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綸說已經可以站起來,因此三人在與堀田老師打過招呼後便離開了醫務室.
在沒有人影的走廊里,春雪一時無言地走著.在與游廊相連的正門前停下腳步,抬頭看著走在身邊的楓子,小聲地道歉:
「那個……剛才我擅自插嘴真是抱歉,師傅……」
「你沒必要道歉喲,鴉先生」
那位堂堂的楓子,卻依然沒有退去緊張的神色,只是她的嘴角,浮現了淡淡的笑意.
「不僅如此,我們還應該感謝你阻止了與白之王之間的戰斗呢.雖然真打起來我們自然也會盡全力……可就算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是否有三成勝算,應該也很難說吧」
「誒…………」
以十敵一,而且對手還是替身假想體,對此表示驚訝的春雪微喘著,左邊的綸扯了扯春雪衣角說:
「那個人……感覺不像,和我們同為超頻連線者呢…….也可能是因為沒有用對戰假想體,可是……比起那個原因,還有更加……簡直像……」
代替低頭組織語言的綸,楓子低語道:
「簡直,就像處在另一條時間線上一樣」
「啊……對,就是……那種感覺」
這麼一說,白之王身上確實有這種氣息.明明是自己提出轉變為亂斗模式,卻仿佛事不關己……在對戰空間里一直從高處俯視著,從頭至尾都飄著一股觀察者的氣息.
「…………她,到底是為何現身的呢……」
一邊回想著少女假想體的言行,他以半自問的形式問道.
「本以為是要偷聽我們開會之類的,可感覺又不是這個目的.因為看起來她知道的比我們知道地要多得多……連AA世界和CC世界終結的理由也…….——而且,她是怎麼進入那個場地…………」
他剛說到這里,
春雪終于,想到了一個本應一開始就察覺,並且立刻處理的事實,不禁提高了音量:
「啊…………!不,不,不得了了師傅!剛才的對戰,是經由校內局域網絡的是吧」
楓子聽了,用不知怎麼有些微妙的表情點頭道:「是啊」
「這麼一來,既然局域網只有從校內才能接入,那那那白之王本人,就在學校里……」
明明是揭示了一個天大的危險的巨重要的事實,可別說楓子,連綸的表情都複雜起來,春雪「額?」了一下歪起了脖子.
「喂喂,你到現在還說這種話嗎,春雪君」
聲音是從左邊傳來的,轉過臉去,只見黑雪姬和晶,仁子以及帕德小姐一行七人正從入口進入第二教學樓.看來他們是從學生會到這的.
緊接著黑雪姬的,是仁子用直接的無語表情說道:
「我說你啊春雪,這種事在那家伙出現在場地上的時候就該察覺到了吧.然後在對戰結束的瞬間就該看看對戰列表啊」
「……是,是……不過,這麼說的話,已經確認過了……?」
「嗯,而且,列表上除了我們沒有其他超頻連線者」
從第二教學樓的走廊走到春雪他們面前的黑雪姬,以嚴肅的表情說著.
「沒有……也就是說,她斷開了神經連接裝置的鏈接嗎……」
春雪的推測,被干脆地否定了.
「不,並非如此.那人應該是從自己軍團的領土遠程鏈接的」
「誒!?從外部接入我們的局域網……!?這種事,做得到嗎」
「做不到,或者說我不會讓她做到.…………如果是在平時的話」
掌握著梅鄉中學主干系統的學生會副會長,心有不甘地補充了一句後,將背靠在了走廊牆上.
「……不過,只有在舉行文化節的今天,為了讓普通游客接入,只能降低防壁的等級.以那人的技能和權限的話,應該就可以在網絡連接上找個漏洞潛入進來吧……當然,從明天開始我絕不會讓她再得逞的」
權限,黑雪姬如此說道.這會不會意味著,據說在港區的黑雪姬本家與經營梅鄉中學的公司有某種聯系呢,可現在沒辦法提出這個問題.
相對的,春雪向黑雪姬低下了頭,說道:
「那個……學姐,剛才,我突然插嘴真是抱歉……」
「唔,不,你沒有必要道歉」
在臉現苦笑說出與楓子相同的台詞之後,黑雪姬啪地一下把右手放在了春雪的左肩上.
「那個時候,到底要不要摁下切換為亂斗模式的按鈕,我非常猶豫.既然心存猶豫,那現在就不是應該戰斗的時機」
劍之主的態度,意外地一如往常,這讓春雪在一絲驚訝的同時也倍感欣喜.
白之王的出現們對于黑雪姬來說是完全始料未及的事態.與操控自己,背叛自己,流放了自己的親姐姐面對面,實在不覺得她能保持平常心.
八個月前,對著剛成為超頻連線者的春雪,黑雪姬說:
——那個人,對我來說,曾經是最為親近之人.我曾經堅信著,她會在我世界的中心永遠閃閃發光,為我驅散所有的黑暗與寒冷.
——那一天,那一刻,我明白了那只是我虛無縹緲的幻想.那個人現在,是可以被稱作我最終之敵的存在.
自那以後,每當她提起白之王,就會不自禁地亂了心神.可是今天,終于與宿敵遭遇的黑雪姬,卻揮去了怯懦與恐懼,勇敢地挺起胸膛,毅然地宣告了終將到來的開戰.
身為9級王的黑雪姬,也絕沒有止步不前.而是祈願著變得更強,錘煉自己,不斷向前邁進.
黑雪姬曾經這樣說過.身為親姐姐的白之王,可以在現實世界里對她行使巨大的影響力.如果對戰的話,這一事實很可能會成為詛咒束縛劍鋒.
可是,連這個被視為超頻連線者的絕對障礙,現在的黑雪姬也一定能夠跨越.她一定會站在軍團的先頭,勇敢地率領眾人.
用雙手包住黑雪姬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春雪說道:
「在那天到來之前,我也會變得更強.強到能夠在決戰的戰場上,保護學姐的背後」
「……嗯.我期待著,春雪君」
這時,就連換作平時一定會跳出來插科打諢的千百合和仁子,也和其余六人一樣浮現出平和的微笑,在圓環中心反過來握緊了春雪的手,黑雪姬再一次深深點頭,然後環視眾人說道.
