢……?」
『當然,是用逆屬性的力量去摧毀了.連同模擬存在(Being)的虛無屬性攻擊,還有處在下方的本體』
「逆…屬性……?」
在加速世界,與虛無(暗)屬性相對的是光屬性.而春雪,有著光屬性的遠距離心意技《光線投槍(Light.Javelin)》.
可是,由于那是還在研究途中的招數,發動很花時間,瞄准精度也欠佳.更要命的是,要在打散MK-II主炮射出的虛無激光之後,再貫穿遠處的本體,非常遺憾,威力和射程都不夠.
「那個……雖然我也不想在嘗試之前就放棄,可我現在的招數,根本沒那個威力……更何況,我不覺得可以在被打中之前發招……」
春雪還在低頭小聲說著,握著的右手就被無情的力量捏住了.雖然在《至高層級》沒有體力槽所以不可能受到傷害,可他還是條件反射地發出了「痛痛痛痛痛!」的慘叫.
只見大天使小姐閉著的眼瞼上方柳眉倒豎,嚴厲地說到:
『你給我聽好,你可是四聖之一的我的仆人,絕不許有這種縮頭縮腦的言行.我說能做到就能做到!』
「是,是」
……怎麼感覺,變得和被黑雪姬學姐訓斥的時候一樣了.
到現在才陷入這種感慨的春雪,再次被梅塔特隆拉住了手,向右轉了九十度,同時自己的改變朝向,再次正面相對.接著,她無言地將右手也手背向上朝前伸出,春雪也哆哆嗦嗦地用左手從下方托住.形成兩手相握的狀態之後,大天使就這樣沉默不語了,如果這是民俗舞的練習,那現在應該有俄克拉荷馬混音舞曲之類的音樂放出來了.不過漆黑的世界依舊充滿寂靜.
在春雪的主觀時間過去了十秒左右時,梅塔特隆終于發言了.
『我知道,現在的你沒有足以破壞那只模擬存在(Being)的力量.而我借給你的翅膀的力量《Ektenia》,也穿透不了那厚重的虛無.因為那本來是第一形態所保有的眾多翅膀同時放出的,用于廣域殲滅的招數』
「是,是……可是那也已經夠強了,我好多次都靠它獲救,謝……」
『我都說了不是這樣用的!』
活了八千年的神獸(Legend)級公敵,用憤然的聲音制止了春雪,頓了一頓後繼續說到:
『我現在,是通過翅膀與你通感.在中間層級,我的實際存在已經回到了城堡的最深處,因此無法趕到你的戰場.可是,依然有方法通過你的身體發揮我的力量』
「通過我的身體……你的力量……?」
『要擊穿虛無,消滅敵人,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梅塔特隆的話,讓春雪再次回憶起了曾經在舊東京塔經曆的日夜.他握著雙手同時縮了縮脖子,小心地問道:
「那個……是不是……要在這里完成什麼修行啊……?」
『……如果你希望的話,這也是可以的,可是,如果在至高層級停留太長時間的話,回到下面的層級就會變得困難.在三千多年前,我也有一次迷了路吃過苦頭……』
「不,果然還是不要修行了!……可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麼方法……」
在歪著頭的春雪的眼前,大天使平穩地轉過苗條的身體,將背後的雙翼大大地張開.
『……聽好了,小小戰士.在至高層級,不存在距離.因此,在中間層級里相隔甚遠的你我才能如此相互接觸,眺望三重空間的整體,以及參考記憶.可是,你我之間,還有一個確實存在的《隔閡》.那就是想要保持,守護自我的意識行為……也就是你們說的《xin yi xi tong》的根源性力量』
「心意的……根源……」
雖然梅塔特隆的話很難懂,可似乎能夠憑直覺去理解.
通過堅固地集中在一起的想象來覆蓋現象.這就是心意系統的根稈.然而大部分的超頻連線者,可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也不斷想象著.
守護自己心靈的牆壁.
在柔軟易受傷的心靈周圍築起的硬殼.
對戰假想體是由心之傷為鑄模產生,換一種說法,就是超頻連線者自己制造出的護身鎧甲同時也是武器.
春雪,一直以來都以為對戰假想體是由Brain.Burst程序創造的.在安裝程序的當天晚上,以噩夢的形式喚起心之傷,以這個形象自動創造假想體.
