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李鴻章之死



李鴻章之死


1900年,八國聯軍發動對華戰爭。聯軍很快攻占天津,進入北京。慈禧帶著光緒帝出逃西安。逃亡途中慈禧以光緒的名義發布“罪己詔”,授予李鴻章全權大臣之職,令其迅速辦理談判事宜,朝廷“不為遙制”。李鴻章再次臨危受命,北上調停。李鴻章首先致電英、法、德、俄、日五國公使,提出“先靖內亂,再議善後”的解決方案。列強表示同意李鴻章北上。李鴻章離開廣州時,曾對南海知縣裴景福感歎:“內亂如何得止?我不能預料,唯有竭力磋磨,暫緩年份,尚不知做得到否?我能活幾年,當一日和尚撞一日鍾,鍾不鳴了,和尚也就死了。”


李鴻章于上海啟程北上,由俄國軍艦護送抵達天津。李鴻章垂暮之年,看到熟悉的天津城如今殘破不堪,不禁放聲痛哭。其幕僚梁肯堂曾記曰:“相公時下憂時淚,誰道而今非哭時?譬以等閑鐵如意,頓教捶碎玉交枝。皇輿播蕩嗟難及,敵壘縱橫不敢馳,曾是卅年辛苦地,可憐臣命已如絲。”


李鴻章馬不停蹄,趕至京城。此時的北京城也是一副慘景:“京師尸積遍地,腐肉白骨路橫”;“火焚數千萬家,晝夜烈焰騰空”。李鴻章在京城賢良寺住下。京城各國駐軍只承認奕劻和李鴻章兩位全權大臣的居住之所為中國地方,其余均為“外國轄境”。其實,奕劻住宅外有日本兵持槍護著;李鴻章住所也有荷槍實彈俄國兵把守,外國報紙評論云:奕劻“如一囚徒”;李鴻章“實際上是受到禮遇的俘虜”。

經過九個月的艱苦談判,1901年9月7日,李鴻章與列強簽訂了中國近代以來最為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簽約之後,李鴻章在給朝廷的奏折中寫道:


臣等伏查近數十年內,每有一次構釁,必多一次吃虧。上年事變之來尤為倉猝,創深痛巨,薄海驚心。今議和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譬諸多病之人,善自醫調,猶恐或傷元氣,若再好勇斗狠,必有性命之憂矣。


李鴻章拖著衰朽的軀體為簽訂和約竭盡心力,他的生命一步一步走到了盡頭。1900年12月底,李鴻章開始生病,一個月後高燒不退。1901年7月,李鴻章病情加劇,不能視事。9月,又患上傷風,“鼻塞聲重,精神困倦”。《辛丑條約》簽字後,李鴻章病情急轉直下,飲食不進。兩個月後,部下周馥接到李鴻章病危的消息,趕到賢良寺探望。此時李鴻章已病入膏肓,身著殮衣,呼之能應,口不能語。1901年11月7日中午,周馥哭號著說:“君有何放心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經手未了之事,我輩可辦,放心去吧!”李鴻章忽然嘴唇喃喃顫動,兩行清淚從眼窩中滾出,須臾氣絕。終年七十八歲。


李鴻章的一生,他自己曾這樣概括:“予少年科第,壯年戎馬,中年封疆,晚年洋務。一路扶搖,遭遇不為不幸。”


是的,就仕途名位而言,李鴻章是幸運的。他抓住了時代提供給他的所有機會,青云直上干重霄。然而,這時世的艱難困頓,既是他一切榮耀的來處,也是他一切屈辱的源出。


這古老的中華帝國,穿越數千年曆史的塵埃,終于接近了她的終點。她是如此的疲憊、衰老,在英氣勃勃的現代文明之前,這般的捉襟見肘,窘迫難堪。然而,她還不甘心就此退卻,她還試圖掙紮。但這掙紮愈是激烈,其結局愈是凸顯出命運的無奈與曆史的無情。


在滔滔曆史洪流前,人只是滄海之粟,所有的反抗總是無力。李鴻章也是無力的。這是他的不幸。這也是適逢其時的每一個中國人的不幸。


時局惟艱,干戈未息。臨終前,李鴻章依然無限牽掛,吟詩一首:


勞勞車馬未離鞍,


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亂,


八千里外吊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


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息,


諸君莫作等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