「好了,諸位,在激戰過後一定肚子餓了吧.我們去攤位那搜羅點吃的,然後去秘密的特等席吃午飯吧」
大家呼朋引伴地逛完校園里的模擬店,手里揣著從炒面以及禦好燒,還有奶油土豆等等這些慣例菜品,到墨西哥夾餅,炸豆丸子,咖喱角這些稀奇品種,還有作為點心的意大利油條和鯛魚燒,當然還有每人一份的飲料,黑雪姬將眾人領到了誰都沒想到的場所——第二教學樓的屋頂.
對于春雪來說,這是個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的空間.
一直到一年級的第二學年,他都經常被同班的三個男生叫到這里,請他們吃面包果汁之類,還沒來由地挨他們的打.好不容易被施放之後,在午休結束前也只能窩在人跡罕至的男廁所單間里,通過局域網里的單人壁球游戲挨過饑餓.
由于黑雪姬的援手,欺凌戛然而止,此後也幾乎不再回想,可他也從未忘記那地獄般的日夜.只是將記憶紙團揉成一個小球,埋在心靈深處,裝作從未存在而已.
跟在眾人後頭走上屋頂,不知不覺低下了頭的春雪,盯著腳下水泥地上熟悉的雨漬,停下了腳步.
那段時間,被他們叫上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停下腳步.這片雨漬的前方,就是公共攝像頭監視范圍之外.只要向前踏出一步,除了蠻橫的暴力之外所有的法則都會消失.
黑雪姬,為什麼要選這個地方作為《特等席》呢?說起來,在這里,究竟能看到什麼呢……?
「春雪君」
突然從身邊被叫到,春雪慌忙抬起頭.
緊接著看到的,是本應走在眾人前面的黑雪姬,站在雨漬的對面,笑著伸出了右手.他半無意識地握住那只手,突然被猛拉了一把,春雪踩著雨漬向前跨出了一步.
最先看見的,是鋪在太陽能發電用的納米纖維板邊上的大塊防水布.所謂特等席大概就是說那里吧.可是,坐在那里能看到的只有中庭的樹木,還有第一教學樓的北牆.
可是緊接著,春雪就注意到了,太陽能板的旁邊,不只有防水布.
細長的金屬杆,豎立在地面上,抬頭望去,頂上裝的不是照明燈,而是泛著藍色光澤的,直徑十五厘米左右的黑色球體.那是公共攝像頭.
「嗯……為什麼……在那種地方,應該沒有攝像頭的……」
對于春雪的囁嚅,站在身邊的黑雪姬低語道:
「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不過公共攝像頭的死角,這個學校里,已經連一平方米都沒有了.我就是,想把這件事告訴你……」
「………………」
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或許是察覺到了,並肩而立的春雪二人有什麼是由,其余八人在脫下了室內鞋或者拖鞋上到防水布後,就開始熱鬧地吃起午飯.春雪呆望著他們,想到.
公共攝像頭,是政府為了嚴密監視國民——包括在中小學的內部——而設置,運營的,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系統.學校里討厭攝像頭的老師也不少.
這些老師,並不依賴公用攝像頭來抑制欺凌行為,而是主張應該依靠學生的自主性.換句話說,要是被拖到攝像頭死角就應該靠自己的力量反抗.
可是,現實中,正是攝像頭的死角孕育出了欺凌,以及惡意與暴力對人性的否定.春雪覺得如果一開始就消除被欺凌的學生,那就比老師們堅持的學校獨立性更有意義.
「從今以後,就不會有人遭遇那種痛苦了吧」
對于春雪終于說出的話,黑雪姬用力點頭道:
「嗯.我一直想趁我還是學生會成員,至少把這件事完成.……好了,我們吃午飯吧,總是讓大家等著也太可憐了」
「……是!」
懷著不斷湧起的五味雜陳的心情,春雪和黑雪姬一起,走向同伴們等著他們的地方.
【插圖9】
本已准備充分的食物,僅用了二十分鍾便從防水布上消失無蹤了.
「哈—,吃得好飽……」
向前伸出雙腿的仁子,隔著紅色T恤,摸著她那不知道把吃下去的質量藏到哪里去了的纖細腰腹.
「在外面吃飯也不錯呢.下次,我們找個公園去野餐吧.我記得都廳那邊有個很大的」
「有,有倒是有,不過那可是藍之軍團(Leonids)的正中間啊」
仁子斜眼盯著慌忙補充的拓武,
「我說博士啊,野餐的時候把網絡關了不就行了!」
而謠謠跟著在空中舞動著手指:
【UI>干脆把野餐放到周六,在吃完飯後大家一起打進藍色的領土也挺好玩的說】
「等,等一下謠謠,那麼杉並戰區豈不是要空了」
黑雪姬趕忙插嘴,剩下的女生一眾發出了明快的笑聲.其中,自然也有日下部綸的笑臉.
真的太好了,再次品嘗著這份安心感,同時又在心胸深處感覺到有幾處刺沒有拔掉.其中關鍵的一根,就是在于白之王對峙之時,沒有料到她會說出口的,仁子的強化外裝未能全部奪回一事.
White.Cosmos,將Cerberus依舊持有的推進器喚作《鎧甲》,並說它是重要的希望.也就是說,加速研究會的企圖並未終結.他們可能正計劃用Cerberus以及《鎧甲》,制造出新的……或許比ISS套件事件更為巨大的混沌.
「臉色不好呢」
不知不覺做到了自己右邊的晶,一邊說著一邊遞上紙杯.
「啊,不,那個……謝謝你」
總之先道謝並接過紙杯,他喝下一口烏龍茶.等到將臉擺正,只見大家不知何時已將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他不假思索地低下了頭.
「春雪,還有一點時間,所以你想說什麼就說好了」
被黑雪姬催促著,內心想著到底是什麼的時間,他點了點頭.