可是,事實可能並非如此.或許是超頻連線者自己,努力想象出了能夠在噩夢中保護自己的形象,並將其具象化(Incarnate)了
如真是如此,那對戰假想體的誕生過程,就是心意系統本身.無論哪個超頻連線者,在自己成為超頻連線者的最初的瞬間,就已經在使用心意.
願力量聚在自身的雙手,則成為藍色系;
願力量達于遠方,則成為紅色系;
願力量足以保護自己與同伴,則成為綠色系.
除此之外,不求力量,只是一味渴求堅固的殼,就成為金屬色.
此後,也一直在自己不經意間,用心意的力量保持著對戰假想體的形態.
「…………梅塔特隆」
春雪,面對與自己雙手相握的美貌天使,突然問道:
「你說過,可以聽到心意系統的《聲響》是吧.那麼………保護著我的心靈的聲響,一定……很刺耳吧」
『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我是加速世界里不太有的金屬色……有著金屬的裝甲.這是我,比他人更強烈的,希望保護自己心靈的證明.既不是消滅敵人,也不是保護同伴……只是,一味地把自己包在硬殼里.那我的聲響,肯定很肮髒啊」
這種太過自嘲性的台詞,一定會惹她生氣吧,春雪想著.可是大天使卻不動聲色,只是回答道:
『對我來說,你們這些小戰士的個體差異,是沒有清濁之分的.無論怎樣,只要我處于第一形態,就不可能違抗殲滅你們的命令,所以怎麼感覺都沒意義』
「……是嗎……」
『可是,對于包括你們在內的萬物,我還是可以判斷出自己的好惡.比如四聖的其余成員對我就很重要,同時我看帝城的四神則相當不爽.又比如我很喜歡黃昏場地,同時最討厭地獄場地,你們正在挑戰的模擬存在一看就令人作嘔,而對于那個把從我城里搶走的寶冠《The.Luminary》的力量扭曲,不僅對我使用還把我當作看門狗使喚的小戰士,如果下次再被我遇到我簡直想把那人連續蒸發個三千年』
「是…是…這樣啊」
春雪微微哆嗦了一下,在腦海的角落思考著:
束縛梅塔特隆的第一形態,以及研究會根據地里見到過的騎士公敵的銀色頭冠……那似乎是七神器之一《The.Luminary》的能力.那麼,一直下落不明的Luminary,現在或許就在研究會手中.
雖然這又是個值得注意的情報,不過現在還是應該專心對付MK-II.春雪凝視著梅塔特隆的臉,接著發問:
「那麼……我的聲響怎樣?」
『…………』
梅塔特隆沉默了片刻,最終用略輕的聲音說:
『至少,我不喜歡這個問題』
「對,對不起.那你就不用說了……」
『再說了,就算不問那麼無聊的問題你也該察覺到了吧.如果你一直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音,我又怎麼會要你給我當一千年的仆人呢』
「對,對不起.那麼,到底是……」
『討厭啦!我說你啊,怎麼還有閑工夫和我說這種閑話!在至高層級停留久了會有害,我不是剛才說明過嗎!』
「是,是,您說的是」
原來的話題是什麼來著?想著想著他終于想起來了.梅塔特隆,本來在說春雪與她之間的《隔閡》.所有人都會從無意識的深處產生出的心之壁.那也就是說——
「那個,也就是說……隔在你我之間的,就是這具對戰假想體的裝甲本身……?」
『然也.本來在這個至高層級,是既不需要鎧甲也不需要劍的.要說為何,正是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可如同你現在這樣,被創造成與中間層級一樣的形象.只要還有這種意識,我就無法把自己的力量分給你』
「可,可是,就算你這麼說……」
春雪,已經作為Silver.Crow連續戰斗了八個月.身在加速世界的時間,這個形態是最自然不過的了.雖然梅塔特隆說這是自我保護意識的體現,可他自己卻完全感受不到.
「再……再說了,你不也是,和在無限制空間里的一個模樣嘛,制造隔閡的又不是我一個人」
春雪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始發牢騷,而就在一米開外,梅塔特隆的眉間一下子刻出了一條深溝.
可是所幸,大天使沒有斥責春雪,而是低著頭,像是一半對著自己說道:
『……確實,你說的沒錯.在我心中,也有可以稱作身為四聖的矜持與自負的東西,正是它創造出了現在的形象.可是,現在似乎到了必須舍棄這層外殼的時候了呢.因為在借給你翅膀的時候,我就已經選擇了結束那漫長的停滯……』
靜靜地說完,梅塔特隆將依舊閉著雙眼的臉向上仰去.而春雪也被帶著仰起了頭.
