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私生活(二)

蔡標為了看到孩子們,怕他們走散了,選了窗邊的位子,這也是綠嬌嬌心目中要選的位置。

兩人坐定後,綠嬌嬌再離開桌子,走到廚房吩咐店小二,先給坐在樓下圍牆邊等蔡標的三個女孩三塊白糖糕,女孩子都喜歡甜一點的零食,剛好一人一塊;男孩子會喜歡頂飽的東西,蘿蔔糕最好,但是三個男孩子卻一共只給兩塊蘿蔔糕,這樣,就有一個男孩子會吃不到點心。

綠嬌嬌心里明白,在孩子們最餓的時候給他們一個考驗,就能看出真實的性情。而黃頭發的孩子相貌最為正氣,他最可能不吃蘿蔔糕讓給其他孩子,她正在期待著自己的判斷得到證實。

店小二准備糕點去了,綠嬌嬌坐回來盯著蔡標的臉,帶著一如既往的恬靜微笑,一寸一寸地看下去,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蔡標從沒被人這樣盯著看過,而且看他的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美麗得讓人不敢正視,少女的香氣就在身邊,幽幽地撲到鼻子里,搞得他雙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放,渾身不自在。

在綠嬌嬌眼里,這張臉會說出蔡標的一切秘密。

蔡標的左邊額角低陷下去,這個部位叫“日角”,是代表父親的位置,日角低陷是一個很明顯喪父的信號;加上額頭正中的“天庭”部位罩著似消未消的青氣,和日角低陷配合起來,近期喪父已是必然,所以剛才一開口,先說必中的事情,力求一舉鎮住的蔡標的心,下面的話才好說下去。

蔡標眉毛濃密粗大,但是尾端散亂,有兄弟分離之事,左眉骨的後半截更有少許刮痕,像是被剃刀不小心劃過,再也長不出眉毛的樣子,再加上印堂二十八歲流年位的左方有輕微的側陷,可以斷定二十八歲有兄弟去世無疑。

眼眶下的淚堂部位代表子女,豐滿光亮的話往往會子女成群,也很爭氣,而蔡標的淚堂雖然沒有黑氣,卻過于飽滿,已經有點像腫脹的樣子,左邊的淚堂顯得比右邊低和暗弱一些,這樣會使婚後子女單薄,而且很難生得男兒。

蔡標帶這麼大群小子出來賣武討生活,而這幾個男孩卻沒有一個長得像蔡標,相信也不是蔡標所生,只生女不生男是沒錯了。沒有男丁,在那個年代等同于絕後,說起來是很忌諱的事情。

綠嬌嬌請人上來喝茶,話頭當然要由綠嬌嬌打開。剛才的開場已經很精彩,她現在要做的只是乘勝追擊。

“蔡師父,請問你今年貴庚?”

“四十二,怎麼啦?”

綠嬌嬌用好奇的眼神看著蔡標的臉說:“靈虛道長讓我給你看看,你是不是在二十八歲那年死了一個兄弟?”

蔡標說:“是啊。”

綠嬌嬌又說:“你老婆很凶,你是入贅到女家的過門女婿,你膝下一直沒有男丁,就算是女兒也不過一兩個。”

蔡標有點不好意思:“嗯,是這樣啊,我就一個女兒。”說著看了一下樓下的孩子們。

綠嬌嬌也很注意了一下樓下,剛好看到孩子們拿到糕點,正在嘻嘻哈哈地分食物。

果然,黃頭發的男孩子把蘿蔔糕讓給其他兩個小男孩。那個耍九節鞭的女孩子則走到黃頭發男孩的身邊,分了一半白糖糕給他,引起大家的哄笑,搞得男孩子很不好意思,更是抵死不要,羞紅了臉坐著被取笑。

分白糖糕的女孩子長著可愛的蘋果臉,圓臉形和大眼睛都有幾分像蔡標,應該是蔡標的女兒,正在追打著取笑她的男孩子。


綠嬌嬌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情形,于是叫了店小二過來,吩咐再送六個大叉燒包下去給孩子們,這次一人有一個大包,綠嬌嬌想看看黃頭發男孩的吃相。

蔡標說:“姑娘說得都很准,但這些都是村里人知道的事,你能說說我這幾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說完,剛好店小二提著大水煲走過來,打開茶壺蓋沖水。

有人問事,又有人來給以動象,正好可以運用梅花易數。

茶壺屬兌卦,兌卦為喜慶之事,壺中加水正主有偏財進賬。店小二站在桌子的西南方坤卦宮,沖完水離開時站不穩,腳碰了一下桌子,桌子移動了一下,正應家宅不甯,西南有損。

綠嬌嬌的梅花易數用得出神入化,這點小問題難不倒她。

“蔡師父,你還是有些顧慮吧?靈虛道長早知你會這樣問。道長對我說了,你這幾天剛剛得了一筆偏財,但是家里西南面的牆倒了。”

“牆倒了壓到什麼了?”蔡標馬上追問。

“唉,壓到茅廁了,一屋子都臭哄哄的。”綠嬌嬌笑嘻嘻地回答。

“真是活神仙啊,蔡某佩服。”蔡標完全信任了這個小姑娘。

“我幾天前賭天九,一連坐了九次莊,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麼好運氣,一晚上就贏了十幾兩銀子;那個茅廁也是,牆一倒下就往糞坑里砸,現在都沒修好。道長真是高人啊,來來來,蔡某給姑娘斟茶。”

蔡標連著給綠嬌嬌殷勤倒茶,綠嬌嬌亮出招牌動作,微笑著用團扇掩住櫻桃小嘴,很靦腆地表示不好意思。

這回輪到蔡標著急了,迫不及待地想問下去:“姑娘,道長不是說我有血光之災嗎?有說是什麼事嗎?”