「那個……我一直很在意……仁子的強化外裝有一個沒奪回來這件事……」
說著,他不好意思似地看著仁子,卻見紅之王眨著眼回瞪著他.對于這意料之外的反應,春雪不覺地補充道:
「因,因為,紅之軍團(Prominence)應該也有領土戰……如果沒有推進器的話,不就不能召喚《Invincible》了嗎……?」
仁子聽完之後與帕德小姐面面相覷,然後兩人一齊看著春雪.輕拉著自己頭上紮著的一條紅辮子,仁子微帶歉意地說:
「那個,可以召喚的啦」
「………………誒?」
「我是說,就算沒有推進器,我也可以召喚其他部件的啦……」
「………………可,可以嗎?」
面對呆呆張著嘴的春雪,仁子轉而鼓脹起一臉為難的表情比劃著說:
「再說了,那個搶走我強化外裝的Dusk.Taker的山寨貨,不就在沒有導彈架的情況下著裝了嗎!一般人的話那時候就應該察覺到了吧!聽好了,Invincible是以駕駛艙組件為中心的附加型強化外裝,只要留一個駕駛艙,其他不管一個還是四個都沒問題!」
「………………這,這樣啊…………?」
見春雪不只是嘴,連眼睛都張得老大,仁子鼓起的臉頰里的氣都漏了出來,不停撓著後背——.
「怎麼說呢,你為我擔心我還是很感激的,而且,就算能夠裝備四個組件,確實也不能放著推進器不管.只是……那個,我覺得那應該是靠我自己的力量去解決的問題……」
「怎,怎麼這樣,我們要幫忙的!因為,仁子是為了幫我們才去到無限制空間的,在那里發生的事我們都有責任……」
向著坐在環形的對面的仁子,春雪不禁探出了身子.可是,仁子的臉上在泛出些許五味雜陳的微笑後,仰頭看著飄有淡淡云彩的天空,緩緩地開始說道:
「………我,在那個學校被Vise抓著的時候,也抱有恍惚的意識和感覺.所以,在強化外裝接二連三被奪去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想著這樣一來就得把Promi的軍團長位置交出去啦……又想著不知道帕徳會不會乖乖繼承軍團長的位置…….可是,還不止這些.雖然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與放棄相反的感情,也明顯是有的」
目光落在自己的小手上,她一下子用力捏緊了五指.
「雖然我,看起來等級是9,可力量遠不及其他的王.不管是戰斗力,還是統率力,以及精神力」
制止了想要開口的黑雪姬,仁子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輕輕搖頭,平靜地說了下去:
「成為Promi的軍團長,一半是情勢所逼……我總想,自己並不是真的有資格自稱為第二代紅之王.在心中的某處想著,是不是在自己的偽裝被揭穿之前,丟下一切跑路還比較好.可是,當強化外裝被搶走,甚至被逼得不得不做好點數全損的覺悟之時,我有了拋棄一切的理由,可是感到更多的不是放棄而是不甘.不想在這里結束,……不想背叛好不容易從三年前的大亂中振作起來的Promi,以及至今為止追隨我的軍團成員」
坐在仁子身邊的帕德小姐,像是在忍著即將滿溢而出的話語,硬是閉口不言.仁子也故意不去看她,將雙拳握緊放在牛仔短褲下露出的纖細雙腿上,依次看著春雪和千百合.
「……擊倒災禍之鎧MK-Ⅱ,為我奪回三個強化外裝,真心感謝你們.可是只有一個外裝沒能奪回,我覺得一定要好好想想其中含義,從中學到
點什麼才行.就像春雪他一直以來做的一樣.所以……春雪你沒必要著急啦.只要我的推進器還在加速世界里,就一定會有機會拿回來.在那之前,我想好好錘煉自己,直到自己成為真正的軍團長……如果可以的話,強到能夠真正以《紅之王》自居.就當是報答,那時候在我身邊消失的梅塔特隆也好……」
表完了長長的一番決心,仁子像是遮羞一般咕咕地喝起了橘子汁.
雖然紮在春雪心頭的詞被仁子的話溶解了,可相對的又有潤熱的東西湧了上來,逼得他不得不反複眨眼.因為自覺出不了聲,只得無言地反複點頭——.在他左手邊正坐著的黑雪姬,端正地直了直背脊,說出了誰都沒想到的話.
「仁子,不,第二代紅之王Scarlet.Rain.我的一個朋友,有話要我捎給你」
接下來她說出的,是一個驚人的事實.
被加速研究會的死靈術士(Necromancer)複活的,並不只有Dusk.Taker.為了大量制造ISS套件終端,初代紅之王Red.Rider的記憶也被喚醒,並被寄生在套件本體上.
「我們,和從本體內部出現的Rider對戰了.當然,那不是我曾經使之全損的本人,而是被再生的記憶複制品……可是,也正因此,現在只有他才是唯一真正的《BBK》了」
黑雪姬正面盯著仁子,用凜然的口吻說道:
「Rider在消失之前說了,要我傳話給繼承Promi的第二代,這是他最後的話了……」
她暫時停頓了一下.
「『多謝啦,之後交給你了』」
黑之王閉口之後,第二代紅之王並沒有說任何話.
突然——.
在光照下泛出綠光的,赤茶色的大眼睛里,透明的水珠就這樣湧了上來.
它們立刻湧了出來,順著泛有雀斑的臉頰,落在胸口T恤上.似乎自己也是遲了一步才察覺,仁子粗暴地用右手背擦著眼角,可大顆的眼淚依然不停地接連湧出.
最後仁子垂下了手,撲通一下將臉埋進的身邊的帕德小姐的胸口.
長久以來守護著軍團長的副官,一邊反複眨著眼,一邊用力摟住了她.
年幼的嗚咽聲在屋頂響起,春雪的眼中也滲出了淚.可這次被帶哭的,就不止春雪一人了.
千百合,謠,綸,楓子,拓武和晶,連黑雪姬的眼眶也濕潤了,守望著這位曆經兩年時光終于完成了正統的王位繼承的第二代紅之王.
