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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四日星期日……這一天,空太一步也沒離開櫻花莊,從早上就一直黏在椅子上制作游戲。
時間還差五分鍾就來到晚間九點。
——自己已經能夠設計射擊游戲的初步程序了。
作業開始過了十天左右,空太有了這樣的實感,從昨天就開始摸索最終內容。
剛開始把完成視為最重要而想制作縱向卷軸的正統派射擊游戲,不過,才剛做了兩個嘍羅敵人的類型——
「總覺得樸素到一整個很無趣?」
自己發現這一點,于是判斷應該改變方向。
之後選擇的是一對一的對戰型射擊。是從以3D呈現的多角機體後方來看的畫面,也就是會被分類為第三人稱射擊……TPS的游戲內容。不過,因為未使用縱軸,所以外表是唬人的3D,實際上的運算則是2D……
規則很簡單。在既定的范圍內互相攻擊,先讓對手的能量歸零的就贏了。
武器共准備了三種。第一種是可以連續發射但威力較弱的射擊;第二種是無法連續射擊,彈速也很慢但威力很強的飛彈;第三種則是每次游戲只能使用三次的炸彈。炸彈還會短暫持續在玩家角色的正面爆炸,也扮演了消除敵人炮彈的角色。當然,要是把敵人卷進來也能給予打擊,還能用來瞞過敵人耳目……預定是如此。
今天花一整天的時間完成的,只有第一種射擊。
幾乎所有時間都花費在制作敵方CPU的思考模式。成果也相當不錯,在快要天黑時,已經能確實狙擊玩家進行攻擊了。
終于變得比較像游戲了。空太因為太開心,不厭煩地花了一個小時左右玩還沒完成的游戲。
還剩下體力計量表的設定,只要能作出勝負的判定,整個流程就完成了。當然,還需要加入剩下的兩種攻擊手段——飛彈與炸彈,不過空太現在覺得那應該不會很困難。
制作意外地很順利。
幾乎讓人覺得要是有更多作業時間就好了。
雖然星期日可以花上一整天,不過平日就沒辦法。
好像稍微能夠理解龍之介那麼豪邁地翹課的心情了。話雖如此,倒也不會想模仿就是了……
如果以這樣的進度來看,大約再過一周就能成形了吧。
空太放下控制器,身體往後仰,用力伸懶腰。
因為一直坐著,肩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啊~~」
注意力一旦中斷,就忍不住發出這種聲音。
空太躺在床上。
心中滿溢充實的感覺。今天已經盡力做了——空太有這樣的實感。
他察覺到背後壓到了什麼東西,輕輕抬起腰拿了出來。抓在手上的是一本精裝書。是前天長谷栞奈留下來的東西,當天空太就讀完了。原本只是睡前抱著好奇的心態打開來看,不過一旦開始閱讀,就抓不到停下來的時機點,回過神來已經讀到最後一頁了。
其中的餘韻現在也還留在心里,是一篇讓人印象深刻的故事。不過,寫不出第二集的栞奈現在很痛苦。
「姑且問看看吧。」
空太有了這個念頭,伸手拿起放在旁邊的手機,從電話簿找出令人感到有些懷念的名字,按下通話鍵。不可思議地感到有些緊張。
『怎麼啦?』
手機傳來的,是三月從水高畢業的三鷹仁的聲音。
「只是想說不知道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因為老是拒絕聯誼的邀約,所以被評價為很難相處的人。才剛入學就覺得自己要度過孤獨的四年,讓我害怕得直發抖。』
「啥?」
『不過,當我說出自己已經結婚有老婆了,大家又覺得很有趣而靠過來。現在則被當成中心人物看待,實在是很困擾呢。』
「你在說什麼?」
『我的近況啊。不是空太問我的嗎?你也振作一點吧。』
這麼說來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麼,你是有什麼煩惱嗎?』
「請問要如何創作故事?」
空太正是因為這個才打電話的,所以趕快切入正題。
『怎麼啦?你的游戲需要劇本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絕不會自己寫,會毫不猶豫拜托仁學長。」
『為了回應你的期待,我會努力精進的。』
空太對于很有仁作風的回應感到安心。
「其實是我前幾天認識了一位新生是小說家,說是寫不出第二集,所以很煩惱。」
『會稱為小說家,表示已經出道了嗎?』
仁的聲音帶著些微驚訝。
「是的。也出過書了。」
『那麼,空太是想助這位可愛的女孩一臂之力羅。』
「如果我記得沒錯,我既沒說她可不可愛,也沒說她是女孩子吧?」
『不是嗎?』
「不,確實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啦。」
『你還是一樣很會照顧人呢。』
「不是那樣啦。只是想說剛好有可以請教的仁學長,就試著問看看而已。」
『你自己的事有進展嗎?』
「托赤坂的福,游戲制作還滿順利的。現在覺得很開心。」
現在電視上也還顯示制作中的游戲畫面,敵方CPU拚命攻擊不會動的玩家操縱的角色。
『那可真是可靠啊。那麼,那個女孩子的名字是?』
「咦?」
『我是問那位可愛的小說家學妹啦。不是空太你來問我的嗎?』
說得也是。一提到開心的游戲制作,差點就忘記了。
「她叫由比濱栞奈。『栞奈』是寫成平假名的『栞奈』。」
『喔喔,那個我知道。是以《灰姑娘的星期日》這部作品得到新人獎的女孩子吧?我也讀過她的書。』
「啊,是這樣嗎?」
這麼一來,說不定更好談了。
『因為她十四歲就出道了。當時還稍微成了話題,而且評價好像也不錯。』
空太之所以會不知道,大概是因為平常只看漫晝吧。
『喔~~她進了水高啊。這世界也還真小呢。』
藝大附屬高校就是會聚集這樣的人吧。
『也就是說,空太拋下真白跟青山學妹,盯上這個女孩子了嗎?』
仁輕浮的口氣一點也沒變。
「不是。」
『你的不是是指哪一點?「盯上這個女孩子」嗎?』
「沒錯。」
『那麼,「拋下真白跟青山學妹」這一點沒錯嗎?』
「……」
『你既然沒有否認,就表示跟那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愧是仁,果然很敏銳。畢竟是過去曾經一次與六位女性交往的男人。雖然不能當作榜樣,不過從沒交過女朋友的空太,生來就不是這位的對手。
「這個話題,嗯,無所謂啦。雖然不是太無所謂,不過無所謂。」
『什麼跟什麼啊?』
仁在電話另一頭笑了。
「回到正題羅?」
『你是說小說家學妹因為寫不出第二集,正在煩惱的事?』
「是的。」
『嗯,以那個作品風格來看,下一集確實會陷入煩惱吧。』
「這是什麼意思?」
『空太看過了嗎?』
「嗯,前天晚上讀過了。」
類型是現代故事。女主角是國中二年級,頂著現在少見的低馬尾,戴著眼鏡,硬要說的話,算是很樸素的女孩子。
在學校也不特別搶眼,不過,倒也不特別格格不入。休息時間有能一起聊天的同學,也有能每天一起吃便當的朋友。
朋友圈里只要有一個人笑,大家也會跟著拍手笑著說「那是什麼啊,超好笑的」。她的日常生活大概就是這樣。
不過,她的內心卻沒有在笑。雖然有朋友,卻沒有能說出任何煩惱的好朋友……稍微了解深一點,會發現她也擁有這樣的一面。
她不覺得學校有趣,也討厭收到朋友的簡訊就非得立刻回信的氣氛,心里覺得這些都很蠢。雖說是朋友,結果也只是表面,只用紅外線交換電子郵件信箱來維系這樣的關系。愚蠢至極。不過,事實上她卻比任何人都留心盡速回複簡訊,因為不想中午一個人吃便當。
就這樣,她消極地維護人際關系,即使感覺到無法呼吸的強烈窒息感,她還是知道只要漏掉一次就會致命。要是被誰說了「那個女孩子得意忘形」,就再也無法在朋友圈當中生存。
每個人都對這樣的緊張感與封閉感覺得很不可思議。不光是她,朋友圈里的每個人還有班上同學都感到緊繃。不過,沒有人試圖打破這個框架。雖然不喜歡,不過倒也算和諧。
——世界容不下企圖破壞和平的人。
班上每個人都知道的世界上的常識。所以,大家都遵守不成文的規定。
她在作品中稱之為「沒有人獲得好處的忍耐大會」。
就在這種日子當中的某個星期日,她為了抒發郁積已久的心情,盡全力打扮時髦,到平常幾乎不會去的隔壁城鎮。
放下直順長發,也把眼鏡換成隱形眼鏡,還上了點淡妝,穿上買了以後一次也沒穿過的極短迷你裙。挺直背脊,搭配買來的靴子,不可思議地心情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她喀喀踩著腳步,精神抖擻地走在隔壁城鎮。光是這樣,就覺得世界看起來顏色都不一樣了。平常不受男孩子青睞的她,這一天卻強烈感受到周圍的視線。光是擦身而過,就知道對方在看著自己,從氣息可以感覺到對方還回過頭來看自己。就連高中生雙人組說著「你不覺得剛剛的女孩子很可愛嗎?」的對話,也都傳進了耳里。
完全忘卻在學校里感受到的封閉感,也不會覺得呼吸困難,連景色看來都更美,天空看起來更遼闊。優越感與開放感,在這條街上,沒有束縛她的規定。
這天之後,她幾乎每周都會盛裝打扮,星期日就到隔壁城鎮去。在時尚雜志介紹的店里與店員聊天,平常因為緊張而不敢去排隊的人氣可麗餅店,也光明正大前去挑戰。
就在好幾次之後,她也在隔壁城鎮交了朋友。對方沒有手機,所以慶幸省了煩人的互傳簡訊。她跟這個僅限星期日的朋友什麼話都能聊,不論是在學校的不滿丶戀愛的煩惱,還有父母離婚的事……媽媽再婚的事……以及不論在家中或在學校都沒有容身之處的事……
每個星期日這樣的情況,從中途開始就用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的巧妙表現描寫。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結局?空太緊張地翻到最後一頁。
結局唐突地到來。
有了可稱為好友的朋友——就在她認為現在是最棒的一刻的這一瞬間……
她突然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白衣男性過來攀談,她才知道這里是醫院。似乎是她突然在學校昏倒,被送到醫院來。
雖然醫生說著難懂的壓力之類的什麼東西,她卻無法理解。就在剛才為止,她應該還在隔壁城鎮與朋友開心談笑……
同樣的不知所措,身為讀者的空太也感受到了。不過,就在抱持著「這是怎麼回事」的疑問時,故事結束了。
究竟到哪里是現實?而從哪里開始又是夢境呢?