綠嬌嬌並不急著回答,她正看著樓下的孩子在吃叉燒大包。

三個女孩子不是目標,只看著三個男孩子。

黑衣服的俊俏男孩邊吃邊玩,摸這搞那,人人在他身邊都不得安甯。這種人心神不定,不是綠嬌嬌要的人。

小胖就是太胖了,綠嬌嬌不是討厭小胖子,可是她要找的人不能胖,什麼吃相倒無所謂。

黃頭發的孩子把包子拿倒過來,像托著一個碗似的,小口小口地吃,眼睛垂下看著前面的地,不主動和其他孩子打鬧,綠嬌嬌對這個吃相很滿意,她要的就是這種性格,這種人聽話不惹事。

綠嬌嬌看完小孩們的吃相,回過頭對蔡標說:“是呀,道長說了,你父親本來不應該這麼早死,但是你身邊有白虎星,今年犯太歲沖撞了白虎,白虎星發作,于是到處傷人;你父親原本挺過今年秋天就會沒事的,但是給白虎星一克就過不了中秋;白虎星五行屬金,到了中秋會更加凶猛,人家都說金秋就是那意思,到時就不止是克死老人了……現在快到八月,你是一家之主,三七二十一天之內,大劫難逃啊……”

蔡標傻在那里只會冒冷汗。


綠嬌嬌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高興,胡說八道就是比認真計算痛快。

看蔡標無話可說,綠嬌嬌指了指樓下問道:“那幾個男孩是你的親戚嗎?”

蔡標說:“那小胖子是我們村的人,阿爸得天花死了,媽帶著他也沒什麼奔頭,出來跟著我混口飯吃;那個黑衣服的小子是我買回來的,他爸賭錢輸得精光,把孩子賣了還債。他也真像他爸,一天到晚沒個正經。黃頭發的小孩是幾年前紅毛鬼子打進廣州城時讓我領回來的。他爹媽讓鬼子給打死了,他自己一個人到處討飯,我開攤時看到他在地上撿東西吃,七八歲的小孩這樣也真是可憐,收留他在班子里,讓他學點功夫賺口飯吃……白虎星是他們嗎?”

綠嬌嬌一本正經地看著樓下,然後轉臉盯著蔡標的眼睛深處,陰森森地說:“白虎星是黃頭發的小子。”

綠嬌嬌進一步說出個人看法:“這小子天生命硬,這種白虎命上邊頂掉下邊踹掉,就是他身邊的長輩小輩全都得死光了,他才能活下來。白虎星四年克一次,上次是把自己的爹媽克死了,現在又到四年期限,已經在發作了,你看這一頭黃頭發就知道不是正常人,真是危險人物……”

蔡標也看著樓下的孩子,看了一會兒,歎一口氣說:“唉……我總不能把他趕走吧,說什麼也相處幾年了,教他不少東西,他也算是挺乖的孩子,練功做事勤快……而且他在場子里,也是挺能賺錢的角色。”

“你父親都被克死了,你不要為了幾十文錢和自己的命過不去呀蔡師父……”

“唉,趕孩子走的話,怎麼說得出口……”蔡標苦著臉皺著眉頭,從話語里聽出蔡標是個善良的人。

綠嬌嬌對付好人自有一套辦法,她對蔡標說:“蔡師父,白虎星命硬,硬不過我師父的法術。這樣吧,我帶這災星上山,在山上有師父鎮著他發作不了,也給他一條生路。”她頓一頓瞄了一眼蔡標,看到蔡標仍是面有難色,便又笑笑:“蔡師父養這災星幾年了,飯錢也花了不少,我們收了他,回給蔡師父一個紅包,再給你一道靈符化煞,送走了災星再給你旺一旺,保你下半輩子福氣連綿。”說著從貼身衣襟里摸出一張五兩銀票,給蔡標看了看。

銀票是山西日升莊的老票,字號老信譽高,銀子成色好還保證足秤。

蔡標很識行市,一看票滿心歡喜,隨即答應下來。他開攤子收的都是碎文錢,一個月頭也賺不了五兩銀子,還得養一大幫人;人家說破財擋災,他這回是賺錢送災星,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綠嬌嬌也高興得很,恨不得跑到天字碼頭大笑三聲,只是現在不能笑到臉上,硬憋回去了。

現在一個幾歲小孩都得賣十兩銀子,像這種會做事有力氣的小孩更貴,十幾兩到幾十兩銀子都是有可能的,現在只用五兩銀子就可以買下一個好使好用的男孩,要不是自己要用人,轉手賣出去都有錢賺。

綠嬌嬌又從香荷包里摸出一道折成三角的黃紙靈符,問店家要了一個紅包,把銀票和靈符一起放進紅包里,交到蔡標的手上。

蔡標開心地說:“哎呀,太謝謝姑娘了,啊不是,感謝道長救命之恩啊……啊不是,謝謝道長也要謝謝姑娘,呵呵……”

他並不知道,這五兩銀子是綠嬌嬌給好心人的回報,如果自己為了一己私念趕走孩子,那可就一文錢都拿不回了。

兩人交易完,走下茶樓,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

蔡標走到孩子們中,把黃頭發男孩帶到綠嬌嬌的身邊,摸著他的頭說:“黃毛仔,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今天就跟這個姐姐走吧。蔡叔養不起你,你以後不要回來了,要聽姐姐的話。”

黃毛仔驚愕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