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舊人消息(1)

塞娜對我那天在宴會的表現更失望。她問我為何不把頭巾抖落,把金發亮出來。我只是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我搬出了塞娜的房間,既然我不想替她爭寵,便沒什麼理由呆在這兒了,雖然有點舍不得。塞娜並沒有挽留,她只是對我說,“勒必爾,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我想我不會後悔。 我住進了一個大房間里,這里有很多女奴,沐浴的時候,大家驚歎我的長發,不過,在平時我總是把頭發盤在腦後,並不十分引人注目。 我主動要求到花園去當個花匠,我對塞娜說,你給我取名叫勒必爾,就注定我只是個花匠了,就讓我做個真正的花匠吧,塞娜狠狠地盯著我,答應了。從此,我每天精心地侍弄著花花草草,再也沒有出現在各種宴會之中,那些繁華奢侈與我無關,很快我被淹沒在無數女奴之中,沒有人來關心一個女奴的來曆和她的喜怒哀樂,我喜歡後宮的花園,與花草相伴,過著平靜的日子,偶爾在花前月下,想起三國,想起周瑜,想起遙遠的喬小喬和她的生活,我知道自己已經再也不能回去了。 宮里的日子,每天都一樣,人來人往,宴會廳常常傳來優美的音樂聲和喧笑聲,歐拜德的四弦琵琶已經聞名整個巴格達,甚至整個阿拔斯王朝了,她成了最著名的後宮美女和樂師,我為她感到高興,她不用再重蹈被拍賣的噩夢了,哈里發給了她想要的一切。 我慢慢地長大了。 我以為穿越到後宮,一定會發生很多精彩的故事,可是那些寫穿越小說的大大們騙了我,我想,因為她們沒有真正穿越過,當然不知道穿越的女主角,有可能會變成一個極平凡的人,靜靜地在曆史的一個角落中生老病死,平淡無奇地過完一生。 顯然,我沒有安心的幸運,盡管結局悲慘,起碼轟轟烈烈過,愛過,恨過,付出過,得到過,失去過,死過。 兩年過去了,後宮中發生了很多事情,那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精彩,別人的悲傷,與我無關。 塞娜死了,因為愛上了一個哈里發的年輕侍從,被發現後,雙雙殉情,這是她最好的結局,愛過,死得心甘情願,我慶幸她沒有遇到薄情郎,那年輕侍從很英俊,很癡情,塞娜是幸運的,我沒有為她掉淚。我甚至想,我既然可以穿越到這個陌生的國度,他們為什麼不可以在死後穿越到另一個時空的國度,平安美滿地度過一生。 所謂死,就是重新開始。 是不是這樣的呢。 我笑笑,一個花匠,在孤獨中變成了一個哲學家,參破生死。撒花。 在花園中,我最喜歡的是薔薇園,古代的阿拉伯人喜歡薔薇勝過喜歡一切花卉,他們認為薔薇是神的花,除了真主的使者哈里發外,世俗的人是不能擁有薔薇園的。 面對著滿園嬌嫩芬芳的薔薇,我滿心喜悅,粉的,紅的,白的,黃的,在雨後,暈濕嬌羞,更是楚楚動人,確實不是凡花,難怪這個信奉真主的民族把它當成神的花,坐在大理石噴泉的池子邊,我想起了塞娜曾經給我朗誦過的薩迪的《薔薇園》里的詩句: “財富乃是為了生活的舒適,並非生活乃是為了搜集財富。我問一位智人,誰是幸運者,誰是不幸者?他回答道:‘曾經撒種而又收割的人是幸運的,那些死了不曾享受的人是不幸的。那些一生之中只知道收集財富而不懂得運用的人,可說是無用的廢物,你不必為他們祈禱!’有兩種人是徒勞辛苦,費力而無所獲益:一是有了財富而不知道享受的人,另一是有了學問而不懂得運用的人。無論你已經擁有了怎樣多的知識,如果你不加以實用,你就仍是一無所知。你在牲口背上馱了幾本書,你並不能使它成為學者,或是哲學家。那個空洞的頭腦能夠懂得甚麼呢,不論它馱的是珍貴的書籍還是木柴?” 我不禁笑了笑,我認為這個詩人很可愛,他應該歸為哲學家一類中去。 我問自己:你呢,是幸運者還是不幸者。 我無法回答,我既不擁有財富,也不擁有知識,我現在還能記得的,大概就是三國演義的故事了,三十六計,每一計都在我心中,那又有什麼用。 唉,一個女奴,要知識和財富來干什麼。我現在總算深刻體會到為什麼自由是無價的。 “安娜。”有人在叫我。 很久沒人叫我安娜了,其實除了歐拜德,幾乎沒人叫過我這個名字,我不知道她來找我干什麼,我沒有回頭。歐拜德在我身邊坐下,她的絲綢衣服沙沙地響著,拂在我的膝蓋上,一股芳香的氣息襲來,我側過身子,歐拜德美得叫人眩目,可是她的眉頭卻微微皺著,看起來似乎並不十分快樂。 “安娜,你好像一直躲著我。”她說。 “我躲著一切。”我說。 “你害怕?” “我不知道。” 我們都沉默了,是啊,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談的了,雖然同在後宮中,卻像在不同的世界,她的世界由琴聲歌聲和美酒組成,我的世界是清風和花草。 “還記得那個蒙古人嗎?”她突然說。 騰格爾!我的心怦怦跳起來,他在哪里!他沒有死嗎!我拉住了歐拜德的手,“你見過他?” “瞧你,這麼激動,你一直沒有忘記他是嗎,沒有忘記那半碗米湯。”歐拜德探詢似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