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第一商號:大盛魁(9)



歇了兩日,姚禎義把鞋店里積攢下的事務做了一番料理之後,就領古海去拜見了毛氈作坊的李掌櫃--李掌櫃是姚禎義的好朋友,也是大盛魁的老相與。姚禎義邀請李掌櫃和他一起做古海的保薦人。按照規矩,古海入大盛魁學徒需要兩名在市面上有相當地位並且和大盛魁有良好關系的人畫押作保。姚禎義給李掌櫃送了從家鄉帶來的四色花禮,關于古海入號的事沒談上幾句,李掌櫃和姚禎義就把古海丟在一邊,又十分投入地議論起毛爾古沁的事。

目睹了牛領房的家被瘋狂的人群抄砸以及牛二板的母親投河自盡,那該是古海翻開歸化城這部"大書"之後所看到的活生生的第一頁,他被震懾住了!古海那尚未成熟的少年的脆弱心靈在那殘酷激烈場面的打擊下可憐地哆嗦起來!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好幾個夜晚,他都在睡夢中被牛二板母親那張像紙一樣慘白的死人臉嚇醒。那女人罩著黑色絲網的發髻濕淋淋地往後垂著,一個勁兒地滴水。這種緊張恐怖的情緒不分晝夜地追隨著他,壓迫著他,反而把他一生中最為關鍵的重要的事情--入大盛魁學徒的事--給沖淡了。不論走到哪里,到處都聽到人們在談論這件事。白天剛剛能從夜晚的噩夢中擺脫開來,誰知被人們的談論一刺激,那噩夢在夜間又卷土重來了,噩夢並不重複,能夠變出許多花樣來嚇唬這個剛剛來歸化不久的外鄉孩子。古海白天在姑夫的店里幫著干活、掃地、打水、搬運牛皮,拼命地跑來跑去把自己搞得很疲累,好讓自己在夜里能夠睡得安穩些。他用這個辦法來對付那形形色色的噩夢。

又過了半個月,祁掌櫃從漢口回來了。聽得消息以後,古海就在姑夫的帶領下正式拜見了祁掌櫃。祁掌櫃三十出頭的年紀,一件杭州六機織的黑色繡花綢的長袍十分潔淨,小瓜殼帽上的綠寶石閃著光,拖在身後的辮子油亮油亮的;腳上也是圓口布鞋,嶄新的俄羅斯黑呢鞋面,連布紋都看得清清楚楚,鞋底的邊沿用白膏子刷得锃锃閃光;中等個子略略有些胖,顯得個子矮了些。祁掌櫃為人開朗,言語也多,加上他和姚禎義最熟,場面就較和酈先生見面時輕松多了。

古海回答了祁掌櫃的提問,無非也是關于籍貫、家庭和經商作賈的基本知識。古海一一作答之後,祁掌櫃又拿了一架算盤考了古海幾道題。因為熟悉,姚禎義也就隨便些,祁掌櫃要收算盤時姚禎義說:"等等!這孩子會雙手使算盤呢!祁掌櫃你不看看?"

"哦?"祁掌櫃很有興趣地重新看看古海,問道,"你會雙手打算盤?"

古海老老實實回答:"我會。"

"這二龍戲珠的本事在咱大盛魁除了酈先生還沒誰能玩得了呢。你打給我看看。"

祁掌櫃又找出一架算盤,在桌上親自擺好,將身體閃到一邊。祁掌櫃念出的數字連成串,就像石雞子滾坡不歇氣;小古海十根指頭上下飛舞,算盤聲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口氣打了九九八十一道題目,每道題目的結果在兩架算盤上都完全一樣!祁掌櫃哈哈笑著誇獎說:"好!好!這娃真的是塊好料子哩!看看都出汗了……"祁掌櫃從袖筒里掏出手帕親自替古海擦額上的汗。

"我還會心算。"

"哦?"祁掌櫃問道,"怎樣個算法?"

"你念我算。"

"不用算盤?"

"對!"

"那要什麼?"

"我說過了什麼也不要。"

"呵呵,這倒是有意思。來試試看。"

……

姚禎義站在旁邊喜得面放紅光一個勁兒地搓手。心下想:祁掌櫃都有了這話,都有了這動作,古海入號的事豈不是已經成了一半?更深一步的話姚禎義沒敢再問。告別了祁掌櫃,二人喜滋滋地離開了大盛魁城櫃的院子。

又過了半個月,學徒入號的正式考試才開始進行。報名的人大約有一百多,都是來自山西的少年,年齡都在十四歲上下。大盛魁不要外省籍的人,連歸化城當地的人都不要。這也是大盛魁最基本的規矩之一。這規矩直到二十六年後古海奇跡般地做了大盛魁的大掌櫃才得以改變。學徒入號時不招外省籍的人,而大盛魁的"己"字人員出號以後--不管因為什麼原因--一概不准重新入號;提拔職員則必須逐級晉升,不得逾級提升;學員入號,頭三年在城櫃學習一般商務知識,第二個三年到草原上的分莊或是恰克圖分莊工作,這期間必須學會蒙語或是俄語;最後三年再回到城櫃深入學習經商的業務並且參加實踐;十年滿才能獲得第一個探親假,為期是三個月。所有這些古海從小就聽父親講過不知多少遍,已經不覺得稀奇了,同時心理上也早有足夠的准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