一分鍾,兩分鍾,等到三分鍾過去,
黑雪姬一邊用指尖拭著眼角,一邊大聲喊道: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到了,要開始了!」
春雪反射性的看了看假想桌面右下角的時鍾.沒有受到眼中積攢的淚水影響,依舊清晰顯示的數字是:13:59:50.
春雪想著:兩點時候會有什麼呢?這才回憶起來.細想之下,在潛入到無限制空間之前,黑雪姬好像說過.在下午兩點開始,會開始一個有學生會企劃的文化節展示.
可是不管是在教室還是體育館,現在移動過去都來不及了…….
哐啷,哐啷.
在到達十四時的同時,響起了輕快而又清澈的鍾聲.然而梅鄉中學的教學樓自然沒有報時鍾.也就是說,這是只有連接了梅鄉中學局域網的人,通過神經連接裝置才能聽到的音效.
與Lime.Bell的《Choir.Chime》十分相似的聲音,在響過十四下之後,留下長長的余韻停止了.
緊接著放出的,是一個溫柔而又富有聲調的女生的聲音——應該是學生會的書記若宮惠——進行的播報.
『特此通知光臨梅鄉中學第二十八屆文化節的各位游客,以及我校的全體學生:現在開始,將上演由學生會執行部制作的展示企劃《時間》.請確認您的神經連接裝置已接入我校專用網絡.展示區域為我校的外側.如果您在室外,請就地觀賞,如果您在室內,請就近找窗戶觀賞校園之外.那麼,演出現在開始』
——展示區域是,學校的外側?
想著這是什麼意思,春雪看著身邊的黑雪姬.可學生會副會長只是臉現微笑一言不發.而拓武和晶等人也詫異地環視著周圍.依然在帕德小姐懷里抽泣的仁子也不明就里地抬起頭.
突然
唰的一陣涼風拂過.
現實擴張(AR)模式的神經連接裝置能夠生成的只有聲音和影像,所以應該只是有真正的風碰巧刮來吧.可是,仿佛是接收到了信號一般——.
越過南邊的第一教學樓看到的高層建築物,一幢一幢消失了.
「啊…………」
春雪慌忙站起身,向屋頂的欄杆湊過去,卻被黑雪姬拉住了.
「春雪,還有大家,看後面會比較清楚哦」
「後,後面……?」
他依言轉身,由于屋頂的寬度只有十米,所以隔著欄杆就能近距離看到青梅大街和高圓寺南三丁目街區.
可是那邊,也已經沒有看慣了的街景,取而代之鋪展開的,是一望無際的草海.簡直就像加速世界里的《草原》場地,可是也有叢生的低矮灌木星羅棋布,在北邊約兩公里處可以看到一條大河,雖然從位置來看應該是廟正寺河,可是那條河最多只有十多米寬,而現在看到的這條河,到對岸似乎有一公里寬.
他和大家一起移動到北側的欄杆,呆呆地睜大了眼睛.惠的聲音再次響起解說道:
『現在大家看到的是,八千年前繩文時代早期的風景.那時,武藏野高地的邊緣就是海岸線,今天的杉並所處的位置就是在巨大海灣中突出半島的中心』
「繩…繩文時代!?」
驚聲大叫著,春雪在欄杆縫隙間窺看第二教學樓的正下方.只見非洲大角梟小咕生活的飼養小屋的北邊就是草原的起點,梅鄉中學仿佛飄在綠色大海上的船.
「……軍團長,這也就是說,學校校園之外全部使用草原影像進行了AR映射投影(Projection Mapping)……是這樣嗎?」
拓武展現出自己博士風采問道,而黑雪姬點頭答道:「嗯,就是這樣」.
從方向上來說,和春雪自己的班級展示的《三十年前的高圓寺》很相近,可規模與難度則大相徑庭.如果只是在教室的牆上用AR影響覆蓋,就只要在牆角設置定位點就好,可像這樣把廣大的街區整個覆蓋掉,則完全想不出是用什麼方法辦到的.
呼出一口長長的歎息,他將視線從東往西移動,而惠的解說再次響起.
『在那個時代,武藏野高地是生活在東京的人類的重要定居點.他們在近水的地方修建堅穴式住居,在廣闊的草原上進行狩獵與采集.不僅杉並全區都有土器與石器出土,區域南部還發現了大規模的遺址』
忽然,雄壯的吼聲傳遍了草原.
「在,在那里!」
注視著千百合所指的方向,之間穿著毛皮與粗布制成的衣服的古代人,正用拿著原始的長矛和弓箭追逐一只像野獸(Wild)級公敵那麼大的野豬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後,草原上出現了幾座圓錐形的住居.女人們在廣場上合作炊煮,在她們周圍有孩童在打鬧.
「……明明是八千年之前,那些孩子,卻和現在的我們一樣,感覺沒有什麼…變化」
綸小聲說著,身邊的楓子點頭道:
「是啊.實際上,別說是八千年前的繩文人,就算是二十五萬年前出現的最早的智人,他們的腦的構造也和現代人基本一致.如果給那些孩子神經連接裝置給予他們現代教育的話,應該也會長成和我們一樣吧.且不說那到底算不算幸福」
【UI>最後一句話,實在太像楓姐風格的說】
聽了謠的評論,不僅千百合和黑雪姬,連眼圈依然紅通通的仁子也發出了笑聲.
和大家一起笑著,春雪在心里歪著脖子想到:
這個展示確實厲害.要准備這個應該花去了大量的時間和勞力吧,可是,為什麼是繩文時代呢.制作全是草原的影像很好玩嗎?不,黑雪姬他們應該不會以這種理由來挑題材的…….
可是剛想到這里,惠的播報就宣告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現在,我們來讓時代前進一小段』
視野下端出現了【-8000】這樣一排小數字,然後以迅猛之勢開始減少.
之後的展示,只能用壓軸大戲來形容了.
一晃過去數千年,兩千三百年前的彌生時代.稻作農業興起,翠綠的原野變成了金黃的稻田.
一千七百年前,古墳時代.古代國家建立起來,大和王權的支配力也抵達了武藏野高地,用以耕田和狩獵的器具,以及人與人互相征伐的武器,都逐漸轉為金屬.
