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奇案

趕了五天五夜,終于回到京城,她立刻趕去刑部。這案子的主審官是捉刑司單禦嵐,晴這麼火急火燎地叫她回來,她早有心理准備,一定是個難纏的案子,但是聽到是連環摘心殺人案,她還是驚了一下。晴的尸檢報告顯示,死者皆為女性,身上沒有其他傷痕,都是左胸下邊有一道五寸長的刀口,死亡原因是被凶手由刀口處將心取走。死者的臉部表情極度恐懼,但是身體上沒有留下任何一點傷痕。
凶手不僅殺人手法一流,作案手法也很純熟,沒有在現場留下什麼證據,刑部已經查了一個月,案發現場和證人都已經查過無數次,還是沒有收獲。晴讓刑部程航去找近年全國此類案件的卷宗,希望能從中找到線索。
“夫人,您怎麼不進府啊?”兩名小將奇怪地看著坐在將軍府台階上小半個時辰的夫人。
顧云分析案件的腦子一僵,抬眼就看見兩名將士看著她一臉的傻笑,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案子她可以分析得一條不落,頭頭是道,可自己的事情,她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本來是不想回將軍府的,倒不是這里不好,在這里將士們都很直爽,而且現在她的自由也不太受限制了,只是,一想到要和夙凌住在—個屋簷下,她就莫名的心煩氣躁!更可惡的是,還有黃金八卦盤的事情,不留在將軍府,她就沒有八卦盤的消息,也不可能回去。
為了能早日回到那個屬于她的年代,顧云最後還是決定——住在將軍府!
決定了之後,顧云起身,朝著兩名年輕的小將無比溫柔地笑道:“麻煩你們去告訴府里的將士們,將軍說他有了意中人,不久就要迎娶她,以後你們不許再叫我夫人了,不然要被軍法處置的。聽明白了嗎?”
兩名小將面面相覷,久久才不太甘願地回道:“明白了,那……我們怎麼稱呼您?”
“你們叫我青姑娘就行了。”顧云心情大好,只要不是那該死的“夫人”,叫什麼都無所謂。
認定顧云心中一定很難過,只是為了大局,才一副沒事的樣子,兩人對看一眼,堅定地說道:“是,青姑娘,您放心,在我們心中,您就是將軍夫人!”
啊?順云嘴角一僵,她不稀罕好不好!輕咳一聲,顧云強調地說道:“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是真的不要再叫我夫人了,將軍會不高興的,你們一定要傳達到每一個人,明白嗎?”
“是。”兩人臉上一副為她抱不平的樣子,回答卻還是響亮的。這樣顧云就已經很滿意了,只要以後不要再讓她聽見夫人這個詞,她心里就會舒服很多。真的有些累了,顧云朝兩名小將笑了笑,轉身進了府內。
看著青末“強顏歡笑”的臉,還有“失魂落魄”的背影,其中一名小將憤憤不平地低聲說道:“將軍怎麼可以這樣對夫人?這麼好的女人,將軍太不知道惜福了!”
“就是!”另一人也連忙附和,難怪夫人臉色這麼差,剛才還在府外坐那麼久都不進去,真可憐!
男人八卦起來,功力之深,有時也讓女人望塵莫及。不久之後,將軍府乃至夙家軍里關于夙凌始亂終棄的流言廣為流傳,版本頗多。
顧云暈沉沉的只想睡覺,直直地朝後院走去,在到達前廳的時候就和迎面而來的夙羽碰上了。顯然,夙羽沒想到顧云居然回來了,眼眉中劃過一抹欣喜,不過很快就又換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道:“怎麼這麼快你就回來了?二哥呢?大哥也一起回來了嗎?”
奔波了幾天,剛才又忙著分析案情,現在好不容易能閑下來,顧云真的覺得很累,沒理他,繼續往後院走去。
黑衣映襯下,顧云的臉色顯得很蒼白,眼圈黑得嚇人,夙羽終于覺得她不對勁兒了,堵在她面前,不讓她繼續往前走,問道:“這才幾天啊,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顧云不想解釋,想叫他放手。夙羽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是不是病又犯了?要不要去請你姐姐過來?”
年輕的臉上,焦急與擔憂毫不掩飾,看得出他是真心地關心她。顧云淡淡地回道:“我沒事,夙任運送黃金,還在後面,夙凌進宮去了吧。”進了京城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你真的沒事?”夙羽還是有些擔心,喃喃自語道:“還是請個大夫回來看看吧。”上次她那個忽然暈倒實在嚇人。
顧云翻了一個白眼,掙開他的手,繼續往後院走去。夙羽不滿地低吼道:“喂,我和你說話呢,你干嗎去?”
“睡覺。”遠遠地飄過來兩個字。夙羽愣了一會兒,隨即搖頭低笑起來,原來是沒睡好。看來這段時間剿匪一定很辛苦,好吧,他就交代廚房,給她做幾個好菜補一補吧。夙羽美滋滋地往他極少出沒的廚房走去,完全忘了剛才要出門辦的事情。
廚房好不容易弄了一桌子好菜,結果顧云完全睡死了,夙羽在門外叫破了喉嚨,只換來兩個字,“不吃!”
盯著這一桌豐盛的菜肴,夙羽的火氣是噌噌地往上冒。不知好歹的死女人,下次想吃都不給她吃!
就在夙羽氣得快掀桌子的時候,夙凌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前廳。
“大哥。”看見夙凌,夙羽將脾氣壓了壓,起身正要迎上去,一股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夙羽皺眉,“你喝酒去了?青末騙我說你進宮了,我還想問問你皇上是怎麼說的呢。”
夙凌鷹眸一暗,“她回來了?”
夙羽恨恨地回道:“回了,一回來就睡覺去了。”
她還知道要休息!夙凌冷哼一聲,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轉身出了前廳。
夙羽叫道:“大哥,你不吃飯干嗎去?”這一桌子菜怎麼就那麼不招人待見?!
“睡覺。”冷冷地丟下兩個字,夙凌大步離去。
又睡覺?夙羽郁悶。

微風拂面,月涼如水,百年梧桐用它蒼勁的枝干撐起一個個大傘,將美麗的月色隔絕在外,只有在樹木的最頂端才能看到一彎清月。茂密的樹葉中間,一抹比月光更加耀眼的銀光輕輕擺蕩著,高高的枝干上有一道暗黑的身影,頭枕著手,閉著眼睛,似乎是在睡覺。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敢輕易靠近他,只是這樣隨意的一躺,卻是進可攻退可守,絲毫沒有破綻。
男子緩緩張開眼,習慣性的稍稍側頭看去,這里是附近最高的地方,能很輕易地看到那面光滑的岩壁和她曾經用來練兵的樹林。
敖天冷漠的眼中劃過一絲自嘲,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會習慣性地看看那片樹林,聽說她去了佩城剿匪,一具小小的身軀,到底是怎麼儲存那麼大的力量?真是有趣的女人。
“青姑娘早。”

“早。”
“青姑娘早啊。”
“早。”
雖然沒有完全睡足,但是經過一夜的休息,顧云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而經過兩名小將一夜的宣傳,效果不錯,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不再叫她夫人了,只是……他們對她好像異常的熱情,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心下有些納悶,不過還是很開心,總算是成功了,真是美好的一天!
顧云心情好,遠遠地看見夙羽,笑道:“早啊,夙羽。”
夙羽還在為昨晚的事情氣悶,哼道:“你還真能睡,簡直就是豬。”
顧云輕輕挑眉,大笑道:“豬總比小雞好。”
“你!”夙羽惱火地瞪著顧云,都是她的錯,說他吃得少像小雞,現在她姐姐每次見他都叫小雞將軍!兩姐妹都一樣可惡!
一名年老的家仆正端著夙羽的早飯過來,他看見顧云,親切地笑道:“青姑娘你吃早飯了嗎?我去給您取吧。”
“不用了,我趕著出門。”顧云擺擺手,丟下一臉氣惱的夙羽出門去了。
仆人們叫她什麼?青姑娘?平時不都叫夫人?夙羽暗暗點頭,其實叫青姑娘最好,她又不是大哥的女人,叫什麼夫人啊!

