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為商有其道(14)



"這都多少年代了,大盛魁的財東們就是吃不倒掌櫃!這是有原因的,大盛魁與別的字號不同,別的字號都是財東出錢聘請能干的人做掌櫃來經營,掌櫃做不好,財東一句話就可以把你'下了市'。"

"下市是什麼意思?"杏兒問。

"下市就是財東把掌櫃辭了!這事兒我見多了。天津衛有一家綢布店,也是財伙鬧矛盾,後來事情鬧僵了,財東們干脆給掌櫃們來了個大下市--把所有的掌櫃全都給辭了!"

"人家的財東強,大盛魁的財東弱,"月荃說,"多少年了史財東這口氣就是咽不下去。"

"哎,你剛才說你是護送少東家去歸化,他去歸化做什麼?"古海爹問。

"做生意。"

"做什麼生意?"

"就是開買賣呀!"

"不對吧!"古海爹頗感驚訝,"史少東家都二十歲了,還能學成個生意?"

"少東家去歸化不是學生意住地方,"月荃說,"人家是自個兒開買賣!"

"史少東家是自己開買賣?"

"對。"

"不對!"古海爹連連搖頭,"史少東家一天生意沒學過,怎麼做生意?"

"學過的。"

"在哪兒?"

"在祁縣城里的裕祥瑞茶莊,學了三年。"

"那也不妥!還是不妥!小叔,這事兒你該勸勸你們東家的。經商作賈,非同兒戲!一點算計不到就要賠錢,那可是大把大把地往窟窿里丟銀子呀!"

看海子爹的樣子,急得倒像是他自己要把銀子丟進黑窟窿似的,海子娘看著看著便笑了,說:"他爹,看你急得,又不是你自己要去歸化城開買賣!"

"婦道人家,懂個什麼!"海子爹斥責海子娘,"我做了一輩子生意的人,其中的利害我最知道的!小叔……"

月荃笑了,說:"海子爹,你也別著急了,其實說給我聽也是白說。我是習武的人,自幼只知道拳腳棍棒,我是粗人一個,經商作賈一竅不通。再者說,即便我懂,那史家的老爺、少爺也不會聽我的話。在史家我只是一個下人。"

"唉!"海子爹歎口氣不再說了。

杏兒見機端起酒壺,說:"小爺叔,爹,你倆邊喝邊聊。"

杏兒見二人把盅里的酒干了,忙又給空杯斟滿了酒。忍不住乘勢在月荃身上瞟了一眼。在田野里她是很自在的,可是在屋子里與月荃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就覺得別扭了。她是擺好上桌菜以後最後一個挨著婆婆坐下的。八仙桌挨牆放著,公公和月荃對面而坐,婆婆挨著月荃,杏兒坐在了婆婆和公公之間。上得桌子來她就沒敢正眼看月荃一眼。她自己也奇怪,本來是好好的呢,收工回來她幫著婆婆做菜,布菜的工夫看著月荃在堂屋里洗臉,銅臉盆放在凳子上,月荃脫去了短褂只穿了一件貼身的汗褐子,兩只肌肉隆起的胳膊裸露出來,水嘩啦嘩啦地響著。偶爾一側臉杏兒無意中看見了月荃腋下一撮黑的腋毛。當時就覺得臉燙得發燒,心也亂跳起來。自那以後她就不敢正眼看月荃了。低著頭吃飯,勸酒時眼睛只看著小爺叔的酒盅。做生意的事兒女人們不懂,婆婆沒有發言的權利,她更不敢貿然插言,只是支著兩只耳朵聽著。

"史財東有的是錢,他不怕賠。"大概是小爺叔覺得沒什麼更好的話題,呷了一口酒之後不知不覺又把話題扯到了做生意上。"史財東說了,就是賠他個十萬八萬的,也要讓兒子在歸化城把買賣開起來!而且是別的地方他還不去,專揀歸化城。說是旺火燒大鍋,不蒸饅頭爭口氣!這麼做就是要讓大盛魁的掌櫃們看看,如今三姓財東里面也有人會做生意!"

古海爹一個勁兒地搖頭,夾一塊肉在嘴里慢慢地嚼著:"俗話說--讀書好經商好,學好便好;創業難守業難,知難不難。依我看,像史財東這樣的人家,還是以培養子弟讀書方為上策。學生意苦著哩!我知道的,富家子弟是難以吃得下那份苦的。爭口氣自然是不錯的,做男人的不論是做什麼行當胸中若沒有一口志氣撐著那是做不好的。不過爭氣也要看怎麼個爭法。我做了一輩子生意,到頭來我供事的頤和堂布店還不是在天津衛給洋人擠垮了?!若論經商辦廠經驗資本積累的厚陳,頤和堂在天津衛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字號。為啥垮的?人家洋人用的先進的機器,用人少出活快,做出來的東西還好。咱靠手工機器織布如何能爭得過?想當初我們頤和堂的老板錯就錯在非要與洋人爭這口氣了。要是早看出這一步來,關工廠撤店鋪--認輸了,也不至于落到後來那麼慘的境地。不識時務啊!結果是買賣賠得賣了家產都不夠抵債,只好尋死投了海河!爭氣之氣是要的,賭氣之氣萬萬要不得呀!你說史財東要讓兒子到歸化開買賣,那史家少爺會講蒙古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