一千五百年前,曆經飛鳥時代至奈良時代,被稱為國造的地方豪族出現,在關東亦由無邪志國造建立了武藏國,《武藏(Musashi)》這個地名也首次出現.(譯注:無邪志與武藏的日語發音相同,武藏既是國名,也是地名,同時也是宗主名).
一千年前,平安時代.關西的貴族們正在獨享世間繁華之時,在關東已經有武士團,也就是所謂坂東武者崛起,形成了大規模的莊園.離杉並不遠的府中市便是武藏國的國都所在,自國都派來的貴族與本地武士之間的對立日漸加深,終于發展成了代表坂東武者的平將門之亂.
「……從飛鳥時代到平安時代,學的全是西邊發生的事,沒想到這邊也有那麼多故事呢」
出神地看著那些在馬上厮殺的武士,春雪低語道.而拓武在用眼鏡閃了一下光說道:
「真是一點都沒說錯.我們都生活在東京,上課時也應該再多講一些東國的曆史啊.比如從武藏野發跡的武士團《武藏七黨》在鐮倉幕府就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建立武家政權的不僅是清盛和賴朝,還有那些東國武士的存在也……」
「喂喂拓武同學,雖然我理解你身為武士所以癡迷于武家,可你也不用介紹的那麼超前吧」
就在黑雪姬混雜著苦笑插嘴,拓武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的時候,時代也隨著惠流利的解說而不斷前行.
八百年前,鐮倉時代.
六百年前,室町時代,隨著中世紀武家社會的形成,如今的杉並區也出現了若干小村落.梅鄉中學周圍的地名叫做《小澤村》,其中心建起了一座寺廟叫《高圓寺》.
然後經過戰國時代,四百五十年前——江戶時代.
緊貼著梅鄉中學北面的窄路,被大量健壯的大漢開拓成寬闊的大街,當從解說語言獲知如今上學使用的青梅大街是為了營造江戶城而開拓出來的時候,眾人發出了「哦哦」的聲音.
那條大街上,出現了威嚴的巨大隊列.那是相傳喜好在小澤村鷹獵的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的隊列.由于家光經常在高圓寺借宿,村名也就最終變成了《高圓寺村》.
順著踏上歸途的鷹獵隊伍望去,在江戶的街景之上,浮現出江戶城天守閣宏偉的威容.
「是帝城……的說」
晶小聲說著,眾人雖然各懷心事也都點了點頭.然而,明曆的大火終于還是把江戶燒盡.江戶城的天守閣被燒塌,夜空被染得通紅.在如今的2047年,由于公共攝像頭可以捕捉起火的征兆通報給消防廳網絡,所以幾乎不會發生大規模的火災,可江戶大火的恐怖還是讓大家啞口無言.
不過,被燒塌的街道立刻就複興起來,隨著緊貼著高圓寺東邊開設的旅店《內藤新宿》的發展,從梅鄉中學的屋頂可以看到街景逐漸熱鬧起來.雖然之後又幾經大火,可是城鎮依舊以遠遠超過火災的速度發展著.
文化燦爛已極,並以擁有當時世界最多人口為榮的江戶城,也終于吹進了新時代的風潮.
一百七十年前,明治時代.
文明開化自西洋化開始,木與紙的街景逐漸變為磚石.煤氣燈的光亮透過了夜霧,馬車在石鋪街道上往來穿行.
鐵路也終于開始鋪設,從禦茶水到八王子之間的甲武鐵路開始運營.在離道路稍遠的平地上,英國制造的K1型蒸汽火車頭冒著黑煙奔馳著,孩子們歡呼著跟在後頭.到了明治末年,甲武鐵路被國有化,成為了中央本線.
一百三十年前,大正時代.
中野車站和荻窪車站之間增設了高圓寺站,在其周邊建立起新的街市.當然那時還沒有高架道路,站廳也小的驚人,可位置于現在的高圓寺站完全一致.
然後,一百年前,昭和時代.
在青梅大街上,汽車開始代替馬車行駛.汽車當然還是汽油引擎驅動,福特,通用等美國車和國產的達特桑(譯注:Datsun,這是日產汽車的第一個車型,1933年投產)交織在一起.在空中可以看到飛艇和複翼飛機的身影.
回過神來,只覺得在武藏野的荒原上騎馬奔馳的粗野武士猶如遙遠的幻想一般.在短短的千年時間里,文明以驚人的速度進步,從封建主義制度到資本主義制度,形成了和平的近代社會.夕陽西下,家家戶戶的窗口都亮起了白熾燈溫暖的光——.
然而.
突然,不祥的飛機編隊橫穿過高空.從飛機的機腹投下黑色的物體,近在眼前的荻窪騰起了幾處爆炸.
「誒……這個,太平洋戰爭……?杉並,也遭到空襲了……?」
聽到千百合顫抖的聲音,春雪也捏緊了欄杆點頭道:
「嗯……在荻窪,有生產戰斗機的工廠,所以一開始就被盯上了……」
「你還真了解呢,春雪君」
用手壓著被風吹起的長發,黑雪姬平靜地說道:
「在為了制作這個展示而收集資料之前,我都完全不知道呢.明明只是一百年前發生的事……」
「啊,不,我也完全沒有想過,要和自己居住的街區結合起來想問題……」
說著說著,頭上再次響起引擎的轟鳴.這次的空襲規模更大.無數的轟炸機投下燃燒彈,高圓寺的街道被包圍在火海中
「啊…………!」
綸用纖細的聲音叫道.高圓寺站的站廳在大火中被燒塌了.周圍的商店與住宅也陸續塌落,夜空被染成通紅.
不僅是杉並.東京都心到處都在熊熊燃燒著.根據解說得知,由于包括此夜在內的超過一百次的空襲,東京二十三區中三分之一的面積被燒毀.
春雪成為小學六年級生的那個夏天,在東京隆重地舉行了停戰一百年的紀念儀式.一個人在家閑著沒事的春雪雖然也觀看了儀式的直播畫面,可一百年前的戰爭充其量也只能作為一種知識來感知.