因為很在意而把書翻回去重讀,不過還是找不到能確實理解的描寫。
這成了強烈不舒服的餘韻,卡在喉嚨深處,閱讀後的心情實在是沉靜不下來。
——現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過了兩天後的現在,彷佛聽見栞奈這麼說著。
『你的感想是?』
仁簡潔問道。
「雖然很有趣,不過覺得很不舒服。仁學長的感想呢?」
『我覺得不像是虛構的故事。』
「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想想……應該說,這不是想寫小說才構思出來的故事,而是將原本就存在自己心中的東西,以小說的形式發泄出來。』
「啊啊,原來如此。」
空太明白仁想說的東西。描寫學校這個空間的封閉感,或者與朋友之間關系的膚淺平淡,確實讓人覺得惡心不舒服。
而且,大概是因為與表示自己沒有朋友的栞奈已經認識,所以確實會覺得故事恐怕也包含了她的實際體驗。
父母的離婚,以及之後與媽媽一起度過的生活。再加上,書中也有提到因為媽媽再婚而有了新爸爸,女主角「不喜歡新姓氏」的想法,無論如何就是會隱約看到說出「討厭現在的姓」的栞奈的影子。
就連在閱讀時,也幾乎已經將女主角當成栞奈了。空太有種像是偷窺了栞奈的國中時期的內疚感。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覺得不舒服。
『之所以會說寫不出第二集,大概是因為現在是要把不存在自己內心的東西,從一張白紙開始創作吧?什麼也不用想就寫出來的第一集,同樣的方法當然不能用在第二集。』
「那麼,要怎麼做才能開始創作?」
『一個是不要硬逼自己寫,而是等待自己心中想宣泄的情感累積。』
「呃,好像不太能繼續籌……」
畢竟寫不出來的壓力,已經用很激烈的方式呈現出來了。要是放著不管,絕對很快就會發生慘劇。
『被編輯催稿嗎?』
「她說就算提出架構,編輯也不能接受。」
『這樣啊。那麼,我只說相當入門的東西喔。』
「啊,請等一下。我要寫在紙上。」
空太慌張地移往書桌,准備好紙與筆。
『又不是什麼值得特別做筆記的東西,你可別太期待喔?』
「准備好了。」
『基本上,如果只把故事當成骨架,其實是很簡單的東西。什麼樣的主角,在什麼樣的世界或場合,遇到了什麼樣的人物或事件,做了什麼事,有什麼樣的感受,最終結局是什麼樣的感覺……組成架構就只是這樣。』
仁刻意慢慢說著,所以空太能好好做筆記。
『以《灰姑娘的星期日》來打個比方,我想想看……在學校丶家中都找不到自己容身之處,每天過得很拘束的國二女學生,某天到沒有人認識自己的隔壁城鎮,與沒有瓜葛束縛的人們接觸,邂逅了什麼話都能聊的朋友,找到了令人安心的容身之處,因而發現希望的故事……大概是這樣吧。』
「原來如此。」
『雖然讀到結尾,不管如何別開視線不去面對,就是會感覺令人窒息的現實仍然存在。她可能是想表達「夢終究會醒」吧?』
聽仁這麼一說,那個結局確實可以這麼解讀。
『還有就是,作者要先知道自己想透過這個故事,讓讀者有什麼樣的感覺,希望讀者如何解讀,這點很重要。如果故事內容是構思出來的。』
「是指主題是什麼嗎?」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吧。只是,我剛剛說的當然就故事整體而言是如此,以每一個登場人物來說也同樣可行。』
「喔。」
『如果,里面有一個「不會察言觀色的笨蛋」呢?』
腦中不經意拿伊織來想象。
『在這家伙身上加了什麼樣的印象,描寫方法也會跟著改變。要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讓人覺得「是個無用的窩囊廢」,或者在閱讀時以「無法讓人憎恨的可愛笨蛋」的方式呈現。扮演不會察言觀色的笨蛋,給周遭添麻煩,讓別人不幸,就是一個令人困擾的角色……相反的,如果是個不考慮自己的得失,不自覺就把周圍的人都扯進來之後,結果反而讓大家都幸福的家伙,就會莫名給人無法憎恨的感覺吧?』
即使站在同樣的起點,前者與後者確實給人完全不同的印象。
「下次我會試著跟她說看看。」
『如果這樣也可以,我有簡單整理的范本,之後再寄給你。』
「真的嗎?真是太感謝了。」
『不過,我不保證能幫上忙就是了。』
這時,還開著的電腦收到了郵件。是仁寄來的。看來很快就寄過來了,還刻意不說已經寄出,實在很像仁的作風。
『那麼,不用聽空太諮詢戀愛的問題嗎?』
「這個我會自己想辦法。」
『喔,真是男子漢啊。』
仁故意做出誇張的反應。空太絕對被當笨蛋要了。
「如果真的不行了,我再找仁學長商量。」
『既然要逞強,就應該裝酷撐到最後吧。』
仁放聲大笑了起來。
「要是這麼做,不是會變得更難看嗎?」
『在戀愛當中覺得害臊是沒有好處的喔。因為最後還是要變得赤裸裸的。』
「身心都是嗎?」
空太說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現實應該是身體先赤裸裸吧。』
「真不知該說是生動逼真,還是沒有夢想……」
兩人繼續這個話題時,空太的房門被打開了。真白一臉像是到自己房間的表情走了進來。有什麼事嗎?
「啊,抱歉。明明是我主動打電話,不過椎名現在過來了。」
『那當然不是理會畢業學長的時候了。』
空太無視仁的調侃。
「那麼,我會再打給你。」
『嗯。』
空太掛上電話。
真白坐在床上,來回看著還開著的電視與游戲機的控制器。
「要玩看看嗎?」
「……」
空太讓不發一語的真白握著控制器,然後大概說明操作方式。到這里為止真白都沒反應。
「那麼,要開始羅。」
重新開機,執行還沒完成的游戲。
真看起來不太靠得住地操縱控制器,畫面上的玩家角色也不安定地動著,朝向敵人的反方向射擊。
「空太。」
「干嘛?」
「好無趣。」
「嗯,妳要是認為這些操作很有趣,我才會覺得很驚訝!」
況且,游戲還沒制作完成,希望不要給予評價。
「是大爛作。」
「妳這句話是從哪學來的!」
「女仆教我的。」
「原來妳們感情這麼好啊……」
究竟兩人都在聊些什麼呢?
「女仆說過。」
「她說什麼?」
「空太正在制作大爛作。」
「我又不是刻意想做出爛作的!」
等一下再傳抗議簡訊給女仆吧。
「先不管這個,椎名。」
「什麼事?」
「畫漫畫的時候,妳有沒有感受過壓力?」
「壓力?」
「因為不順利而覺得焦躁,心煩意亂,或者什麼也想不出來所以很焦慮。」
「有啊。」
本來以為應該沒有,沒想到真白的回答竟然是肯定的。
「這種時候妳都是什麼樣的心情?」
「沒來由的……」
「沒來由的?」
「想對空太……」
「對我?」
「好好欺負一番。」
「別這樣。」
「我正在欺負了。」
「妳已經下手了嗎!」
看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迫協助真白抒發壓力了。她偶爾會說些奇怪的話,其實就是在抒發壓力嗎?