悅來茶莊。
“三千兩!你確定?!”乾荊一雙鳳眸閃閃發亮,一掃平日里漫不經心的痞子樣,直直地盯著卓晴。
果然是個錢精,一說到錢他就來精神了,卓晴懶懶地點頭,乾荊立刻叫道:“我去!”三千兩啊,刑部這次真是大手筆。
看向一旁冷靜自持、始終淡定不語的兩人,卓睛問道:“敖天、夜魅,你們呢?”他們倆才是她今天的主要目的!這次受害的都是世家千金、大家小姐,府里的守衛不可謂不嚴,卻還是讓凶手得逞,可見他的武功必定高超,即使發現凶徒,刑部的人也不一定抓得住,有這兩人幫忙就更有把握了。他們是賞金獵人,三千兩應該有吸引力吧。
“我沒空。”沙啞的男聲依舊冷酷,銀絲微垂,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好吧,不需要爭取他了,他已經把拒絕明顯地寫在臉上!
黃金面具掩蓋了女子的表情,只留下一雙森冷銳利的眼,她沒有立刻拒絕,眼眸微斂,冷漠無語。乾荊撇撇嘴,說道:“師姐,凶徒一連殺死了四個無辜的女子,這人非除不可啊!”
這位師姐從他認識的第一刻起,永遠都是一雙冷眼,師兄抓人,只看心情,但是她卻有一顆正義感十足的心。她抓的人,都是十惡不赦之徒,錢一定打動不了她,但是罪孽可以。
果然,冰眸微閃,夜魅兒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卓晴暗暗舒了一口氣,今天也算有收獲。
“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低低地響起,屋里的幾人對視一眼。卓晴低聲說道:“進來。”剛才特意交代過老板,不要讓人打擾他們,門外會是誰呢?
與輕柔的敲門聲不同,卓晴話語剛落,門已經被利落地推開,一道嬌影斜靠在門邊。卓晴低笑,“你怎麼來了?”她就是想讓顧云多睡會兒,才沒去找顧云,顧云倒是先找來了。
是她!敖天始終毫無波瀾的眼中劃過一抹異彩,不過很快隱沒。
睡了一覺之後,顧云的精神皿然好了很多,臉色也不再那麼冷硬,她輕笑回道:“我到相府找你,樓夕顏說你來了這里。”
“有事?”
顧云卻沒急著進來,擺擺手,一邊退出去一邊說道:“你們先談吧。”
卓晴笑道:“談完了。”
“去刑部再說吧。”
“等等。”卓晴和顧云剛拉開門,低啞的男聲再次冷冷地開腔。
卓晴回頭,敖天冰顏上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酷酷地丟出四個字,“我也加入。”
乾荊滿臉驚異,夜魅冷眸中也劃過一絲驚詫,師兄說話向來說一不二,是什麼讓他改變主意?
兩人若有所思地看向斜靠在門邊貌似隨意懶散卻時時散發著精銳氣質的女子,是因為她?

提刑府。
“我讓你找的卷宗找了嗎?”
程航將一疊整理好的卷宗放到桌上,回道:“找到了,不去找還真沒注意到,原來這六年內,穹岳境內,發生這樣的竊心案,並不止一件兩件,只是都不是這樣的連環凶案,有些破案了,凶徒已經伏法,有些還沒有破案的,也已經是陳年舊案了,現在數一數,居然有十三件之多!”他可是找了十來個衙役,調閱了一個晚上卷宗才找到的!
卓晴原來還懶懶地撐著腮幫,聽了他的話,也打起精神,問道:“死者都是女性?全部是密室殺人,竊心失血而亡?臉上是否都顯現驚恐神情?”雖然都是竊心案,卻也不一定就是同一個人所為啊!
“對,都是女子。密室殺人的只有兩起,但是死者都是因竊心失血而亡的,卷宗沒有記載死者的神情!”卷宗都是從各地報上來的,仵作的記載和驗尸方式也不同,很難統一。
顧云食指輕敲桌面,蹙眉問道:“還有什麼共同之處?”
“有。”雖然說有,但是程航的臉上並沒什麼興奮之色,“其中三名女子,當時也在和蘇沐風學琴,但是或許是巧合吧。”
卓晴和呂晉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顧云問道:“蘇沐風是誰?”沒聽他們提過。
卓晴訕訕解釋道:“穹岳最有名的琴師,是一個淡漠清冽的男人,教授過很多名門望族之後,這次的三名死者,都是他的學生。但上次我親眼所見,他有暈血症,而且不像是假裝的。”
她相信晴的判斷,但是天下間沒有這麼多的巧合,任何事情都需要查證!!顧云瀟灑起身,笑道:“既然他有疑點,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暈血症,我們都應該會會他,不是嗎?”
蘇府。
蘇家定居于穹岳國除了京城外最繁華的星封城,這座宅子,不過是蘇家在京城建的別院而已,蘇家不愧為音樂大家,即使只是一座別院,亦裝飾得清新脫俗,處處透露著一種風雅甯和的氣息。

顧云如往常一般,習慣性地環視周圍,在大廳中間走來走去,她以為這種所謂的大戶人家會讓他們等很久,沒想到他們才到一會兒,一道清如深泉的低吟悠然響起,“青姑娘。”
顧云回頭看去,精銳的眼不禁微眯。來人一襲白衣,步履輕盈,猶如一抹清風迎面吹來,俊美的面容、從容的舉止,還有那一雙沉靜深邃的眼,能輕易俘獲所有人的視線。顧云終于明白,卓晴為什麼會用“淡漠清冽”來形容他,他就像一片云,給人一種清冷飄忽、聚散無依、淡漠疏離的感覺。
卓晴大方點頭,笑道:“蘇公子,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蘇沐風微笑回道:“多謝姑娘,我沒事。”
顧云有著犀利鋒芒的眼神兒沒有幾個人能忽略,蘇沐風看向站在客廳中盯著他看的女子,風度很好地朝她點點頭,只是唇角揚起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
這個人很有意思,你不會覺得他沒有禮貌,但是絕對不可能感受到他的熱情。卓晴笑道:“她是我妹妹,青末,這兩位是提刑府的官差。”
蘇沐風看向另一側的兩人,臉上並未露出驚訝或者不耐,只是平靜地問道:“幾位到訪有什麼事嗎?”
呂晉起身,拱手以禮,說道:“蘇公子,冒昧打擾,請您見諒,前幾個案子的死者都曾經是您的學生,所以我們有些問題想要詢問一下。”蘇沐風並不是朝廷中人,名聲卻是極好的,面對著這樣風度儒雅的人,誰都會忍不住尊敬吧!
蘇沐風輕輕點頭,回道:“二位不用客氣,請問吧。”
“公子給幾位小姐上最後一堂課的時候,她們有什麼奇異的地方嗎?”
“沒有。”蘇沐風回答得冷靜簡捷。
“公子給她們授琴多久了?”
“司小姐和李小姐各教授了三節課,郡主只教授了兩節課。”蘇沐風沉靜的臉色淡定從容,甚至配合地說道,“幾位需不需要蘇某教授過何人的名單,若是需要,明日一早我讓家丁送到提刑府。”
“這……”蘇沐風如此配合,呂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正好!”顧云清亮的聲音顯得有些逼人,她一步步走近蘇沐風,冷聲問道:“作為她們的老師,你對她們的死,有什麼感覺?”
迎視顧云,蘇沐風並沒有因為她不是衙門的人而回避或者惱怒,臉上仍是那抹淡淡的,沒有太多表情的漠然,回道:“很震驚,希望能盡快找到凶手。”
顧云明眸微閃,這人的表情太過平靜,平靜到她幾乎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或許她是遇到對手了。顧云走到蘇沐風面前,繼續發問,“你對凶手的殺人手法有什麼看法?”