漆黑的天穹上,看不見一點星光.不,連那邊是不是有天穹都無從查證.只是無限延伸的,無光晦暗.
無限的空間,在某種意義上也等同于堅固的牢獄.因為身處兩者之中都一樣去不了任何地方.而無限的時間,則像無限循環的一秒一般,因為兩者,都一樣到不了終點.
在覺醒了飛行能力,第一次飛上對戰場地的天空時,春雪感覺到了,這個世界是無限的.
而那時感到無限廣闊的《煉獄》場地下的杉並第二戰區,也只是加速世界中最小的區劃單位而已.在其上方還有無限制中立空間,以及三個世界重疊的至高層級存在.梅塔特隆,一直被囚禁在這無限與永恒的牢獄里.連自己出生的意義,以及戰斗的理由都無從得知.
無意間,春雪抬頭望見,面前升起了一道金色的垂直光柱.
拉回視線,正好看見包裹梅塔特隆身體的華美羽衣,正在無聲消失.光粒子從衣裙的袖口和下擺開始分解,露出光滑的身體線條.
如是不久前的春雪,或許會驚慌失措地甩開牽著的手,可現在,他只是感到一種胸口被堵住一般的苦悶.
擁有絕對的力量,足以與帝城四神比肩的神獸級公敵,與只有5級的超頻連線者春雪,不管哪個方面都有云泥之別.可是如今,卻只有一樣東西是彼此共享的,那就是這份想要看到加速世界盡頭的心情.飛的更快,更遠,更加超越的心情.
已經不再需要鎧甲.打破守護心靈的殼,走近一步.將自己的心,與追求同一個目標的伙伴的心,貼在一起.
春雪的身上,忽然也飄起了銀色的光.
描繪出Silver.Crow裝甲的粒子不斷分解,露出纖細的假想體本體,接著,更進一步地化為春雪本人的肉體.
從雙方身體飄起的光,通過緊緊相握的雙臂,在雙方的手掌上融合了.
瞬間,兩人的手臂構成的環發出炫目的光芒,光之環照亮了無垠的黑暗.
梅塔特隆緩緩地抬起眼瞼,第一次完全睜開了.黃金的眼眸正面盯著春雪的雙眼,小小的嘴唇露出朦朧的微笑.
環的閃光更加強烈,逐漸將漆黑染成純白.兩人的身體也消融在光芒里,就像最初進入這至高層級時一樣,視覺,聽覺以及其他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可是,春雪能感覺到,在自己裸露的內心的近旁,有另一顆心在跳動.
兩顆心逐漸靠近.
相互接觸了.
雖然春雪無從得知,可就在這個瞬間,Brain.Burst的中央服務器,又名《Main. Visualizer》的裝置內部,發生了某種變化.
Brain.Burst程序,是將思考的本質,也就是腦內的光量子回路頻率提高,實現一千倍的思考速度.可這一說明,並不是事實的全部.得到加速的,其實是通過神經連接裝置,接收主觀測儀連接的大腦回路接口(Interface)部分.
這一通信,其實並不是在泛用廣域網,而是通過非公開而且超高速,大容量的公共攝像頭網絡進行的.而加速中的超頻連線者,是使用構築在主觀測儀內部的,個人專用的量子回路進行思考.
而現在,名為梅塔特隆的量子回路——曾經春雪在《拓武的夢》中看到過的銀河里閃爍的一顆明星,與春雪的專用量子回路,建立了新的鏈接.這現象和ISS套件本體與套件使用者之間進行的《並列處理》是相似的,可本質卻大有不同.
相對于ISS套件只能傳遞《負面情感》.
梅塔特隆=春雪之間的鏈接,可以傳達任何一種情報.不只是思考與情感,還有用于戰斗了力量……就連生命本身也可以.
在純白的光芒里,春雪聽到了.
『好了,回到中間層級吧.是時候,迎戰我們的敵人了』
——可,可是……
『沒事的,不要恐懼,勇敢地沖吧,Silver.Crow……有我,陪著你』
——嗯.
——謝謝你,梅塔特隆.
——我,會戰斗的.為了同伴,為了我自己,還有,為了你.
時間,再一次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