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警車拉進派出所,那是所有嫌疑犯都可以享受的待遇.但是想要被警車送出來,那就是只有視察領導才有的待遇了.
林東來充其量也就是一嚴重被關注的特級嫌疑犯,畢竟不是領導,所以他從派出所出來之後,警察是不會派警車把他送回原地的.
林東來臨出派出所的時候,看了看牆上的鍾,他已經離開銀行四十多分鍾了,估計黃漫珊的事應該早就辦完了.
到底是回銀行呢,還是給黃漫珊打電話,問她在哪里呢?
林東來猶豫了一會之後,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身上連打公用電話的錢都沒有.
這時候,林東來開始後悔了,"唉,離開派出所的時候走得太快了,應該跟他們借個電話的……我跟黃漫珊要名片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跟她要十塊錢呢?"
後悔藥是沒得吃的,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直接打車回銀行?那萬一她不在銀行,不是沒錢付的士費?"
在派出所門口來來回回躑躅了一分多鍾之後,林東來發現他其實只有一個選擇——在黃漫珊離開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銀行.
從銀行到派出所,警車用了五分鍾.
憑借著多年練就的認路本領,林東來一步冤枉路都沒有走,但是他也花了整整八分鍾.
當他重新出現在銀行門口,並且看到黃漫珊正坐在銀行大廳里打電話的時候,他的整個人都松了下來,晚飯算是有著落了.
心里一放松,林東來頓時渾身汗如泉湧.
當他走到黃漫珊身邊的時候,黃漫珊剛好掛掉電話,一轉頭,被他一身汗臭嚇了一跳,"你……你干嘛去了?"
"我……我去上洗手間啊."林東來答道.
"你上洗手間上成這樣?"黃漫珊上下打量了林東來一陣,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我有點便秘."
黃漫珊愣了一會,笑得胸口微微一顫,然後就搖了搖頭,"沒正經……好了,我跟你說件正事,你還記得我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
"你是說是否願意去你們公司工作?"
"是的."
"我願意."
林東來這樣爽快地回答讓黃漫珊略微有些意外,她原本以為會需要一點時間來說服林東來的.
"不過……我得實話實說,我對廣告真是一竅不通."
"這不是問題,你的情況我剛才已經在電話里跟judy溝通過了."黃漫珊晃了晃手里的手機,"我們一致認為,你可以很快成為一個優秀的客戶經理.所以,只要你願意的話,你從現在開始,就已經是白馬廣告公司的一員了."
"這麼快?我不需要先到公司去報道嗎?"
"正常來說,是的,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黃漫珊說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現在是下午五點,扣除我自己的准備時間,我應該還有四個小時可以對你進行培訓."
"你可以把情況說得更清楚些嗎?"
"在這里說不方便,咱們先找間酒店."
黃漫珊說著,站了起來,兩人一起離開了銀行.
就近找了間酒店住下之後,黃漫珊就拿出筆記本,連上網絡,到自己郵箱里將一個PPT文件下載了下來,打開,放在林東來面前.
這個PPT文件的第一頁上寫著——"新橋花園推廣計劃書".
"這個項目原本是我們一個叫做劉峰的策劃經理帶隊的,跟廣告主的路演時間是明天早上九點半.但是現在廣州那邊機場因為天氣的原因,他們的航班被取消了,明天早上恐怕是趕不過來了.所以judy臨時決定,這次路演由我負責,而你做為我的助手,跟我一起去."
"路演?"林東來木了,"可是……我對廣告一竅不通啊."
黃漫珊說道:"沒關系,你到那之後,什麼都不用說,只需要配合**作就可以了."
"哦,那沒問題."林東來點點頭.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要對你做些起碼的培訓."黃漫珊說著,從包里遞出一本書,遞給林東來,"現在是六點,我需要兩個小時把這些資料熟悉一下.我這有本關于廣告的書,你盡快看一下.你認真把那本書看完,基本上廣告的各種專業名詞你都有了.八點到十點,我會告訴你一些關于路演,還有房地產的基本常識.十點到十二點,我們模擬路演."
看到黃漫珊這麼緊張的樣子,林東來接過廣告書的時候,順口一問道:"這個項目很重要嗎?"
"不算什麼大項目,不然的話,judy肯定會直接讓我跟進的."黃漫珊說到這里,抬頭看了看林東來,"不過,不能因為不是大項目就掉以輕心.房地產廣告項目,本來就不是我們公司的長項,拿不拿得到單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的企業形象,不能讓人家覺得我們的水平不行."
看著黃漫珊一本正經的樣子,林東來對她的好感有多了幾分,敬業的人人品再壞總是有限的,看來這個引路人,自己確實選對了.
心里這麼想著,林東來點點頭,走到床邊,在床角坐下,側著身子開始看了起來.
因為從小就混跡黑幫,所以林東來基本上沒有受過什麼正規教育,但是如果你以為林東來沒文化,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現在這年代,只靠砍刀和手槍,你是無法坐上大幫派首領的位置的,更重要的是頭腦.
要知道,在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檔案中,林東來的檔案可以堆得像人一樣高.