“我並不知道凶手是如何殺人,沒有什麼看法。”蘇沐風語氣平緩,神情自然,回答每一個問題似乎都天衣無縫。顧云繼續逼近,卓晴起身,想拉住顧云,她今天似乎有些過分了。
卻不想卓晴一站起來,正好踩到顧云的裙擺,顧云只專注在蘇沐風身上,一時沒有留意,一個踉蹌就朝前面撲了過去,好在她反應快,立刻抓著蘇沐風的手穩住身形才不至于摔倒。
顧云站直身子,抱歉地說道:“對不起。”
剛想收回手,她卻發現手下的胳膊顫抖著。抬眼看向蘇沐風,那一直冷漠平靜的臉,顯示出了刻意隱藏的緊張與慌亂。顧云微怔,她只是扶了他的手一下而已!
卓睛剛想上前詢問她怎麼樣,卻見顧云身子一軟,依靠在蘇沐風身上,低叫道:“我的腳好像扭傷了。”
這樣就扭傷了?不可能!就算真的扭傷,顧云也不可能賴在一個男人懷里不起來。卓睛退後一步,靜觀其變。
顧云能感覺到,當她軟倒在他懷里的時候,蘇沐風明顯一僵,將她推向一旁的木椅,力道頗大,聲音也顯得僵冷,“姑娘請坐。”
顧云眸中厲光一閃,不僅身體還完全在他懷里,手也放肆地環著他的腰,故作嬌嗔地叫道:“好痛,我走不動,你扶我過去吧。”
蘇沐風徹底無措了,修長的十指撥開顧云環著他的手,臉色由一開始的漠然變得冷冽,這時,一道凌厲的低吼聲由門外傳來,“你們拉拉扯扯干什麼?!”
朝低呵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子朝著他們大步行來。女子一襲暗藍長裙,發絲結成一個高聳的云髻,上面別著幾支別致的純銀長簪,嬌美的面容,清瘦高挑的身材,絕對是一個大美女,只是她眼眉間盡露惱怒之色,一雙鳳眸死死地瞪著顧云,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
看清來人,蘇沐風恭敬地叫道:“馨姨。”
女子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走向顧云,“腳扭傷了是吧,我扶你。”話音未落,一把抓住顧云的手臂,把她從蘇沐風身邊扯了過來,力道之大,讓顧云眉頭微皺。

幾乎是被摔在了離蘇沐風最遠的木椅上,顧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位忽然冒出來的“馨姨”。
鳳眼冷冷地掃了一眼程航和呂晉,女子不耐地哼道:“你們還有什麼要問要說的,麻煩快一點,沐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程航和呂晉對看一眼,又看看卓晴。卓晴對他們輕輕搖頭,這時,顧云忽然站起身,朗然一笑,回道:“沒什麼要問的了,打擾兩位,告辭。”
一行人出了蘇府,外面已是暮云滿天,入目的嫣紅如夢似幻,美得讓人不忍移開視線,只是夕陽再美也是枉然,不久後的黑幕將淹沒它所有的光華。
回到提刑府,程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歎道:“蘇沐風好像沒什麼問題吧?”
顧云聳聳肩,意有所指地笑道:“他對女人的態度很奇怪,他那個阿姨也很奇怪!”
這算什麼問題?!程航不給面子地說道:“人家是謙謙君子,對忽然‘投懷送抱’的女人自然是要保持距離的。”
冷眸白了程航一眼,顧云沉聲問道:“他表現出的禮貌、疏離、局促,甚至是厭惡,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為什麼會恐慌?!這不奇怪嗎?”
恐慌,有這麼嚴重嗎?!他真的沒有看出來。程航努力回想著蘇沐風當時的神情,呂晉則是直接問道:“他恐慌又能說明什麼?”
顧云不置可否地一笑,“不知道。”恐慌只能說明一種情緒,的確不能說明什麼。
顧云看向卓晴,只見她握著杯子放在唇邊,也不喝,眉頭輕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于是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緩緩放下杯子,卓晴回道:“我記得,樓相的妹妹夕舞被襲擊的那天,她也是這樣和蘇沐風有過身體接觸,晚上就出事了。”
本來她並沒有注意,但是剛才顧云說起身體接觸這件事,她也覺得蘇沐風對于別人的碰觸反應有些過激,尤其是女性!
卓晴話音才落,程航立刻站了起來,留下一句“我去查”,人影已經閃出了門外。
顧云唇角輕揚,這人雖然有些急躁,但他的行動力與求知欲倒很值得肯定!
卓晴雙手環在胸前,一臉的寒霜,冷哼道:“如果說凶手是他,那麼暈血症就是他在我面前的表演而已!”
輕拍卓晴因為氣惱而緊繃的肩,顧云勸慰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在提到三名死者的時候,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慌張或者說得意,這不是一個凶手應該表現出來的狀態,這只能說明,要不就是他的演技真的很高,要不就是,我們猜錯了!”
如果,她們沒有猜錯,那麼蘇沐風將會是她們的一大挑戰!
一個時辰後。
天已經完全黑了,書房里點著幾盞油燈,三個人各據一方,翻看卷宗。
一道精瘦的身影旋風般沖進屋內,程航抱著瓷壺水杯,猛灌了好幾杯,才算緩過勁兒來,他的腿都快跑斷了!
呂晉急道:“怎麼樣?”
胡亂地抹了一把汗,程航一邊喘著一邊欣喜地點頭回道:“據三位小姐的貼身丫鬟說,她們遇害的前一天,確實都見過蘇沐風,而且都和蘇沐風有或多或少的身體接觸。”
果然!
卓晴打了一個響指,說道:“蘇沐風的學生,只有這幾位小姐遇險,或許正是這個原因!”
程航忽然想到了什麼,低叫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今晚的目標就是……”
三人直直地看著低頭翻看卷宗的顧云,只見她緩緩抬頭,明眸輕揚,滿臉興奮地笑道:“我!”

“不可能。”
將軍府的前廳里,夙凌和夙羽正在吃飯,顧云趕回來和夙凌商量,希望他能把將軍府的夜巡人數減少一些,不然的話,將軍府這麼複雜的地形和嚴密的守衛,就怕那凶手不敢出現!誰想到,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夙凌冷硬的聲音毫無余地地回絕了。
“為什麼?”顧云皺眉,“我聽說慶典還有一個月就開始了,你們皇帝也很希望早點破這個案子,現在有機會抓住凶手,你為什麼不肯配合?”難道他不想抓住凶手?
“將軍府有將軍府的規矩。”他聽說了失心案,凶手手段極端凶殘,摘心放血,鬧得現在城里人心惶惶,稍有些名望家的女人都怕得要死,她卻要蠢得要去給人家做餌!單禦嵐已經無能到這個地步了麼!
“就一個晚上而已。”顧云自然知道軍營里最講究的是軍紀,將軍府有將軍府的規矩她也能理解,但是事出有因,一個晚上總可以吧!
“不行。”夙凌再次出聲拒絕,她就這麼想死嗎!
顧云深吸了一口氣,咽下胸中的怒火,冷聲回道:“好吧。”
說完,顧云轉身就要走,一直坐在旁邊的夙羽急道:“你去哪里?”
顧云斜睨著夙凌暗黑得好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臉,冷笑道:“我這幾天住丞相府好了,樓夕顏應該沒那麼多規矩!反正凶手的目標是我,我在哪里他應該就會去哪里。”
說完,顧云轉身就走。夙凌鷹眸輕眯,低吼道:“站住!”
顧云腳步一滯,緩緩回過身,冷眼對上黑眸。夙凌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牙根緊咬的痕跡清晰可見,顯示著他極力隱忍的怒火。
夙凌還沒說什麼,夙羽已經開始發飆,“青末,你搞清楚,你是將軍府的人,住在丞相府算什麼!不行!”