「最近的空太得意忘形。」
「為什麼我突然要挨罵?」
「不太行。」
「還默默就讓我吃了NG嗎!」
「完全不行。」
「什麼跟什麼?又是什麼新話題?」
「根本上不了台面。」
「HELP!」
「其貌不揚。」
「到底在講什麼!」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模式,真是讓人不知所措。
不知道真白是不是滿足了,突然沉默下來。
「……」
「……」
彷佛在等待什麼似的看著空太。
「如何?」
「什麼東西如何!」
「對我心跳不已了嗎?」
「覺得很煩躁啦!」
「……失敗了。」
真白把手按在嘴唇上,似乎正在沉思。
「妳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麗塔說過。」
「出現這個登場人物的時候,為什麼就會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兩人陷入一成不變的關系了。」
「我跟椎名嗎?」
「干季。」
「有過雨季嗎?」
「所以才會對空太冷淡。」
總覺得跟平常的口氣不太一樣。
「雖然覺得應該不至于,不過妳莫非是在模仿麗塔?」
「很像吧。」
「虧妳那點程度就這麼信心滿滿啊!」
「就是這麼回事。」
「不,我完全搞不懂是什麼意思。」
看來直接問麗塔比較快。
空太拿起手機,傳了簡訊給麗塔。
日本與英國的時差大約是九小時,所以那邊現在應該是中午。
——妳跟椎名說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收到回信。
——我只是教她一個基本的戀愛技巧喔?
——告訴我詳細情形。
——對他而言,妳總是在他身邊已經變得理所當然。為了讓他回過頭來看妳,最好先稍微保持距離,然後再確實向他強調:「如果你以為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那就大錯特錯了!」等到他失去妳,心中彷佛開了個大洞之後,接著就輪到他來追妳了!
——看起來就像整個照抄文章啊。
——因為就是照抄的。
——我就知道!
——龍之介都已經對我冷淡這麼久了,你不覺得他也差不多該對我溫柔一點了嗎?
——這是哪一段?
——我與龍之介戀情的話題。
——可以請妳去跟赤坂本人談嗎?
——請轉告龍之介。「要是不寄信給我,我就要跟其他男生約會,要把我重要的東西給別人了喔。我是認真的喔。」
看來麗塔也正在實踐戀愛的基本技巧。
總之,先照麗塔拜托的,把簡訊轉寄給龍之介。
——麗塔這麼說喔。
接著立刻就收到回信。本以為是女仆,沒想到是龍之介寫的。
——那可真是好消息。你就這麼告訴她吧。
雖然不是絕對不行,不過麗塔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空太說不出口。看來麗塔與龍之介的戀情,今天也沒能順利違展。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事,這件事就這樣放著不管吧。
空太突然從手機畫面上拾起臉。大概是已經沒事了,只見真白正要走出房間。
「給我等一下!好歹也讓我發個牢騷吧!我累積壓力了!」
真白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回過頭來。
「因為……」
「有什麼好因為的!」
「空太要跟七海約會。」
真白從完全沒有戒備的地方,重重砍了一刀過來。才一擊就成了致命傷。
空太覺得這沒什麼好隱瞞的,所以昨天晚餐後就在飯廳決定會合時間與地點,實在是失策。
真白之所以會找麗塔商量,大概就是因為這件事。
「那只是為了當作配音的參考喔。」
「……」
真白直盯著空太。
「干丶干嘛啊?」
「空太有喜歡的人。」
這次似乎是延續栞奈過來時說的話題。
「那個,嗯,一般都會有吧。」
空太想用一般論蒙混過去,真白繼續追擊。
「有喜歡的人,跟七海約會。」
「別丶別胡亂猜測。」
沒辦法清楚反駁,真是讓人焦急。栞奈來的時候,雖然真白似乎並沒有察覺空太自掘墳墓,不過並不保證現在也還沒發現。也有可能在真白與麗塔商量時,麗塔發現事實,告訴了真白。
不是真白就是七海。那一天,空太等于是間接表明自己喜歡其中一個人。
要是在這里強烈否認不是七海,用消去法就等于在說喜歡真白。這樣的告白未免太淒慘了。
「哦~~」
「妳那個罕見的反應是怎麼回事?」
「空太有喜歡的人……」
「還來啊!」
「跟七海約會。」
「約會的名目是要當作配音的參考!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空太有喜歡的人……」
「可以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嗎?」
「對七海很溫柔。」
「妳到底要我怎麼辦?」
不管怎麼看,空太就是完全遭到懷疑。
「空太有喜歡的人。」
「還要繼續嗎!」
「七海也有喜歡的人。」
「呃,都會有吧。」
「我也有喜歡的人。」
真白的雙頰好像微微泛紅。如果不直盯著看大概不會發現。她的眼神也在動搖。
「……」
真白喜歡的人。
這好像是第一次聽到她這麼清楚明確地說出口。
「這就是三角函數。」
「差一點!」
「是三角關系。」
「雖然是正確解答,不過可不可以不要當面講啊!」
「為什麼?」
「因為我的玻璃心都快碎掉了啦!」
錯不了。真白已經幾乎掌握了空太丶真白丶七海三人的關系圖,現在是什麼樣子。
「這樣剛好。」
「人生中有什麼狀況會是三角關系剛好的啊?」
「綾乃說的。」
這是真白的責任編輯,飯田綾乃。
「喔,為什麼?」
「差不多該要三角關系了。」
「我想妳那個應該不是指現實的狀況吧!應該是『椎名小姐的作品今後需要的要素』吧?」
「是。」
「既然這樣,這是很重要的部分,請不要省略掉!嚇得我都打冷顫了……話說回來,妳知道三角關系是什麼意思嗎?」
總覺得有些可疑,畢竟她可是真白。
「我知道。」
真白自信滿滿。應該說,她無時無刻不自信滿滿。
「真的嗎?那妳倒是說說看。」
「不要。」
「妳根本就不知道吧!」
「我說出來的話,空太會很困擾的。」
「……」
彷佛被重重敲到腦門的沖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就算這樣還是要說嗎?」
「不,不用了……」
空太感覺到,說不定已經沒辦法再等下去了。
非得思考的時刻終將來臨。
非得決定的時刻終將來臨。
即使還沒准備好,現實還是會毫不留情地逼近過來,這點空太早就知道了。在這一年當中已經學到,已經體驗到了。
雖然不是完全,即使不是萬全,就算仍感到猶豫……非得選擇的時候終將來臨。所謂的人生就是這樣。
空太能做的,就只有在被許可的時間范圍內,徹底煩惱並找出答案。
然而,真白正在畫空太的肖像畫,空太感覺到這個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2
翌日星期一,空太午休時拿起書包起身。
「要去找真白嗎?」
坐在隔壁的七海問道。
「不,有點雜事。」
「什麼啊?」
因為七海沒有逼問,空太曖昧回答後走出教室。
下了樓梯,前往一年級的教室。優子說她是三班,同班的長谷栞奈應該也在同一間教室。
來到不同年級的走廊,即使已經升上三年級,還是會覺得有些緊張。還是一年級的時候,空太明明也待過這邊一樓的教室。
看了一下三班教室。雖然看到了在較前方的桌旁與朋友一起吃便當的優子,不過沒看到重要的栞奈身影。
正打算折返的時候,與優子目光對上。
「啊!哥哥~~!」
「那個笨蛋……」
優子大聲叫喚,自然非常引人注目。優子離開座位,跑向空太……這時,她絆到門檻跌得狗吃屎。
臉部受到重擎,連看的人都覺得痛。
多虧如此,又受到更多人的注目了。
「要不要一起吃便當?」
「不要。」
空太拒絕額頭跟鼻子都紅通通的優子。
「不然你來這里做什麼啊!」
「栞奈學妹呢?」
「她說要去福利社……還沒回來?怎麼辦?遇難了!」
「大概是不想跟吵死人的優子一起吃中飯吧。」
「才沒那回事呢~~」
不懂得懷疑別人,還真是件可怕的事。
「那麼,我要走了,我沒事要找妳。」
