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為商有其道(16)



胡道台去,張道台來。新任道台張國筌是北京人,此人在京師做過京東通州碼頭的倉庫郎,那倉庫郎雖說是六品小官卻是個肥缺,因而宦囊甚豐。張國筌有心于仕途發展,不久買通關節補了歸綏道的缺,官職升為四品。張道台中等身量,身體微胖,白淨面皮無有胡須,兩道濃眉橫臥于眉棱之上,說起話來一口京腔,清爽利落,以京師人自居;不說話則已,一張口便咄咄逼人。

這個張道台表面上談吐淵雅,其實內心卻是個凶狠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就在歸化展開了對走私活動的大規模鎮壓,下手極狠。僅半年之內便于城東的臥龍灘處決了三批犯人,人數在兩百以上,歸化人送他一頂帽子--砍頭道台。人們哀歎歸化送走了個糊塗道台迎來了一個砍頭道台。

張道台召集會議,講的又是關于走私的事情。這事情歸化的商人已經聽膩煩了,可也從心里感到害怕。不單是商人但凡是歸化人都知道,這位新道台自上任以來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打擊走私。那麼這位張道台是一心為了朝廷、為了國家嗎?非也!其實朝廷諭旨對走私活動的打擊是只限于喀爾喀草原上的邊境地區,張道台把它擴大化了。當然張道台砍腦袋也並不是閉著眼睛瞎砍的,張道台有自己的土政策--抓住一個走私犯,只要家人親朋肯拿出五萬兩銀子就可以保住腦袋;如果犯人家人肯拿出八萬兩銀子,道台衙署還可以放人。其實在本質上張道台和卸任的胡道台一樣,都是為了自己,都是為了錢。區別只在于手段不同,胡道台靠判糊塗官司弄錢,張道台靠打擊走私弄銀子,並且比胡道台弄得數量還多還輕易。試想,八萬兩銀子可以買下一條性命,只要是有一點辦法的人在這種時候都不會吝嗇的。張道台在心里是希望商人走私的,走私的人越多,他得到的銀子就越多。至于開會、出告示那都是撐門面的虛把式,走形式而已。

當晚大掌櫃出面以歸化通司商會的名義宴請張道台,這已成慣例。宴美園張道台已吃膩了,改為麥香村、福盛園……在歸化有名的各家館子輪著吃。這次輪到塞北風戲園,張道台一邊看戲一邊歡宴,一直到夜色闌珊方才散去。

席間大掌櫃只是勸酒勸菜,自己並沒吃什麼東西。他吃不下,覺得看見什麼都沒有胃口,四肢也酸酸的發酥沒有力量。回到城櫃倒頭便睡,夜里醒來覺得胸口悶得慌,身上像火燒般燥熱,口里也干得難受,舌頭就像木條似的干澀。他知道自己是病了,連聲呼喚趙小伙計,許久不見動靜。猜想那不懂事的小伙計又是睡得太沉了,不免就生起了氣,看准炕頭上一只帶蓋兒的杯子,伸出肉錘打落下去。瓷杯摔裂的聲響把趙小伙計驚醒了,趙小伙計慌慌地光著腳來到大掌櫃的炕前,"大掌櫃,您是怎麼了?"

大掌櫃歎了一聲說:"給我倒碗水……"

趙小伙計端水給大掌櫃,大掌櫃淺嘗了一口把碗推開,"怎麼這麼寡味?"

"哎呀!"趙小伙計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怎麼的,我把放鹽的事又給忘了,我這就去加鹽。"

大掌櫃歎口氣閉上了眼睛。這個貼身小伙計人倒還挺機靈,就是做事太慌張,毛手毛腳。年齡也太小,才十六歲,夜晚睡覺也過于沉,常誤事。于是大掌櫃又想起了王福林。王福林聰明卻不露鋒芒,性格也沉穩,跟隨他多年得心應手。自打王福林走後到趙小伙計已換了三個了,沒有一個讓大掌櫃中意的。

好歹喝了一點水,大掌櫃接著又昏昏睡去。見大掌櫃睡了,貼身伙計把大掌櫃砸碎的瓷杯收拾了也自去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大掌櫃的病情已經發作起來,嘴唇發紫,冒虛汗,眼睛紅紅的,身體在被子下面止不住地簌簌發抖。小伙計急忙把酈先生喊來。酈先生站在大掌櫃的炕前一看,知道是大掌櫃的老毛病又犯了,立刻打發人去請歸化城最有名的大夫聶先生。

診了脈之後聶先生說:"大掌櫃的病倒是不打緊的,是焦慮過度虛火上升所致--還是老毛病。我開三服藥,給大掌櫃煎了吃,不日就會好的。只是千萬要注意休息,不能再受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