顧云冷笑,雙手環在胸前,問道:“將軍府里守衛這麼森嚴,凶手或許就不出現了,讓凶手逍遙法外,會有更多無辜的女子死于非命,那麼按照二位大將軍的意思,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呢?”是誰說將軍府有將軍府的規矩,她尊重他們的規矩,他們還吼什麼?
夙羽一時語塞,看向身邊的夙凌。夙凌忽然起身,朝她逼近,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顧云靜靜地站在那里,任由他凌厲的鷹眸瞪視。就在顧云以為他要發飆的時候,只聽見他冷冷地說道:“夙羽,你去安排,只能一個晚上!今晚讓她住倚天苑。”
話是對著著夙羽說的,黑眸看的卻一直是顧云。
倚天苑?顧云囧了,這名字取得真武俠。
夙凌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顧云有些疑惑,想開口說些什麼,夙凌卻已經越過她,出了前廳
回頭看著他孤傲的背影,顧云真有些搞不清楚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搞不清楚他想什麼的,還有夙羽,大哥剛才還那麼堅決,現在怎麼又同意了?
寬敞的房間里,簡單地擺放著一張大床,床側一張矮幾,沒有什麼綴飾。雖然今晚月光並不明亮,但沒有層層疊疊的輕紗帷幔,屋里的情況還是能勉強看得清楚的。
大床上,側躺著—個女子,眼眸輕閉,看起來已經睡著。
天氣太熱,兩扇木窗打開著,夜風能輕易地吹進來,同樣輕易進入室內的,還有一道清瘦的黑影。
黑影飛身入內之後,卻沒有立刻走到女子床前,而是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久久,他才走到床的,盯著床上睡得安穩的女子,又是一通呆站。
忽然,他走到矮幾旁,拿起一個杯子,朝地上猛砸下去,瓷杯破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那麼刺耳清晰。
顧云眉頭緊蹙,凌厲的眸倏地睜開,黑影卻已經想要從窗戶躍出。
“才來就想走嗎!”清冷的聲音沒有半點睡後的迷糊,黑影腳下更是加快了速度。顧云一腳踩在床沿,朝著黑影的方向撲過去,從後面勒住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吃痛,身形一滯,他沒有想到,這女子居然有這麼敏銳的身手。黑衣人側身朝顧云腹部打出一拳,顧云順勢側身,用膝蓋猛擊黑衣人脊背。
黑衣人眼神兒一暗,手撫上腰間。顧云只看見一道銀光乍現,想要後退避開,黑衣人的另一手卻拖著她的手臂不放,她沒有機會退避,怕黑衣人進來的時候冰煉過于敏感驚到凶手,她沒把它帶在身邊,現在自已手無寸鐵,實在被動!
顧云暗暗咬牙,決定迎上前去,緊貼黑衣人,她比他要矮,或許能躲過這一劍。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動,就感覺到腰間倏地一緊,回過神兒來,她已經被一人環在懷巾,那道銀光也被一雙大手所截獲,血腥味彌散在房間里,一抹鮮紅正沿著指縫一滴滴地滑落。顧云瞪大眼睛,看著身側的男子。敖天黑衣銀發,臉色蒼白,陰森冷冽,卻沒見絲毫痛楚的神情,仿佛那滴濺落的血不是他的血,暗黑的夜里,這樣渾身散發著冷魅氣質的男人,不僅讓顧云有些慌神兒,黑衣人也是一愣。

敖天運氣于掌心,反手一擰,黑衣人立刻感覺到一股極強的勁道襲來,軟劍竟是脫手而出,黑衣人心下一慌,轉身朝著窗外躍起。
而院內,早已圍滿了手持長矛的兵士,黑衣人眼眸微眯,好一出甕中捉鱉,看來若不是他們有心引誘他,他想要進入將軍府只怕也不容易吧!
顧云從床上抓過絲被,撕成長條,包住敖天血流不止的手,急道:“你沒事吧?”
鮮血很快染紅了純白的絲被。敖天收回手,冷冷地回道:“沒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顧云覺得莫名其妙,這個男人的性格太怪了吧!
兩人都走到院外,誰也沒有注意到,牆角處,一雙幽深的黑眸中正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那人手中緊握的長劍已經出鞘。只是,他還是慢了一步。
夙凌面無表情地退出了顧云的院落,就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院內,已經點起無數火把,照亮了小院。黑衣人被將士們團團圍住,他也明了自己的處境,不再反抗,只是冷冷地看著朝他走來的顧云。
“我小看你了,小丫頭。”黑衣人開口,居然是清亮婉轉的女聲。
素手輕揚,黑衣人瀟灑地扯下臉上黑巾,一張如花似玉的芙蓉臉赫然出現。
“是你!”
古月馨!

抓到人後,刑部立刻提審古月馨。她承認,人都是她殺的,理由卻有些可笑,保護蘇沐風不被人騷擾就去殺人?
刑部大堂里顯得有些過于安靜,顧云低聲說道:“我覺得還有疑點!”
刑事案,講究的是百分之百的證據,所有的證據鏈必須是完整而沒有疏漏的。這起摘心案,如果說古月馨是凶手,其中的疑點就太多了!
單禦嵐爽朗地一笑,說道:“青小姐但說無妨。”
走到大廳中間,顧云把自己認為的疑點一一說明,“第一,古月馨的武功雖然不弱,卻也不算很高,若不是刻意撤走了一半夜巡的將士,她或許連我的房間都沒有找到就已經被擒了,將軍府戒備如此森嚴的地方,凶手都能來去自如,實在不像是古月馨能辦到的事情;第二,連殺三人,手法如此熟練,她卻說不清楚自己殺人的細節,這絕對說不過去;第三,她急于認罪的態度,或許確實是在保護某人,那個人有可能就是……凶手!”
程航率先反對,“你認為蘇公子是凶手?我看不像!”蘇公子的暈血症蘇家人人



皆知,蘇家為此還找了不少大夫,這個不可能是假裝的!
一直沉默地卓晴終于抬起頭來,滿臉憂慮地說道:“古月馨說她之所以能讓死者不喊不動,是因為古月家用幻術讓死者動彈不得,如果真的這麼厲害,蘇沐風有可能也被下了幻術,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殺人夜說不定。而促使他殺人的,就是女子的接觸,只要女子刻意碰觸他,他就會不受控制地殺人!”
這就是所謂的催眠暗示,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真正的凶手應該是對他進行催眠的那個人!
不受控制地殺人?公堂上眾人臉色皆是一變。顧云看上去倒是很輕松,她莞爾一笑,朗聲說道:“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今晚我們要做好准備,凶手來不來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一次讓我來做餌吧。我一定要解開所謂的幻術之謎!”卓晴忽然請命,樓夕顏皺眉,“別人不行嗎?”太危險了。
卓晴輕輕搖頭,顧云則直截了當地說道:“若是真有所謂幻術,能解開這個謎團的,只有她而已!”
晴不僅是近年來最優秀的主檢法醫,更是警察署內負責培養心理輔導專業人才的導師,如果蘇沐風真的是被人催眠了話,晴應該可以幫他!
寅時,將軍府。
天已經快要亮了,房間內外沒有任何動靜,整個將軍府似乎也比往常更加安靜。今夜的月光異常明亮,月光透過打開的窗戶照進房間里。躺在床上的卓晴微微閉著眼睛,看著內室的情況。
樓夕顏擔心遠水救不了近火,安排了一身黑衣的墨白藏在房梁上,敖天隱身在衣櫃後面,屋外埋伏著夜魅、乾荊以及刑部的人。顧云堅持要進入室內,樓夕顏也擔心卓晴的安危,他們倆一起躲在房間中離內室最遠的角落,在這里可以透過屏風,看清楚內室發生的事情!