「我丶我也沒有啦!」
妹妹在背後逞強,讓人搞不太懂,空太快步走了出去。
還是去福利社看一下。學生們聚集在賣面包的地方,當中並沒有看到栞奈的身影。或者該說,以栞奈的個性,大概不會鑽到人群里吧。
還有其他栞奈可能會去的地方。
「……」
雖然覺得希望不大,不過空太還是決定到頂樓去。
回到走廊上,爬上樓梯。從一樓到頂樓有些距離。
來到門前已經氣喘籲籲。
到達頂樓。
晴朗的天空迎接著空太,吹來陣陣舒爽的風。
現在這個季節剛好,既不熱也不冷。
在距離入口最遠的長椅上看到了栞奈。
她背對空太,面向圍籬的另一端。
空太靜悄悄地靠近,在距離栞奈約一個人的地方坐了下來。
察覺到氣息的栞奈,露出警戒的神情。
「原來是你啊。」
「可以坐妳隔壁嗎?」
「旁邊的長椅還空著啊。」
栞奈的視線越過空太,落在前一張長椅上。
似乎是拐彎抹角要他坐到那邊去。
空太假裝沒察覺,從書包里拿出便當盒打開。之所以會一點感動也沒有,是因為這是自己今天早上六點起床做的便當。
把蘆筍肉卷放進嘴里。味道沒話說。
「稿子的狀況如何了?」
「原來你是不會察言觀色的人啊。」
「因為我想栞奈學妹要是覺得很困擾,應該會自己移動到隔壁的長椅吧。」
「……」
栞奈無言地起身,卻一步也沒動。過了一會兒,她又坐回原來的地方。大概是因為要是這時移到旁邊的長椅,就好像同意了空太的話,所以又不願意吧。
「不可以自己一個人吃中飯嗎?」
「我有說不可以嗎?」
「……你不是因為覺得我很可憐才坐下來的嗎?」
「可是我也是一個人啊?」
「……」
「要是在意自己一個人,回教室去跟優子吃不就好了嗎?」
「……」
這次栞奈則是沉默不語。
看來還是趁早改變話題比較好。
空太正這麼想,栞奈主動開口了。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並茫然吃著三明治。
「那個……」
「什麼事?」
「請不要一直看我吃東西,實在很難為情。」
完全看不出來。不過,她沒有與空太對上目光,說不定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抱歉。」
空太道歉,用筷子夾了可樂餅。
「狀況不太好。」
栞奈小聲說道。
「嗯?」
「是你開口問的吧。問我『稿子的狀況如何』。」
確實如此。
「所謂的不太好,是指沒有進展嗎?」
栞奈點了點頭。
不過,知道她的情況是在三天前,本來就不該期望會有很大的進展。
「周末有時間所以不行。大概是一直在想寫小說的事,總覺得很煩躁……今天沒什麼餘裕,所以才會在這里。」
接著又像在找借口般補充:「平常你妹妹總是死纏爛打邀約,所以我會在教室里吃中餐。」
「所以,今天是累積壓力的狀態?」
「是的。」
空太的視線彷佛受到吸引,朝向栞奈的裙子,尤其對裙擺在意得不得了。
「我先聲明,今天有穿。」
「那就好。」
「請不要用下流的眼神看我。」
「我沒有用那種眼神看吧!」
只是想到要是被風吹起來可就不得了了,所以覺得很擔心。空太用筷子把飯送進嘴里。
「菜奈學妹為什麼想成為小說家呢?」
「我並不是自己想當才當小說家的。」
「這樣嗎?」
不過空太也不認為可以不小心就當上小說家……
「因為那個是……《灰姑娘的星期日》就像是日記一樣的東西。」
「不是小說嗎?」
「不知不覺就開始了。因為覺得學校很無聊,與朋友的交往也令人窒息,也許只是想把這些東西一吐為快而已。」
「所以才說是日記嗎……」
「是的。剛開始只是寫寫就滿足了。只有在寫成文章的時候,因為埋首寫作,才能忘記平日的不滿。像是學校丶朋友,還有家人的事……」
「這樣啊。」
「不過,寫了一陣子之後,又開始覺得不愉快了。因為不管哪一頁都沒有寫到好事,重新讀過就覺得很不舒服。于是,剛開始只是想惡作劇,在日記上寫了謊言。」
「謊言?」
「打扮時髦,到平常幾乎不會去的隔壁城鎮,度過了很快樂的時光。」
「……」
「接著,又在持續交織謊言時,回過神來發現已經不是日記了。隨著時間流逝,謊言的部分反而變得比較多。不過,反正本來就是為了消愁解悶,所以倒也無所謂。」
正如仁所說的。《灰姑娘的星期日》並不是想寫小說而創作出來的作品。是以栞奈的日常生活為基礎,混雜了她的謊言。而那不單純只是謊言。正因為是栞奈的願望,所以才能成為留在讀者心中的作品。雖然就事實來說是謊言,但心情上卻是真實的。
「那個時候,偶然在電視特輯知道了最近有很多的小說新人獎。」
「所以就有了興趣投稿?」
栞奈輕輕以眼神表示肯定。
「我並沒有能得獎或想得獎這種正面積極的動機,只是對于讀了這個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感想覺得有些興趣。因為原本就是日記,所以絕對沒辦法讓周遭的人看。」
「結果就漂亮地得獎了嗎?」
這樣也可稱為才能吧。並不是想做而去做,而是一做就成功了……大概是這種感覺。
「真的很奇怪呢。那個時候覺得寫東西很快樂,明明還能藉由寫作來忘卻煩躁的心情……」
這一點現在完全相反。寫作讓栞奈感到痛苦。
如果做為工作,大概就是會有這樣的一面吧。想做的心情也伴隨著非做不可的義務,這有時也會成為壓力。原本應該是開心的事,卻變得不開心……現在的栞奈正是如此。
「即使妳之前並沒有想成為小說家,現在還是會想繼續寫小說嗎?」
如果沒有興趣也沒有依戀,只是覺得痛苦,應該還是可以選擇不做。不過,現在從栞奈身上感受不到這樣的意思。
「在回答你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你該不會已經讀過了吧?」
太概是從空太的態度感覺到了什麼,栞奈一臉狐疑地觀察空太。
「嗯,我讀過了。」
「這丶這點應該先說吧!」
聲音聽來慌張又像在生氣。
「要是知道你讀過了,我就不會說那是日記了……」
「以小說而言很有趣啊。」
「你不需要刻意搭腔。」
栞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用吸管喝著利樂包茶飲。
「關于剛才的問題……與其說想繼續下去,不如說是我只能繼續下去。」
栞奈身上有種自己主動踏入黑暗的悲愴感。
這麼說來,上周非法入侵空太房間時,她也說了類似的話。
「既然你已經讀過了,那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了……就如同書上所寫的,我國中一年級時父母離婚,有一陣子與媽媽兩個人一起生活。不過不到一年,媽媽又再婚,于是有了新的爸爸。」
這確實是空太在書上讀過的故事。
「即使到現在,要稱呼那個人為爸爸還是覺得很奇怪。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因為顧慮彼此,所以家中充滿很僵的氣氛。我受不了,高中才會選擇有宿舍的水高。只要拿到書的版稅,也不會造成家中的負擔,就能盡量避免跟他們扯上關系……因此,至少在我能夠正常就業賺錢之前,必須繼續寫下去。」
空太聽了她的話,老實說並不覺得愉快,也不贊同她選擇的解決方案。因為結果還是什麼也沒能解決。
「也許妳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那就請不要再說了。」
栞奈斷然拒絕。
即使如此,空太還是一邊動著筷子,一邊把話說到最後。
「我覺得妳應該先好好跟父母談談。」
「你剛剛有聽我說話嗎?還真是多管閑事呢。」
「所以我不是先說了開場白嗎?」
「我已經請你不要再說了。」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說了。我今天來找妳,是想把這個拿給妳。」
空太想達成原來的目的,從書包里拿出幾張影印紙遞給菜奈。
「這是什麼?」
栞奈一臉警戒。
「有一位三月剛畢業,現在念大阪藝大的學長。那個人正在學寫劇本,所以請他稍微提供了意見。」
栞奈姑且收下影印紙。上面打印的,是昨天仁寄來的創作故事的基礎整理。
栞奈乖乖看了內容。一張……又一張翻頁。途中忘了吃三明治,偶爾還會發出『這樣啊」這種像是理解了的喃喃自語。
接著大概是看完了,她斜眼瞥了空太。
她的眼神彷佛在說前幾天才剛認識,為什麼要這麼做?