但是,說出來都沒人相信的是,他卻沒有任何案底.
也就是說,林東來從來沒有被任何人抓到過任何犯法的證據,連闖紅燈的記錄都沒有.
要做到這一點,除了林東來與生俱來的謹慎和近乎變態的自控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當年有一個很好的老師——被他親自下令搶劫的"幽靈暗影"前軍師劉天.
這位弱不禁風的法學和經濟學雙博士,前後一共擔任了林東來七年的家庭教師.
而在這七年里,劉天除了教會林東來如何逃避法律制裁之外,也學會了如何合理避稅,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知識.
劉天唯獨沒有教林東來的,就是財務.
後來,林東來自己學會了,于是,劉天就死了.
劉天死後,林東來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學習.
剛好相反,他幾乎使用了所有他處理幫內事務和保持身體狀態外的時間來學習.
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努力地汲取知識,只是為了更加穩固自己的地位.那麼經過這麼多年後,讀書,對林東來來說,已經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
因此,雖然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到廣告公司上班,但是讀一本廣告書對林東來來說,並不算是什麼太辛苦的事.
很多人讀書要麼是一目十行,看到第十頁連第一頁說什麼都不記得,要麼就跟狗啃骨頭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林東來可不會那麼笨,他翻開這本兩百多頁的書,先是看了看目錄,大概了解整個書的結構.然後又翻到每章前面的概要看了一遍,對每一章的主旨了解一遍.
這樣,整本書的結構就全部了然于胸了.
之後,林東來便帶著這整個框架開始看書,他也不是完全按照順序來看,而是看到某一個地方,覺得這里好像跟後面某個知識點相關,于是直接跳到那里去,看看那個知識點,看明白了之後,就又返回來看.
劉天的曾經評價過林東來的讀書方式,他稱之為"對談式的閱讀".
意思就是,就像是跟作者聊天一樣的閱讀,不是完全按照作者的思路去前行,而不是不斷地用自己的思維去跟作者的思維進行觸碰.
一般來說,使用這種讀書方式的人,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自以為高明,完全對所看的書完全不以為然的人.
另外一種,就是時時刻刻都試圖能夠把作者的思維完全融入自己的思維之中,成為自己思維的一部分.
而林東來正是這後一種.
過了約個把小時,黃漫珊把整個策劃案大概過了一遍之後,轉過頭,看著林東來正側躺在床上,手里的廣告書來來回回地翻著,便以為林東來是在百無聊賴的應付.
實際上,林東來看得認真得不得了.
黃漫珊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好吧,我已經把策劃案過完了,要開始想路演講詞了.我看你看書也看不進去了,不如來看看策劃案吧."
林東來剛好這時候把廣告書看得差不多了,聽到黃漫珊這麼說,也不願解釋什麼,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到黃漫珊身邊.
黃漫珊把電腦讓給了林東來,自己拿了一支筆,在旁邊寫寫劃劃去了.
不知不覺,又十幾分鍾過去了.
黃漫珊的路演講詞才剛剛弄出個輪廓,就看到林東來雙手抱胸,盯著電腦屏幕發起呆來.她于是問道:"你怎麼了?"
"這個推廣案什麼都好,就是完全不能用."林東來轉過臉,看著黃漫珊,說道.
黃漫珊飛快地眨了一陣眼睛,心里想:"你剛看了一個小時的廣告書,就全盤推翻一個有十年從業經理的策劃經理的方案,林東來,你也太托大了吧?"
雖然心里這麼想,但是黃漫珊嘴上當然不可能這麼說,她決定給林東來好好上一課.
于是,黃漫珊將手里的筆放了下來,端正坐姿,正面對著林東來,問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林東來答道:"因為市場定位有問題."
"不錯,專業術語用得很好,繼續."黃漫珊笑著說道.
林東來聽出來黃漫珊的話里多少有些戲謔的味道,不過他不以為意,而是繼續說道:"新橋花園的位置,在距離源河鎮十五公里外的高速路旁.根據資料里所說的,源河鎮的人均收入相當高,但是因為工業高度發達,環境汙染的關系,居住環境並不好,而且鎮內的平均房價也已經到了七千多一平米.而新橋花園的價格只有源河鎮房價均價的一半不到,只要三千塊一平米.所以,我們的目標客戶群是源河鎮那些有錢的中小企業主,高級打工者是不是?"
聽到這里,黃漫珊開始意識到了點什麼,"難道,他真的看出了問題所在?不會吧?他才看一個小時的廣告書啊."
心里波瀾起伏,黃漫珊面上依然神色不變,"是,怎麼了?"
林東來摸了摸鼻子,問道:"那黃小姐,我想問你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如果你是報告中所謂的目標用戶群,你會來這里住嗎?"
"我不知道."黃漫珊搖了搖頭.
她剛說完,林東來就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訴你,不會."
"為什麼?"
