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1 墜落(2)



“嗯,這似乎是很符合邏輯的推斷。”他看看我,又看看地板。“以我們的看法,你太太很顯然是死于意外,但案發當時現場沒有目擊者,所以我們還是得調查一下,以排除自殺的可能。恕我冒昧……你太太最近是否出現沮喪的情緒?她有沒有說過想要自殺?有沒有在不經意中提到這個?”

我搖搖頭。

“我想也不可能,”他說,“只是問問而已。”

在後院拍照取證的警察結束工作後,史塔克警探過去和他們說了些話,然後又回來向我報告。大家的看法完全一致: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意外。墜落的方式有兩種,背後各有不同的含義。即使從七八層樓高的高處,若一個人是自己跳下,也有辦法控制自己墜落的姿勢。他往往會以腳先觸地,雙腿和脊椎可能會受重傷,但仍有存活的機會;假如他沒活下來,那麼由骨頭折斷的情況、由足踝和膝蓋碎裂的方式,也可以讓我們判斷這一跳樓的行為是否是故意的。然而,若一個人從離地面約八米高的蘋果樹上不小心失足滑下,就很難控制墜落的姿勢了。著地的部位也許是頭,也許是肚子,或是背部,摔下後整個人外觀似乎毫發未傷,但體內的骨頭與器官卻都已碎裂。這兩者的差異,正是我們據以判斷是否為意外的證據。當他們發現露西時,她面朝上仰躺在地,頸椎已經摔斷了。由此,我們可以得知露西不是自己跳下來的。

當警方離開,露西的尸體也運走後,我一個人走進了後院。蘋果樹下,散落著一些從樹上掉下來的蘋果。露西之所以爬到樹上,是想趁這些殘余的蘋果過熟掉落前把它們摘下嗎?也許她想烤個蘋果派;也許她打算把蘋果放在漂亮的碗里,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和我一起享用。我把地上的蘋果一個個撿起來,帶回屋內。它們就這麼被我擺在廚房的桌上,直到腐爛的甜味引來蒼蠅為止。


直到葬禮過後幾天,我才發現了確定的線索。嗯,用“線索”這兩個字可能不太恰當,此詞一出,就排除了純粹的巧合和我個人過度分析的可能性。說我找到了線索,就好像有人故意精心設計並留下蛛絲馬跡,目的是想引導我找出一個秘而不宣卻又極其明顯、且其正確性不容置疑的答案。我並不奢望自己能有這種運氣。因此我應該說,我開始發現一些不尋常的事實、一些和過去不同的跡象,足以讓我懷疑露西死亡的那天並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第一個不尋常是我們的書架。我和露西閱讀的興趣都很廣泛,但是和大部分人一樣,我們收藏這些書籍時並沒有一套系統的分類方式,而是隨興依照好幾種不同的分類方法擺放。有些書架上的書是依尺寸歸類的,一些開本較大的書全被擺在書架的最下層,而那些平裝本的小書則塞在空間較小的地方。另一種歸類法則是依照主題(例如,我們所有的食譜都擺在同一層書架上),不過這種歸類法頗傷腦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還有一種分類法是分成“她的書”和“我的書”,從書籍的主題可反映出我們兩人不同的興趣,而這些婚前就已各自擁有的書,就這麼各成一區地待在自己的位置。除了這幾種分類法外,剩下的書就像大雜燴般混在一起了。盡管如此,我還是有辦法知道哪本書放在哪個地方。憑著記憶,我可以馬上指出那本我在二十歲時頗為喜愛的小說,是夾在我們結婚時朋友送的詩集和那本某個夏天我在沙灘上消遣的科幻小說之間。若你再問,那本我和別人合著的教科書放在何處,我也能馬上指出正確位置,告訴你它就插在披頭士傳記和一本教你如何自己釀啤酒的書之間。正因如此,我才知道露西在死前曾經動過一些書籍的位置。

第二件異常之事和羅麗有關。就目前所拼湊的線索,我發現露西那天似乎從冰箱拿了一塊牛排給羅麗。這塊牛排本來是我們准備當天晚上烤來吃的,一開始,我以為是露西自己吃了這塊牛排,只把骨頭扔給羅麗啃啃———意外發生後幾天,我在臥室角落發現了這塊牛骨。問題是,我只看到廚房的爐子上留著一個平底鍋,卻沒發現用過的盤子和刀叉。洗碗機的門是關著的。那天早餐後我曾讓它運轉一次,當我打開它時,發現沒人動過我的傑作,里面的杯盤仍依照當天早上排列的方式擺放。洗碗機沒人碰過,水槽邊的杯盤瀝水架上也是空的,擦盤子用的抹布也沒有沾濕。這種種現象讓我得出兩個結論:露西若不是給羅麗一個驚喜,讓它得到了一整塊牛排,就是自己站在爐子前,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天用手代替叉子吃掉了重達一磅多的牛排。現在再仔細想想,當然可能還有第三種版本,而這可能才是最理想的情況———說不定她和羅麗共享了這塊牛排。

也許這些事實根本不具任何意義。但是,悲痛中的我,正盡一切努力想合理解釋我妻子死亡的原因。不過,我發現的證據實在太古怪了,足以讓我懷疑那天的事,懷疑是否真的是因為蘋果的誘惑,才讓我的愛妻爬上那棵巨樹。我只有羅麗這一位目擊者,它不單目擊了露西的死,也目擊了導致這個意外的所有過程。它從早到晚都盯著露西的一舉一動。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我和露西的婚姻關系都一覽無遺地呈現在它眼前。簡單地說,它一定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我感覺自己必須盡一切努力,從它那里把這些秘密給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