「應該是因為聽了妳的狀況吧?」
空太明明很認真回答,栞奈卻微眯著眼,露出加強戒心的表情。
「如果要有明確的理由,我想想……因為一想到認識的學妹,而且還是妹妹的朋友,說不定現在正沒穿內褲上課,就覺得有些靜不下來。這樣如何?」
「請說實話。」
「抱歉,其實是非常靜不下來。」
雖然知道這與栞奈想聽的話不一樣,不過空太還是如此回答。
「……」
栞奈的表情看來似乎越來越難理解。
「真是個怪人。不愧是住在櫻花莊的人。」
「這個評價讓人很難接受。我自認在櫻花莊可是普通人代表喔。」
「我覺得當你的標准是櫻花莊的時候,就已經不普通了。」
「……妳這麼說倒也沒錯。咦?所以我很怪嗎?」
不丶不,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所謂的怪,應該用在真白丶美咲還有龍之介那樣的人身上比較正確。
「對不起。」
「不,這不是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啦。」
「不是的……只是覺得我剛才的態度不太好。」
「自己的事情不順利的時候,不會有什麼餘力去顧慮別人的。」
要是失去從容,空太也是如此。神經過敏丶緊張兮兮,有時還會遷怒到周遭。這種情況根本就很普通。
相反的,要是對某件事感到很充實:心情就會變輕松。現在空太之所以能在栞奈面前這麼穩重,也是因為游戲制作得很順利。
「你不生氣嗎?」
「倒是覺得搞不好會被妳嫌多管閑事,所以提心吊膽。」
或者該說,從栞奈身上感覺到像是防護罩的東西。
「真是個怪人呢……不過,你這樣幫我無所謂嗎?」
口氣聽起來好像這會對空太造成不利。
「要是能夠寫作,我的壓力就會不見,那個……我就不會在學校做那種事了喔?」
「我被當成變態了嗎?」
「不是這樣的,只是我沒有了弱點,就會變成單方面握有你的弱點。」
「喔喔,妳是指這件事啊。」
也許稱不上無所謂。不過,這大概也不是什麼問題。
「無所謂啦。因為我的弱點也是有有效期限的。」
以現在來看,大概也撐不了太久。因為在真白的畫完成的時候,應該會產生變化……這麼一來,與栞奈就算是扯平了。
「空太。」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叫喚聲。
「唔喔!」
轉過頭去,發現真白正站在那里。她的視線,在並肩坐在長椅上的空太與栞奈之間來回了兩次。接著,她就像介入兩人之間一樣坐進中間還有一人份的空間。有些壓迫感。
「這是在干嘛?好像電車上的座位耶?」
「……」
真白沒有回應,打開帶來的便當盒,默默開始吃了起來。菜色與空太的便當一模一樣。栞奈似乎發現了這一點。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栞奈別有深意的視線,在空太與真白之間來回。
「不可以。」
「兩位是什麼關系?」
「我剛剛說不可以吧?」
「對不起,因為好奇心戰勝了理智。」
「不要泰然自若地扯謊!這樣會成不了像樣的大人!」
「我跟空太是戀人以上朋友未滿。」
回答的人是真白。不過,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吧!」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
栞奈自顧自的表示理解。
「是這樣嗎?」
空太正想糾正這個認知時,真白如此問道,因此錯失機會。
「那麼,我這個電燈泡先失陪了。」
栞奈利落站起身。
「可不可以別這麼貼心地顧慮我們?」
「只是因為我吃完了。」
她把空了的塑膠袋拿給空太看。
「這樣啊。」
「那個……」
「嗯?」
「謝謝你特意拿這個來給我。」
栞奈對空太舉起影印紙。
「我會幫妳向仁學長道謝的。」
栞奈行禮致意後,快步回到校舍去。
「那麼,椎名是來做什麼的?」
「志穗告訴我的。」
「告訴妳什麼?」
「空太在頂樓跟女人見面。」
「喔,難怪我從剛才就一直感覺到視線!」
回過頭去,發現蹲在北側長椅後方的志穗身影。她發出連這里都聽得到的聲音:「啊,糟了!」慌慌張張逃回校舍去了。
「空太。」
「這次又要說什麼讓我困擾的事?」
「可樂餅,很好吃。」
「這樣啊。不過我的不會給妳。」
「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的啦!」
「我沒有發育也無所謂嗎?」
「以女孩子來說,妳已經發育得很好了吧。」
就身高而言,在平均之上,也比七海高。
「胸部呢?」
「妳剛剛問了什麼很驚人的問題吧?」
「沒有發育也無所謂嗎?」
「啊~~知道了啦,我的可樂餅也給妳吃!只不過,我跟伊織不一樣,並沒有特別重視那里喔!知道了嗎?妳明白吧?」
「……」
張口吃著可樂餅的真白,當然沒把空太的激辯聽進去,默默動嘴咀嚼,吞下去之後,真白闔上便當盒,突然起身。
「唔喔,干嘛啊?」
「空太,要走了。」
「妳一臉理所當然的,真是抱歉,不過是要去哪里!」
「美術教室。」
空太急忙把剩下的便當收進胃袋,就被真白帶到美術教室。真白默默立起畫架,放好畫布,准備畫材。
「這幅畫不利用午休時間就畫不完嗎?」
「不能輸給七海。」
「妳有回答我的問題嗎?」
空太再度提問的時候,真白的所有神經已經集中在畫筆上了。
「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驚人的爆發力啊……」
不禁令人懷疑,她該不會是有切換開關的按鍵吧。
乖乖擔任模特兒一會兒的空太,過了十五分鍾就受不了,決定試著找真白聊天。
「欸,椎名。」
「……」
沒有回應。
即使如此,空太還是想起了一件想問的事,于是毫不在意問了真白。
「妳大學打算怎麼辦?」
「我不念大學。」
立刻回答。
真白的視線緊盯著畫,握筆的手也沒停下來。
「我要畫漫畫。」
預料中的答案。所以,事到如今空太不感到驚訝,也沒有動搖。只是強烈確實感覺到現在的櫻花莊生活,這一年之後就真的要結束了。
畢業後就會各奔東西,走向各自的道路。真白的一句話,讓原本曖昧的想象,變成了更加確實的東西。
「順便問一下,畢業之後妳打算怎麼生活?」
「畫漫畫。」
「我的問法不太對。妳打算跟誰住在哪里,讓誰來照顧妳的日常起居?」
畢竟不可能像現在一樣,在櫻花莊里由空太照顧她。
沒想到,真白卻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在空太的房間里。」
「咦?」
「跟空太住在一起。」
「啥?」
「讓空太照顧。」
真白如此宣言。
「給我等一下!」
「不要。」
「不丶不,等等丶等等,給我等一下!妳要不要仔細想想自己說了什麼?我覺得妳最好先思考一下!年輕男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是不行的吧!」
「現在也一樣啊。」
「櫻花莊是學生宿舍,而且還有青山跟赤坂在吧!不是只有兩個人!況且還有成人的千尋老師在,這個跟那個根本就是兩回事!」
「你不願意嗎?」
「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道德倫理的問題啦!因丶因為,妳說的那丶那個,也就是說,那個……就丶就是指同居吧?」
雖然是自己說出口的,空太卻對「同居」這兩個字感到面紅耳赤。忍不住開始想象租房間,與真白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未來景象。不知為何,是真白穿著圍裙站在廚房。這絕對不可能。而且這個想象畫面還稍微混了「新婚」這個關鍵字。
「我都說了是同居啦!」
空太立刻對自己的妄想吐槽。
「同居中(注:空太上一句的關西腔吐槽,與「同居中」日文音近)啊。」
「才不是!不要在這時候拿出奇跡的文字游戲,我是說真的!」
「討厭跟我住在一起嗎?」
「我丶我都說了不是討厭!」
「一直說討厭也是喜歡的意思?」
「更不對!所謂一起生活,應該是男女朋友才會做的事吧!」
空太如此極力主張,真白凝視著他。
「……」
清透的眼眸,不管什麼時候看都很美。
「干丶干嘛啊?」
空太受不了沉默,催促般如此說道。
「那麼,就成為男女朋友吧?」
「啥?」
一瞬間,感官脫離現實遠去,彷佛聽到異國語言……
「空太跟我……」
「……」
「成為男女朋友吧?」
這個一定就是那個吧。如同平常真白會有的荒唐發言。她會突然說出出乎意料的字眼,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如果就字面上的意思解讀,一定會很慘。空太這麼想著,試圖要她別說蠢話。不過,就在空太開口前,真白便自顧自的開始說明。