忽然,窗邊一抹黑影掠過,那人一身灰衣,臉上帶著銀灰色面具,清瘦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他無聲無息,身手極快,隱在房內的墨白和敖天呼吸為之一凜,趕緊斂住氣息。此人絕對是高手,若是被他發現,今晚的抓捕行動就完了。
灰衣男子站在窗前,看了一眼不應該出現在床上的女子,眼神兒一暗,遲疑了一會兒,就要轉身離去。
不想,不能讓他走!不然就算抓住他,也解不開幻術之謎!卓晴忽然坐直身子,急切中帶著溫情的聲音低聲叫道:“沐風,是你嗎?”
灰衣男子背脊一僵,沒有回答,卻也沒有離開。
果然是他!卓晴起身,緩步走到他背後,但也沒有靠得很近,低低的聲音盡量柔美地說道:“其實我早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你,今晚我花了不少力氣才支開了青末,為的就是等你。”
灰衣男子緩緩轉身。他背對月光,又帶著銀灰面具,卓晴看不見他的臉,也看不見他的眼神兒,只聽見一道低沉卻透著股性感的男聲輕笑回道:“你知道我會來?”
這聲音......聲線很像蘇沐風,但是語氣和語調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卓晴暗暗平靜心神,輕輕搖頭,上前一步,抓著他的手腕,一邊輕晃著,一邊故作嬌羞地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會來,結果老天聽到了我的祈禱,你終于還是來了。”
顧云猛翻了一個白眼,這女人不要太入戲好不好,身邊這位傳說中溫潤如玉的男人婁丞相,拳頭已經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好幾次了!
卓晴以為灰衣男子會推開她,這是蘇沐風的正常反應。誰知,他不但沒有推開她,反而反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地罔在懷里,臉更是曖昧地貼在她的臉頰之上來回摩挲,魅惑的聲音帶著幾絲沙啞,和著灼熱氣息,在耳邊幽幽響起,“你說你喜歡我?”
冰冷的面具在臉上摩挲,就如同一條蛇的鱗片劃過臉頰,那種陰森與恐怖的感覺很折磨人。卓晴暗暗地深呼吸了好幾次,才低聲柔順地點頭回道:“嗯。”
沒等她回過神兒來,男子已經把她攔腰抱起,走到寬敞的床榻前,輕輕將她放倒在床上,隨後身體立刻壓了上來,將她困在他雙臂之間,手指一圈一圈不停地挑逗著她的耳垂。這個男人太會調情了!他真的是蘇沐風嗎?
卓晴艱難地伸出手,輕撫著男子帶著面具的臉,嬌柔地低喃道:“沐風,我想看著你!”
顧云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還算冷靜地樓夕顏,只見他一雙鳳眸微冷,即使是這樣的夜里,也能感受到他眸中的殺意,她有些佩服這個男人的理智,也深刻了解到,這個男人愛慘晴了!
灰衣男子抓住卓晴的手,隱身在房梁上的墨白立刻提高了警惕,卓晴也是心下一驚,以為他要發火了,誰知男子居然自己抓住面具,瀟灑地掀開,輕輕扔到了床邊。
卓晴也終于看清了男子。眼前的這張臉,棱角分明,俊美非凡,確實是蘇沐風的臉,但卓晴卻不敢肯定,這個人真的是蘇沐風嗎?白天看起來帶著淡淡銀灰的黑眸,在夜色下居然是銀灰色的,似笑非笑地半眯著。薄而紅潤的唇噙著戲謔。與白天的清冷飄逸不同,此時的他渾身上下透著慵懶邪魅的風情,這樣的他,炫目地讓人心跳加速。卓晴此時心生疑惑,對自己此前的判斷開始質疑,暗示催眠是不可能這麼大程度地改變一個人的。
卓晴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男子也不允許她分神,手輕捏著她的下巴,輕聲問道:“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嗎?”
卓晴一愣,點頭笑道:“嗯。”
輕刮著卓晴的鼻子,男子一邊摩挲著她的臉頰,一邊低聲問道:“乖女孩,你願不願意把心交給我?”
低沉的聲音輕柔又帶著魅惑人心的魅力,卓晴輕輕揚眉,問道:“你想要我的心?”
卓晴的回答讓他眼神兒微閃,不過很快,他又恢複了那副邪魅的笑臉:“不願意嗎?”
兩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對方,卓晴能看到他幽深的眸中銀光流轉,就像是一個深潭,把她一點一點地吸進去,那是一種很奇特的體驗,卓晴覺得自己有一瞬間的恍惚與眩暈,一會兒之後,卓晴點頭回道:“好。”
男子臉上揚起了一抹興奮而放肆的笑容,他坐直身體,滿意地看著身下一動不動的女子,手也梳洗地伸向了她的腰帶,很快,衣衫盡落,他對著身下盯著他看的女子溫柔一笑,“別怕,很快就解脫了。”
薄刃在光潔的皮膚上游走,鋒利冰冷的刀口劃過前胸,妖豔的紅沿著刀口,劃過腰際,落入絲被。
男子緩緩伸出手,如往常般利落地下刀,探入胸腔,不一會兒,他手中捧著一顆還在怦怦跳動的心髒遞到卓晴面前,等著看她驚恐痛苦的神情,這是最讓他興奮的時候。當他迎向卓晴的眼時,心下卻是一慌,與他迎視的眼冷靜而幽深,臉上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和痛苦。
男子唇邊邪魅的笑僵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心被挖出來,她怎麼可能還這麼冷靜!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有這個疑問的,不只是呆坐在床前的男子,除了顧云,房間里的三個男人都驚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剛才男子與躺在床上的卓晴對視了好一會兒之後,就自顧自坐直身子。卓晴立刻往旁邊挪了挪,然後詭異的事情就發生了。男子對著空無一人的床鋪,坐著解衣服的動作,然後拿出腰間一把鋒利的薄刀,熟練而利落地劃了一刀,手也深入了他剛才下刀的位置,手像捧著什麼東西又拿了出來,臉上始終帶著興奮與狂熱,就好像在他們面前演示了一遍他是如何竊心的,怎麼看怎麼詭異。
顧云微微一笑,冷靜地回道:“看下去就知道了。”看了晴成功地進行了反催眠。
“你......”男子盯著卓晴幽深的眼,只覺得一陣眩暈之後,赫然發現手中捧著的心居然不翼而飛,滿手的血液蕩然無存,素白床單上什麼也沒有,而桌前銳利的眼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這......不可能!”男子瞪著眼睛,臉上的表情由狂傲邪魅轉向驚訝不安。
卓晴緩緩坐直身子,丹唇輕啟,冷聲說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才好催眠的!”她承認,在剛開始的那一刻,她幾乎要迷失在他的眼眸中,若不是早有准備,她或許也會被他催眠成功。
男子眼眸中劃過一抹暴戾。卓晴一驚,身子迅速往後倒去,手下意識地擋住胸口。男子手中的刀劃過她的手背,樓夕顏焦急的聲音也同時響起,“墨白、敖天,抓住他!”
墨白從橫梁上一躍而下,攻向男子背心,男子機敏地回身踢出一腳,手中的刀刃仍是不死心地刺向一驚縮到床帷最深處的卓晴,就在幾乎刺中卓晴胸口的時候,床幃後忽然伸出一只大掌,截獲了男子的手腕,並用內力震開了男子的進攻。卓晴只覺得肩膀上一緊,一股極大地力量將她從床上甩了出去,力道之大,她幾乎要撞上屏風,好在樓夕顏和顧云及時接住了她的身子,她才沒摔傷。
男子立刻朝窗外褪去,一個閃身,已經出了屋外,墨白、敖天也俯身沖了出去。
出了院外,迎接他的是夜魅的烈焰長鞭,小院的四周,埋伏的弓箭手也全部現身,彎弓搭箭地對准了院中那抹銀灰。
墨白、夜魅、敖天三人圍攻,男子沒有機會再次脫逃,夜魅的長鞭困住了男子,將他綁了起來,其他的官差也順勢上前,將事先准備好的麻繩、鐵鐐全部用上,男子被捆得結結實實。
程航看清男子的臉孔,立刻不屑地罵道:“蘇沐風,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凶手!還讓自己的阿姨為你頂嘴!簡直禽獸不如!”