這一定是因為,春雪曾經將過去的戰爭當做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間線上發生的事的緣故吧.可是,事實不是這樣,這可是僅僅一百年前,在春雪生活的高圓寺的街道上,發生的事情.
在呆立的春雪眼前,時間依然在不斷流逝.
由于戰爭化為焦土的杉並,就在眼前重建起來.高圓寺車站得以重建,在閃耀銀色的鐵軌上,嶄新的101系電車開始飛馳.之後高速成長期到來,建築物越建越高,青梅大街的交通流量也不斷增加.
五十年前.
四十年前,
三十年前,
街景慢慢地接近春雪記憶中的樣子.汽油車經由混合動力車轉型為電動汽車(EV)或者燃料電池車(FCV),在人行道上來來往往人們手上也都握起便攜終端.
「啊……公用攝像頭」
聽到千百合的聲音凝神看去,之間街頭巷尾,不知不覺開始出現黑色的球體——公共攝像頭.實際上攝像頭的引入,似乎就是這樣悄悄進行的.
不久,又發生了一個雖然其貌不揚可意義卻很重大的變化.人們手中的便攜終端消失,代之以佩戴式通信終端,也就是說神經連接裝置開始被套在脖子上了.
視野下部的計時器顯示出【-0015】
在高圓寺站的對面,出現了一座同時設有購物中心的大型高層公寓.
春雪的雙親全新買入公寓里的2305室,次年春雪出生.就算知道那是再現影像,春雪還是不覺盯住自家所在位置的窗戶.
透過閃著柔和燈光的窗戶,想象著當時關系還很好的父母親,與還是嬰兒的自己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場景.可是計時一下子就越過了父母離婚的年份.
從八千年前的繩文時代開始的展示,到達今天這個時代只用了區區二十分鍾.估算下來,加速倍率約為兩億倍.雖然越是臨近現代展示的速度就越減緩,可即便如此,春雪出生至今的十四年,在漫長的曆史中也只如小小火花的一閃.那是在其中幾乎看不出有何意義的,微不足道的時間.
可是,這個以《時間》為題想的展示想要表達的,應該不是這個吧.
所謂曆史,就是人的行為的集合.若是如此,那時間亦然.
寬廣漫長的時間洪流,我們現在,就活在其中.所有的人所生活的時間,紡成線,織成布,才創造出恢弘的曆史畫卷.而這一洪流,今後也會繼續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直到天涯海角.這就是展示告訴春雪的.
『漫長的曆史之旅,差不多要接近尾聲了』
總結整個展示的解說,平靜地播放出來.
『最後,請大家仰望天空』
春雪和同伴們一齊抬頭望向正上方的天空.雖然現實中的時刻應該還沒有超過兩點半,可天空已經被染上了火紅的夕陽.
計時器終于到達了【0000】,可右邊的數字又繼續向前略微前進了些,停在了【+0005】
在暮空的盡頭,一條閃爍著的光帶逐漸靠近,那是垂直地向前無限伸展的,銀色的線.也是鏈接者天空的梯子.那是——.
「赫爾墨斯之索……!」
春雪喊著,身體一個勁地往後仰去,差點就失去平衡摔倒了,幸好左手被黑雪姬,右手被千百合拉住,拽了回來.
在所有人沉默之中,楓子拉住了黑雪姬的右手,拓武拉住了千百合的左手,綸,晶,謠也同樣拉住了手,最後加上仁子和帕徳,十人在屋頂圍出一個大圈.
宇宙升降機《赫爾墨斯之索》,雖然被分類為低軌道型,可依然是以十馬赫的極超音速飛行在離地面一百五十公里的超高空,用肉眼應該只能看到一個小小光點.可是通過AR影響再現的《飛神之弦》則是向著低空緩慢接近,低到連底端空間站的細節都能看清的時候,它就停止在了梅鄉中學的正上方.以碳素納米管為主要材料的長四千公里的升降機的頂端,消融在渲染天空的藍色與深紅色的邊界上,看不真切.
自空間站始發,運載著某種貨物的銀色貨櫃開始上升,解說聲,再次響起.
『在五年後的2052年,為了世界首次載人火星探測的國際項目就將開始.按計劃,太空船的零件將被運到赫爾墨斯之索的頂端空間站,並在軌道上進行組裝.繩文時代單手握著石矛跑在草原上的人類的雙腳,曆經八千年的歲月終于要踏上火星的土地了.可是我們並不會就此止步.在今後的數百年,數千年中,人類也會不斷前進下去,其中的每一步,都有我們的父輩,也有我們,以及我們的下一代參與其中』
到達了天空盡頭的運輸貨櫃,在閃爍了一下之後消失了.赫爾墨斯之索再次啟動,像是被巨大的夕陽吸走一般遠去.
『至此,學生會執行部的展示企劃《時間》表演結束.感謝大家長時間以來的陪伴』
隨著惠的播報,計時器也消失,夕陽的紅色也變回了原本多云的天空.視野中的變化,只有這些而已,因為延伸在梅鄉中學外的街景,其AR影像已經與現實中的風景一致了.
在展示結束後,立刻就從全校范圍傳出熱烈的掌聲,春雪和黑雪姬也放開了拉著的手,將雙掌拼命地互擊著.緊接著其余八人也照做了.
剛才哭完一陣的仁子,雙眼又翻出了光亮.第二代紅之王也並不遮掩,說道:
「今天能來真是太好了,因為我感受到了很多……自己出生的意義,成為超頻連線者的意義,還有和你們成為朋友的意義……」
用拳頭使勁擦了擦眼角,她開玩笑似地接著說道:
「不過我說黑雪啊,你好歹也是個應考生吧?居然還有空做這麼厲害的東西啊」
「現,現在沒必要說這事吧」
黑雪姬一臉不滿地回嘴道,大家跟著笑了起來.黑雪姬緊接著便露出了笑臉,輕輕聳肩道:
「而且,這也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會長同學對這種事意外地在行……不過,我也花掉了30左右的點數就對了」
「啊,學姐真賴皮!」
面對千百合的吐槽,
「這才不叫賴皮!這才是加速點數最正確的用途吧!」
對于黑雪姬立即給出的駁論,大家又一次爆發出笑聲.