「男女朋友要牽手。約會,接吻,然後上床。」
「要丶要我跟椎名做這些事嗎!」
「……」
對于空太拚命的回應,真白思考般歪著頭。接著立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張開嘴巴。從畫布後方露出臉的真白,臉頰逐漸泛紅,似乎現在才察覺到自己不自覺說出口的話中含意……
「椎丶椎名?」
空太叫喚她的名字,她就像是動物回到巢穴,迅速隱身在畫布之後,因此看不到她的表情。
「喂,喂,我丶我說妳啊!妳丶妳明白自丶自己說了什麼嗎!」
對于清楚認知的真白害羞的反應,連空太也突然覺得難為情了起來。心跳撲通撲通加快,甚至逐漸變得更劇烈。
「妳丶妳丶那個……我說妳啊!」
連一句話都沒辦法順利說出口。
真白從畫布後方只露出眼睛觀察空太。不過與空太視線對上時,又立刻縮了回去。
「我丶我是開玩笑的。」
她以幾乎要消失的聲音如此說著。真白很罕見地結巴,說不定這還是第一次。她的聲音明顯帶著動搖。
因為畫布擋著,沒辦法看到真白現在的表情。即使真的看到了,已經凍結的空太腦袋,大概也沒辦法思考什麼了吧。
之後,一直到鈴聲響起之前,兩人之間都沒有對話,只飄蕩著讓人心神不甯的氣氛。
3
黃金周前三天期間,空太白天在學校上課,放學後在美術教室擔任真白的模特兒,回家埋首于游戲制作,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自從說要約會之後,七海就不太要求空太陪她練習。所以到了約定好的當日早上,空太對于是否真的要去游樂園感到有些不安。在飯廳吃早餐時遇到了七海。
「那麼,三點在車站見了。」
七海這麼說道。果然還是要約會啊——空太莫名理解了。
約定的時間之所以那麼晚,是因為七海從早上到過中午的時間還要在一直持續到現在的冰淇淋店打工。約會就在她下班之後。
出門前,空太盡可能把時間花在調整游戲平衡上。想加上去的設計,已經在昨天早上完成了。一啟動游戲,就會先出現主畫面,然後可以選擇「一個人玩」或「兩個人玩」。選擇「一個人玩」的話,就會與敵方CPU開始戰斗。一直到其中一方的能量歸零,就會出現勝負判定,接著再回到主畫面。基本的流程已經完成。
如果選擇「兩個人玩」,畫面就會垂直分割成兩邊,兩邊都是由人操作對戰。昨晚,空太跟闖進房間的美咲玩了很久,已經大致抓到手感。雖然自己是開發者,卻一次也沒贏過美咲……
「為什麼美咲學姊第一次玩卻那麼厲害啊!」
「學弟根本還沒了解這個游戲的訣竅吧!」
「明明是我做的耶!」
就是這樣的慘況。
從今天早上開始,為了增加游戲的有趣度,調整並觀察射擊性能以及角色的移動速度。最麻煩的還是敵方CPU的強度調整。關于這一點,老實說真不知道該在哪里結束才好。太弱的話不過癮,太強則只會累積壓力。
持續做這些事直到時間差不多了,空太換好衣服走出櫻花莊。這個時候,並沒遇到任何人。伊織說要去學校鋼琴練習教室,所以比空太還早就出門了,龍之介則根本沒有要從房間走出來的氣息。真白也一樣,大概是在專注畫漫畫,二樓一點聲音也沒有。
韓搭電車約一個小時。空太抵達離海邊頗近的集合地點車站。
不愧是黃金周的第一天,各景點都是人潮。
即使下了電車還是沒辦法順暢行走。空太緊接在前面的人之後,放入車票,好不容易才穿過剪票口。
接著立刻與已經到了的七海視線對上。她站在約十公尺前的柱子旁。在人群之中,空太不可思議地能明確認出七海的身影。
輕輕微笑的七海,向逐漸靠近的空太揮了揮手,不過又馬上東張西望起來,開始在意周遭。可能是忍不住對揮手的自己感到很難為情。
「抱歉,妳等很久了嗎?」
「沒有,你看看時間。」
七海指著垂吊在天花板的車站時鍾。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鍾。
「沒想到神田同學很規矩呢。」
七海開心地笑著,上身是淡黃色的長袖襯衫,下面是丹甯短裙,穿著黑色的內搭褲,腳上是方便行動的運動鞋。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小皮包從盾上斜背下來,讓人忍不住在意起最近似乎不斷成長的胸部曲線。空太留意著不要太露骨地看過去。發型則是平常的馬尾。
七海似乎察覺到空太往上的視線。
「如果要坐云霄飛車,頭發不綁起來就麻煩了。」
接著又可愛老實地問道:
「放下來比較好嗎?」
「只是因為現在還有聖誕夜的印象,才會不自覺看著。現在這樣當然也很好。」
「你還記得那天的事啊。」
「妳是穿著紅色的外套,還有輕飄飄的裙子吧?」
記得她當時身穿編織毛衣,腳上踩著靴子。
今天是四月二十九日,那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了。
空太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話說回來,那天我是不是跟青山做了約定?」
「你連這個都還記得啊。」
「剛剛才想起來的。」
——二月的甄選結束後,有話想對你說。
雖然已經忘了正確的說法,不過應該是這樣。
因為在那之後,櫻花莊拆除問題浮上台面,美咲與仁的畢業典禮逐漸逼近,還有就是沒能通過重要的甄選,重大的事情全重疊在一起,所以約定的事變得有些曖昧不清。當時並不是能沉著談話的狀況。
「那麼,這次的甄選結束之後,我再告訴你吧。」
「我知道了。」
「請先做好心理准備。」
七海有些故意地如此說著。
「啊,好了,我們走吧!玩的時間快不夠了。」
空太與腳步輕快的七海並肩,跨步走了出去,心情自然輕松了起來。
「不知道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差……」
三十分鍾後,空太與七海坐在云霄飛車的最前排座位上。
為什麼會這樣呢?理由很簡單。
因為一到游樂園,空太問道:
「要先玩什麼?」
「那個。」
七海簡短地回答。
理由也是相當單純。因為美咲好評制作中的動畫,劇本就是如此。
隨著倒數的聲音喀當喀當響起,云霄飛車也沿著路線逐漸向上爬。
這段悠閑的期間對心髒最不好。因為明知道到了頂端就會往下掉丶轉彎丶回轉,把自己搞得很淒慘,卻也沒辦法逃離。
只覺得它是一點一滴把人心逼到絕境的惡魔機器。
「神田同學,你的表情好僵硬。」
「青山也是啊。」
「你一定是害怕了吧。」
「青山才是。」
「『既然如此,來一決勝負吧。』」
七海交錯著劇本台詞。
「『我接受。』」
空太也跟著搭腔。
「『先發出尖叫聲的人就輸羅。』」
「『輸的人就請吃冰淇淋吧。』」
「『那麼,就干脆果斷……』」
「『一決勝負吧。』」
這時,云霄飛車抵達頂端。
一瞬間的寂靜,劇烈的心跳。緊張感來到最高峰。
之後,云霄飛車再度動了起來。跟在由跨下往上直竄的飄浮感之後,是抑制不住的恐懼。到這里為止雖然角度還不太大,不過對于坐在最前排的空太而言,就跟突然頭朝下往下墜沒兩樣。
「嗚哇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
兩人同時發出劇本上寫的慘叫聲。簡直就是逼真的演技。
「啊~~暈了……」
被云霄飛車玩弄一番的空太,癱軟在園區內的長椅上。
「真是的~~沒必要照著劇本走到這種程度吧。」
七海在旁邊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在動畫里,因為准備考試而睡眠不足的男孩子,搭了云霄飛車後頭昏眼花。
「雖然我很感謝你還顧慮到我的練習。」
「我這不是在演戲。」
「我知道。」
七海用手朝空太臉上搧風。
兩人靠在長椅上仰望天空。因為會合的時間是三點,現在天空已經開始泛紅。大大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你最近沒怎麼睡吧?」
「嗯,大概是吧。」
因為游戲制作很開心,開心到連睡覺都覺得浪費。即使睡了也很快就醒來。
「你今天早上也很早起的樣子……該不會熬夜沒睡吧?」
「我睡了。從兩點到五點,睡了三個小時。」
「總覺得很抱歉。」
「為什麼妳要道歉啊?」
「你明明很忙,我卻還讓你花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沮喪,七海只是看著自己的鞋子前端。
「那個,青山。」
「什麼事?」
「『我覺得好不舒服,可以躺下來嗎?』」
空太為了轉換氣氛,先丟出了台詞。
「『那麼……請。』」
七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不保證會睡得舒服就是了。』」
