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13 蛇發(1)



13 蛇發

有件事我沒有坦白:當警探安東尼?史塔克問我露西過去是否提過自殺的事時,我沒有對他說實話。這並不是說,我早在露西去世的前幾月或幾周就知道她動了自殺念頭而未加防范;至少,當時我完全沒有往這個方向猜想。不過對我而言,我還是不夠坦誠,沒在警探問話的第一時間,說出露西曾在我們訂婚的那個甜美、令人屏息的時刻,告訴我她一生中曾出現過三次自殺的想法。

最接近的那次,她告訴我,是在她成年前那段拔頭發的時間,發生在那個刺青進駐她頭皮上的那一年。當時她父母在鬧離婚,而她在學校的生活也相當不愉快———我好像把這些事說成理由了,似乎人類的諸多痛苦能被一一解開來,像上述那樣條理分明地整理。有多少像她當時那種年紀的女生在學校有適應不良的問題,有和父母鬧不愉快的問題,卻從沒想過拿起刀來用銳利冰涼的刀刃劃向自己的手腕?不,事情絕對不只是這樣,憑我個人有限的能力,是無法把全部事實拼湊出來的。

但是,無論那致命的原因為何,無論是何種際遇和心情才會使一個人徘徊在死亡邊緣,這種因子確實曾像血液一樣流動在露西的體內。她陷入深度沮喪,每個日子都過得萬分艱難,她承受壓力,宛如體內有塊巨石,讓她整個人完全精疲力竭。每天,她一從學校回來便縮回床上,躺在那里直到母親下班回家,她才勉強爬起來裝出一副正常的樣子。在那些從午後便躲在床上直到天色漸暗的時光,她會拿筆在自己的手臂和腿上寫字,寫在可以用衣服遮住的位置,用筆尖深深戳進自己的肌膚。她寫過:有時,我覺得很想哭,想哭個一天一夜不停;這樣也許夠了,也許還是不足。她寫過:有時,我覺得內里有個破洞,而且一天天變大。她還寫過:有一天,一個女子突然消失了。當她告訴我這些事時,她是笑著說的,仿佛把自己少女時期的淒慘處境當成趣事。但我知道這些事一定深深傷害過她,才會使她記到現在。就是在那些蜷縮在床上的下午,她開始拔下自己的頭發。她說,她想讓自己產生痛楚的感覺,好借此去感受外界的一些東西。當她把拔下來的頭發並排放在床單上時,她告訴我,當時感受到的是一種滿足的成就感。

連續幾個月的不愉快,終于形成具體的單一事件———在高年級舞會的那天晚上,她起了自殺的念頭。

露西那時有兩個相當親密的朋友———布萊恩和莎拉。布萊恩是同性戀,而莎拉有一個在學校高她一屆、名叫瓊斯的男友。由于莎拉的舞伴是瓊斯,露西和布萊恩便很自然地暫時湊成一對兒。她們都非常重視這場舞會,莎拉和露西還特地上街去買衣服。莎拉想找黑色的、性感一點的衣服,盡可能不要像一般人在高年級舞會上穿的;而露西則想找秀麗型的,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是這種類型,但她還是想買一件能在舞會上穿著的正式服裝。她在一家古典服飾店找到她的夢幻衣裳,那是一件二十世紀初的淡藍色無肩帶禮服,上頭有一道粉紅色玫瑰花飾呈對角線從胸口斜向邊緣。她愛死這件衣服了,卻因自己的頭發而感到尷尬。那時她的頭發還稀稀落落的,遮不住頭皮,于是到了舞會那天,她索性拿起剃刀把頭發刮乾淨。她喜歡沒有頭發的樣子,喜歡把手放在頭皮上時那種光光滑滑的感覺。可想而知,穿著綢緞晚禮服的光頭女子會造成何種不尋常的效果,但她自己卻感覺這樣的裝扮是極富魅力且迷人的。

然而,舞會那天的情況並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樣。大家以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看著她剛刮乾淨的頭皮,而她只能落寞地和僅是好友關系的布萊恩共舞。她好希望自己也能和舞會上其他女孩一樣,身旁有位穿著晚禮服的英俊青年伴舞,任由男友撫摸她們裸露的肩膀,並在耳邊細語著待會兒舞會結束後的下一步計劃。她其實並不喜歡這些男生,坦白說,這些人沒半個夠資格成為她幻想的對象,可是她也確實希望有人能來追求她。她幻想能與某個男生跳舞,讓他因兩人身體挨在一起而變得興奮,讓他閉上眼睛用嘴唇輕輕接觸她的頭頂。她想要的是成年人的浪漫幻想,而不是眼前這位笨笨拙拙的好朋友布萊恩———他的手畏畏縮縮地搭在她臂膀上,目光卻始終瞟向他暗戀一整個春天的邁克爾?帕特森身上。她羨慕莎拉,後者穿著透明的黑色衣裳,畫上濃濃的眼影,一副成熟老練的模樣,心中早已知道今晚舞會上會親吻她的人絕對不止一個。舞會結束後,四人同去一家假日旅館,他們在那里已預訂好兩個房間過夜———露西的媽媽知道她和布萊恩之間什麼事也不可能發生,便欣然替她負擔旅館費用。他們四人在一塊喝酒,直到莎拉和瓊斯使過眼色溜回自己的房間後,才留下露西與布萊恩獨處。

“舞會就這麼過了。”露西對布萊恩說。她伸手抓起伏特加酒瓶,往柳橙汁中加了一點酒。

“是啊,”布萊恩說,“真有點失望。”

“邁克爾今晚很帥呢。”露西說。這句話讓布萊恩低下頭,看著自己杯中的飲料。盡管露西已盡可能全力表態支持他,但他仍羞于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