孩子掙紮的男子渾身一僵,暴戾的眼直直盯著程航,吼道:“馨姨怎麼了?”
這雙眼陰鷙而狠辣,一點也不像平時的蘇沐風。程航不由得慌神兒,咽了咽口水,罵道:“還裝蒜!來人,押回去!”
衙役們一擁而上,將男子拉走,卓晴低叫道:“等等,我有話問他。”
程航回頭,看見她手上包著布巾,以為她傷得很嚴重,勸導:“夫人,您還是去包紮傷口吧,有什麼要問的,到了府衙您隨便問。”說完,轉身對著衙役們叫道,“押回去。”至此抓住了終于是真凶了吧!
看著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外走,卓晴低下頭,歎道:“只怕到時候就聞不到他了。”
比爾或許沒聽清,顧云卻聽得很清楚,看過剛才尚殘邪魅的蘇沐風,再想想白天那個清冽淡漠的人,她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當顧云和卓晴再次來到刑部,見到監牢里的蘇沐風時,兩人皆是驚訝不已,這時候的他,又是一身風雅,飄逸清冷,與昨晚那個嗜血狂徒判若兩人。
兩人詢問昨晚的事情,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昨晚做過什麼。不得已,顧云和卓晴只好去問古月馨。為了能讓她們相信蘇沐風並非故意殺人,她道出了蘇沐風兒時經曆的傷痛,原來在他小的時候,曾經有一名千金小姐冤枉他調戲她,他因此被父親的正妻痛打,母親為了救他,竟是被活活打死,自此之後,只要千金小姐對他主動投懷送抱,他就會心生殺意,而他殺了人之後,卻又什麼都不記得。
卓晴懷疑他有雙重人格,但是這個時代,又不可能給他做精神鑒定,即使真的證明他有病,又能如何?他殺的都是達官貴人之女,他們絕對不可能放過他。
兩人走出刑部的時候,心情都很沉重。
第十八章:敖天之惑
清冷的月光下,一抹嬌小的身影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崖頂斑駁的樹影投射到她的身上,讓人幾乎看不清楚她的樣子和表情,但是腳邊的一大壇酒卻顯示著她郁結不暢的心情,淡淡的酒香讓人迷醉,卻解不開女子緊皺的眉頭。
她和晴都知道,蘇沐風這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應該給予他治療,幫助他,而不是要了他的命。但是別說是在這個時代,就是在她們所在的法制社會,那些死者的家屬,普通的民眾,都不能接受殺人不償命的結果。
身為警察,看到蘇沐風被判死刑,她很難受,卻也深知自己救不了他,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法制,它不會因為她而改變,價值觀與是非觀的沖突或許就是她今晚心頭發堵的原因吧。
她不能繼續留在這里,她要回去,這個念頭從來沒有這麼明顯過,顧云決定,明天就找夙凌問黃金八卦盤的事情。她抓起酒壺,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一股熟悉的窺視感再次襲來。
“誰!”又是這種感覺,與她上次在這片樹林里練兵的時候感受到的一樣!上一次她差點抓到他,這一次顧云沒有興趣狩獵,淡淡地說道:“出來吧。”
她以為那人最終頁不會出來,沒想到,她話音剛落,一道頎長的身影踏著清輝緩步行來,墨黑的勁裝讓他幾乎融入夜色,那抹銀光卻又如此耀眼,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人是誰。

“是你?”顧云微微眯眼。此時敖天已經走到她面前站定,看清那張冷峻蒼白的臉,顧云笑道,“想不到我們早就交過手。”原來一直偷窺她的,竟是敖天。
顧云收回視線,再次舉起手中的酒壇子,昂頭咕咕地又灌了兩口酒,才又低聲說道:“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坐下來陪我喝酒,第二個是離我遠點,我今晚沒興趣被人當猴看。”
沙啞的聲音有著一貫的清冷銳利,卻也不難聽出其中的煩躁。夜色下,她隨意地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石牆,高高束起的發絲在夜風的吹拂下不時地揚起,手中大大的酒壇子與她嬌小的身體極不成比例,顯得那樣的瀟灑,只是,眉間那抹躁動與惱意,同樣不加掩飾。敖天波瀾不驚的臉上劃過一抹疑惑,是什麼讓她這樣冷靜堅定地人也煩躁不安起來?
在顧云身邊席地而坐,敖天回想著今日單于嵐宣布皇上對失心案的裁決時,她和青靈臉上的表情,敖天似乎有些明白她在惱什麼了,只是對像蘇沐風那樣凶殘的殺人凶手的裁決,為什麼看起來嫉惡如仇的她,會是這般沉重,心中實在不解,于是問道:“你覺得蘇沐風不該死?”
顧云握著酒壺的手一僵,她已經變得這麼明顯了嗎?她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回道:“是不該。”
她果然是這麼想的。這個女人有了目標,便是不要命也會去完成的,她會不會......敖天臉色凝重地看著她。顧云失笑:“你這麼嚴肅的表情,不是以為我要去劫獄吧?”
顧云隨口一說,敖天冷眉輕挑,顯然他剛才有過這樣的想法。顧云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她看起來是這樣莽撞的人麼?將手中的酒壇緩緩放下,顧云歎道:“每個時代每個國家都應該有法制,即使它落後,不符合所有人的意願,甚至是不公平的,但它卻是一個相對固定的准則。有法可依比各地官員都按照自己認為的是非曲直來斷案要公平得多,所以我尊重法制。就算我覺得穹岳的法制有問題,蘇沐風不該死,我也只會選擇為修改法制做努力,而不是單純地劫一個人出來。劫獄對我來說毫無意義,還很蠢!”
敖天眼神兒複雜地盯著面前自然隨意,確實開口就要逆轉法制的女人,她可知一國律法,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說改就改!即使這話聽起來可笑與不切實際,但是由她嘴中說出,卻讓人嘲笑不起來。輕吟的聲音並不高,表情也如常地冷靜,那種張狂與傲氣,似乎充滿著她的整個身體,讓人不能忽視。久久,敖天冰冷的聲音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回道:“你很狂傲。”
狂傲?顧云想了想,終是失聲笑出來,把手中的酒壇子隨手遞給他,道:“我想,這應該是誇獎吧,謝謝你沒用說我自以為是,不自量力。”
顧云大方地自嘲讓敖天冰冷的嘴角也染上了幾縷笑容,只可惜淡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接過酒壇,敖天有片刻的失神,這是她剛才就口喝的酒,他再喝,好嗎?他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神坦蕩,笑得灑脫。人家都如此坦蕩,他還矯情什麼?抓起酒壇,敖天也大大地灌了一口酒,立刻,一股辛辣熾熱的熱流,由口中直燒入胃。好烈的酒!她剛才還那樣猛灌,頗輕的手感顯示著里邊的酒所剩無幾,這個女人,有時候還真是豪爽到能讓男人們汗顏。
再灌一大口酒,那種火辣辣燒心的感覺似乎不賴,敖天不甚在意地回道:“其實,你若真想劫獄,也未嘗不可。”蘇沐風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這麼死了,確實可惜。

這回換顧云汗顏,這人說話才真是狂傲,劫獄未嘗不可?且不說她一向尊重法制與司法秩序,就算她真想劫獄,那守衛重重地刑部大牢,也不是菜市場,可以說進就進的。再說,人劫出來之後呢?讓蘇沐風和自己帶著一身罪名浪跡天涯?
月光下,他清冷孤傲。回視敖天冷漠地側臉,顧云忽然有些好奇,“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做賞金獵人?”
敖天似乎對這個話題還有些興趣,寡言少語的他難得回道:“為什麼不?”