旁觀者同伴們歡快的嬉鬧,春雪在內心里,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
在無限制空間里,Lime.Bell還原災禍之鎧MK-II的時候,春雪想著,如果有Citron.Call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把梅塔特隆的消失倒轉回來呢.
這一希望——或者說是留戀,現在也仍未消失.只要有0.1%的可能性,就想要去嘗試,這種感情依舊很強烈地存在著.
可是.
在世田谷戰區遇到的,Chocolat.Papetta說過.
即便死去的公敵複活,那充其量只是同一種類的公敵,並不是完全相同的個體得到再生.花費長時間培養起來的羈絆,就再也無法喚起…….
就算能夠複活梅塔特隆,也不能保證她就是那個與春雪對戰,幫助春雪,與春雪對話,為了保護春雪而消失的孤高的大天使.如果再生出的是一個全新的神獸級公敵《大天使梅塔特隆》,那這個個體應該就會立刻殺死春雪和千百合吧.
不,他並不是害怕遭到攻擊.梅塔特隆的本質,乃是在無限制中立空間生活了八千年這一漫長的——用人類史來比喻就是從繩文時代到現代這麼長的時間,陶冶知性,深邃思考的《靈魂》.要複活一個沒有這一靈魂的公敵,那只能是對梅塔特隆的褻瀆.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不願如此.
「……出什麼事……了嗎?有田」
被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綸扯了扯衣袖,春雪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搖頭道:
「不,不,沒事的.只是,想了點事情」
「我也,想了很多.像這樣,和有田一起度過的時光……一定要比之前,更加珍視……」
「啊,嗯,是啊」
想要點下頭去的春雪的衣領,被黑雪姬,綸的衣領,被楓子猛地提了起來.
「春雪君,看了學生會的展示而產生許多感想我很高興,可我想里面應該沒有包含應該和某位特定女生深入交流的信息吧」
「對呀綸,我會讓你好好珍視和我一起特訓的時間的,就像你珍視和鴉先生在一起的時間一樣」
「「是……是」」
聽到春雪和綸異口同聲的回答,帕徳小姐冷靜地評論道:
「我接收到的信息是,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離下午三點文化節結束,還有三十分鍾」
「哦,說得對.我們還沒去過的地方里,有什麼推薦的嗎?」
已經完全揮去眼淚的仁子這樣問道,春雪保持後領子被提著的狀態想了想.
自己教室的展示已經帶大家去看過了,跟何況剛剛才被學生會超越初中生水准的AR展示嚇破了膽,春雪那靠一個晚上趕工出來的成果簡直羞于見人.不知道其他班級還有沒有什麼既有趣又有意義的展示呢——.
就在如此思前想後煩惱之時,剛剛下決定今後要過上更加急性子生活的帕德小姐,仿佛已經等不下去一般說道:
「這樣的話,讓黑雪阿千和博士君也看看小春班級的展示就好」
看來,紅之軍團的兩位已經決定在現實世界把黑雪姬叫做黑雪,千百合叫做阿千,拓武叫做博士君,春雪叫做春雪或者小春了.
因為通常來說這種昵稱都是在不經意間自然形成的,所以被一直以來都喊「Crow」的帕德小姐突然喊作「小春」,總免不了愣了一愣,可他還是咳了一聲糊弄過去回答道:
「可,可是,和學生會的展示比起來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
「你說什麼呢,我可是非常期待的.拓武君和千百合君也是一樣吧」
黑雪姬的手松開春雪的衣領說道,千拓組合也一起贊同道:
「當然了!畢竟是自己班的展示,就算沒時間我也打算在一般開放結束後去看的」
「我也是一樣.而且聽說評價很不錯」
被黑雪姬他們這樣一說果然還是欣喜占了上風,春雪以微妙的角度點了點頭,這時楓子啪地一下雙手相擊,嘻嘻笑著——.
「對了,既然機會這麼難得,之後我們再去一次《動物王國》吧.小莎她們還沒有體驗過呢」
「額……」
剛說完,春雪就全身僵硬,而帕德小姐,仁子,晶,謠和綸五人也浮現出實在很微妙的表情.可是在遭受了依然笑著的楓子一個大大的眼色之後,春雪已經說不出一個"不"字了.
他再次轉向一臉狐疑的黑雪姬,千百合以及拓武,說道:
「那,那個……那我們就,先去二年C班吧……」
文化節的最後三十分鍾,實在是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說了.
對于春雪煞費苦心的——話雖如此,估計與黑雪姬的辛勞相比只有百分之一吧——的班級展示《三十年前的高圓寺》,所幸沒看過的三人也非常喜歡.雖然在學生會的展示里只是一晃而過的時代,可2017年這一並不久遠的過往,仔細觀察的話也會引發很多思考呢……以上是黑雪姬的評語.
然後,大家去到之前提過的二年B班模擬店《CAFE動物王國》.
身為企劃制作人同時也是飼養委員會的同事井關玲那一邊說著「委員長你又來啦」一邊笑眯眯地把一行人引向桌子.和上次一樣,點了加入動物名字的飲料.第一次進店的千百合選的是【小貓咪的惡作劇】,而同樣首次的黑雪姬點的是【昏鴉】.在喝完之後來到教室後面的舞台,首先是女性八人全員上台穿著正常的AR布偶服拍攝紀念照.然後根據楓子的指示,黑雪姬與千百合之外的六人下台.隨著立刻看向春雪的《恐怖的Raker老師》的又一記眼色,以及一句「請吧,鴉先生」——.
這可是命令啊,師命不可違啊僅此而已啊.對自己說著,春雪搜進更衣程序的深處,將被選中的《動物毛皮裝》義無反顧地改成《動物毛皮裝S》.
並排站在舞台上的千百合和黑雪姬愣了兩秒左右,在注意到遮蓋身體的毛皮面積減少了九成的瞬間,她們發出了一種,之前從沒有聽到過的尖叫.