這個場景的台詞只到這里。接下來只以影像表現出他躺在她的大腿上,彼此害羞地玩鬧。
「真的可以喔。」
風帶來了耳語般的聲音。
「那個……就算是你陪我的謝禮。」
「青丶青山?」
「我丶我雖然也很不好意思,不丶不過,你看,反正天色也變暗了。」
長椅的旁邊立著明亮的街燈。
「就當作是男女朋友的練習。」
「不丶不,可是……」
要躺在班上女同學的大腿上,精神上的障礙實在太大了。這可不只是牽牽手這種程度而已。
「那丶那個,神田同學。」
七海不知何時變成了關西腔。
「人家都已經這麼說了,你怎麼還可以拒絕?」
強忍著書臊的七海表情,完全擊潰空太的理性。她惹人憐愛的姿態,實在叫人全身發癢得受不了。
「妳那根本就犯規吧……」
空太短時間之內大概沒辦法把心情調整回來。
「什丶什麼?」
「實在是搔癢得讓人受不了。」
「好丶好啦,快一點……」
「真丶真的可以嗎?」
「讓人覺得更害羞了啦。神田同學,別再逗人家了。」
「喔丶喔,我知道了。」
空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緩緩把頭放在七海穿著內搭褲的大腿上。
一瞬間,七海全身顫抖了一下。不過,空太沒有餘力指出這一點。
「剛丶剛剛那不是在發抖喔。」
七海自顧自的辯解。
「……」
「……」
因為無法對上視線,兩人之間有種坐立不安的氣氛。
「那丶那個……神田同學,怎麼樣?」
「什丶什麼怎麼樣?」
「感想之類的……」
「比想象中的來得硬……吧?」
空太老實說完,滿臉通紅的七海揮下雙手。
「哇~~等一下!我現在防禦力很低啦!」
「誰叫神田同學要講奇怪的話!」
生氣的七海把臉別開。不過,多虧這段對話,七海大概放松了力氣,後腦杓的感覺變溫柔了。腦袋曼到重力吸引微微往下沉,透過內搭褲傳來七海的體溫,讓人安心。完全是剛才的長椅椅背所無法比擬的。
「啊~~」
空太忍不住發出奇怪的聲音。大概只有泡澡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吧。
「這次又是怎樣?」
七海還是很生氣的樣子。
「不丶不,沒什麼。」
「要我再揍你一次嗎?」
「請別這樣……我說了之後,妳可不要生氣喔?」
「只要神田同學不要講些沒禮貌的話,我就不會生氣啊。」
「該怎麼說呢,這不太妙。」
「怎麼說?」
「青山的大腿……實在太舒服了。」
明明只是直率地稱贊而已,迎面而來的卻是七海的拳頭。
「神丶神田同學,你在說什麼啊!」
「哇!住手!妳下手也輕點嘛!」
感覺到自身危險的空太,迅速抓住七海的手。結果,中途七海就恢複冷靜,害羞地垂下視線,臉頰染上了朱紅色。
「對丶對不起,我不該揍你的。」
額頭微妙地抽痛著。
「就當作這個痛是值得的吧。」
「不丶不要講這種話啦!好害羞……」
「是青山先問我的吧。」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七海大概是不知道手該放哪里,松開了馬尾。
「干嘛?」
空太一直盯著她,她便如此間道。
「只是覺得像這樣從下面看青山的感覺還真是新鮮。」
不可思議地看起來感覺完全不一樣。說不定是因為她現在把頭發放下來了吧。
「不要看我的鼻孔喔?」
七海用拿著橡皮筋的手遮住了鼻子。
「女孩子真的是很厲害呢。」
「你突然在說什麼?」
七海沒有綁馬尾,而是在脖子後方用橡皮筋綁住頭發,讓頭發由肩膀垂放到前面來。頭發在空太視野里搖晃,是個就箅不是貓也會想伸手觸摸的景象。
「只是服裝與發型不同,看起來就完全不一樣。」
現在的七海,看起來就像個沉著穩重的大姊姊。
「沒想到神田同學會講出這種話。該不會是還在暈,所以腦袋也昏了?」
「說不定是這樣呢。」
自己也懷疑自己在說些什麼。那是平常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
空太繼續望著七海隨著呼吸搖曳的發梢。
「你想摸嗎?」
七海如此問道。
「很有興趣。」
空太決定試著老實地回答。
「那麼,才不讓你摸。」
「什麼跟什麼啊?」
「因為不想被拿來跟真白柔順的頭發做比較。」
「……」
冒出了沒有意識到的名字,空太的心髒猛烈跳了一下。
「你剛剛心跳加速了吧。」
看來七海也感覺到了。
「你不問『為什麼會出現椎名的名字』嗎?」
「看來我似乎太小看青山了。」
空太毫不敷衍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用問也知道理由。
「……」
這次輪到七海語塞了。
「明知道這一點,神田同學今天還陪我出來啊。」
她帶著試探般的口氣,不過視線卻有些微的落寞。
「因為還有不知道的事……」
包含自己丶真白,還有七海的事……
「況且,我是真的希望青山能實現夢想。所以只要是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都願意做。」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不能老是這麼靜不下來呢。」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現在只談到這里。
「接下來要做什麼?」
空太轉換心情,刻意開朗地問道。
「神田同學不能玩太激烈的東西吧?」
「再等一下就會複活了。」
「再玩別的游樂設施弄得自己頭昏眼花,然後讓我貢獻出大腿。你在打這樣的主意嗎?你這麼中意啊?」
七海惡作劇般笑了。
「才丶才不是!」
「嘴上這麼說,看你倒是不太想起來的樣子呢?」
這麼舒服的感覺,確實讓人難以停下來。
不過,空太也有自尊。
下定決心,奮力起身。
已經感覺舒服多了。
「好,走吧。接下來是哪個?」
「那個吧?」
七海消極地用手指著的地方,是一棟散發毛骨悚然氣氛的西式建築物。也就是所謂的鬼屋。
兩人在入口等了約十分鍾。
接著被帶到進場的櫃台。
「請問要哪一種恐怖等級呢?」
櫃台的大姊姊以完全無視周遭氣氛的職業笑容如此問道。這種落差也是賣點嗎?
等級共有三種。
大概是因為有許多家庭會來玩,所以才設計成可以選擇。
「神田同學選就可以了。」
「青山,妳對這種很在行嗎?」
「倒是不會特別害怕。」
真是如此嗎?有點令人捉摸不清的反應。
「要是神田同學會怕,選一顆星的也可以。」
設計上是星星越多就越可怕。
老實說,並不常到鬼屋……或者該說,根本想不起來最後一次去鬼屋是什麼時候,所以空太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會不會怕。
「那麼,請給我們最可怕的。」
搭乘云霄飛車時搞得頭昏眼花而失態了。空太想在這里洗刷汙名,挽回名譽。
「好的,我明白了~~!兩位一共是一千圓。」
兩人各自拿出五百圓,完成手續。
「那麼,請兩位趕快進去吧。」
旁邊的門伴隨著沉重的聲音自動打開了。
兩人並肩走了進去。
接著,背後的門立刻關上。
「嗚喔!」
「啊!」
兩人立刻就被聲音嚇到。
眼前等著空太與七海的,是漆黑的道路。
「那麼,我們走吧。」
「嗯丶嗯。」
大約走了三步左右,空太感覺有東西抓住了自己的手肘。是七海。
「青山小姐?」
「我丶我不是害怕啦,只丶只是,要是有什麼東西突然跑出來,會嚇一大跳吧?」
「那不就是會害怕……」
話都還沒說完的這個時候,七海背後的燈突然亮了。全身傷痕累累的男性出現在視野當中空太內心瞬間染上恐懼的顏色。
「哇啊啊啊!」
嚇了空太之後,燈立刻就熄滅了,傷痕累累的男性消失在黑暗當中。
「神田同學,你太誇張了。」
「剛丶剛才就在妳後面啦!」
七海回頭看著空太手指著的地方。不過那邊已經沒有任何人。
「要不要我牽你的手?」
七海調侃股如此說著的瞬間,這回傷痕累累的男性在黑暗之中從旁邊突然出現。
「嗚哇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
接著,很快又隱藏了身影。
「……」
「……」
兩人同時警戒周遭。至少剛才的家伙沒有要再出現的氣息。
「欸,青山。」
「什麼事?神田同學。」
「我們牽手吧。」
「嗯丶嗯。」
在這之後,兩人不斷發出尖叫聲,終于抵達出口。總覺得自己快死了。
「這種地方的鬼屋,還頁是很恐怖啊。」
「嗯……真是上了一課呢。」
兩人的手一直到最後都還緊緊握著。
離開西洋式鬼屋的空太與七海,以緩慢的步調在游樂園內往巨大摩天輪的方向走去。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各個游樂設施也點上色彩鮮豔的照明。摩天輪的燈飾十分漂亮。