背貼著冷冷地石壁,顧云斜睨著他,笑道:“我沒在你身上看到太多的正義感。”他身邊的女子就不一樣了,雖然也冷,但是她能夠感受到夜魅的正直與善良,而敖天,說實話,在他身上一點也感受不到。
顧云繼續笑道:“也沒嗅到什麼銅臭味。”
說完兩人同時想到見錢眼開的乾荊,對看一眼,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顧云手撐著酒勁兒上竄已經有些微醺的腦袋,想了想,笑道:“我猜......你做賞金獵人,是因為有挑戰性?”以緝拿凶犯為職業,不是因為正義感,也不是為了錢,她能想到的,也就只能是男人征服的欲望,但是顯然,顧云沒在敖天臉上看見認同,他臉上反而是淡淡的不屑一顧。
不是因為有挑戰性?又想了一會兒,顧云還是沒想到。歸咎于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腦,顧云開玩笑地回道:“那就是打發無聊時間?”
敖天黑眸微揚,一副想不到真有人猜中的表情。顧云瞬間有些蒙,“我猜對了?”
敖天不語,不過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顧云拍拍額頭,大笑了起來,為了打發時間而去做賞金獵人,她還是第一次聽說,但是敖天這樣的人做這樣的事情,似乎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剛才大笑了一場,一晚上郁結不暢快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抬頭看看月亮已經漸漸偏西,躲到岩壁後邊去了,看不見朗月,只能看到縷縷清輝,顧云歎道:“今晚月色還不錯,只可惜在這里看沒意思。”
顧云本來只是隨口一說,誰知敖天冷眸中劃過一抹異彩,他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蠱惑,“我有個觀月的好地方。”說完,敖天起身,朝著密林的相反放向走去,顧云微微一笑,也沒多想,跟著那抹墨黑的身影而去。石壁前,只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酒罐子。
高大的百年梧桐,枝葉繁盛,即使是樹頂的枝干,依舊粗壯得可以隨隨便便坐一個人上去。顧云抬頭,邊可看見黑幕般的天空中一彎月牙兒綻放清華,無數或明或暗的繁星,近得幾乎伸手就能將它采擷而來,入目之處,盡是月華星光。她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景致了,多久沒這樣的心情好好賞月了?她都快忘記了。顧云笑道:“果然是一個賞月的好去處。”
看了好久,顧云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不成想才低頭,卻發現腳下山林在月華的籠罩下,隨著清風搖曳的美景也同樣讓人陶醉,鼻尖傳來淡淡的梧桐清香,顧云此刻竟是比剛才更加眩暈了。想要換個姿勢看看下面的風景,挪動了一下身子,樹干輕晃起來,顧云趕緊抓住旁邊的樹枝,坐在她身邊、另一根枝干上的敖天也立刻抓緊她的手臂。樹干終于不再晃動,顧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謝謝。”看來她真的有些醉了,身體都快不聽使喚了。
敖天沒說什麼,默默地收回手,顧云看到他手上包著一條黑色的布巾,忽然想到他幫她擋的那一劍,于是關心地問道:“你的手怎麼樣了?謝謝你那天久了我。”
或許他很少收到別人的感謝,又或許他從來不在意別人的感受,總之,他冰冷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低低地回了一聲“沒事”,便瀟灑地往後一躺,手枕在腦後,漠然地看著天際。
這人的性格好怪!顧云翻了個白眼,“你一向都是這麼冷漠的嗎?”
回答她的依舊凝固的冷臉。“好吧,當我沒問。”顧云聳聳肩,自討沒趣!敖天那個姿勢實在很適合看星星,她坐著好像有些暈,那她也躺著好了!
扶著樹干旁邊的枝葉,顧云緩緩躺下,繁星入目,淡淡的草木芬芳隨著清風一同把她環繞,耳邊還能聽到低低的蟲鳴,一切都那麼甯靜。顧云緩緩閉上了眼睛,暗歎,為什麼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她就沒見過一個正常友好的人?夙凌的桀驁,慕易的妖孽,綠衣女子的神秘,敖天的冷傲,就連樓夕顏,其實也是一只老謀深算的狐狸。她果然還是比較適合二十一世紀的生活,她......真想回去啊。
或許是酒勁兒真的上頭了,或許是躺著比坐著舒服,或許是身邊靜逸的環境實在太適合睡眠,顧云迷迷糊糊的竟然在樹梢輕晃的枝干之上睡著了。
半個時辰之後。
身邊人久久沒有動靜,呼吸也越來越綿長均勻,敖天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坐直身子看向顧云,只見她平躺在枝干上,手半搭在一旁的樹枝上,雙目緊閉,一副睡著的樣子,敖天皺眉,低聲叫道:“喂?”
沒有回應,敖天又叫了一聲,回答他的,是香甜的睡顏。
這回輪到敖天哭笑不得了,這女人有沒有搞錯啊,這里是十多丈高的樹梢,就是他自命武功不凡,也只敢閉目養神而已,她就這樣睡著了!不翻身或許還沒事,她只要一翻身,絕對足夠摔個半死!
敖天心中暗惱,想一把搖醒她,問她是不是想死,但是當手伸向她的肩膀時,又停了下來。月光下,她的臉龐顯得那 麼安靜那麼......可愛,長長的睫毛在白淨的臉上投射出兩道月牙般的剪影,殷紅的唇飽滿水潤,臉頰上似有若無的小梨渦,在她醒來的時候反而不那麼明顯了,那兩道深深的刀痕此時顯得越發的礙眼,她當時是怎麼想的呢?一向理智的她怎麼會選擇自殘來解決問題?敖天的手不自覺地撫上那眾人眼中猙獰的疤痕,他怔怔地盯著眼前惹人憐愛的睡顏,心中劃過一抹異樣的漣漪,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怎麼會有人醒著與睡著的時候,差距如此的大呢?
敖天也不知道這樣盯著這張臉有多久,顧云忽然動了一下,驚得敖天立刻回過神兒來,趕緊扶住她的肩膀。好在她只是動了一下腰,並沒有翻身,一會兒之後又陷入了睡夢之中。
她睡得香甜,敖天卻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緩緩收回攬著顧云肩膀的手,眉頭微皺。他將自己腳下的幾根樹枝用腳跟輕輕踩到顧云身邊,密密的枝干交織成一張小小的網,就算她翻身也不會立刻掉下樹去了吧。
背靠樹干,腳踩著枝條,敖天也沒再看身邊的女子。墨黑的天際,泛起淡淡的紅霞,林間的鳥叫聲,也越來越熱鬧。
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就像在耳邊響起一般,顧云揉了揉眼睛。睜開眼,入目的不是素白的帳頂,而是灰藍的天際。她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昨夜發生的事情一幕幕記起,她才想起,她喝了很多酒,然後在樹上賞月,然後小憩了一會兒,再然後......她睡著了。
顧云猛地坐直身子,看到身下層層疊疊的樹葉枝條,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她就在樹上睡了一晚上!真有她的!沒摔死她還真是萬幸!
心有余悸之時,顧云還是敏銳地發現了自己所睡的地方,身邊的樹枝好像特別多,順著枝條看過去,一雙長腿踩在枝條連接另一主干的地方,再往上看,那張萬年冰冷沉默的臉正直直地看著另一個方向。
敖天?是他陪了自己一個晚上?
“你......”顧云剛要開口,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如常的冰冷,只是聽起來略顯得有些急,“我在等日出。”
日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火紅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朝霞染紅了天際,驅散了一夜的黑暗,確實很美。原來他還有這種雅興。顧云還想和他道謝,卻發現敖天根本懶得看她一眼,仿佛刻意回避她一般。顧云不解,不過也沒強求,伸了伸腰,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你觀賞日出了。”
酒醒了,顧云的身手明顯比上來的時候敏捷許多,她輕輕躍到旁邊的主干上,不管他理不理她,只是對著敖天的背影笑道:“謝了。”說完,顧云自顧自地往下爬去。
敖天低頭看去,那抹靈活的身影已經到了樹下,朝著將軍府後門的方向跑去,清瘦的身影極快地消失在樹林里。敖天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這里枯坐一夜,他一點也不想看什麼日出,但是現在,確實不得不看,因為他,下不去。他艱難地挪動著兩只僵硬的腳,這樣踩一個晚上,他的腳已經麻了。
顧云這麼著急地回來,一來是覺得自己胡亂地在樹上睡了一宿,面對敖天實在有些尷尬,二來是為了黃金八卦盤的事情,怕夙凌早上要出門,所以想快點回去洗漱,早點去找他。
只是顧云剛走到自己常住的後院,夙凌高大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她那破爛的小院里,還真是巧了,省得她再去找人。顧云走上前去,剛想和他打聲招呼,夙凌卻黑著一張臉,低沉的聲音帶著強勁的怒火,低吼道:“昨晚你上哪兒去了?”