"新橋花園離源河鎮十六公里,中間隔著一個收費站,過一次十塊.中小企業主上班時間自由,而且自己開車,不在乎距離和時間.但是他在乎錢.高速收費加上油錢,一個月起碼要多花一千多塊,中小企業主賺的都是血汗錢,這筆賬你以為他們不會算嗎?至于高級打工者,就更加想都不要想了.住在新橋花園,就意味著每天有兩三個小時要花在路上,光是交通費一個月就是幾百,而且新橋花園周邊配套差得不行,只有一條街,上面有些雜貨店,連一家大型超市都沒有.是你,你會來住嗎?"
"啪啪啪啪."
林東來的話剛說完,就聽到黃漫珊笑著鼓起掌來,"精彩,真是精彩,東來,你真是天生的策劃."
"這哪需要什麼天才,任何一個腦筋正常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林東來不以為然地說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當厚厚一疊資料堆在前面的時候,能夠在半個小時內,就提煉出問題之所在的,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尤其是你從前根本就沒接觸過營銷行業,都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一眼就看出來問題來,說是天才也不為過."
誇完之後,黃漫珊長歎了口氣,"不過,你說得有道理歸有道理,但是我們還是得按照這個推廣案的思路繼續往下走."
"為什麼?"
這回,輪到林東來奇怪了.
"這是開發商老總定下來的,judy親自跟對方營銷總監討論過好幾次,但是都沒有結果.我們能怎麼辦呢?你說是有錢的說話算數,還是有道理的說話算數呢?"黃漫珊苦笑一聲,說道.
既然黃漫珊都這麼說了,林東來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緊接著,黃漫珊又嘗試著問了問剛才那本廣告書里的一些知識,讓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林東來竟然對答如流.
這讓黃漫珊大吃一驚之余,突然想起一個人,這個人當初給她的感覺,跟林東來驚人的相似.
這個人就是黃漫珊現在的老總——judy.
當judy從總部調來擔任總經理的時候,和許多核心經理一樣,黃漫珊很不服氣.但是judy在一個月內,就用她強大的業務能力,使他們折服.
黃漫珊曾經問過judy,"為什麼你在這麼年輕,就可以有這樣的成就?"
judy的回答簡單明了,"《教父》里有一句話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在一秒鍾內看到本質的人和花半輩子也看不清一件事本質的人,自然是不一樣的命運.’"
黃漫珊現在無比相信,林東來就是她人生中所遇到的第二個,可以在一秒鍾內看到事物本質的人.
呆了一陣之後,黃漫珊突然說道:"我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明天的路演由你來主秀,我給你做助手."
"嗯?"林東來指著床上那本廣告書,"就憑我看了一本廣告書?"
"不."黃漫珊搖了搖頭,說道,"廣告這東西,說白了,只不過是捉摸用戶心理而已.而路演,則是捉摸客戶心理.你在專業知識上面或許略有欠缺,可是這不是什麼問題,策劃案都已經寫好了.你要做的,只是說服別人使用這個策劃案,在這方面,你比我強太多了.我覺得,如果我們稍微准備一下的話,你完全可以勝任."
說到這里,黃漫珊頓了頓,"另外,這次就算我們輸了,judy也不會怪我們的,她本來就沒說必須贏."
黃漫珊說完之後,看到林東來沒有馬上搭腔,她于是便繼續說道:"做為一個客戶經理,這可是難得的鍛煉機會."
盡管黃漫珊盡力想讓自己的提議顯得有吸引力,但是她有點徒勞了,林東來根本無動于衷,他只是一時間想不到該怎麼拒絕黃漫珊,所以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候,有敲門聲響起.
黃漫珊于是站了起來,打開門,是服務員.
"請問林東來先生在這個房間嗎?"服務員問道.
黃漫珊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自從林東來和她出銀行以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聯絡過,怎麼會有人知道他在這?
就在黃漫珊不解的時候,林東來走了過來,"什麼事?"
"有位先生放下一封信,然後就走了."
林東來接過信,"謝謝."
"誰會知道你住這?你誰都沒有聯系過."
"是一個朋友……剛進門的時候,我就給他打了個電話,那時候你在上洗手間,所以沒聽到."
林東來解釋道.
"我怎麼沒有聽到?"
"我是在打電話,不是在演講."
林東來笑了笑,拿著信走到床邊,拆開,一張純白的,右下角印著一只老鷹踩住一條蛇圖案的信紙.
信是用英文寫的,里面只有一句話,"年輕人總是會犯同一個錯誤,認為他們在任何領域都可以取得同樣的成功."
"好吧,我盡力而為,不過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來路演."
看著這封信看了三分鍾之後,林東來抬起頭,對黃漫珊說道.
正在喝水的黃漫珊扭過頭來問道:"你自己的方式?什麼方式?"
"未必能夠拿下單子,但是可以證明白馬廣告公司實力的方式."
"哦?可以說得具體一點嗎?"
"明天路演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林東來說著,指了指床,"至于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去睡覺."
"不管怎麼說,你總得讓我知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搞吧?"
林東來兩手一攤,"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那你自己上好了."
黃漫珊跟林東來對視了一陣,然後敗下陣來,"好吧,那你看著辦吧,不要太出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