「……然後呢,小春」
走出動物王國向換鞋處走去的一行人的隊尾,拓武一邊壓著眼鏡的梁架,向走在身邊的春雪問道.
「照片拍到了嗎?」
「嗯,可是,被強行直連刪掉了……」
「是嗎…….——數據能修複嗎?」
「可能性很低.不過,我打算試試」
「……如果要我可以幫忙的話,隨時說」
「知道了,之後再聯系」
他們還在小聲交流著,前面的千百合轉過身,以潮濕的視線看著他們.
「你們在鬼鬼祟祟說什麼」
「「不,什麼都沒說」」
Nega.Nebulas的兩位男性成員,以完全同步的動作搖頭說道.
十五時.春雪一行在前廣場的角落里,聽到了文化節閉幕的通知.
掌聲又一次在整個學校響起,然後像退潮一樣逐漸隱去.主要由學生的家人與朋友構成的普通被邀請客人,一邊笑著談論感想一邊穿過看板大門歸去.
由于明天星期一是整理日,而後天周二是調休日,這兩天過去之後,名為文化節的非日常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一年級時也經曆過這些,可今年要回到日常生活似乎沒那麼簡單.
「哎,結束了呢」
將雙手大幅張開說著的仁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補充道:
「我們接下來去春雪家搞第二晚會怎麼樣?」
誒誒誒!?沒等春雪喊出聲,黑雪姬就評論道:
「好主意……雖然我是想這麼說,很遺憾我接下來還要處理事後手續暫時回不去,因此不准搞」
「你不來又沒什麼關系……」
「不,准,搞!再說了,今天大家都很累了吧,如果不回去好好休息的話,明天可是會很辛苦的」
「切,真沒辦法」
雖然仁子臉上不樂意,可接下去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帕徳從後方,用雙手抱起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軍團長,說道:
「今天我們就回練馬去了.THX(謝謝),我們玩得很開心」
「Pard,再次祝賀你到達8級」
作為多年以來的勁敵,楓子在祝賀帕德小姐升級之後,接著問道:
「那麼,我在現實中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叫《小美》就好,楓」
「……了解了,那麼,我很期待和小美的對戰哦」
「K」
帕徳點頭說著,仁子也說:「那再會,下次要來我們這玩哦」並揮著手,Prominence的二人就這樣穿過大門混入了人群里.
接著,楓子牽著綸的手走上前來.
「再一次,向你道謝.鴉先生,是你救了綸和Ash,謝謝你」
見她深深地低頭,春雪慌忙回應道:
「哪,哪有.不只是我,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再說,破壞了《本體》的是學姐和師傅你們……」
「可是,這一切都是從鴉先生想要救助綸的這份心意開始的呀」
楓子微笑著說完,綸也將雙手並攏在身體兩側,深深地鞠下躬去.
「……那個,我還有我哥哥,對有田都是非常,非常感謝……的.為了報答這份心意,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會去做的.首先,是想要盡早完成……師傅讓我去做的……事」
——是什麼來著?
雖然春雪內心迷茫著,可見綸雙眼濕潤著再一次行禮,趕緊說道:
「……我也,很高心綸,當然還有Ash兄能夠平安歸來……請代我想你哥哥轉達,我很期待明天的清晨對戰」
「是,這是當然的!」
綸點點頭,這次換作晶走上前,正對著春雪.
「我也,必須向你道謝的」
紅框眼鏡的深處,一向冷靜的雙眸稍顯柔和,接著說道:
「謝謝你,把我從帝城解放出來.能夠再一次,在那個世界與大家一起戰斗,簡直像做夢一樣的.雖然還留下一些問題和謎團……可是,只要一個個解決就好.因為只要有大家在的話,一定能做到」
之後,楓子,綸,晶一起行禮,一起走向看板大門.應該是由楓子開車送她們回去吧.等三人的背影消失,這次是謠舞動起雙手手指.
【UI>那麼,我在給小咕喂過飯之後再回去.今天承蒙接待,非常感謝】
「那麼我也來幫忙吧」
身為飼養委員長,春雪理所當然地提出,可是.
【UI>不,今天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有田哥哥,你的消耗應該比自己認為的更大的說.必須趕緊回家,吃個飽飯,泡個舒服的澡,好好睡一覺才行的說】
被年紀小得多的謠像姐姐一樣教育了一番,卻還嘟囔著「可,可是」的時候,作為絕殺的一句話出現在視野中,
【UI>這是身為超委員長的命令的說!】
謠嘻嘻一笑打出的指令,黑雪姬只能笑著認可道:
「說的是哦,春雪君,今天你就回去休息吧,否則明天的打掃會很辛苦的」
千百合和拓武也都立刻催促說「說的對哦,小春」「就是這樣,小春」,迫不得已,他點了點頭.
這麼說著的兩個人應該也同樣很累了,春雪想著,于是開口問要不要一起回去,可似乎千百合在田徑部,拓武在劍道部有會議.春雪也不再說
要等他們,而是說出了道別的話:
「那個……那麼,四埜宮妹妹,替我向小咕問好」
【UI>我會轉達的說!】
「然後,學姐,展示太讓我感動了.阿千的可麗餅也超好吃,拓武的武士之舞也好厲害.各位,文化節辛苦了」
聽了春雪的話,黑雪姬等人也一齊——當然謠是用打字的——說道「辛苦了!」.
到了這個瞬間,春雪清晰地感覺到:今年的文化節結束了.
雖然還剩下事後清理工作,可單論二年C班的話,只要撤去展板然後把桌椅複位就好.估計只用明天上午就能完成了吧.
沒錯.漫長的六月到今天就結束了,明天就是七月的開始.期末考試以及結業式,之後到來的是暑假.流淌的時間一刻不停.毫不間斷湧來的
未來,正將現在轉變為過去.
至少,想讓每一天……可以的話,每分每秒,都無悔地度過.為了報答一直以來指引著我的人們.
春雪如此想著,向同伴們大大地揮手,穿過以時鍾為形的大門走出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