顧云到嘴的早安立刻咽了下去,一早的好心情也化為烏有,感情他一大早的沒事做,找罵來了是吧!性子本來就比較火爆的她怒焰也噌噌地往上躥,直接頂撞道:“怎麼,我失去自由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出這個將軍府的門要你批准,就連在府里也要向你報告行蹤?”
“昨晚上哪兒去了!”夙凌牙根咬得咯咯作響,巡府小將來報,她的院子昨夜一宿都沒人,守門將士又說她沒有出去,派人在府里找一圈也沒見她的蹤影,那個蘇沐風雖然抓住了,但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凶手!
他有什麼資格質問她的行蹤!顧云嗤之以鼻,直直朝屋內走去,經過夙凌身邊時,手腕一痛,顧云不得不停下腳步,耳邊響起更加暴怒的低吼,“你喝酒!”雖然只是淡淡的酒氣,但是經過了一夜還這麼明顯,她昨夜必定喝了不少。
顧云索性不走了,與他對面而立,冷笑道:“喝了,我還在後山樹上睡了一夜,你想怎麼樣?”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為她擔憂了一個晚上,她倒是逍遙快活!夙凌昨晚擔心她的安危,大費周章地派人在皇城里找了一宿,現在看來,簡直是可笑至極!
夙凌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怒火中燒,顧云卻不知他做的一切,只當他沒事找磕,更加不客氣地回道:“笑話,你一大早跑來興師問罪,你問我?我可不知道你們將軍府的規矩里還有不能喝酒不能在後山過夜的條例,勞煩大將軍以後把那些個規矩寫出來給我看看,我也好把它懸在這大門之上,免得不知道自己犯的是哪一條!”
“青——末——”一向不善于口舌之爭的夙凌自然是爭不過伶牙俐齒的顧云,再加上他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昨晚擔心人家找了一宿,現在只能憋得雙目赤紅,瞪著顧云恨不得掐上她纖細的脖子!
“嘶——”好疼!顧云用力掙開夙凌鐵鉗一般的手,腕上立刻顯現出五個紅腫的指印,可想而知,他剛才的力道有多大。顧云暗罵,這個該死的粗野男人!
看著手腕上清晰可見的五指印,夙凌高漲的怒火終于熄滅了一些,他冷冷地說道:“從今天起,你搬到倚天苑去住。”這里離後山太近,她又這麼野,還是住在倚天苑,離凌云閣近一些,他也好隨時注意她的動向。
顧云還在氣頭上,哪里肯聽他的,“我不去,這里挺好的,我住慣了。”
夙凌似乎早已預料到她會這麼說,于是沉思回道:“我要拆了這里建兵器庫,你必須搬走。”他確實打算建兵器庫,不過原來是想建在校場旁邊的,現在看來,這塊地方更好!
“兵器庫?”原來他一早來找她是為了這個事情。將軍府里不是有兵器庫嗎?顧云剛想再問,夙凌高大的身影已經大步離去。
“喂!”她叫了一聲,夙凌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糟了!用力拍了拍額頭,顧云哀歎,她不是要問他八卦盤的事情嗎?怎麼又成了吵架了!
書房。
“她搬過去沒有?”將手中毛筆煩躁地放在筆架上,夙凌對著端熱茶的老奴,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在將軍府干了一輩子,可以說是看著夙凌長大的明叔自然知道,夙凌問的是何人,于是低聲回道:“青姑娘已經搬過去了,老奴按照將軍的意思,給姑娘添置了寫女兒家需要的衣飾物件,姑娘讓搬走了,說......她用不上。”
夙凌皺了皺眉,揮揮手,回道:“搬走。”他也想象不出來,她打扮成大家閨秀的樣子!
“是。”明叔悄聲退了出去,走到門邊,忽聽夙凌叫道:“等等。”
明叔停下腳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著夙凌的吩咐。久久,夙凌輕咳一聲,低聲問道:“你們為什麼不叫她夫人了?”這幾天他都聽家將奴仆們喚她青姑娘,據他所知,他們一向都稱呼她作夫人的,夙凌隱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明叔是家里的老仆人了,問他比較牢靠,他也不會亂嚼舌根。
明叔微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如何回答。夙凌更覺有異,輕呵道:“說。”
明叔為難地回道:“姑娘說......這是將軍的命令。”
夙凌寒眸輕眯,繼續問道:“她還說什麼?”
“還說,將軍早有意中人,馬上就要迎娶新夫人了,所以不許家將再喚姑娘為夫人,不然......軍法處置。”
咯噔!明叔聽到夙凌大手握得咯咯作響,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主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不太好,做了將軍之後更是容易發怒。
“她是這麼說的?!”夙凌聲音並不大,但是那撲面而來的寒氣讓明叔沒敢再開口,只能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去,把那個女人叫過來,立刻!”暗黑的臉色碰上極低的怒吼,不需要多機靈也已經知道,將軍又動氣了。
半個時辰之後顧云才姍姍來遲,夙凌本來就是暴怒的脾氣,此時因為長久的等待而變得更加暴躁起來。顧云腳才踏入書房,迎接她的馬上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假傳軍令,罪當可誅,你知不知道!”
顧云早在來之前,明叔就已經偷偷給她露了口風,說將軍正在為她讓眾將改稱呼的事情發脾氣,讓她小心一點,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備。她不急不慢地進了屋內,在寬大的木椅上坐下,才淡淡地笑道:“夙大將軍無須動怒,給我安了個罪名,總要讓我知道是怎麼死的吧?”
她還敢裝傻,夙凌質問道:“我何時說過我要娶妻,何時說過家將叫你‘夫人’就要軍法處置?”
顧云早有准備,輕咳一聲,似笑非笑地問道:“夙大將軍說得是這件事啊,那我就不得不為自己辯解一番了。首先說說軍令,我可沒說這是軍令,我只是說,這是你的意思,他們把你的意思就理解為軍令,可見他們對你是多麼敬畏,你應該感到開心才對。再來說說假傳,你還未娶妻,將來要娶妻是一定的,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夫人,你也一直反對他們這麼叫,我把這個意思傳達出去,怎麼能說是假傳呢?還是說,將軍希望他們叫我夫人?”
最後這一句話,把夙凌塞得說是也不是,不說是也不是,最後只能恨恨地回道:“你強詞奪理!”
顧云雙手一翻,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是大將軍,在這個府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也沒辦法。”眼光掃過案幾上的純黑鎮紙,顧云忽然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我確實不應該沒和你商量就假借你的名義和他們說這件事情,以後我會注意的。”她可沒忘這次來的目的,她絕對要搞清楚黃金八卦盤與夙家的關系,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顧云忽然放低姿態,讓夙凌很不習慣,驚訝地一時都忘了反應。她也會示弱??莫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招?
顧云志不在道歉,也不是真心的,自然說得順口,她裝作不經意地起身,看見夙凌寫的字,隨手移開鎮紙,拿起了一邊看一邊歎道:“好久沒有練字了,都快不會寫了,你的字寫得蠻瀟灑的。”前面那句她是瞎掰,後面那句倒是實話,夙凌的字下筆隨性,卻又不失平穩大氣,讓人看得忍不住要叫一聲好!
夙凌背靠著木椅,鷹眼靜靜地盯著這女人有些怪異的舉動,她幾時誇過他?