「是那個吧?」
通往巨大摩天輪的主要通道上,有各式各樣的吉祥物角色。後而的廣告牌上寫著「可愛吉祥物活動進行中」。
似乎是能以摩天輪為背景,與喜歡的可愛吉祥物拍紀念照。
有兩只以熊為造型的角色,向在遠處觀望的空太與七海靠了過來。其中一只頭上還綁了緞帶,大概是母的吧。
兩只熊比手畫腳拚命行銷自己。
「是要幫我們拍照的意思嗎?」
兩只熊點點頭。不過,實際上腰身是彎的,所以看起來像是在鞠躬行禮……
「青山居然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啊。」
正這麼說的時候,兩只熊擺出接吻的樣子。原本只是茫然看著的空太與七海,發現對面有一邊接吻一邊拍照的情侶檔,而且熊還擺出「來吧」的手勢,讓兩人突然陷入慌亂。
「不,我們不是情侶!」
「我丶我們不是情侶檔啦!」
這時,兩只熊用手搗住嘴,做出「別害羞了~~」的反應。公熊選用手指著空太與七海緊緊握著的手,挖苦兩人。
兩人同時放開手。接著揮著雙手,再度解釋不是那樣。
大概是覺得不能勉強,兩只熊終于放棄。只是在離開之前,公熊別有深意地拍拍空太的肩。
「他好像要我多加油。是我想太多了嗎?」
轉過頭來的公熊,手指著眼前的摩天輪,接著朝向空太豎起拇指……因為熊的手幾乎是圓的,所以細節的部分就不太清楚了。
「我們確實是要搭摩天輪。」
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往這個方向走來。
「好像是在那邊排隊。」
不愧是重點設施摩天輪,排了不少人。看了一下廣告牌,上面寫著等待時間為十五分鍾。
由下往上看更顯出它的巨大。不斷改變顏色的燈飾,彷佛眼前綻開超大煙火。
「好棒喔。」
「是啊。」
大多數的情侶大概都是一邊這樣聊著一邊等待。
排隊的行列隨著時間順利前進,再三組就輪到空太與七海了。
「啊~~好可惜!」
前面的大學生情侶檔的女性,似乎正在懊惱什麼。
「太好了。」
七海在空太的身旁小聲說道。
女性工作人員把前面的情侶檔送入摩天輪車廂里。
終于輪到空太與七海了。
「恭喜兩位。是幸福的車廂喔。」
工作人員溫和地如此說著。
來到眼前的是紫色的車廂。雖然紅丶藍丶黃色的車廂大約各有十個,不過紫色的卻只看到這麼一個。
「請進車廂里吧。」
七海先進去,接著空太也跟著進去。門由外側緊緊關上。
可能因為正在移動,有種腳步浮在空中的感覺。
空太與七海面對面坐著。
上面寫著限制人數是八人,車廂內相當空曠。如果只有兩個人,幾乎要讓人在意起旁邊空曠的空間了。
高度一點一點往上爬。轉一圈似乎是十五分鍾,所以要到最高的位置還有一段時間。
「所謂幸福的車廂……據說情侶檔搭乘的話,就能獲得幸福。」
在空太提問前,因為兩人視線對上,七海便做了說明。
「這樣啊。」
「因為是六十分之一的機率,所以很難得呢。」
「說得也是。」
「我最近搞不好還滿走運的……只要是跟神田同學有關的事。」
「我?」
「我們又是同班吧。」
「是啊。」
「麗且,座位又在隔壁。」
「然後今天又是幸福車廂嗎?」
「嗯。」
在聊天的過程中,原本從六點鍾方向開始轉動的車廂,已經來到九點的位置。
夜景變得好壯觀。無論是附近的飯店丶辦公大樓,還有街燈與游樂園的燈飾也包含在內,把街道點綴得美麗動人,就像是一幅畫,展開在視野的每個角落。
「原本就想應該會很漂亮了,沒想到比想象中的還棒……」
貼在玻璃上的七海,發出贊歎的聲音。
「是啊,確實是很漂亮沒錯,不過……」
沒錯,的確是很美麗的夜景。雖然這麼覺得,不過還有個問題。
「這個高度也超乎想象,還滿可怕的耶!」
正因為看遠方的視野很棒,所以直視下方時,就覺得跨下實在是輕飄飄的。
「雖然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氣氛正好,你就忍耐一下吧。」
七海發出受不了又像是鬧別扭的聲音,微微鼓著臉頰。
空太覺得對她真是不好意思。
「我是第一次搭摩天輪啦。跟想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
原以為是優雅美麗,與恐怖字眼無緣的設施,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不但沒辦法中途下車,再加上停在空中的時間很長,說不定對有些人來說,比刺激的設施還要可怕……
高度持續往上。
以時鍾來說,大概是剛過十點鍾的位置吧。
「『我可以坐你的旁邊嗎?』」
不待空太回應,七海就站起身。車廂稍微搖晃了一下。
七海小心翼翼地來到旁邊,在正好緊貼空太肩膀的位置,塵在空太旁邊。
空太又開始念起台詞。
「『我沒有答應吧。』」
「『仔細想想,根本沒有問你的必要。』」
「『為什麼啊?』」
「『因為男朋友隔壁的座位,本來就是屬于女朋友的。』」
「『這麼說也是。』」
雖然對兩人而言太過寬敞,不過在仍算狹窄的車廂里,空太與七海的聲音一來一往。
被演戲的氣氛感染,空太逐漸搞不清楚與現實的分界線。
貼身感受把體重放到空太肩上的七海。雖然腦袋很清楚剛才的對話只是練習,空太卻沒辦法切割這只是扮演角色而輕松聽進七海說的話。就神田空太本人而言,是把這些話聽進心里了。
「『欸,來接吻吧。』」
所以,對于在耳邊呢喃的這句台詞,空太打從內心動搖了起來。腦袋沸騰,身體發熱。接下來應該輪到空太念台詞,不過,原本應該存在于腦中的台詞,卻變得一片空白。
「哇,抱歉,先暫停一下!」
「神田同學?」
「很抱歉……剛才這個……」
空太正想說不太妙的時候,與坐在隔壁的七海視線對上了。
「你該不會是當真了吧?」
「妳丶妳說什麼蠢話啊?」
「你的視線飄來飄去喔。」
不知道該看哪里。就算看著美麗得不得了的夜景,現在卻完全不感到動心。
「沒丶沒事啦。因為之後就是接吻場景的台詞,所以有點不好意思。」
如果不當作是這樣,總覺得會沒辦法收拾。
空太嘗試著深呼吸,大口吸氣。
在吐氣之前,七海又說了一次同樣的台詞。
「欸,來接吻吧。」
不像是在演戲。
七海以七海的方式說著。
空太這麼覺得。
雖然試圖說是開玩笑而一笑置之,卻無法立刻辦到。
因為七海凝視著空太的眼神是認真的。
聲音似乎從周圍消逝而去。
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不,還有一個聲音。好像也聽到了七海的心跳聲。
七海的眼眸帶著些微濕潤,把臉稍微靠了過來。
「青丶青山,冷靜點!就算是為了練習,這樣也做得太過頭了!」
猛然回過神來,空太已經抓住七海的肩膀保持距離,同時把臉轉開。繼續看著七海的臉就不妙了,似乎會被她的眼眸吸進去。還是看看夜景,冷靜一下吧。空太如此告訴自己,不過並沒有意識自已正在看什麼,內心仍激烈動搖。
「對不起,神田同學。我做得有點太過分了。」
七海發出開朗的聲音,彷佛在說只是在開玩笑。
「真是的,剛剛那個一點都不好笑喔……」
空太與七海已經明白彼此的感情,沒有辦法當作朋友間的惡作劇就算了。
「對不起啦,我向你道歉。你轉過來嘛。」
雖然空太還在看著車廂外,不過心跳終于稍微平複了。他抱怨著轉向七海。
「我說青山妳根本就……!」
不過,話只說到一半。
有個柔軟的東西,堵住了空太的嘴。
是七海的雙唇。
眼前是溫柔地閉著雙眼的七海臉孔。
手緊緊抓著空太的胸前。
應該只有短短五丶六秒的時間。不過,就體感而言卻覺得更漫長,至少凍結了一分鍾左右。
不知不覺,摩天輪的車廂已經通過十二點鍾的位置。
七海放在空太胸前的手使力,觸感逐漸遠離。
「才不會因為開玩笑而做這種事。就算是台詞練習,也不會這麼做……」
七海留下微弱的聲音,往對面的座位移動。
「……」
「……」
彼此都忘了要呼吸。如此寂靜。
首先打破靜默的人是七海。
「神田同學。」
已經恢複成關東腔了。
「……」
「我已經決定了,甄選告一段落,就要離開櫻花莊。」
「咦?」
對于完全沒能整理好情緒的空太,又是一記雪上加霜。
「之前赤坂同學不是說過嗎?櫻花莊並不是想待就可以待的地方。可是,我卻『想繼續待下去』。因為察覺到這份心情,所以我非離開不可。該怎麼說呢?櫻花莊對我而言,已經變成覺得舒服而想賴著撒嬌的地方了。」
「……」
「我已經跟老師說過了。為了確實往前跨出一步,我決定離開櫻花莊。」
「……」
「所以我待在櫻花莊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被遺棄在驚愕之中的空太視野里,映著看著夜景喃喃說著「真的好漂亮」的七海側臉。只是映著她的側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