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第一商號:大盛魁(6)



姚禎義在發達起來之前與釘鞋老頭一樣也是操此業的,因而釘鞋匠們大都認識他。不過今非昔比,他們如今見了姚禎義是不能直呼其名了,只能稱他姚掌櫃。歸化城是一個講究規矩和禮儀的地方。

"小伙子是來歸化住地方的吧?"釘鞋老頭說,"不用問我也能猜出來。"

古海說:"是哩。"

"寶號是哪里呀?"釘鞋老頭又問。

"是大盛魁……"古海脫口而出。

"哪里哪里!這娃是向往著住大盛魁,"姚禎義趕忙接過話頭,"大盛魁門檻高哩,事情還挺難說,今日我這是帶娃子拜見祁掌櫃的……"

"誰都知道你姚掌櫃和大盛魁是老相與了,姚掌櫃保薦的人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哪敢如此滿口!哪敢如此滿口!大盛魁用人挑剔著哩,一百個里頭未必能有幾個入號的……可不敢滿口。"

古海跟著姑夫進了北門,沿街走很快就到了大盛魁的城櫃。不知為什麼名聲赫赫的大盛魁並沒有把它的總號(也叫城櫃)擺在繁華熱鬧的大街面上,而是設在了一條不很寬的斜街里。街道是彎形的,名字也挺響亮--叫德勝街。路面是由大小勻稱的石子鋪成的,很整潔。從大街上一拐進這條斜街,古海就感到一種不同的氣氛。沒有喧囂和嘈雜的聲音,載貨和空著的馬車和駝列在進進出出,沒有駝哦馬嘶聲,就連車倌吆喝馬的聲音都是很控制的。街道的兩側全都是包了灰磚的院牆和同樣顏色的門樓。這和古海在山西老家的祁縣城看到的情形沒有多少差別。駱駝沒有一點聲響地走著,只有釘了鐵掌的馬蹄在石子路面上敲擊出很有節奏的蹄踏聲,清脆的蹄踏聲在街道兩側的灰磚牆上撞擊著,回聲傳出去很遠。古海不由自主地就緊張起來。

大盛魁城櫃的大門並不像想象的那麼高大,門口也沒有石獅之類的揚威懾人的飾物。一座普普通通的灰色大門,院牆較周圍其他的院子略高一些。關鍵是一種氣氛,古海還沒有走到大門的時候,胸口上就被那種看不見的氣氛擠壓著,就像壓上了一塊石頭,有一點兒喘不上來氣的感覺。與此同時手心里不知不覺就變得濕漉漉粘膩得難受。好在這種緊張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也就是兩袋煙的工夫吧,當古海隨著姑夫姚禎義踏出大盛魁的城櫃大門的時候,它就消失了。想見的人沒有見到,要辦的事情沒有辦成。

這大盛魁對于姚禎義來說可就是別一種感受了,可謂是熟門熟路。姚禎義的義和鞋店就是依靠著大盛魁這棵大樹一步步發達起來的。姚禎義是大盛魁的老相與。僅僅是十年前的姚禎義還與古海在慶凱橋頭上遇見的那個老釘鞋匠一樣,是一個擺釘鞋攤耍手藝的窮匠人。釘鞋人在歸化城論地位乃屬下九流之列,連個正二八經的駝夫的身價都趕不上。

釘鞋匠也就只比紮達海河岸邊替那些毛氈作坊、地毯加工廠做洗毛、扛麻包的灰脖子略強一些。但是姚禎義竟然靠釘鞋起家發達了。為什麼?姚禎義不但釘鞋技術好,做工實在,最重要的是他的信譽好。他給駝夫釘的全包皮的匣子鞋用的全都是真正的黑色生牛皮(亦稱臭皮子),他說能歸化--科布多打來回,結果六千多里地走下來,姚禎義釘的匣子鞋就真的如他所講--不爛幫不塌底不倒樣。再加上姚禎義的嘴巴殷勤而且甜,也就是說服務態度好。日子久了他的好名聲就傳揚開來。姚禎義還好動腦筋,白天在慶凱橋頭上釘鞋,晚上回去試著做匣子鞋。不用說,他做的匣子鞋也是結實耐穿很受駝夫們歡迎。于是姚禎義的名聲就越來越大,以至于後來就干脆收了釘鞋攤子,開了一間專做匣子鞋的小店鋪。由于姚禎義的匣子鞋的質量好,就被大盛魁包攬下來,他能做出多少大盛魁就要多少。

作為歸化最大的通司商號,大盛魁自己養著二萬多峰上等的好駝,擁有數百名素質極佳的駝夫隊伍。大盛魁家大業大氣魄大,他雇請的駝夫隊伍從頭到腳的裝備全都由字號提供。自那以後姚禎義的義和鞋店就專為大盛魁的駝隊提供匣子鞋,一個人忙不過來又帶了幾個徒弟,店鋪也越來越大。起初只租了半間門臉,後來有了錢干脆花一千三百兩銀子買下了北門外大街街面上的一處院子。前面三間改裝成鋪面,院子里除了姚禎義和徒弟們的住房,全部都做了制鞋車間,流水作業,里里外外二十幾號人馬,很像一回事情了。生產能力提高了,就不只做匣子鞋,還兼營了蒙古祥云馬靴和俄羅斯長筒皮靴,因為這後兩項才真正能掙到大錢。不管是匣子鞋還是蒙古祥云馬靴、俄羅斯長筒皮靴,義和鞋店生產出來的產品一概由大盛魁全部包銷。到後來大盛魁的掌櫃連義和鞋店的貨都不驗了,直接由姚禎義安排徒弟把一批批蒙古祥云馬靴和俄羅斯長筒皮靴打包好,貼上大盛魁的"魁"記貨簽,由駝隊運往蒙古草原和恰克圖碼頭。市場認的不是義和而是大盛魁。這樣一來義和鞋店幾乎成了大盛魁屬下的一家手工作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